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我?不让我同外男接触便是保护我?”林知清笑了笑。
木婶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林知清看出了她的脸色不对:“木婶,你也觉得我同陆淮走得太近?”
木婶点了点头:“我说句逾矩的话,虽说小姐你从小便同陆少爷陆小姐一起长大,但男女大防确实不得不注意。”
木婶想得很简单,林知清的未婚夫是江流昀。
但自家小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拿主意、想办法解决。
这便算了,但就说开医馆的事情,林知清甚至没有同江流昀知会一声。
木婶虽然知道小姐失忆了,但眼看着小姐与陆家少爷越来越熟悉,却不同江世子亲近,心中不免着急。
林知清对她的担忧心知肚明,事实上,大伯和四叔之所以同意二爷爷在自己身边放人,也是出于这种担忧。
不过,木婶的担忧比较纯粹,大伯和四叔的担忧中,除了对父亲的愧疚,便是不想失去江家这门亲事。
在他们的视角当中,与江流昀成婚对林知清是好事,对林家同样是好事。
这种想法根本上来说,确实也算是他们在为林知清打算。
但偏偏这种打算是相当被动且不稳定的。
还是那句话,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林知清从来不把自己的命运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她对林家的想法亦是如此,林家想要破局,靠不了江家,因为在江家上头还有权柄更大的人。
大伯林从礼和四叔林从砚一心想让林家复起,但方法和思想实在太过老旧和被动,这样下去是行不通的。
二爷爷明显是别有居心,安排人绝对不单单是想保护自己。
如若不然,大可派遣林十安或者其他人,完全没有必要将人插在医馆当中。
他很了解林从礼和林从砚,所以才抓着他们的软肋来算计自己。
偏偏林从礼和林从砚一无所察,就这样被说服了。
林知清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林家表面上有三位掌权人,实际上只有两个。
二爷爷算一个,林从礼和林从砚各算半个。
在大事的走向上,林从礼和林从砚很容易被二爷爷牵着鼻子走。
这当然是不行的。
三个以上的人聚在一起就有可能发生争端。
偌大一个家族,自然利益纠葛甚多。
有人关爱她,就有人讨厌她。
林知清知晓林家对于她的重要性,也知晓其中有些人是真心希望她好,也有人是希望她不好。
对于她来说,想要立足大盛,便离不开林家。
而想要林家发展更好,便需要铲除其中的毒瘤,将整个林家拧为一体。
心与力都往一处使,才有可能从门阀世家林立的大盛杀出来。
而如今的林家,二爷爷显然对林知清相当不满,且二者之间有利益冲突。
如今小小的一方医馆便让他费尽心机钻研,那么未来他也必然会因为个人利益而放弃家族利益。
这样拖后腿的毒瘤必须铲除!
至于大伯他们?
“唉……”
想到这里,林知清心底幽幽一叹。
作为心理学专家,她见识过人性的卑劣。
但愈是认识人类心底的黑暗与锋锐,她就愈是觉得人性之光的可贵和璀璨。
当今朝廷武官当道,再加上背着一个叛国的名头,若是按照林家发展来看,想在这样的环境中一飞冲天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情形本就不好,大伯和四叔无论是从想法还是从实践上来说,观念都太过保守,且他们一直想遵守旧制,以他们为首的守旧派就属于是林家的累赘。
不仅不能让林家接触和融入家族发展的大势所趋,反而会让林家成为朝廷杀鸡儆猴的炮灰。
直接铲除不行,让他们继续掌权然后带着林家跳入深渊更不行。
看来,只有加快先前自己所想的培养新兴力量的进度了。
林知清眼底一片清明。
这些日子她想过了,目前只有将林家原有的几位掌权人全部转入幕后颐养天年,让可以代表这几人的后代组成队伍,由她带领着进入台前。
以这样温和的手段来对林家进行换血。
既避免了让大伯这些心系林家、关心她的人伤心,也避免林家一头扎进深渊。
当然了,若最后实在事不可为,林知清也不会手软。
温和改良不奏效,那便看看谁的拳头更硬,谁该流血牺牲吧!
第75章 筹码
想到这些,林知清心中有底了:“木婶,明日先不去医馆,带上东西去拜访堂兄堂姐,另外,你们这月的月钱是不是还未发放?”
林知清猝不及防地转了话题,木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姐的月钱给了,但我的一两银子还没有领到。”
虽然这些日子林知清在银钱上并不吝啬,但木婶却还是牢牢地记了下来:
“算上从前缺的少的,我还有三两银子的月钱没发放下来,今日吃酒时,我听厨房的嬷嬷说,她们每月的月钱都会被找借口扣除一些。”
林知清心中有数,这些日子她一直安排木婶拿着碎银子明里暗里收买丫鬟嬷嬷。
这件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那便代表着林家的下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缺钱。
如若不然,两三个子儿定然是撬不开他们的嘴的。
在这个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
林知清目光深远,从前她想的是开医馆赚钱,得到二爷爷的支持,从而掌权。
但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二爷爷同自己和林家并不算是一路人。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她明白自己必须加快速度了。
第二日,林知清没有急着去医馆,而是去了堂姐林泱泱的院子。
按照木婶所说,林十安这几日去吏部当值之前,都要先去堂姐那边察看一番。
果不其然,她才刚刚踏进堂姐的院子,便听到了林十安的声音:“她这几日醒过来的时间不长,必须得多留心些,上次的人参效果不错,我再想办法去找一些。”
小翠的声音也落入了林知清的耳朵里:“十安少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替我家小姐谢谢你。”
林知清听到这里,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堂姐这几日苏醒过?”
“知清小姐,你来了。”小翠连忙斟了一杯茶:“我家小姐昨日才醒过,只不过很快便又睡着了。”
这些日子林知清有时间便过来探望林泱泱,小翠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她并没有一开始那么反感了。
“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听说你的医馆已经开业了,恭喜。”林十安难得多说了两句话。
话罢,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皱了皱眉头:“你如今风头正盛,做事之前务必三思,别带害了林家。”
林知清在桌前坐下,答非所问:“堂兄在吏部的差事如何?做得可还顺心?”
林十安皱眉:“自然是顺心的。”
林知清手指点了点桌子,她将小翠打发了下去,而后便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昨日午时,东市屠夫家祖传的屠刀丢了,此事本该你的同僚负责,可最后却莫名其妙丢到了你的头上。”
“三日前,西市柳树下卖豆腐的王婆婆的鸡不小心掉进了河中,你衣着单薄下河捞那只鸡,反倒被王婆婆诬陷,赔了一两银子。”
“五日前,申时,西市的王麻子和隔壁的寡妇睡在了一起,被王麻子的媳妇儿给发现了,吏部的人打发你去处理,可最后两口子和好了,你倒是成了坏人……”
“够了。”林十安拿着佩剑的手紧了紧,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你云英未嫁,怎能张口闭口便是这些事?”
林知清不过说了三两件事,但其中的信息量十足。
她摇了摇面前的茶杯,示意林十安坐下:
“堂兄你武功高强,本不应该在吏部耽误,若是没出我父亲的事,便是去战场也是使得的,说不准还能立下军功光耀门楣。”
此言一出,林十安脚步飞快移动,将四周的门窗全部关了起来,这才面向林知清开口道:“你不要命了,这些话是能说的吗?”
“我不过在说实话罢了,堂兄的反应何必如此之大。”林知清将茶杯推到林十安面前:“堂兄,就算你再在吏部苦捱十余年,林家也还是现在这个林家。”
说到这里,林知清又摇了摇头:“不,到时候可能就没有林家了。”
“林知清!”林十安一把将佩剑大力拍到桌上,茶杯中的水似乎是在颤抖一样,洒了出来。
“堂兄莫急。”林知清不慌不忙地拿出手帕,仔细地擦拭着茶渍:“你可知这几年林家下人的月钱越来越少了。”
“我人微言轻,接触不到账本,但你竟也对此漠不关心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林十安眉头紧皱,或许是因为愤怒,声音很大。
“这些事我没必要同你开玩笑,你大可去问问底下的人。”林知清将旧手帕放到了一旁:
“我这两天在筹备医馆的时候,本打算参考一下林家的产业,但我去了几处,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林十安喉结动了动,他虽然不想相信林知清,但通过这几天的接触,也知道林知清不会撒谎:
“什么?”
林知清拿出了一个小册子,上面记录着的是,她这些日子通过走访调查得来的林家各铺子的情况。
之前她本打算将这东西用作同二爷爷谈判的筹码,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林十安拿起册子翻看了几页,原本高高悬着的心跌到了谷底:“林家的商铺一贯稳定,怎会亏空至此?那些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总算进入了正题……林知清耸耸肩:“这你就问错人了,恐怕只有二爷爷才能给你答案。”
林十安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坐了下来:“你想同我说什么?”
林知清笑了笑:“堂兄,林家现在走向的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二爷爷掌家产,家产年年衰退。”
“大伯掌家规,林家主不似主,仆不似仆,实为盛京城的笑柄。”
“四叔走文道,天赋有限,对林家加成甚少。”
“如果是你,这三条路你会往哪条走?往哪条走才能走得出生路?”
林十安拧眉,刚想开口说话,一道微弱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不……不通,走不通。”
林十安面色一变,刚打算绕过屏风进入里间,便被林知清拦住了去路。
还没等二人进一步动作,一道柔弱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屏风旁,她盯着林知清的眼睛,摇了摇头:
“三条路,都走不通。”
这是林知清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个堂姐。
她曾经听木婶说过,堂姐虽然柔弱,但武艺甚至比林十安还要高强。
说实话,这一点单看外表是决计看不出来的。
“堂姐,你感觉如何?”林知清边说边让出了一个位置,林十安刚想将林泱泱扶了过来。
林泱泱却一把拍掉了林十安的手,举起自己的手臂活动了一下:“我就躺了小半月,还不至于路都不会走了。”
说完,她拎起茶壶将茶杯灌满,一口气喝光了,然后才舒坦地坐了下来:“对了,你们方才说什么来着?是不是林家没钱了?”
林知清和林十安对视一眼,他们的谈话虽不止那么简单但没钱确实是最表面也最直观的问题。
林泱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爹他一心扑在家规上,要让他管理产业,那是比登天还难。”
“四叔天天都只会练字抚琴,十指不沾阳春水,肯定也赚不了钱。”
“二爷爷应当是有些本事的,不过这两日我院子里的丫鬟们都不乐意了,说月钱老是缺斤少两。”
“想要赚钱的话,这三条道确实哪条都走不通。”
林十安静默了一瞬,不知该怎么张口。
林知清却没有这种顾虑,她直接道:“堂姐,林家现在最根本的问题不是没钱,二爷爷包藏祸心,林家的账目应当是有些问题的。”
“大伯和四叔虽一心向着林家,但实在不懂朝堂、家族经营之道,一味守旧只会适得其反。”
“你此次中毒之事,便是林家内部混乱的最好证据。”
林泱泱一愣,她中毒之事的前因后果早有人同她说过了。
身处其中,即便她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先不说林知清查案之时遇到的重重阻碍,就单单说林家众人对此事的态度便不算很上心。
这分明就是一盘散沙嘛……林泱泱捏了捏下巴:“我爹他确实古板了些,那些规矩不规矩的,我听着就头疼。”
林知清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堂姐说话这么简单粗暴,不过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样下去,林家所有人的心都是散的,这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在大盛是无法立足的。”
“我今日过来便是想找堂兄商量一下怎样才能将林家的三股势力合在一起,没想到堂姐你也醒了,那刚好,我便一起说了。”
“现在林家内忧外患,内里的威胁我就不说了,上头对林家所有人的态度你们也知道。”
说到这个,林十安心中是最清楚的。
他一开始进入吏部时还抱着好好当差而后升官的想法,但事实上是无论他怎么做,永远都只停留在吏部最低的位置。
甚至他们都不会将核心的事情交给自己,生怕自己“卖国”。
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一个不想重用他的借口。
猜忌、怀疑、打压,这便是上头对林家的态度。
林泱泱撇撇嘴:“我每次出门,那群叽叽喳喳的贵女们总是不爱同我一起玩儿,这应当与朝堂之事有关吧。”
“当然。”林知清点点头。
堂姐言行虽粗犷了一些,兴趣爱好也与一般的女子不同,但这些问题要是放在郡主、公主、其他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头上,那便叫作“古灵精怪”。
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双标行为,皆是因为上头对林家抱有偏见。
眼见林泱泱和林十安都沉默不言,明显是开始思考起了自己的话,林知清心里松了松。
这是一个好的信号。
她之所以选择找这二人,也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对这二人有了基本的了解。
他们都是真心将林家当作家的人,不想看着林家衰落。
过了好半晌,林泱泱率先抬起了头:“我爹总是让我谨小慎微,出去什么话都不能说,什么事都不能做。”
“我不想这样,清妹妹,我们应该怎么做?”
林知清没想到林泱泱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倒是林十安面露犹豫之色。
他沉默半晌以后才开口:“你想让我们协助你掌控林家?”
林知清摇摇头:“不是协助我掌控林家,是我们一起掌控林家。”
“那林家还是那个林家吗?”林十安紧紧盯着林知清的眼睛。
林知清点头:“当然。”
林十安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心虚、动摇等情绪,以此作为自己拒绝的理由。
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吐出一口浊气:“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林知清看着二人脸上真挚的表情,首先点了点桌上她刚刚用来擦茶水的帕子:
“东西已经旧了,现阶段我不会再用,但清洗一下收起来,将来说不准还能用。”
这是在说大伯和四叔。
至于二爷爷……她又点了点桌上的小册子:“这种已经揪到尾巴的,总不好再留了,说不准哪天还会反咬我们一口,或者做出什么损害林家的事情。”
林泱泱和林十安对视一眼,即使心中对二爷爷这个长辈的印象不错,但总敌不过眼前明晃晃的证据。
想到这些,他们齐齐地点了点头。
林知清见状,直接便开始安排了起来:“堂姐,大伯虽古板了一些,但他的心里是一心一意为着林家的。”
“我们将二爷爷这几年的账目问题整理出来,他发现了二爷爷的狼子野心,再加上你去游说,应当是没问题的。”
说完,林知清叹了一口气:“最麻烦的是四叔那边。”
与林从礼的恪守规矩不同,林从砚端的便是随心所欲,不按套路出牌。
不过,至少现在二爷爷是摆在台面上的必须出局的人选。
林十安此时虽还是有些犹豫,但又不得不承认林知清的想法是对的。
而自己想要林家好,必须得跟上她的步伐:“账目一事只有一个册子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我今日便去吏部请辞。”
“之前大伯还未找到门路之前,也有想让我随二爷爷做生意的意思,我如今重新提出来也不算冒昧。”
林知清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堂兄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