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是她太弱了,她背后的林家也太弱了。
“行,左右我这几日也无事,咱们慢慢看。”陆南月拍了拍林知清的手,也是在安慰她。
“南月,你记得替我谢谢陆伯父。”林知清不忘提醒。
“知道啦知道啦。”
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酒楼的雅间内,正有人注视着她们的背影。
“小姐,我早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同工部那边打过招呼了,用的是老爷的名义,她们再转多久都找不到铺面的。”丫鬟给平宁郡主奉茶的同时还不忘邀功。
平宁郡主抬起杯子轻抿了一口,只觉得今日的茶都要香醇了几分:“我晨间放桌上的那只玉镯成色不错,赏你了。”
丫鬟大喜,又接连恭维了好几句。
不出意外,当天晚上林知清和陆南月无功而返。
林知清回到林家的时候,林家众人正在用膳。
不过这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带着木婶回了院子,心情并不好,钻进被子里便思考了起来。
今日她和陆南月将整个东市都转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就算有,他们一听到林知清的名字便直接拒绝了。
这样的情况实在棘手。
林知清翻了一个身,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西市看看。
西市比东市更大,也更复杂,平宁郡主如果要动手的话,总会有遗漏的。
打定主意后,第二天一大早,林知清就带着木婶去了西市。
这一次她没有叫上陆南月,主要也是怕她跟自己白跑一趟。
第一次踏进西市,林知清的内心还是非常雀跃的。
跟肃穆的东市比起来,西市要有烟火气的多。
木婶虽不喜欢林知清来这种复杂的地方,但转了几圈后,倒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抗拒。
西市的吃食可比东市美味多了。
二人填饱肚子以后,倒也物色起了几家比较好的店面。
这一次林知清比较谨慎,她出门时特意换了一身干活时穿的粗布麻衣,而木婶则置办了一身比较显富贵的行头。
二人的身份调换了一下,林知清成了陪同老夫人出来采买的丫鬟。
这个方法倒是挺好用的,他们问了好几家商铺的东家,将大致的价格和物件了解了个清楚。
不过林知清始终没有看到一个特别合心意的店面。
要么就是空间太小了,要么就是距离太偏了,要么就是环境不太好,总是能挑出一些刺来的。
陪着林知清转了半天,木婶连呼吸都急促了两分,但始终不曾喊累。
甚至还主动请缨,要带林知清去另一条街上转转。
林知清本以为木婶是没来过西市的,但真实情况好像跟她所想象中的有所出入。
二人在一个繁华的街口停了下来,林知清主动走进一家茶馆,叫了两盏茶,想让木婶休息休息。
但落座以后,木婶却直愣愣地盯着街对面的一家被查封的店铺,一动不动。
林知清察觉到其中有异,没有贸然开口。
也不知看了多久,木婶突然偏过了头,擦了擦眼角。
林知清递上了自己的手帕,没有多问,只轻轻拍了拍木婶的后背。
木婶将手帕收了起来,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小姐,那间铺子是你母亲当初的陪嫁,也是唯一的陪嫁。”
林知清一愣,她这些日子没少从木婶嘴里听父母的事情,但木婶就算说到父亲被处死也没有流泪。
“你父亲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当初他要娶你母亲,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我。”木婶回忆起了往事:
“我总觉得你母亲身份低了些,配不上你的父亲,你父亲坚持将她娶进门以后,我对她也有诸多不满。”
“可她从未苛责于我,甚至还教了我许多不曾见识过的东西,她生在一个小老百姓家,是在逃难时认识的你父亲。”
“她刚刚怀上你的时候,她将她身上的所有银子交给了我,委托我帮她置办一间铺面,说她总得给你留下点什么。”
说到这里,木婶不再言语,但林知清似有所感,抬头看向街对面那家看上去有些冷清的铺子。
不,不止冷清。
那铺子虽然很大,但门窗都破旧不堪,封条也格外明显,有些可惜了。
林知清出言安慰了木婶几句,最后二人都没什么心情继续往下看了。
回到林家,林之清只觉得这店面的事情迟迟定不下来,有些心烦。
磕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呢,小厮又过来通传,说有贵客上门。
林知清下意识地开始分析起来,如若是陆南月或者江流昀,小厮一般不会通传。
如若是其他的达官贵人,小厮的消息应该是往林从礼那边传。
也就是说,有人专门来找自己了。
林知清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的人只有一个。
她重新梳洗了一下,打起精神同木婶一起迎了出去。
“林姑娘,这夺了魁首之后就不认人了,可叫我伤心死了。”花小姐的声音老远便传了过来。
林知清的脸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花小姐说笑了,近来我在忙医馆的事情,倒是忘记好好谢谢你了。”
“谢我?谢我作何?我还要谢谢你呢!”花小姐腰间挂着一个小小的狸奴玩偶,走动间非常引人注目。
“谢谢花小姐给我添的彩头。”林知清指的是那五百两银子。
“这算什么,我们别谢来谢去的。”进了院子,花小姐习惯性地摸了摸狸奴玩偶:“我今日来是同你商讨正事儿的。”
林知清心中有数:“莫不是那襦裙的事情?”
“聪明!”花小姐拍了拍手:“你报个数吧,多少银子能卖那设计图?”
第二,向花小姐争取分红。
虽然她很想选择第二种办法,无奈她现在身份太低,实在没什么资格同别人谈条件。
再者,就算那襦裙再漂亮也只是一件衣服,制作方法很简单。
若是与花小姐谈崩了,她相信花小姐自己也能想办法复刻出来。
同理,如果林知清提的要求太高了,花小姐也能选择自己单干。
现在人家能捎上自己,主要就是因为春日宴上所有人都知道襦裙出自自己之手。
想到这里,林知清有了主意。
“花小姐,我也不与你客气了。”林知清让木婶上了两杯茶:“不瞒你说,我现在在筹备开医馆,还是比较缺钱的。”
“这襦裙能入得你的眼也是一种缘分,我十分相信它的前景,也相信花小姐你的眼光。”
“当然,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如果可以,我想要一成的分红。”
她没有弯来绕去,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花小姐瞥了一眼茶杯,倒是没喝:“林姑娘,虽然你与我有恩,也与我有缘,但这做生意的事情没法谈感情。”
“我也不怕同你说,花家在汴梁之所以如鱼得水,靠着就是紧抓自家产业。”
花小姐这次没有直接说不能给她分红,只绕了一个小弯子,林知清很轻易地便听懂了。
如她所料,分红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哪有人会在毫无营收的情况下答应这种条件,小说到底是小说。
她之所以提出来,就是想试一下。
现在试探出结果,倒也不必再纠结,林知清需要想的便只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开多少两银子合适。
她沉吟了片刻,而后抬起了头:“花小姐,不瞒你说,我对盛京城的成衣实在没有多少研究,不如你报个数给我。”
林知清说的是实话,这几天她一直在烦恼开医馆的事,还没有去了解过盛京的成衣市场。
直接让花小姐给价,首先便是表明自己相信她。
其次,花小姐在看向自己时,眉尾上挑,身体前倾,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这表明她目前对自己还是非常有好感的。
林知清对花小姐的人品没有把握,但对自己观察出的微表情有十足的把握。
至少目前,花小姐不会对他动歪心思。
听了林知清的话,花小姐也没有推拒:“既然你信任我,我也不会坑害你,按照盛京城市面上的价格来说,值这个价。”
她举起了三根手指头。
这与林知清在心里估算的价格出入不大,成衣在大盛是最常见的商品,且更新换代的速度非常快。
如若花小姐是个有心机的,自己琢磨着将衣服做出来,林知清想像在从前那个世界一样“维权”还是相当困难的。
想到这些,林知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花小姐给出的价格。
花小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你是个爽快人,如果以后有机会到汴梁,一定要来找我。”
林知清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如果有机会,她确实也想到处去看看。
“今日我还有一事相告。”花小姐抬起白瓷杯抿了一口茶:“春日宴上同你一起合作制衣的那位绣娘,我见她技艺不错,便打算将她带到汴梁去。”
“可那绣娘不大愿意,想守着盛京的铺子。”花小姐的语气有些惋惜:“我不好强迫人家,于是将其托付给了我的表姐。”
“花家在盛京城也有不少铺子,恰好我表姐对成衣这类东西非常有兴趣,我便做主划了一个铺子让她试着管理一下,练练手。”
“再过几日我便要回汴梁去了,那绣娘说仅凭图纸无法完全复刻出襦裙来,具体的步骤还需要你掌眼。”
“我回汴梁后鞭长莫及,如若你有什么事情或想法可去城中的万宝斋,同她商议。”
虽然卖了图纸,但有些具体的东西,绣坊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参透的,只能通过林知清来提供想法和指导。
这算是留了一个人情,也算是给林知清牵线搭桥,拓展了人脉。
花小姐虽性格大大咧咧,但粗中有细,什么事情心中都有数,先前因为皮肤饥渴症而不稳定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
“花小姐不必担心,我既拿了钱,肯定会将所有事情办好。”林知清笑了笑。
“这样便好,其他的倒没什么,就是我那表姐脾气有些古怪,你可别被她欺负。”
这话倒是让林知清有些意外:“我久居深闺,不曾出门见客,不知令表姐是哪家闺秀?”
“我表舅舅乃工部左侍郎,其父亲是我祖母的亲弟弟,我表姐姓白,前几年出了一些意外,眼睛瞎了。”花小姐说起话来倒是直白。
“也是个可怜人。”林知清心不在焉地感慨了一句。
原来是学士府老夫人的母家……如今一提到工部,她便想到了自己医馆的事。
花小姐没察觉到林知清走神了:“说起来,上次春日宴我表姐也参加了,不知你有没有印象。”
此言一出,林知清回过神来,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皮肤非常白且差点同自己撞上的官家小姐。
她看向木婶,见木婶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
曾经在春日宴上差点与林知清相撞的那个白到发光的女人便是花小姐的表姐。
盛京城真是个圈呀,绕来绕去还是那些人。
那白小姐虽然失明了,却还对成衣之类的感兴趣,也是个通透的人。
“白小姐容貌出众,举止娴雅,我有些印象。”林知清又开启了夸夸大法。
花小姐深有所感的点了点头:“表姐是个可怜人,如若不失明的话京中的大多数闺秀都比不过她,便是我舅舅这几年也一直在求医问药,想治好表姐的眼睛。”
“眼睛……”林知清也眯了眯眼睛,说到这个,她脑海里出现了当初与那白小姐刚相遇时的场景。
随着记忆的涌现,当时的场景也越来越清晰。
她记得阳光洒落的时候,白小姐好像偏头遮了遮眼睛。
当时她心里还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常理来说,如若完全失明的话,不应该对阳光有反应啊。
工部……求医问药……眼睛……
这些关联词一个一个涌现,林知清眼前一亮:“花小姐,可否约这位白小姐出来吃盏茶?”
第63章 你是想讨好我吗?
“吃茶?”花小姐略微有些意外,没想到林知清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林知清压下了内心的想法,只找了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
“咱们稍后便拟一份契书,今日我做东,去东市的四方阁庆祝一下,若白小姐对成衣感兴趣,我也可趁此机会同她熟悉熟悉。”
这一番话说得相当漂亮,花小姐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且看起来她也有这个意思。
二人一拍即合,林知清率先前往东市最大的酒楼四方阁,而花小姐则去工部侍郎白家接白小姐过来。
半个时辰后,席面已经布置妥当,木婶看着桌上那些精巧的菜品,颇有些心疼。
要是放在从前,她不吃不喝攒小半年的月钱才能踏进四方阁的门。
但林知清还是那个想法,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钱从来都不是省出来的。
二人并没有等多久,不出一刻钟,学士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四方阁楼下。
“表姐,那林姑娘同传言中所说的根本不同,你见过面便知道了。”随着花小姐的大嗓门儿传了过来,林知清起身迎接。
白小姐身边跟着好几个丫鬟,虽然有花小姐扶着她,但丫鬟们还是紧紧盯着白小姐,不时出声提醒。
“小姐,小心门槛。”
“小姐左手边有个花盆,别撞上了,快拿开。”
“屏风就在半步之外,小心。”
花小姐听得有些烦了:“你们没看见我在吗?我还能摔到表姐不成?”
几个丫鬟一瞬间便噤声,缩在角落里不说话了。
“她们是为了我好,你倒是厉害,管上她们了。”白小姐右唇往上提了提,笑意并不真切,明显是在讽刺花小姐多管闲事。
偏偏花小姐除了做生意说得头头是道,在其他事情上面实在迟钝,根本没听出来白小姐的阴阳怪气:
“她们一过来就叽叽喳喳,我实在头疼,上次春日宴也没见你带这么多丫鬟呀。”
钝感力十足,这是好事儿。
木婶见二人过来了,抬手要帮她们将凳子移开一些,方便白小姐落座。
林知清看出了她的意图,轻轻摇了摇头。
对于一个身有残缺的人来说,一些善意的帮助只会让她认为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从而自尊心受损。
木婶被这么一拦,到底是没再出手帮忙了。
花小姐将白小姐扶到了桌子旁,就自顾自地落座了。
习惯了有人出言提醒和搀扶的白小姐一愣,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才自己摸索着坐了下来。
几个丫鬟看到这一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平日里小姐可是稍不顺意就要骂人的,今日没人照顾她落座,她居然什么都没说!
她们并不知道,白小姐现在心里的感觉很奇怪。
虽眼睛看不见,她的耳朵可是顶顶好的,刚坐下一会儿便听见了花小姐吃东西的声音。
她没有问自己想吃什么,也没有细心地替自己端茶倒水,怎么就这么可恶呢?
要不是真心喜欢成衣,她才不会跟着她来这种地方呢。
话虽这么说,白小姐心里却出现了一股久违的愉悦感,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
带着这种愉悦感,她提起筷子,借着嗅觉,往自己面前的盘子内夹了下去。
而后,她精准地夹到了一筷子笋丝,放到嘴里的那一刻,她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林知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给木婶使了个眼色,木婶点了点头,悄悄走到了窗边。
趁着花小姐介绍双方的身份时,木婶找准时机,一把将窗柩上的竹帘拉了上去。
没了竹帘的阻挡,阳光畅通无阻地照了进来,一下子便打在了白小姐的脸上。
白小姐感受到不适,眉头紧皱,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角落里的丫鬟见状,快步走上前将竹帘放了下来。
“小姐,你没事吧?”另一个丫鬟担忧地上前询问。
“无事。”白小姐睁开眼睛,眼中毫无焦距,眼神十分空洞。
如果细看的话,她的眼周皮肤萎缩,眼球凹陷。
花小姐嘴里还吃着一块糕点:“不就是一束光吗,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你又不是我,当然不大惊小怪。”白小姐明显有些不悦,可一想到平日里只有这个表妹对自己像在对待一个正常人,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
不过两句话,二人便又开始斗起嘴来。
只有林知清默默看着白小姐,心中有了一些猜想。
完全失明的人面对阳光确实不会大惊小怪。
因为失明的人的大脑视觉皮层是处于休眠状态的,无法接收和处理视觉信息。
而大脑中原本负责处理视觉信息的区域被重新分配,用于处理其他感官信息,比如听觉和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