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林知清便知道林十安有话要说:“堂兄,你想说什么?”
林十安有些犹豫:“知清,倘若有四婶做证,我们能否验证春姨娘是在贼喊捉贼?”
林知清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但这件事情坏就坏在春姨娘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他们就算说得天花乱坠,只要没有证据便斗不过一个死人。
更何况上头的人想林家死,就不会任由他们指控一个死人。
这居然也不行吗?林十安的内心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春姨娘虽问题很大,但她并不是幕后真凶。”林知清开口道:“我们还有三日时间,三日,已经够做很多事了。”
林知清的目光深远。
她今日仔细问了四叔半年前约见通议刘邙的过程。
据四叔所说,当时二爷爷在外谈生意时遇到了山匪,货物和银钱全都被山匪抢了个干净。
眼看着林家就要支撑不下去了,他只能找到老好人上峰刘邙,想开口同他借些银钱,这才邀他去了千金阁。
林知清问起去千金阁的原因时,四叔的表情是有些迷茫,只说了一句“兴许是没银子吧”,并且他回答的时候用的是不确定的语气。
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先放下不论,当初在千金阁林从砚一眼便看中了同自己意中人长得很像的春姨娘,他的心思被刘邙看了出来。
刘邙便做主将春姨娘赎下给了他,林从砚本是想借银子的,但白白承了刘邙一个大人情,便不好再开口了。
这便是那日的所有经过。
林知清仔细琢磨了一下,从表面上看这确实没什么问题,但若是仔细推断一下,也是能找出一些疑点的。
最令人生疑的便是四叔自己都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去千金阁。
这种状态同四婶记不清自己为何要帮春姨娘的状态是一样的。
也就是从这一点,林知清猜出可能有会心理学的人从中作梗。
三番两次出现这种状况,她不可能不多想。
现在最重要的是等陆淮过来,她想再具体了解一下千金阁的事情。
就在林知清思考的时候,林十安派出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
刑部确实将林从砚的案件提交到了大理寺,只待大理寺复审三日过后,行最终判决。
这与林知清方才的说法不谋而合。
若不是律法规定大理寺复审最少需要三日的时间,林十安相信这案子即刻便会被拍案定论。
不管如何,林知清说得对,还有三日!
林十安捏了捏拳头,他不想坐以待毙,于是主动提出去看看林九思,想再找一找线索。
林知清则是回了院子,她一路上一直在分析四叔被心理学控制的可能性。
得到的结论是这种可能性很大!
回到院子里,她拿出了昨夜写下的树状图,仔细地推断每一环可能有心理学暗示存在的结果。
同时用这些结果推断,到底是谁会心理学?
密密麻麻的线条纠缠在一起,她脑海中一下子掠过了很多种可能性,那些可能性又在她带入现实以后被一个个淘汰。
剩下的也没多少了。
春姨娘、四叔还有刘邙,那些线条交错的结果表明,这三人会心理学的可能性最大。
眼见那刘邙的名字上还有不少的箭头,林知清眯了眯眼睛。
春姨娘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如若会心理学的人是她,那么有一点无法解释,她控制不了四叔何时走进千金阁。
除掉她,还剩四叔和刘邙。
如若四叔会心理学,那么春姨娘和四婶都有可能被他暗示和催眠,从而做下那一系列事情。
只不过,现在四叔很可能会死,即便他会心理学,控制着她们去做这些事情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将这二人名字上的所有箭头都划掉,剩下的便只有刘邙了。
她用木炭在刘邙的名字上画着圈圈。
按照逻辑来说,刘邙与这件事情的关系相当密切。
但凭借着已有信息,他又做不成凶手。
他如果是凶手的话,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提前给四叔下了种种心理暗示,让四叔以为是自己邀约的刘邙,也是自己想要的春姨娘。
而刘邙只是一个满足自己的“好人”。
打个比方,刘邙可能在当值的时候同别人讨论过千金阁,然后向林从砚发出过暗示:我想去千金阁。
四叔心中被这种暗示所影响,选择将地点定在了千金阁。
打个比方,倘若一个人同领导在一起讨论工作,刚好到了饭点,领导说了一句某某饭店的味道不错。
精明的人很快便能听出这是领导在点自己,透露出想去那饭店吃饭的意思。
这便是一种最基础的心理暗示。
如若是这样的话,四叔不去青楼而去勾栏的原因便可以解释了。
人在回忆一件事情的时候,除非是记忆非常深刻,不然多半只会记起自己当时主动做的事情,他们会忽略自己在做事之前的一系列准备工作。
你现在肚子很饿,你赶着去吃饭,于是路上撞到一个人、无意间看到路边的特殊标识、听到路人莫名的谈话等等,这些都会被你忽略。
然而,这些事情只不过是被你的主意识忽略而已,潜意识却已经照单全收了!
四叔目前便是这样的状态,而且他还有会恍惚的后遗症,他可能已经将自己被暗示时的过程忘了个干净。
这样的手段并不是一些对心理学略通皮毛的人能够掌握的。
刘邙如果会心理学的话,他的段位可能不低。
如若他与春姨娘有联系,那春姨娘也可以通过从他那里学来的法子,用在林九思和四婶身上。
这样捋下来的话,确实是一条完整的逻辑链。
“难道真是如此?”林知清眉头微蹙,还是未轻易下结论。
毕竟这是大盛,是一个礼法森严,阶级分明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医疗水平都还只停留在烧符水、跳大神、求神拜佛等的阶段,居然有人能使用强大心理学技巧?
或许……
也不是不可能?
完善而可靠的心理学技巧不一定有,但万一是那种一招半式的偶有所得呢?
所以林知清在刘邙的名字后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想要验证这件事,首先便是要等到陆淮登门,询问一下千金阁的人有没有类似被心理学影响的症状。
其次,她还要……
“小姐!”林知清正想到关键的地方,木婶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陆家少爷过来了!”
来得正好!
林知清将东西收了起来,思来想去,让木婶将陆淮带到偏院。
她则去到偏院提前等待。
陆淮进门时,还带进来了一股寒气。
林知清坐在桌前,鼻子动了动,闻到了空气当中熟悉的味道,于是道:“你去了刑部大牢?”
“嗯?”陆淮撩起珠帘,身体顿了一下,他注意到了林知清的鼻尖在轻微颤动,不由得闻了一下自己的衣物。
他来之前是沐浴过的,但没想到林知清的嗅觉竟如此灵敏:“没错,去了一趟。”
“情况如何?”林知清往对面的杯子里倒了一些水。
陆淮从善如流地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摇摇头:“不如何,场面乱得很。”
情况不好!
读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林知清干脆地换了一个话题:“你接手千金阁以后,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比如说,某些小厮或丫头不记得发生过的事,或是提起从前的事情记忆不太完整?”
林知清尽量用便于理解的话将一个人被心理控制的表现说了出来。
“记忆不完整?”陆淮挑眉,摇了摇手中的茶杯,看向林知清的表情中带着探究。
“对。”林知清坦然同他对视,带着一丝思索和一丝好奇,满心期待陆淮的回答。
“咳。”陆淮脸颊微红地移开了眼神:“我找到了千金阁的老鸨,本意是想将那春姨娘的底细问个清楚。”
“不过你猜怎么着,那老鸨居然不记得半年前千金阁买下春姨娘时的具体情形了,也不记得春姨娘父母的模样了。”
林知清桌下的左手捏了捏自己右手的手掌,桌上则不动声色道:“不记得两个陌生人的样貌,这不是很正常吗?”
“确实很正常。”陆淮将茶杯放到了桌上:“如若是高矮胖瘦,衣着打扮之类的都完全没有印象了呢?”
“你别忘了,她是老鸨,眼光最是毒辣,可她连那天春姨娘的打扮都记不清了。”
陆淮的声音中气十足,林知清一时没有答话。
一而再再而三出现了疑似被心理控制的人,这绝不是巧合。
“或许……”
“暗中有一个敌人确实掌握了某些心理学!”
林知眼中精光一闪。
这,应当是心理控制!
眼看着林知清陷入了沉思,陆淮心中明白自己的消息应当是有用的。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品起了茶,等待林知清思考。
没过多久,林知清回过神来,她现在急于去进一步验证,于是便开口送客,想把陆淮打发走。
陆淮倒没有多说什么,跟着木婶就往外走。
眼看着陆淮的身影越来越远,林知清快步回到正院,她找出了上一次夜探刑部大牢时穿过的夜行衣。
想了想,又带了许多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根据刚刚的推测,她心里很清楚,刘邙有可能也会一些心理学技巧。
如今只有三日的时间,她必须去探查一下,看看这刘邙到底有没有嫌疑。
但,只有她是不行的。
她擅长心理学,但对武功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
为了保证安全,她也需要帮手。
陆淮虽算一个比较好的助力,但相比于陆淮,她更信任堂兄和堂姐。
此次出行她的第一人选便是林泱泱!
堂姐林泱泱武功高强,也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同她去最是把稳,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林十安虽然武功也不差,但需要坐镇林家,不能全都派出去。
那就堂姐了!
打定主意以后,她迅速动身去找堂姐。
刚出院子,她便碰到了折返回来的木婶:
“小姐,我将陆家少爷送到门口恰巧碰到了十安少爷,他们在说话,我便先回来了。”
林知清点了点头:“我去找一趟堂姐,若堂兄问起来你便说我出门了。”
见林知清身穿夜行衣,木婶也知道她必定是要出门,不过没有多问:“是,小姐,我记住了。”
将事情都交代好以后,林知清又叫上了木婶同自己一起过去。
堂姐的院子同她的院子相隔不远,只不过因为四婶出了那档子事,她和堂兄都不放心,所以一直让堂姐看着四婶。
她的院子离四婶的院子倒是有段距离。
现在她想让堂姐和自己一起去刘邙的府上,四婶那边便空了出来。
这虽然不太妥当,但林家的人手确实不够,只能让木婶顶上,去看着四婶。
此时,因林知清穿着夜行衣,不太好显露于人前,她便让木婶去四婶的院子告诉堂姐,自己在东院的角门等待。
二人在小花园分开以后,林知清便朝着东院走去。
东院原本是二爷爷和林九思住着的,这二人离开以后,院子便空了下来。
这东院最大的一个好处便是隐蔽,角门处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经过。
到了地方以后,林知清拿出了从东厨顺来的点心,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这几日她又是风寒又是整宿整宿熬夜,胃口不大好。
但今夜的行动需要体力,她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所以必须补充体力。
她一边吃,一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提前打探过的刘邙府邸的结构。
一边想,她一边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涂涂画画,以便于加深记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自她身后响了起来。
她拿着点心的手一顿,堂姐过来了?
林知清迅速转身,只不过,嘴角的笑容在看到来人那一刻僵了一下。
“知……知清?”林十安瞪大双眼看着身着奇装异服蹲在地上的林知清。
林知清缓缓起身,看向一脸惊讶的林十安以及他身后的陆淮。
不是,这什么情况?
这两人聊天怎么聊到东院来了?陆淮不是走了吗?
她迅速咽下口中的点心,干笑了一声:“我……我出来走走。”
“嗯,是的,穿夜行衣出来走走,这是很合理的。”陆淮嘴角微微翘起。
林知清闻言老脸微红。
见林知清面色尴尬,林十安用力瞥了一眼她,而后轻咳一声对陆淮笑道:“陆兄别见怪,知清她这几日杂事多,出来散散心也是正常的。”
不愧是堂兄!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林知清毫不心虚地点了点头:“嗯嗯,没错!”
见她点头,陆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繁荣茂盛:“是的,你爱好特殊,我能理解。”
他话里话外都是在打趣林知清,显然是没见过林知清这幅样子,觉得很有趣。
“嗯嗯,没错,我爱好特殊。”林知清听了出来,露出了一个自然的笑容。
可惜陆淮和林十安不懂心理学,不知道她这个看似自然的笑容中包含了多少微表情心理学控制技巧,才让假笑变成了自然微笑。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三人对视一眼,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了“咔擦”一声。
林十安和林知清迅速看向高墙之上,那声音他们并不陌生。
为防止林泱泱乱跑,大伯在林家的每一道墙上都盖了一些碎瓦片。
只要一有人上墙,提前处理过的瓦片承受不住重量,便会发出脆响声。
“这是怎么回事?”立在高墙之上的身影似乎是个男子,他显然这种情况给搞懵了。
林知清定睛一看,那高挑的身影再加上坚毅的五官,不是江流昀是谁?
大晚上的不睡觉,来翻林家的墙?
她眼中生出了一丝警惕然后迅速隐没,嘴角下意识扁平下去,但又被她控制着重新翘起,以显出正常笑容:“江世子?你来这里作何?”
江流昀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落到地上后挠了挠头:“怪我,我找十安兄有些事情要谈,却没有提前打招呼,若不是身后跟着尾巴,我应当走正门的。”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林十安,林十安拱了拱手:“此事应当怪我,今日事忙,我倒是忘了这一茬,若世子不介意,可容后再谈。”
江流昀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旋即便看向林知清身上的夜行衣:“清儿,你身上穿的这是什么?你要去哪儿?”
“我……”林知清无奈。
林十安见状,连忙道:“知清她出来散散步,这不刚巧遇上了吗?”
江流昀皱眉,目光转到了林十安身上:“十安兄,哪有你这样说瞎话的,清儿她这副打扮分明就是要出去!”
林十安:……
林知清:……
陆淮见林知清吃瘪的样子直接笑出了声:“哈哈,江兄直性子!”
直至此时,江流昀似乎也才注意到陆淮的存在:“陆淮兄,你今日怎么也穿得乌漆麻黑的?”
“我也是出来散步的。”他环顾四周,伸手左右指指点点:“你看这墙这瓦,还有这草,还有这泥,还有这个那个……哈哈,这里的风景多适合散步啊!”
“适合吗?”江流昀挠头左右看,一脸憨憨样:“我感觉和平日里一样啊……”
气氛再一次微妙了起来。
你们有病吧……林知清没有忘记正事,但她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了的话,要是林泱泱一会儿过来扑空可就不好了。
留在这里继续等?
她可没闲工夫讨论“散步”和“风景”的问题。
正在她左右为难之时,江流昀的目光左右搜寻,不巧,落到了她刚刚蹲着的地方。
“咦?”他眨了眨眼睛:“清儿,你画的这是什么?”
“随便画画。”林知清闻言笑笑:“这就某个府邸路线图。”
反正正常人也看不出来这画的是什么。
况且她其实也不怕他们知晓的,反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家都是一队的。
她对江流昀和陆淮虽然没有彻彻底底百分百信任,但百分之六七十还是有的。
“哦?府邸图?”陆淮和林十安闻言也略微偏了偏头看过去。
林十安还好,看上去什么也没看懂:“这不就一鬼画符吗?”
江流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错!同鬼画符没有区别。”
林知清闻言,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为他们没看出什么而高兴,还是为他们的没眼光感到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