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清帮着木婶收拾了碗筷,这才开始点茶:“前几日虽留意过,但所知甚少,今日打算实地看看。”
陆南月将残枝败叶剪了下来:“是该实地看看,单说这铺面的位置和风水也有许多讲究,你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总要选个好的。”
林知清倒茶粉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南月,我想将店面开在西市。”
她话音刚落,陆南月便放下了剪刀:“西市?你疯了,那地方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乞丐拍花子,什么人都有,稍不注意便会出问题,实在不妥。”
她的反应在林知清的预料当中。
根据她上次所看到的,盛京城的坊市分为东西两市。
东市繁华,地段好,多是达官贵人出没。
西市同东市比起来较为破败,租金便宜,百姓多在此做生意。
林知清分析了一下情况,认为在西市开医馆是可行的,只不过赚钱要慢些。
但她的钱财有限,可以先在西市过渡一下,有钱了再去东市。
陆南月哪能不明白她的想法,犹豫了一下,在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摸索了起来。
少顷,她将一个荷包递给林知清。
那荷包已经有些旧了,旗上绣着的金线磨损严重,看上去有些发白。
“这是?”林知清不解其意。
陆南月重新坐了下来:“打开看看。”
林知清摸了摸荷包,感受到了一阵坚硬的触感。
是银子!
她没打开荷包,而是将它推回了陆南月的面前:
“我身上的银钱虽有限,但已经足够租个铺面了,你的医馆平日里花销大,这些银子便拿回去吧。”
陆南月皱眉,两颊被气得微微发红:“小清儿,你可要气死我了!”
“我平日里虽然老是只分给你一点点银子,但私下里我可是把你的那一份都给存下来了,就连上次花小姐的诊金都放了进去。”
“你们家的人多,那几个少爷小姐又都不是好惹的,这钱要是全让你带回来的话肯定会被那些烂心肝的人糟蹋。”
“这几年来医馆的效益不好,除去你我每月固定送往别处的钱,我粗略算了算,这里一共有七十八两二钱银子……”
“少是少了些,不过也能解解燃眉之急。”
陆南月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将荷包推了过来。
林知清注意到她话中提到的“每月固定送往别处的钱”,心中有些疑惑。
不过这属于原主和陆南月之间的秘密,她现在还不能表现出疑惑、质疑等表情,不然的话会暴露自己的身份问题。
意识到不能轻举妄动以后,林知清暂时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小清儿,你我之间本不必说这些的,可最近我总觉得你被上次的事刺激到了,有困难也不愿同我开口。”陆南月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
“我本打算走的时候将这钱放到花盆旁边,但听完你的想法后,我如若就那样放下了,你多半不会拿的。”
“要是正儿八经说起来,这都是你的分红,哪有不收的道理?”说着,陆南月将荷包拿了起来,塞回了林知清手里,而后迅速起身告辞。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之前还叮嘱了一句,说明日同林知清一起去看铺子。
这一套动作下来,根本没有给林知清留下拒绝的机会。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她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让木婶将这荷包收了起来。
这里面银子虽然不多,但情谊却满满登登。
按照约定,林知清当天晚上便搜集了料子,决定明日顺手带去裁缝铺,让人做成襦裙的样子。
她画倒是能画,但要说做衣服,就并不精通了。
参加春日宴时,同她合作的那位绣娘手艺极佳,她打听过,那绣娘在城西开了一家裁缝铺。
万事俱备以后,第二日林知清便出了门。
或许是因为自己夺下了魁首,林从礼等人并未阻拦。
她首先去了西市,将料子给了那绣娘,顺道走了走,看了几家铺子。
时间差不多了以后,他这才前往东市的陆家医馆。
今日医馆内的人不算太多,且观之穿衣打扮,倒是平头百姓来的多些。
按道理来说,每天这么大的客流量,医馆的营收不可能才这么一点。
进了里间以后,林知清发现陆南月正在盘账。
打了几下算盘以后,她杵着腮帮子叹了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同林知清说话,门外的丫鬟便递了信儿,有人被蛇咬了,被人抬着过来求医。
陆南月的动作很快,当即出去查看情况,林知清也跟了上去。
她本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小姐被蛇咬了,但一看那病患身上的粗衣便知道,这就是个普通百姓。
因为自己要开医馆,东市的医馆林知清都踩了一遍点。
她发现那些医馆多半都只对富人开放,对普通百姓开放的寥寥无几。
随着来陆家医馆的次数越来越多,林知清这才发现他们也对普通百姓开放。
“大夫,救救我家男人吧,家里实在糊不了嘴了,他这才上山捡野菜充饥,没想到会被蛇咬呀!”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哭喊道。
“快,将人抬过去里间,打开门窗,我马上就来。”陆南月一边安排,一边麻溜地拿起了几味常用的药材,很快便进了里间。
林知清没有跟进去,只在外面观察。
不过小半个时辰,来往的普通百姓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而且,林知清还发现有几个衣着十分普通的人进来抓药是不用给钱的。
丫鬟只看了一下脸,便将药费记在了他们的账上。
“竟然可以赊账的吗?”林知清若有所思地问道。
丫鬟一脸无奈:“这世道虽好,但抓不起药的人比比皆是,我家小姐太过心善,遇到这样的人总是狠不下心来,只能记账。”
“可近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从前的账都还没有清,这个月月钱都已经延后了好几天都没发呢。”
说到这个,丫鬟一脸期待地看向林知清:“知清小姐,你同我家小姐关系好,能不能想个法子劝劝她,大家都是要吃饭的。”
“从前的月钱可有延后发放过?”林知清张口询问。
“不曾。”丫鬟摇摇头:“正因如此,现在月钱突然断了,才闹得大家人心惶惶。”
林知清想到了昨日陆南月拿给自己的银子,心中已经明白了过来。
医馆长期处于亏空的状态,只能勉强维持现状。
陆南月将钱给了自己,自然周转不过来。
“你放心,月钱肯定会发的。”林知清安慰了几句。
也就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里间的门打开了,陆南月同那面黄肌瘦的妇人一同走了出来:
“还好只是一般的毒蛇,如若再耽误一刻钟,我怕是也救不回来了。”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我已经跑了好几家医馆了,可他们看我穿的破破烂烂的,便不愿意放我们进去。”妇人说起这话时拘谨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林知清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的微表情。
她头部前倾,眼睑上拉,轻轻抿唇,既紧张又期待。
她方才的话是在试探陆南月。
果不其然,陆南月拿了一块帕子擦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人救回来了,但还需要药材将养着,不然恐怕会引起其他病症。”
“你现在可有钱抓药?”她放下帕子,看着那妇人。
妇人更加拘谨了,衣角已经被她抓皱了:“没……没有。”
她是听说这里抓药不用给钱,万般无奈之下才过来试试的。
陆南月点点头:“那你先去抓药,将你的信息留在这里,写个字据,等宽裕的时候再给药钱便可以了。”
那妇人听了这话,抓着衣角的手立马松开了。
那些人说的居然是真的,那自己岂不是不用出银子了吗?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只觉得那字据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怪不得大家都说陆大夫是我们盛京城的小医仙,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谢谢小医仙!”
她说着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等等,你先别跪。”林知清看清了她脸上那占了便宜的小表情,自然不会任由陆南月吃亏:
“这药你可以拿去,不过字据的内容倒是要改一改。”
陆南月不明白林知清的意思,但对好友的信任让她没有开口打断。
那妇人脸色有点难看,不过她只觉得林知清是个小丫头片子,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从善如流点了头:
“小医仙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恩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林知清瞥了她一眼:“你们经常上山吗?”
那妇人没想到话题突然转的这么快,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我们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在泥土里刨食呢?”
陆南月听了这话,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但林知清的神色依旧没有变化:“我让丫鬟整理一些常用的药材的特征交给你,你若无事可去山上转转,收得的药材可抵消你的诊金以及药费,如何?”
听到林知清的说辞,陆南月眼前一亮,她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种做法呢?
那妇人表情一滞,鼻翼耸动,眉峰一提,显然是有些不满意。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到时候随意找个农忙不能采药的借口便行了:“当然可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好!果真是个敞亮人。”林知清笑了笑:“如若三月内你采的药材不能将所有诊金和药费抵消,那我便直接将字据送到官府,由官府定夺。”
“南月,可记好了?”方才林知清一眼便看出了那妇人的所思所想,所以刻意提了一嘴。
“记好了。”陆南月甩了甩手中的纸张。
林知清点点头,这法子放到她从前的世界,便叫做“以工代赈”。
亲眼看着那妇人签字画押以后,林知清这才同陆南月回了里间。
“小清儿,用药材抵医药费确实是个好方法,不过如若闹到官府那边会不会有些严重了。”陆南月面上有几分担忧之色。
林知清摇摇头:“你先前那些给不起诊金的人都写过字据没有?”
见陆南月点头,她接着说道:“那便好,都拿出来按照今天的法子,只给三个月偿还,不然就报官。”
“南月,如今医馆入不敷出,最大的问题便出在这里。”
“我看过了,来你的医馆看病的除了能抹得开脸的小姐夫人,占大头的都是平头百姓。”
陆南月点头,冷笑了一声:“那些个小姐们巴不得离我远一些,像花小姐一般不在意我“不务正业”的人毕竟是少数。”
“随她们去吧,与之争辩是无用的。”林知清将话题拉了回来:“这些百姓们大多纯善,但人多了以后,不乏有一些想找借口占便宜的。”
“像方才的那个妇人,虽面黄肌瘦,但双手光滑,指甲修长,不像是经常做农活的人。”林知清伸出自己的手指:
“我的手上都有几个茧子,她手上却是没有的。”
陆南月看到林知清骨瘦如柴的手,忍不住开口:“小清儿,我待会儿给你开几副药将养着,林家人的心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你好好的一个小姐却骨瘦如柴,实在太瘦了。”
原主的确很瘦,这一点林知清也知道。
木婶同她说过,她们从前能得到的月银有限,经常吃不饱,原主会领着她做绣品卖钱用。
除此之外,洗衣服之类的杂事也都是两人亲手做的。
十几岁的少女,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各种脏活累活堆下来,原主的身体着实说不上好,头发也有些枯黄。
林知清已经在调理身体了,不过她也没有拒绝陆南月的好意。
陆南月让丫鬟去配药以后,林知清又说回了正题:“她手上没什么痕迹,证明平日里就不是个干活的,这种人你若是一直惯着她,那钱是回不来的。”
陆南月懂林知清的意思,她回忆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这样说来,我这些年着实有些糊涂,那字据是越来越厚了。”
“还好今日你在,我待会儿便让人拿着字据去通知那些人。”
见林知清点头,她起身便要往外走:“今日耽误了这么久,咱们现在就去看铺面的话,还来得及。”
“不急。”林知清将昨日的那个荷包拿了出来:“南月,我方才听丫鬟说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你将这钱拿回去吧。”
陆南月皱眉:“不过延了三日,她们竟同你嚼舌根?”
“是我主动问起来的。”林知清拍了拍凳子:“她们也不容易。”
陆南月没好气地坐了下来:“这钱你拿走,我这医馆平日里便不赚什么钱,都是小淮发月钱。”
“这几日小淮有事儿,所以才延后了几日,算算日子他也快回来了,我直接去他那里拿银子就行。”
林知清倒是才知道这件事,随意问了一句:“他近来很忙?”
“从那次春日宴回来后就不见人影了,可能是户部那边有差事吧。”陆南月回了一句,随后有些气恼地敲了敲桌子:
“这钱是我给你的,你送回来算什么意思?”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林知清拉过陆南月的手,将荷包塞进了她的手里:“若我有困难,那是一定会同你说的,但现在大家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陆淮还没回来,说不准底下的人等着钱用,总不好一直拖着。”
陆南月张了张嘴,想到底下的人,到底没再说什么了,她收回荷包,叹了一口气:
“如若你的法子有用医馆的情况应当会慢慢好起来的。”
“肯定会好起来的。”林知清拍了拍陆南月的手。
陆南月做的是有良心的事儿,只不过她太过心软,容易将一些人的胃口养起来。
那些真的困难的人便罢了,可投机取巧的那批人分明是趴在医馆头上吸血。
把这层人去了,医馆的情况或多或少肯定会好一些的。
解决了一桩大事,二人马不停蹄地便去看铺子。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陆南月提前求了父亲,找工部要了一份还在出售的铺面名单,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事儿。
他们最先去的地方离陆家医馆不远,拐两条街的距离就能到了。
看着眼前大气磅礴的建筑,林知清摸了摸下巴,觉得这地方的确不错。
关键是它位于整条街的中心位置,四通八达,做什么都方便。
唯一不好的便是人多,太过吵闹。
不过这还算是小问题,整体上来看,确实不错。
只不过……一刻钟以后,看着眼前的商铺东家,林知清心里有些不大高兴:“为何不租?”
那商铺东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我们家庙小,容不下林小姐这尊大佛,我还有事,没时间同你们胡闹,请自便吧。”
林知清和陆南月对视一眼,二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出了那家商铺以后,陆南月骂了几句那个东家,随后便带着林知清去了另一家。
林知清率先看了环境,觉得位置虽没有第一家好,但也算合适。
可等东家来了以后,她还没说话,便被一口回绝了,连个理由都没有。
到第三家以后,那东家更是直接不露面了。
一而再再而三,是个傻子也看出不对来了。
“小清儿,你别着急,同我一起去找我父亲问问,有他出面,找铺面的事应当是没问题的。”陆南月拉着林知清便走。
可林知清却没动,这些地方本就是陆南月父亲同工部那边打过招呼才拿出来的名单。
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工部同林知清和林家都没什么交集,用不着针对他,这样的话便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陆伯父的大儒名头不好用,工部对这件事并不上心。
要么就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有比陆伯父地位还高的人打了招呼,故意针对自己。
第一种可能性很快便被林知清给排除了,陆伯父在盛京城中可谓桃李满天下,多多少少都能扯上一点关系。
这样的人,一般人不会不给面子。
至于第二种情况,会如此针对自己的人……只有一个!
“你是说……平宁郡主?”陆南月脑海中灵光一闪。
林知清点点头,能有这般能力,并且近来她得罪过的人便只有平宁郡主了。
“她为何要这样做,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吗?”陆南月有些不解。
当然是因为江流昀,不过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林知清也不好平白乱说。
“实在不行就不按照工部那边给的名单看了,我们自己转转。”林知清一时间也没能想出什么比较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