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在场所有郎君都齐齐看向了晏蓬莱,不敢置信地审视他。
商洛则瞪大了眼睛,茫然又错愕地喃喃:“是……是蓬莱哥把我打晕了,把我藏在了这里?”
纪麟游急不可耐,问:“那,为何商洛会出现在公主府的马车下,昌邑郡主又为何要带着他逃跑?”
“自然是晏郎君悉心的安排。不然,昌邑郡主为何如此迅速便知晓鸣鹫回到了我的后院,晏郎君又为何要特意让教坊司的玉娘听到自己与昌邑郡主争执,以至于让我能及时防范,应对公主府潜进来的人呢?”
身为告密者的薛昔阳顿时愕然:“县主的意思,玉娘在公主府听到的那些,都是晏蓬莱安排好的,故意让她听到,好转述给我们?”
“对,他偷盗了孟郎君的‘梦沉酣’后,先用在鸣鹫入公主府时,再多次用在商洛身上,对于药性无比熟悉,怎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纰漏?而且,还是刚好让有关的人可以将计划传递给我们?”
此话一出,鸣鹫震惊了:“什么?我去杀马的时候,他在公主府?”
纪麟游更震惊:“什么?那天晚上用迷香帮助我们的人是他?”
“晏郎君对我们招供说,他在公主去世后,为了嫁祸鸣鹫王子所以盗取了‘梦沉酣’。可根据脚印痕迹判断,那迷香是你在郜国公主溺亡之前便偷盗了。当然,他偷这个,并不是为了帮助你们,而是为了,帮助公主——而,这说明了其实早在公主出事之前,晏郎君就已经设定好要陷害鸣鹫王子,所以特地偷取了他的鞋子潜入,留下痕迹。”
鸣鹫疑惑:“但,我那天去杀马是淋湿跑过去的啊?”
纪麟游作证:“对啊,鸣鹫王子确是临时跑去的,差点连公主的寝殿都找不到,晏卜丞要如何提前预判,帮他将殿内的人都迷倒?”
“我说过,晏郎君要帮助的人,不是鸣鹫王子,而是郜国公主。”千灯不假思索回答,“别忘了,那一晚,郜国公主府中不但有人潜入杀马,还同时发生了盗窃案,公主最喜欢的那些珠宝首饰、还有后来用于栽赃陷害的金箔珠花,以及被焚烧于郑饶安家中的凫靥裘一起,都消失了。”
“我可没有偷!”说起这事儿,鸣鹫还是一肚子火,立即嚷道。
“下手的人,当然不是王子,那些被盗的首饰,已经从昌邑郡主出逃的马车上找到了。联系到东西丢失后,郜国公主命令府中人不必清点追查的举动,显然,这是公主监守自盗,晏郎君帮助她在殿内燃起了迷香,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意识,他们偷偷收拾好了东西,用凫靥裘包好,藏到了马车的暗格中。”
千灯说着,回头见晏蓬莱垂眼默然,便问:“晏郎君,不知我这般猜测,是否准确?”
“县主聪慧无匹,料事如神。”晏蓬莱俯首,平淡应道,“事已至此,说出来也无妨了。公主因朝堂变故,因此收拾了一批首饰,要打点朝臣家眷。因为动静较大,担心被人发觉,所以让我在殿中焚香,谁知刚巧鸣鹫王子潜入,方便了他行事。”
鸣鹫悻悻:“本王子这么厉害,还用你方便?”
崔扶风详细思忖推断着一切事情的逻辑,将话题引了回来:“所以,晏郎君将公主府的计划故意泄露给县主,原因为何?”
“当然是为了告知我,让我准备好请君入瓮的戏码。”
纪麟游挠头:“可我不太明白啊,所以……晏蓬莱不但为公主府办事,也在故意帮助我们?”
“对,因为晏郎君需要一个瞒天过海的机会,将自己从这场旋涡中洗脱出来。”千灯指着被破开的木廊,解释道:“自郜国公主出事后,王府加强了防卫,晏郎君找不到将商洛送出去的机会。但,我在山陵出事了,晏郎君判定鸣鹫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一定会帮他洗清冤名。于是他抓住时机向昌邑郡主告密,与她一起设下了潜入王府捉贼拿赃的计策。而就在潜入后院的那拨人将我们引到细柳坞之后,趁着潜入的梯子尚未撤掉之际,他自可调动其他人奉命过来这边,将藏着的箱子转移出去。
“一切都如他所料,昌邑郡主甚至还请了太子一并过来,所有人被召集到前院,谁还能注意到后院动静?商洛就这样被送了出去,箱子捆缚在马车下方,在我们前院交锋之际,马车迅速回到了公主府。于是,最后一环扣上,你顺利洗脱了罪名,将一切推给了公主府。”
一番话说完,照影池上鸦雀无声。
许久,纪麟游才问:“那……为何晏蓬莱要大费周章隐藏商洛,又苦心设局让商洛转移出去,然后重新回来?”
千灯冷冷道:“这个,要问晏郎君自己了。”
晏蓬莱没回答,只站在池边,转头看向商洛。
商洛无力地靠在纪麟游肩上,红着眼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照影池的波光让晏蓬莱面容明暗隐隐,抿紧的下唇失了颜色。
“是我……对不起商洛。”
晏蓬莱艰难开口,神情沉重。
“我不该被昌邑郡主胁迫,帮助她伤害商洛……原本,昌邑郡主发现商洛掌握线索后,要直接杀人灭口,可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商洛死去?所以便将他藏在了这里,只想等着案情结束之后,昌邑郡主应该就不会要商洛的命了……还好、还好商洛现在平安活下来了,不然,我委实罪孽深重。”
商洛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啊,县主,蓬莱哥他……虽然把我关起来了,可是他还给我喂饭,照顾我……”
可千灯却摇了摇头,盯着晏蓬莱的眼中微带寒意:“是么?你真的是被胁迫,才会对商洛下手吗?”
晏蓬莱低声问:“县主不信我?”
“我记得,昌邑郡主恶行暴露时,原本应当立即押送至宗正寺。但她亟需回去消灭母亲的滔天罪证,于是恳求太子允许她先回府,被拒绝后,我询问起商洛下落,昌邑郡主原本一脸茫然,可此时你忽然开口,说商洛被关在公主府密室内——于是,昌邑郡主顺水推舟,立即抓住了机会,借口回书房内释放商洛,借机逃跑。”
说到这儿,千灯的声音变得更冷:“晏郎君,看来,昌邑郡主根本没插手商洛之事,从始至终,囚禁他、转移他、安排他露面的人,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商洛呆呆望着晏蓬莱,嗫嚅着唇,竭力抬起自己的手,似乎想要指向他,但抬起不到两寸便又无力地摔了回去。
晏蓬莱看着他的模样,那张昳丽面容也惨淡了几分:“对不起,小洛,我没想害你,只是我太过紧张害怕,太担心被人发现我所做的错事了……”
“只是错事吗?你真的紧张害怕吗?”千灯毫不留情地反驳,“我看晏郎君一直平静缜密,每一步走来都无比妥帖。就连商洛的朱砂佩,你都能用来同时实施双重计划,并且都完美落定了。”
听千灯提起朱砂佩,商洛不由“啊”了一声,艰难挪动手摸了摸腰间,却只碰到千灯送的狸猫香囊:“我的朱砂佩……没有了。”
“是啊,朱砂佩很难处理,尤其商洛被悬于水面,下方水汽蒸腾,朱砂在潮湿中会褪色甚至解体,说不定就会有人因此而察觉到真相。于是晏郎君取走了朱砂佩,并且用它为重要工具,杀害了郑饶安!”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纪麟游更是脱口而出:“兵部郎中郑饶安居然……居然是他杀?可朝野都说,他是处理与郜国公主相关的物事时,不慎窒息死亡?”
晏蓬莱苦笑摇头:“县主,朝中人尽皆知之事,不能因为我做过对不住王府之事,就要推到我的头上吧?”
“晏郎君,这案子里,你对不住过我、也帮过我,予我好也罢、坏也罢,难以评说。所以我不讲恩怨,只讲证据与痕迹。一个人的心如何,尽可以藏得很深,可他所做的事情、所留下的结果,却是绝无法隐藏的!”
“可是,县主说我杀害郑饶安,不就是无凭无据吗?”晏蓬莱神情无辜中甚至带点茫然,“郑郎中是在书房中意外死亡的,门户紧闭,无人出入,家中仆役甚至商别驾都可以作证。而我那天从朝中回来后,便一直待在王府后院,不曾踏出一步,试问要如何才能在开化坊的王府后院,杀了务本坊郑宅密闭书房内的郑郎中呢?”
此话说来属实离奇,众人的脸上都显出迷惑神情。
就连鸣鹫这样与晏蓬莱不对付的人,也挠头质疑:“是啊,就算他会飞,也钻不进门啊?”
“不,晏郎君根本不需要出现在现场,更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寥寥数语,就能让郑饶安自寻死路。”千灯说着,看向璇玑姑姑,“姑姑,郑宅那个老仆,过来了吗?”
“适才县主吩咐,我们已经传唤过来了。”璇玑姑姑忙道。
被召进王府的老仆忐忑不安,看到千灯忙叩头拜见。
“免礼吧,让你过来是想了解一下当日那几日你家宅中的动静。我问你,郑郎中出事那天,可有带东西回家么?”
老仆忙回答:“没有,郎中那日从衙门回来,没带任何东西。”
“没带任何东西,也没有与任何人见面,所以郑郎中是偶尔心血来潮焚烧朱砂佩,又偶尔让那点毒气熏蒸到了,又凑巧紧闭门窗,导致毒气无法扩散,因而去世的?”
老仆拭泪:“可不是么,哪怕有一个地方疏漏,郎中也不可能出事啊。”
“不,你家郎中是注定要出事的,这所有环节,都是人精心设计,他逃不过的。”
千灯扫了晏蓬莱一眼,而他的神情终于略过一丝波动,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抬手一指,问老仆:“这位晏郎君,你可认识么?”
老仆忙道:“自然是认识的,当年晏卜丞上京就是我家老爷相携的,后来又都在朝为官,所以隔三差五都有碰面的。”
“前几天,晏郎君是否曾去过郑宅?”
老仆想了想,说:“是,就在郜国公主出事后两天,晏卜丞来府中拜访我家郎中,刚巧郎中还没从衙门回来,因此他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当时是空手过去的吗?”
老仆回忆了一下,看着晏蓬莱的面色有点尴尬:“晏卜丞当时……手中拎着一个箱笼。我还以为是他带的礼物,伸手要去接,谁知晏卜丞避开了我,自己拎到书房去了。小人有些奇怪,因此记得清楚。”
千灯望向照影轩内,里面东西不多,屋内角落的小箱笼赫然在目。
“是那个吗?”
老仆看了一眼,忙点头:“正是。”
千灯又问崔扶风和凌天水:“崔少卿和凌司阶可见过这箱笼?”
凌天水:“见过,郜国公主去世后两天时。”
崔扶风则详细道:“那日我们陪县主从曲江池查探现场回来,曾在郑宅外遇见过晏郎君。当时他手中就拎着这只箱笼,说是家人带到京中的东西,放在郑家转交给他——我记得里面是两件青衣吧。”
晏蓬莱脸色失去了自若,勉强道:“家人替我裁好衣服送来,有何不可么?”
“倒也没什么不可。”千灯并不反驳,只问郑家老仆,“你家门房替人收东西,可有记档?”
“当然,都有出入账的。家中就这么点人,一清二楚。”老仆说着,看向晏蓬莱的神情有些疑惑,“但是,最近只有我们郎中在半月前带了个箱笼回来,一直放在书房。至于晏卜丞家人送来的,我没有记忆啊。”
“这可就奇怪了,那么晏卜丞从郑宅拿的箱笼,是从哪儿来的呢?”千灯看着晏蓬莱一哂,“喔……我想起来了,你在进郑宅的时候,手中提着个箱笼,然后在书房呆了一会儿,又提着箱笼离开了。”
老仆点头:“确实如此。”
“这就不对了啊,晏郎君。我们遇见你的时候,究竟你手中的箱笼,是老家来的,还是你自己带到郑宅去的?又或者……”
她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箱笼:“进去的时候,是你自己带的箱笼,出来时,已经换成了书房内的那一个?”
第九十四章 贺礼
一片安静中,众人望着一步步被揭露出罪证的晏蓬莱,明明是纤尘不染的缥缈模样,却在这一刻周身隐约弥漫着血光,令人心下发寒。
“晏郎君,你知道郜国公主要自杀脱罪后,就开始策划借机杀害郑饶安的计划。你拿了公主府的箱笼,上锁后交给他保管,其实里面不过就是两件青衣而已。等到公主死后,一切尘埃落定,你拿着相同的箱笼过去调换即可。郑宅人手少,你又与郑饶安相熟,在书房坐一坐,谁会盯着你呢?调换两个箱子易如反掌。而你后来带去郑宅的箱子中,放着的,应当是郜国公主的凫靥裘和商洛的朱砂佩。
“你将朱砂佩一并送过去的原因有二。一是它遇火有毒,可以将郑饶安的死因归结为失误自杀;二是它属于商洛,和公主府的东西在一起,可坐实商洛失踪与公主府有关;三是消灭证据,让人以为凫靥裘是被送给了郑饶安,与公主之死毫无关系。
“你调换完箱笼后,便可告诉郑饶安,公主自尽了,让他打开公主送给他的箱笼,自行处理。郑饶安久在朝堂,自然知晓公主自裁背后的血雨腥风,而公主生前送来的私人物事麻烦不尽,自然得关起门来偷偷焚烧灭迹。于是,不必花费力气,郑饶安便死在了密闭书房中。”
“可是……”商洛倚栏坐着,又惊又怕地问,“我的朱砂佩真的这么毒吗?一下子就会把人熏死?”
纪麟游也有些疑惑:“是啊,县主适才不是说,所有环节都在晏蓬莱的计算之中吗?可朱砂佩不过巴掌大,若郑郎中没有俯头靠近而被直接熏到,又如何会倒在香炉中,导致窒息而死?”
千灯胸有成竹:“不,郑饶安是必定会在焚烧时昏迷在熏炉中的。”
“梦沉酣……”孟兰溪喃喃道。
“对,凫靥裘燃烧,火光浓烟腾起时,郑饶安可能躲得过,但掺杂在凫靥裘中的梦沉酣,他却绝对躲不开,肯定会栽倒于香炉边,窒息死亡。而且,以他这把年老体弱的老骨头,就算他不窒息于香灰,朱砂毒气在旁熏蒸,也肯定逃不掉死亡。”
晏蓬莱面容终于显出苍白萎败,下巴绷紧,说不出一个字来。
众郎君的目光都聚集于他身上,但无人能出声。
“为什么呢,晏郎君?郑饶安与郜国公主一样,都对你有大恩,可你为何要恩将仇报,将你这两个恩重如山的人,全都杀掉呢?”
这一句话,如同一瓢热水泼向油锅,让本就震惊的众人都是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冷气,再度错愕惊呼。
鸣鹫第一个脱口而出:“什么?巴掌公主不是自杀的吗?仙珠你怎么说……是他杀的?”
崔扶风也是面色微变,问:“县主此话当真?可是郜国公主之死,有遗书有动机,之前也是县主在朝堂上当众结案的。”
“是,之前我们一步步探查,得出郜国公主属于自杀的结论,但——这其实是真凶设下的计谋。”千灯盯着晏蓬莱,一字一顿道,“晏郎君,是你隐藏在案子的背后,用真相和假象交织的手法,掩盖了自己的身影,将自己彻底隐藏在了我们的视线之外。而证据,就是商洛发现的那个护身符,也就是你不得不冒险将他藏起来的原因。”
在众人的哗然声中,千灯望向震惊的商洛:“来,商洛,你将失踪当日的情形,对大家说一说。”
商洛点头回忆:“郜国公主死后,我做了好多噩梦,所以求蓬莱哥……晏蓬莱替我画了一个护身符。那天晚上我睡不着,看到了烛火照在上面的金光,忽然想到,水榭石缝间闪了我眼睛的,很可能也是一个护身符啊!
“可公主死前,我们已经把石缝清理过一遍了,那么当时在水榭的谁把这东西放进去了呢?这事好奇怪呀!所以天一亮,我就举着护身符跑去找县主,谁知道刚出门,我就被人迷晕,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本,我也没想到护身符的问题,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当时后院能知道商洛会因为护身符而察觉到不对的,只有给他护身符的你——晏蓬莱。”
千灯说着,转而看向晏蓬莱:“看来,晏郎君那一晚应该是立即策划好了一切,在商洛的屋外蹲守,绝不愿给他任何泄露线索的机会。”
晏蓬莱望着商洛那伤心欲绝的表情,一时不敢开口,只能默然移开了目光:“是……那是我送给郜国公主的护身符,在她自尽之时,我为了不牵连到自己,便将其取回,并偷偷塞入水榭石缝之中。后来,为了遮掩我与公主的私情,我知道商洛发现了石缝中发光的东西是护身符后,就……狠心对他下了手。但无论如何,我不想要他出事!我只是逼不得已,只想着等事情落定后,我就将他放出来,让他一切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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