众人虽然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大唐县主不熟悉,但听她分析条理清晰,都觉有理。
龟兹王抚胸长叹,说道:“县主放心,你是昌化王叔后裔,身上流着我龟兹王族血脉,任谁都不会、也不敢怀疑你。为今之计,咱们先将现场和凶器好好搜查,替北王查出真凶才是要紧大事。”
众人纷纷应声答是。侍卫长走到水边,捡起地上较大的几片琉璃碎片,擦去上面沾染的血痕,呈到龟兹王手中。
“国主,我们过来时,看见这朵莲花了,当时它……它整朵开在北王胸前。但是因为尸体挪动时摔了一下,以至于莲花破碎了……”
其实不用他说,那碎片稍一拼凑便呈现出的青碧琉璃花萼,龟兹国人一看便知那是什么。
二王妃呜咽出声:“这是……是镇国圣器琉璃青莲!”
龟兹王脸色凝重,目光看向北王尸身,在尚插于他胸前的琉璃荷梗上停了停,沉声道:“去请国师来。再派人去灵殿中,查看一下供奉的镇国三圣器。”
千灯如今显然已深陷嫌疑,不便有任何动作,因此她只向玳瑁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崔少卿”的口型。
玳瑁会意,立即悄悄撤步,夹在一时忙乱的人群之中,迅速出了皇宫,撒丫子就向大唐巡使们下榻的都护府衙门奔去。
跑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今日早间,是崔少卿去王宫后方的灵殿迎她家县主结束祈福的,如今时间并不久,而灵殿内昨夜她搬了不少卷帙出来,说不准他刚收拾好东西,还在灵殿附近呢。
因此她一折身,赶紧又朝着灵殿奔去。
即使崔少卿不在那边,至少她现在也穿着龟兹宫女服饰,希望能混在搜查的人中,先看看他们会不会动什么手脚。
等她拼尽全力跑到灵殿前,仿佛是上天成全,一眼就看见了刚下灵殿台阶的崔扶风。
而在灵殿不远处的街口,前来搜查三圣器的僧侣们身影已经出现了。
玳瑁眼泪都快下来了,赶紧冲上去,急声道:“崔少卿,不好了!”
崔扶风一看她这着急忙慌的样子,立即便问:“县主呢?”
“北王死在和县主相约的地方,凶器是那朵琉璃莲花,现在龟兹人好像在怀疑县主!”玳瑁一指过来的僧侣们,“他们来查凶器了!”
寥寥数语,崔扶风立即便知晓了来龙去脉,当下转身折返灵殿,在阶前等待僧侣们。
他在礼部时因为精通各族语言,鸿胪寺常请他去帮忙,龟兹语自是不在话下。而守卫灵殿的侍卫们刚看他出来,见他要随僧侣们一起入内查看情况,自是不会阻挠,便放他入内了。
灵殿高耸阴凉,灭了灯火后,光线黯淡。
众人快步进入,走上高高阶梯,看向历代英主灵位前的香案。
长明不灭的海缸灯照亮了香案,原本陈设在香案之上的三圣器,赫然已经全部消失,只剩原本安放琉璃青莲的金笼尚在,但里面已空空如也。
镇国三圣器不翼而飞,而杀害北王的凶器俨然便是其中之一。
国主与国师、千灯一众人匆匆赶到时,僧侣们已和守卫一起,在殿内彻底搜寻了一遍。
殿内空旷辽阔,除了灵位与盛放佛经的龛洞,并无隐藏东西之处,三件举世罕见的琉璃圣器仿佛凭空消失,不见任何踪迹。
国师查看着香案,脸色难看:“昨夜供奉了三圣器之后,分别有什么人出入过灵殿?”
守卫众口一词,证明祭典结束、所有人离开后,唯有零陵县主与她的侍女在殿内祈福诵经,再没有任何人出入过。
“直到天亮后,这位……”他们指指崔扶风,但因为对大唐的官职不熟悉,并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我们昨夜知道,他是大唐的官员,听说还是大唐县主的未婚夫婿。所以他早上带着宫女来接祈福完毕的县主,我们就让他进去了。很快县主与宫女们回宫了,他在里面又待了很久。”
崔扶风从容道:“很明显,我与县主都不可能是偷盗圣器之人。县主昨夜祈福,穿的是龟兹夏衣,轻纱窄袖,颜色又素净,没有任何可能将圣器藏在身上带出。”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默然颔首,尤其守卫与女官证明,他们亲眼看见千灯从殿内出来,她身材纤细,而龟兹夏装轻薄贴身,别说莲花与法轮这般大的法器了,就连形制最小的金刚杵,也不可能藏得住。
更何况,两位女官是一路陪伴千灯回到王宫的,她身上若有异常,二人都是一眼可见,哪还需要等到现在回想?
“至于我,确实不该逗留在灵殿中。”崔扶风指指四壁的龛洞,说道,“只是我素来仰慕鸠摩罗什大师,因此帮助县主收拾留下的经卷时,发现有大唐未见的大师手稿,便在殿中摹抄了一份,想带回去赠予长安名刹,广弘佛法。”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经文,展开让众人瞧了瞧。
卷帙上墨色尚且淋漓,纸卷等都是昨夜新送来供千灯祈福抄经之物,果然是在这边刚刚抄写完毕的。
“待我抄写完成,刚刚出殿之时,便遇到了玳瑁前来找我,我才知道宫中出了大事。”崔扶风转向守卫们,问,“我记得,当时我刚出灵殿,尚在几位守卫的眼中吧?”
守卫们都是点头肯定:“是,还没出我们的视线,就又回来了。”
“灵殿高大宏阔,透光的窗户都在顶上,距离地面足有一丈高,四壁悬挂画像,没有任何攀爬出入的办法。唯一可以进出的,就是那扇殿门,可守卫们一直忠实地守在门口。所以县主与我,都不可能中途带着东西离开。”
这个结论,众人自然也都信服。
千灯补充道:“所以,我衣着贴身,无法携带任何东西离开;崔少卿衣服虽然稍宽大,但他未曾离开便返回,也不可能在别人视线下带走镇国圣器。更何况,崔少卿离开之时,二王叔早已被青莲刺中心口而亡,他绝没有时间携带青莲杀人,又回到这里继续抄经。”
千灯与崔扶风的推论合情合理,众人都是暗自点头。
龟兹王喃喃问:“既然如此,那么,三圣器是如何消失的,北王又是如何被圣器杀害的?”
国师沉吟片刻,示意僧侣们搬来梯子,爬到上方高高的通风窗查看。
几个窗户尽皆查看完毕,上面的积灰完好,没有人爬进翻出的痕迹。
镇国圣器的失踪,非但毫无头绪,反而越显扑朔迷离起来。
在一片沉默中,国师缓缓开了口:“昨夜祭典结束后,三圣器确实是供奉在了香案之上。等到我们所有人离开之后,县主是否一直在为列祖列宗祈福?”
千灯肯定道:“是,我一直在殿内诵经,未曾入睡。”
“这么说,也就不存在有人悄悄潜进来,将圣器取走的可能了?”
“不可能。殿内空旷安静,只有我一个人在默诵经文。而且香案两旁便是海缸灯,将供奉三圣器之处照得十分明亮,别说有人接近,就算是一只老鼠、一只猫潜进来,我也肯定能察觉。”
守卫也信誓旦旦:“更何况,我们一直就在门口把守,四个人一起盯着,不可能让人潜进来的!”
“既然如此,我便有个大不解的问题,请县主赐教了。”国师说着,抬手指向台阶之上,引领众人走到香案前面。
被灯光照亮的香案上,如今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金笼,精细编织的云朵丝绺分明,纹丝不乱。
“大唐县主请看,这是为安放琉璃青莲而特意编织的金笼,其中每一朵祥云镂空都托住一片花瓣,所以青莲处于其中能始终安稳。可也正因为如此,这金笼的造型精巧复杂,要打开并取出里面莲花的话,需要卸掉许多纠缠在一起的金丝再复原,县主认为,这得花费多长时间?”
千灯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既然已经发问,她便答道:“按照大小来看,至少要拆掉金笼上一半的祥云纹饰,才能将青莲倾斜着从中完整取出。”
“拆掉金笼、取出青莲后再复原,就算是个熟练的匠人,要将金笼恢复成这般完好如初的模样,起码也得半个时辰。而能半个时辰以上待在殿内细心动手的人,从昨夜祭典结束后到现在,唯一有这个时间的,舍县主其谁?”
众人的目光在那个绝无破坏痕迹的金笼上汇聚,又下意识纷纷转向千灯。
毕竟,国师所说无可辩驳。
在所有人离开后,唯一留在灵殿内、唯一能有这么长时间接触三圣器的,只有在其中祈福到天明的千灯。
众人质疑的目光,千灯自然一一看在眼里。
但她并未乱了阵脚,只辩解道:“诚如国师所说,我是唯一有机会、有时间解开金笼取走莲花之人,可我又如何将其带出灵殿,用作凶器杀人呢?”
崔扶风亦道:“再者,同时失踪的还有法轮和金刚杵,尤其是法轮,通径一尺六寸,且又宽厚沉重,别说县主这般纤薄身型,就算是我们这些大男人,又有谁能将其藏在身上带出?”
在场众人一时都是哑口无言,心知若是因此而判定她有嫌疑,属实缺乏有力证据。
但如今龟兹上下搜遍现场毫无头绪,而北王遇害事关重大,就算是给朝堂和国民一个交代,也得有个目标人选。
而目前最合适的、也是唯一的人选,只有千灯。
因此,尽管她身上存在着难以推翻的证明,但龟兹王与国师暗暗对望一眼后,国师还是轻咳一声,开口询问灵殿守卫们:“你们当时把守殿门,可曾离开过?”
守卫们自然否认道:“我等尽忠职守,绝对没有中途离开过!”
“这么说,昨夜你们也没有时刻到外间巡逻,更没看过窗下的动静了?”
“这……灵殿窗户离地有一丈高,肯定无法攀爬,自然没有分出人手守在窗下啊……”
听到守卫们的回答,国师微微颔首:“确实,这么高的窗难以攀爬。但是,适才我们不是用梯子爬上去查看了吗?”
守卫们迷惘点头,尚不明白他的意思,侍卫长率先回过神来,指着窗户脱口而出:“国师的意思是,昨夜县主在灵殿内祈祷时,有人爬到窗外,虽然没进来,但用某种方法通过窗户取走了三圣器?”
“何须什么复杂的手法呢?只要一条绳子抛进来,殿内有个人里应外合,简单轻巧就能取走东西了。”
听到国师的论断,众人望向千灯的目光顿时都与适才不一样了。
“而昨夜唯一待在灵殿内的只有县主,看来,与外人勾结然后盗取三圣器的人怕是不言而喻;而这,恐怕也是北王死于青莲圣器之下、县主又恰巧就是他死亡时身边唯一一人的原因!”
在周围的低哗声中,龟兹王叹了一口气,抬手制止道:“国师,大唐县主是昌化王唯一血脉,身份非同小可,不可随意揣测。适才你们不是查看过窗户吗?不是说积灰都是完好的,何来绳索痕迹?”
国师显然早有把握:“国主请看,这窗户虽然不大,但尺寸超过一尺六寸,墙壁也不过半尺厚。只要窗外人手悬空伸进来,垂下绳子又将东西拉出,自然不必碰到窗户和窗框,更不会蹭到浮灰。唯一需要的,就是下面的人要配合默契,将东西妥善系好,让对方将其‘钓’走。而能做到此事之人,除了当时在殿内的县主之外,恐怕不做任何人想。”
说着,他又转向千灯:“大唐县主,请恕老衲妄自揣测,只是我等以常理猜测,除了此种手法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方法可想。思前想后,恐怕要劳烦县主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昨夜并无异动了。”
千灯的目光在上方的窗口停了片刻,说:“国师所说确有道理,看起来这的确是窃取三圣器最好的方法。而昨夜我待在此间,身边除了侍女外并无任何人,究竟有无异动,怕是除了我们二人之外,无人可证。”
“这侍女是县主从大唐带来的,她的证词,恐怕并不足以取证。不知县主可有其他人证物证么?”
千灯彻夜诵经祈福,可以肯定并未有任何人或者东西从窗口进出。
可念出口的佛经早已散佚于昨夜,满殿的画像与灵位亦无法拿出证据了,为她证明清白。
就在她心念电转,思索如何破局之时,只听得龟兹王又叹了口气,道:“县主,我龟兹上下,自然愿意相信你是清白的。但如今镇国三圣器在你身侧被盗,北王的生死又明显牵扯到你的身上,若我们不妥善调查清楚,怕是难以让你二王叔在泉下瞑目,更难以对龟兹百姓交代啊……”
他这话出口,千灯哪能不明白其中意思,她默然看向崔扶风,与他交换了彼此眼神——
看来,龟兹对于她这个千里迢迢回归故国的昌化王后裔,还怀着无法消弭的猜疑。
“国主明鉴,二王叔遇害,我身为侄女,震惊悲痛不在龟兹任何人之下。当前要务,自然是寻出真相,寻出杀害七王叔的凶手。”千灯说道,“如今我既卷入其中,又是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之人,还望能参与调查此事,我定竭尽全力为二王叔、为自己查明真相,揪出真凶。”
“县主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你毕竟远来是客,对于我龟兹情况怕是尚未清楚,不太方便插手。”龟兹王面色沉痛,但拒绝之意却十分坚决,“再者,龟兹自有律治法度,县主如今已涉嫌疑,为免猜忌,恐怕还是先静候我们探查为好。”
崔扶风向千灯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她不必担忧。
有了他的态度,千灯心下也安定了不少,向着龟兹王与国师行礼道:“既然如此,我自当全力配合此案调查,若有需要,尽可问询。”
“县主既然愿意,那便再好不过。还望县主暂时委屈一下,这段时间安心待在宫中等候消息,切勿擅自离开,免得必要时我们找不到县主,有误大事。”
“安心待在宫中”的意思,其实等同于将她禁足于宫中。
见他们要带走千灯的意思,玳瑁虽然听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见侍卫们上前,顿时急了,一把拦在千灯的身前,摆出跟他们拼命的架势。
千灯示意她少安毋躁,低声道:“先过去再说。”
玳瑁焦急又无奈,只能急声对崔扶风道:“崔少卿,你可一定要尽快帮县主摆脱麻烦啊!”
崔扶风颔首:“放心,我定尽力而为。”
他的承诺虽暂时抚慰住了玳瑁,可看着千灯随龟兹王与国师离去的背影,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他们私下交换的眼神——虽然他们态度客气,话说得也委婉,可那如释重负又有些欣慰的神情,看在他眼中,自是不言而喻。
想到千灯千里迢迢回归故国,面对的却是如今这般局面,他只觉心下沉重,一贯温煦的神情也微冷了下来。
龟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大唐一干人自然很快便知晓了。
崔扶风回到都护府衙门,太子立即召见了他,询问千灯如今的处境。
“依目前情况来看,龟兹当会顾忌县主乃昌化王后裔,又是我大唐县主,暂时不会有过激行为。”崔扶风虽然难掩忧虑,口气还是尽量保持平稳,“如今县主被禁足于龟兹王宫静室中,待他们调查此案缉捕凶手后,县主便应无大碍了。”
太子急问:“听说北王遇害案情十分古怪,此事又如何牵扯到零陵?”
“此案确实有些诡异,县主与我都与案情有些接触,但究竟如何,目前尚且毫无头绪。”
崔扶风说着,沉吟片刻,又道:“其实,要说难,倒也不难。此案最重要的不是手法,而是凶手行事的逻辑和目的。只要摸透此事,答案便昭然若揭了。”
太子揣摩他的话,懂得了他未曾出口的深意:“你的意思是,龟兹有人利用这个时机除掉了北王,然后将其嫁祸给零陵,以实现一箭双雕之计?依你看来,嫁祸之人会是谁?”
崔扶风不置可否,只道:“目前一切皆未可知,有待探查。只是县主难免要委屈几日了。”
“崔少卿,你去知照龟兹王,商定一个时间,孤与他见面谈一谈吧。若是我大唐县主竟遭龟兹囚禁,被诸国及大唐民众知道了,成何体统?”
见太子难掩焦急之色,崔扶风反倒缓下来了:“如此不妥吧?县主来此是为护送昌化王及世子的衣冠灵位归乡,并非我大唐使节,来此目的也是龟兹王族内务。若我大唐因此出面与龟兹交涉,怕是于理不合。”
太子急问:“难道我们便任由零陵被软禁,只能等待龟兹那边消息么?”
“殿下稍放宽心,”崔扶风倒是不疾不徐,“虽无法扯上朝堂政事,但县主毕竟身份不同,殿下若真要会见龟兹王,可提及县主于大唐社稷有功,又多次与殿下共患难,以此为切入口,想必龟兹定能领会殿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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