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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侧侧轻寒)


他紧抓着缰绳,定定看了她许久,最后只吐出了一个字:“是。”
这冰冷的话语让千灯眼圈灼热,慢慢放开了他的马。
她听到他的话语,如往昔一般冷冽无情:“如果不是我娘临终前强求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亏欠了他们母子,我怎会在你的府中彷徨这么久,又怎会到你的身边,做这可笑的一堆郎君中的一个?”
“那么,你唤我灯灯的时候,我们畅想未来的时候,你让我靠在你的肩上安然入睡的时候……你救我、为我而不惜一切的时候,也都是假的吗?”
“对,都是假的。”他的声音冰冷,然而话语却急促而灼热。
眼前是母亲临死前惨白的面容,化成千灯说“为什么不是你”时那些萦绕在她脸颊畔的白气;时而又是六岁那年湮没在他眼中的血色夕阳,溶成孟兰溪最后殒命时的血泊。
母亲临终时,他是真的想以许诺弥补她的生身之恩,让她瞑目。
可最终他才知道,从身到心,他都没能实现那个承诺。
往后一生,纵有大好的前程,有辽阔的塞外、有广袤的天下在等待着他,可他失去的,永远只有他一人知道。
千灯却不肯放过他,厉声逼问:“那么,你在救下了孟兰溪之后、在帮他牵线搭桥之后,为何还要回来?你本可以趁着元日彻底离去,为何不直接消失在你我的人生中?”
为什么,为什么不及早了断呢?
他紧盯着她的双眼,她倔强地忍住了眼泪,却未能忍住通红的眼眶,绝望又不肯熄灭的眸光。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眼睁睁看着所有的憧憬消失殆尽,永不可得,清楚地直面自己的人生破灭。
那如绝望野兽在重伤濒死之际的疯狂忽然熄灭了,胸中那股要毁灭世界也毁灭自己的冲动黯然熄灭。
“因为,”他终于回答,“我查到了当年犯案的凶手,知晓他们极有可能流窜到了长安。”
而他不可能假手他人,这件事,必须要由他自己亲手秘密地、彻底地解决。
千灯死死盯着他,想到了破庙中他不顾所有人生死也要全部剿灭的那几个乱兵,一字一顿问:“所以,你一路追寻,誓必要杀掉所有人。即使明知我们都在破庙之中,起火后我与所有人都有葬身火海的危险,可为免你娘的不堪遭际被人知晓,你一定要让所有人死。”
“我既然要做这事,就肯定能妥善安排。”
“是么?可就在当时,若不是纪麟游舍命相救,金堂早已丧命于火中,根本无需孟兰溪动手了!”胸中充塞着灼热的悲愤,可怖的真相被彻底撕扯开,鲜血淋漓,让千灯不顾一切,厉声吼了出来,“而你,为了保护当年隐秘、为了帮你那个恶贯满盈的弟弟,设计诬陷正直良善的郎君,诬陷我父祖忠心耿耿的旧部!凌天水,枉我信你敬你,把你当我父祖一般的人,我真是瞎了眼!”
看着她眼中的愤恨与绝望,心口脱却掌控的无力感让凌天水再也不愿意遮掩,不顾一切将自己最丑恶的一面暴露宣泄出来,企图连她心中对自己仅存的幻想都要撕碎:“不要把我和你爹相提并论!当年若不是他……若不是他徇私包庇手下的士兵,不肯替我们母子杀掉那群兵匪,我母子何至于分离十八年?我娘又如何会度过这不堪的半生,又怎会那般郁郁早逝?”
“凌天水!你自己亦出身行伍,明知道什么叫军法如山,什么叫执法如铁!别说我父亲,你在大敌当前之时,可会因为一时激愤,不经过军法处置就擅自处置违反军纪的士卒?只因为你是长官,便可绕过军法军纪,随心处置吗?”
“不必站在制高点来教训我!我只知道,这十八年来,每一日每一夜,我心里都燃烧着一个愿望,那就是,他们都得死!”
“就算他们都得死,也不该是你将罪行嫁祸给纪麟游、迁怒于我昌化王府的缘由!”
千灯吼着,心下愤恨已极,手中寒光骤闪,那两柄他送给他的利刃如同电光般被她抽出。
“凌天水,你我过往恩义,自今日起,一刀两断!”
说罢,她挥起利刃,狠狠斩向面前的马缰绳。
缰绳骤然断裂,他胯下蓄势的黑马因束缚陡松,下意识人立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手足的伤势被瞬间撕裂,一路流血坚持至此,他委实失血过多,眼前洇染漫漫黑暗,让他再也抓不住断裂的缰绳,整条身躯自马背上跌落,栽倒尘埃。
凌天水撑起脱力的身子,仰头看向面前的她,这般前所未有的狼狈境遇,他却只是一言不发。
他只觉眼前阵阵黑眩,昏黑中只有她手中利刃的寒光映在他的眼中,比此时天空的日光更为绚烂刺目。
他看到她的身影步步逼近,听到她的声音疾厉:“你我之间恩断义绝,可你对我昌化王府所存报复之心、所做逾矩之事,我绝不能轻饶!”
或许是一路伤口的血流得太多,他只觉身体已逐渐发冷,关节也如僵住了般动弹不得。
他只定定地望着她,声音嘶哑:“若县主真敢处罚我的话,那便报上罪名来吧。”
“好!凌天水,你罔顾甚至利用朝廷旨意,入我昌化王府帮助孟兰溪,搅乱朝廷礼部选婿秩序,此罪其一;你包庇孟兰溪,一手主导了孟兰溪假死失踪案,企图帮助真凶瞒天过海逃脱法律制裁,此罪其二;你因私仇针对我父祖旧部,栽赃嫁祸诬陷纪麟游,诬陷忠良,此罪其三!我问你,你有何话说?”
他残存的力气只够勉强撑起上半身,抬起那双鹰隼般的目光,与她相望。
没想到,在他已经真相败露、浑身血污束手就擒之时,依然还有这般凛冽的目光。
“更何况——”她凶狠愤恨地盯着他,咬牙问,“身为大唐军人,你为报复当年旧怨,潜伏北衙禁军与我昌化王府,挑拨事端,擅自屠戮,该当何罪?”

第七十二章 恩断义绝
初夏午后的长风涤荡过柳树林,热风滚烫煎熬,压抑的气息凝滞在胸臆间,无从发泄。
在她的质问之中,凌天水却冷冷地仰头,冷笑了出来。
他身上的伤口尚在迸血,望着她的目光尽是嘲讽:“零陵县主,你爹当年既然恪守军法,不肯帮我,那你就别对我提军法!我是朔方军派遣到北衙禁军的人,纵然犯了军纪,也得彻查实情后按军法论处。朔方军可以处置我,临淮王可以处置我,但你不是军中之人,有何资格对我动用军法?”
更何况,他是担任具体职务的军官,有朝廷任命书在。北衙禁军远在长安,而一时半刻,她又如何找到临淮王,对他按纪惩处?
千灯慢慢蹲下身,揪住他的衣襟,被风沙吹红的眼睛中含满热泪,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好,我没法动用军法,那么,我就动用我昌化王府的家法,好好教训教训我的未婚夫候选人!”
说着,她用力将他推倒在尘埃中,站起身厉声道:“凌天水,我调你入府当典军之时,曾与你训读过昌化王府的规矩!你可还记得,军籍第一:若有冒名顶替或私自脱籍离队者,鞭五十,驱逐出府,永不录用!赏罚第三:包藏祸心、勾结外贼,意图对王府不利者,一经发现,鞭五十,驱逐出府,永不录用!”
凌天水冷笑着,声音狠厉:“不错,所以我冒名顶替你夫婿人选身份混入王府,却怀抱异心,图谋不轨,按你府中规矩,两罪相加,当抽一百鞭,逐出王府。”
“你既是我白千灯的候选夫婿,今日我便以王府规矩处置你,让你看清楚,我昌化王府并非你兴风作浪之所,我零陵县主,绝非你可欺瞒利用之辈!”
她咬紧牙关,一把抓过马鞭,大步向他走去。
跌在尘埃中的凌天水慢慢地爬起来,抬头直直望着她。
看着她手持马鞭,决绝地一步步逼近,他强行抑制自己胸臆那些剧痛,从牙缝间慢慢的挤出几个字:“好。县主有你父祖之风,秉承法度裁断,我凌天水自当领罚,心服口服!”
千灯紧紧抓住手中皮鞭,大步跨前,死死盯着凌天水。
眼前忽有幻觉一闪而过,记忆中他的模样骤然闪现。
一瞬是初见时他被雷电照亮的面容,玄豹般凛冽慑人;一瞬是秋日回廊下,他撩开横斜枝条大步走进她的人生;一瞬是他手持火把在山林中寻她,颊边的笑靥转瞬即逝却被她执着抓住……
破碎过往如此时日光中飞舞的细小微尘一般,明明存在,却又恍惚而不可捕捉。
她狠狠攥住皮鞭,劈开面前所有似真似幻的记忆,挥手重重落下。
凌天水咬紧牙关,在重重的一击下,只有轻微的一声闷哼。挺直的脊背绷紧如一张弓弦,却并未有任何屈服的模样。
千灯心下更恨,第二鞭,第三鞭连续挥下,一鞭更比一鞭狠。
夏日衣衫单薄,鞭子前几记还是落在布帛上的沉闷声响,等到五六鞭开外,便硬生生抽在了皮肉上。
凌天水背上的衣服早已绽裂,被鞭稍卷着打入背上的皮肉,细碎的渣子夹杂着浸出的殷红血色,不可直视。
可他仿似未曾感觉到丝毫痛苦,身躯绷直,牙关紧咬间没有溢出一丝呼痛的声音,即使双唇已经染了血色,依旧一声不吭,只强撑着半跪起来,并未有任何反抗逃跑的举动。
越是如此,千灯心中的悲愤越炽。
她一鞭鞭挥起落下,比鞭子还重的,是她如同泄愤又如同绝望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针对我们昌化王府?你明知……明知我此生最大的希冀,就是守住父祖的荣耀,为什么你要毁掉我人生最大的意义,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有些事,你无法避免,我也只能如此选择。既然命运决定了我们的方向,那么你我就……只能这样走下去,注定不可能同路!”
“在你做出任何事时,有想过我吗?犹豫过吗?”
“没有。所有的事,我做了,而且无怨无悔。即使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如此选择。”
这冰冷强硬又毫不犹豫的话语,让千灯几近崩溃疯狂。
她不管不顾,忘记自己的手在空中挥了多少次,只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抽击他的脊背,仿佛要把过往所有的情义都彻底宣泄完毕,让倾泻而下的痛苦,将他们两人全部淹没。
最终,她身躯脱力,手中的鞭子从掌握中滑落,整条身躯虚脱地趔趄后退,靠在了柳树上。
盯着面前脊背鞭痕纵横的男人许久,她咬牙从牙缝间挤出艰难的几个字:“你走吧。你救过我,也对不住过我,从今以后,一切一笔勾销!”
而凌天水沉重地喘息着,慢慢转回头看向她,目光中埋藏着深浓的复杂情绪:“零陵县主,今日所受的伤痛耻辱,我必将铭记于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后悔,还是会后怕?
千灯不知道。
她只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一旦纵虎归山,必定不是好事。
可她死死地盯着他,通红的眼眶中倒映着他在剧痛中依旧挺直不屈的身影,一瞬间,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那道破开夜空的闪电照亮了他的面容,让她此生再难忘却。
就像她年幼时,被父亲抱在怀中狩猎,看见那只山林中矫健的玄豹。
近在咫尺的危险,近乎窒息的恐怖,令她掌心出汗,心跳急促又兴奋难名。
那一夜她梦见了他。
梦见他从深渊中将她拉出来,拯救她飞往九天之上,超脱所有的痛苦与悲哀。
然而那终究只是因为,他身上那种父祖般安全稳定、令她着迷的气质而产生的错觉而已。
那么强势地破开她人生的男人,只是为了谎言而来,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的陷阱与利用。
心口怨愤让她疼痛已极,恨不能再度抽出他所送的利刃,刺入他的心口中。
她狠狠回过头去,将双腕上他赠与的那对臂钏扯下,狠狠丢弃在他的面前。
“凌天水,从此之后,我们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说罢,她决绝拭干了泪,转身趔趄离去。
“零陵县主!”
凌天水扶着身旁树干,强撑着站起身,对着她的背影嘶吼。
千灯听若不闻,脚步虽有凌乱,却始终头也不回。
她丢弃了他,就像丢弃掉他所赠的礼物,没有半分犹豫。
夕阳已近黄昏,晕红的斜阳照射入柳树林,也射入他的眼中,一片血色弥漫的天色中,竟与他年幼时那片染血般的荒漠一般。
他咬紧牙关,凌厉的嗓音中难免夹杂了一丝微颤:“白千灯!”
她已离得远了,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但她终究没有回头,脚下连一丝迟缓都没有。
那灼热的愤恨终被冰冷的悲恸逐渐掩盖,嘶哑的吼叫与愤恨的责骂都在血色夕阳中消失殆尽。
最终,只剩下他喃喃的,低低的,轻若不闻的呓语——
“灯灯……”

第七十三章 承诺
县主被凌天水挟持,诸位郎君虽然为了她的安全未能太过接近,但都一路跟随至此。
只是凌天水的黑马太过神骏,众人又要一段时间才调集到马匹,等追赶过来时,已经看到县主独自回到官道上。
她神情恍惚,满面泪痕,显然被凌天水折磨惊吓得不轻。众人赶紧围上来慰问,查看县主是否有损伤。
“没事,他没有对我怎么样。”千灯摇了摇头,只是脑中一直嗡嗡作响,无论怎么强迫自己,也镇定不下来。
见县主这般恍惚失常,纪麟游咒骂一声,便要策马冲去追击凌天水。
千灯抬手拦住他,疲惫地摇了摇头,说:“不必了,这世上,已经没有凌天水这个人了。”
他不过利用这个身份而来,如今一切已至此,想来也不可能再有以这个身份出现了。
众人知晓县主这是已经了结了与凌天水的关系。
薛昔阳难免流露出窃喜神情,鸣鹫则嚷嚷着“岂有此梨(理)”,望着西北方神情古怪。
唯有崔扶风眼神复杂,对着千灯想说什么,但望着她那恍惚悲怆的神情,想想自己之前未曾及时阻拦的一切,最终也只能选择沉默到底。
千灯抬头看向后方的韦灃阳,定了定神,过去对他道:“韦左率,烦请你回禀太子殿下,昌化王府典军凌天水因卷入命案,已被我依照府规处决。他军籍尚在朔方军中,昌化王府会联络勾销,证明凌天水已不在人世,请朝廷与殿下放心。”
“好说,太子殿下只是担心县主夫婿人选中有不轨之人,如今县主既已英明决断,相信殿下定然赞赏安心。”
这般结局,韦灃阳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哪会详细计较追究,宽慰了千灯几句,便率众回去复命了。
一群人簇拥着千灯上马回府,千灯疲惫地纵马归程之时,却半途转了方向,改而向昌化王陵而行。
众郎君虽不解其意,但也都随她而行。
进了山陵,千灯带众人在享殿上完香,便独自去了后方陵园。
诸位郎君守在殿中,观看壁上所绘的昌化王平生功业。唯有崔扶风在礼部时经手过王陵规划,因杞国夫人的丧仪也多次来过王陵,因此与守陵老兵们相熟。
他在灵前上完香,便到偏殿随手取了王陵的贡飨账目翻阅记录了一下,免得府中账房又要特地出城爬山来对账。
马校尉走过来,看看陵园方向,有些担忧道:“崔少卿,不如你去看看县主吧,我瞧着她……有点担心。”
崔扶风本就一直隐隐担忧,此时听他这话,立即起身走到陵园一看,顿时心下揪成一团。
千灯跪倚在祖父的墓碑上,满脸泪痕一动不动,也不知已僵坐了多久。
他立即上前将她扶起,低声道:“县主,山陵风大,不若先回殿内休息吧?”
千灯在意识恍惚中,用涣散的目光看了许久,才认出他是谁:“崔少卿……”
崔扶风轻叹了一口气,扶着她到背风处坐下,与她一起望着矗立的墓碑,低声问:“县主,你与凌天水此番决裂,看来不是好好送他走的?”
千灯抿紧双唇,许久,才点了一下头。
崔扶风叹息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语,他虽然犯下了过错,但县主本该好生处理……”
千灯自然知晓。可世事往往如此,越是在乎的、信任的人,便越是难以容忍他的过错与背叛,无法控制激愤情绪,以至于最终她与他如此决裂,今生今世怕是再没有和解可能。
见她如此黯然惨淡,崔扶风一时恍惚,仿佛看见那日她与凌天水失陷山林中,两人看似正常地搀扶着回来——
可他却在凌天水的身侧,发现了她鞋沿擦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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