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清心里大概有了一个度,她观察了一下这女子,随后开口:
“你是痣娘的姐妹?”
“呵。”那女子冷笑一声,倒是干脆地承认了:
“你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呐,林小姐。”
这句林小姐叫得颇有一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随后,她眼神一变,语气十分凶狠:
“别拖延时间,快动手!”
“你急什么?”林知清放下玉笛:
“痣娘的事我得同你好好说道说道。”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但麻烦你搞清楚,痣娘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林家人杀的。”
“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果然狡猾!”那女子忍不住上前一步,随后又退了回去:
“孰是孰非我心中有数,快动手!”
林知清将玉笛举在身前,以作防御:
“我没什么好骗你的,这件事江流昀也清楚,他难不成没同你说?”
说这话时,她疑问的语气恰到好处,这是一句挑拨离间的话。
女子微微低头,似乎是在思索。
她脸上没有出现什么疑惑或者惊讶的神情。
林知清一下子就判断了出来,江流昀肯定是说过这件事的,只不过眼前的女子不信。
为何不信?
林知清没有时间去思索这个,她再次开口:
“另外,若说痣娘之死的罪魁祸首,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是谁吗?”
江流昀骨子里就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并且,他非常冷血。
痣娘和木婶之死串在一起,几乎都是江流昀的手笔。
想到这里,林知清循循善诱,再次开口:
“江流昀是为了你才将痣娘从刑部大牢救出来的吧。”
疑问的句子,但却是陈述的语气。
不知是什么心理,那女子靠近了江流昀一些,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男女之间的安全距离。
她看向林知清本想从林知清脸上看出不满、嫉妒的表情,可是没有,都没有。
林知清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很显然,爱一个人这件事,不是共通的。
她以为林知清对江流昀至少有一丝的感情,可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个狠心的女人,她在心中给林知清下了定义。
殊不知,她在观察林知清的时候,林知清也在观察她。
但林知清多半是以痣娘为突破口分析眼前的女子。
江流昀同眼前之人的关系显而易见。
先前林知清猜测江流昀喜欢痣娘,喜欢到不惜得罪刑部尚书,触犯律法,也要将人救出来。
但如今她才反应过来,江流昀对痣娘所做的一切,很可能是爱屋及乌。
爱的,当然是眼前这个女子。
这是一个一直不为人所知的真相。
林知清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开口:
“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但在痣娘一事当中,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那女子嗤笑一声:“你是以什么立场说出的这种话?”
林知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当初我之所以注意到痣娘,是因为江流昀杀了我的亲人木婶,并且让痣娘作为中间人同我的丫鬟联系。”
“可以说,痣娘本就是我的敌人。”
“但把她这个敌人抛出来的,却是江流昀。”
说到这里,林知清停顿了一下:“江流昀爱你吗?”
“当然。”那女子快速开口。
在爱这件事上,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女主角。
林知清点头:“他或许爱你,但这种爱是蜜糖也是砒霜。”
“蜜糖能一点一点侵蚀你,砒霜能一点一点腐蚀你。”
“我所了解的江流昀,或许更爱他自己。”
“如若不然,他不会为了给我做局,将你的妹妹暴露在明面上。”
“另外,你可能觉得他爱我,但不是的。”
林知清的眼神非常澄澈:
“一次次地放过我,无非就是想让我看到他的真情,回心转意而已。”
“其实连他自己都很有可能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
那女子的情绪已经被带动了,她忍不住开口了:
“你为何将话说得这么绝对,仿佛普天之下只有你看得清一样。”
“那你说,爱是什么?”
林知清捏紧手中的玉笛:
“爱是什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但永远不是控制、偏执和伤害。”
那女子听了这话,缓缓低下了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开始思考了。
林知清并没有注意到,那女子身旁的江流昀,微微动了动手指。
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女子身上,见那女子没注意她,迅速拿起玉笛。
但下一刻,想象中的笛音却没有响起来。
玉笛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挪动不了分毫。
林知清闭了闭眼睛,心中一沉。
江流昀盯着林知清,没有说话,眼神非常复杂。
就连林知清都不懂,他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
难不成是听到了她方才说的那番话,被刺激到了?
与林知清的反应不同,那女子意识到江流昀醒了过来,第一反应竟然是转身离开此地。
江流昀淡淡开口:“瑾娘。”
那名唤瑾娘的女子身形一顿。
林知清眼睛转了转,刚想说话,江流昀便再次开口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这副打扮?”
这话明显不是对林知清所说的。
他的眼睛看着林知清,心中想的却是瑾娘。
瑾娘的身体顿住了。
林知清挑眉,啥意思?
江流昀闭了闭眼睛:
“万瑾,乾州农户出身,被卖入青楼成了清倌,逃命路上遇到了我,从此便跟着我回了藏香楼。”
“瑾娘,这真的是你吗?”
“我的瑾娘不会武功,也不会用那么冰冷的语气说话。”
方才林知清他们说的话,江流昀都听见了。
林知清挑眉,不是,这什么意思?
合着江流昀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这瑾娘掉马了?
她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瑾娘便开口了:
“如你所见,但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江流昀伸手捏住林知清下巴,将先前的丹药丢进林知清嘴里。
不是,关我什么事啊……林知清身子一软,缓缓沿着城墙坐了下去。
确保林知清没有行动能力了,江流昀才转过身看向瑾娘,提高了音量:
“这就是你听我父亲的命令接近我的目的吗?”
“你怎么会知道的?”瑾娘一愣。
江流昀冷笑一声:“一直以来你都将我当傻子看待吗?”
“这个时候出现在轩武门,除开救我父亲,你还有什么来的理由?”
“我镇远侯府付之一炬,你没有弃我而去,还甘愿拿出了我给你的东西,先前我非常感动。”
“但现在我才明白,留在我身边,恐怕是我父亲给你的任务吧。”
林知清挑眉,不是,这父子俩有必要这么算计来算计去的吗?还特意在亲儿子身边留个监视的人?
瑾娘听到江流昀的话,不自觉后退两步:“侯爷是为了你好……”
“闭嘴!”江流昀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
“我不想听这个,我只要你告诉我一句,你不是我父亲派来我身边监视我的。”
瑾娘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不是。
因为她确实是江云鹤麾下之人,也确实领了接近和监视江流昀的任务。
“抱歉。”一阵冷风吹过,她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江流昀闭了闭眼睛:
“你骗了我,为何要骗我,我明明只有你了!”
“只有我?”瑾娘笑了笑:“你说笑了,若是只有我,你身后的林知清又是怎么回事?”
“她与你不同。”江流昀不假思索地开口。
“不同,不同。”瑾娘喃喃重复了两遍,随后摇了摇头:
“确实不同。”
“你下定决心之前,只给我了一笔银子便想打发我,但却想带她走!”
她指着林知清,眼神中出现了一些不甘:
“可为什么,郎君,明明是我一直陪着你?”
“即便我当初动机不纯,可也实实在在陪了你许多年,为什么你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的是带另一个女子走?”
瑾娘的反问,一下子让江流昀僵在了原地。
他的脑子很乱,甚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对于瑾娘,他希望瑾娘能好好活下去。
可林知清,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十分复杂。
他想,就像林知清所说的,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宿敌,是要纠缠一辈子的。
有的时候,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瑾娘默不作声地擦掉了眼眶中的泪珠:
“当初侯爷将我送到你身边,只不过是怕你爱上你名义上的未婚妻,不易控制。”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即便是有我在,你还是爱上林知清了。”
“只不过,你的爱太晚了。”
“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突然变得爱将林知清挂在嘴上了。”
瑾娘的笑容有些苦涩。
江流昀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听得懂瑾娘的意思,但他读不懂自己的心。
他爱瑾娘,也爱林知清。
但这是不一样的。
具体哪里不一样,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出来。
“你犹豫了。”瑾娘的笑容更加勉强:
“所以,你和我本就是一样的人。”
瑾娘的声音恢复了先前的冰冷:
“我爱你,但我还有我的任务要完成。”
听到这话,江流昀的眼神变了:
“父亲给你下了命令?”
“当然。”瑾娘偏头:“侯爷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不就是因为她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知清皱眉,怎么又有她的事了。
“你想怎么做?”江流昀压低了声音。
瑾娘绕过江流昀,开口道:“从一开始我的任务便是铲除让你不受控制的因素。”
也就是说,她要杀林知清。
林知清紧锁眉头:“与其杀我,你不如想想该怎么救江云鹤。”
“林家小姐聪明伶俐,竟不知我们这种暗卫的目标最是清晰吗?”
“我的任务从未变过,即便侯爷死了,也不会改变。”
“我,要杀了你!”说完这话,她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的手一伸,一条白色绸带自她袖中飞出,以闪电般的速度直冲林知清面门。
绸带断裂,惯性带动了瑾娘的身体,她蹒跚了几步。
站稳以后,她再次看向江流昀:“你护着她?”
“瑾娘,你走吧。”江流昀开口,似乎是扯动了肩上的伤口,他略微皱眉。
瑾娘没学过鉴心学,但同江流昀相处了这么久,她清楚地知道江流昀每一个表情和动作的含义。
“你受伤了,她干的?”瑾娘再次指向林知清,语气有些着急。
江流昀侧了侧身子:“瑾娘,有我在,你杀不了她。”
“你走吧。”
瑾娘一愣,随后嗤笑一声:
“你如今已经开始赶我了?”
听到这话,江流昀没有任何反应,但林知清心中警铃大作。
瑾娘在说话的时候,脚步向后退,眼神却始终紧盯林知清。
这是攻击之前的缓冲动作。
再加上瑾娘高挑眉毛,眉头距离紧缩,情绪十分激动。
林知清不怕人,但怕情绪不受控的疯子。
眼前的瑾娘若是被激怒,定然会对她不利。
怕什么来什么,瑾娘同江流昀说完话,便又对林知清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江流昀再次挡了下来。
“江流昀,你疯了,她害了你父亲,也害了你!”瑾娘彻底怒了。
江流昀站到了林知清面前,轻声开口:“是我先对不住她的。”
林知清一愣,这是要玩哪一出?
良心发现了?
随后,江流昀和瑾娘便在她眼前打了起来。
事情的走向出乎她的意料。
单从二人的动作来看,林知清能看出瑾娘是个高手,甚至比那撑伞女子还要厉害些。
撑伞女子更多是依赖那把伞,但瑾娘的功夫却是实打实的。
她使的都是杀招。
可在面对江流昀之时,那杀招就有些束手束脚了。
她下不去手!
看出这一点,林知清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么江流昀至少是安全的。
江流昀是安全的,那她也至少是安全的。
江流昀同瑾娘打得难舍难分,林知清则是在想办法。
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该死的江流昀待会儿若是打赢了,定然是要将她带走的。
若是她被带走,其他人要想寻找是十分困难的。
林知清甚至在脑海中思索,有没有什么心理学是能够让她脱离浑身绵软状态的。
但精神攻击怎么可能抵消肉体攻击!
一定要清醒!
林知清的眼珠子转了转,她的右手!
方才她的右手被瑾娘踩得很疼,如今还有丝丝痛感。
对了,就是痛!
痛感或许能让她清醒一些,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不管了,试试看!
林知清咬牙往右移动,想让自己的身体往下倒,压到右手。
可她不管怎么努力,身体始终纹丝不动。
更糟糕的是,江流昀同瑾娘分开了!
二人静静相对,却不说话。
难不成是打完了?
林知清心跳如鼓,不,还不行!
时间还没到,人也还没到!
江流昀并不知林知清的心理活动,他深吸一口气:
“瑾娘,今日我没时间同你闹。”
“刑部的人应该已经到半道了,我要救我父亲!”
“你杀掉林知清,才是救侯爷的最好的办法!”瑾娘收回绸带:
“从前我认为你极其聪明,但为何一遇到林知清你的理智就全喂狗了?”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
江流昀眉头紧皱:“你用什么立场同我说这话?”
“是我的瑾娘,还是我父亲的手下?”
瑾娘直视江流昀:“这两个都是我。”
“从前的瑾娘不会如此忤逆你,但从前的瑾娘并不是真正的我。”
“温柔小意是假的,顺从也是假的,你若是想将我塞回从前的那个套子里,不可能!”
听到这话,江流昀闭了闭眼睛:
“既然如此,那么我同你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咻!”
江流昀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熟悉的射箭声。
箭是冲着他后心来的!
这种想法刚从脑海中出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到瑾娘神色一紧,迅速上前挡在他身前。
他瞳孔一缩,迅速转头,可是瑾娘的闷哼声却率先传入耳朵里。
而后,他看到的便是刺目的红!
那支箭正中瑾娘心口处。
瑾娘的身体一下子倒在江流昀的怀里。
她替江流昀挡了一箭!
林知清正对着她们,刚好看到了这一切。
“瑾娘!”江流昀大喊一声,一把抱住了她,看向箭矢射过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熟悉的位置,是曾经他们将羽箭射向刘邙的位置!
一身红衣的林泱泱缓缓放下弓箭,与江流昀打了个照面。
“林泱泱!”江流昀低吼一声,看向林知清。
很明显,他察觉到了不对。
林泱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右手已经废了,左手虽能使出一些招式,但按道理来说,绝对是拉不开长弓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来不及思考,一把抱起瑾娘,随后走向林知清。
很明显,他想将林知清带走。
林知清心里很清楚,若是她被带走,带去大梁,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江流昀弯腰,一把扣住林知清的手腕。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响起,林知清眼前一亮,江流昀身体一顿。
察觉到来者不善,他很可能只带得走一个人,江流昀咬牙看了看瑾娘苍白的脸,始终没能忍得下心来。
“林知清,你好样的!”他咬牙说完这话,再没有犹豫,一跃飞下城墙。
与此同时,陆淮第一个上了城楼。
“阿清!”他快速跑到林知清面前,检查起了林知清的状况。
随后,林十安、严鹬也跟了上来。
“知清,你怎么样了?”见林知清不说话,林十安不免着急。
陆淮眯了眯眼睛,很快便看出了问题:
“她可能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药物!”
“去刑场附近,找我姐!”
陆淮一顿,将林知清交给了林十安。
不是受不受伤的问题,若让人瞧见他同林知清亲密接触,必定会对林知清的名声产生影响。
亲眼看着林十安将林知清抱上马,陆淮松了一口气,看向后头的云枫:
“云枫,去一趟西城兵马司,轩武门的人都被解决了,总得有人补上来。”
“是。”云枫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