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神女生得甜美，一对杏眼圆溜溜的，目光澄澈单纯，尤其是她那懵懂娇憨的笑，看着实在天真烂漫。
玉尘看着她，也不自觉地傻笑起来，而后忽然想到正事，扑通一声便在九渊面前跪下。
“给我起来！”
玉尘端手行礼：“多谢殿下，还望殿下费心，若我日沉未归，殿下就将她交出去罢，免得牵连你们。”
“玉尘，谢过殿下。”说罢，便要磕下个头来，叫九渊大步迈过去，一把提着他发髻拎了起来。
“诶诶诶！疼！疼！”
九渊见不得他这般正经，好像托孤似的，一把给他推出门外：“别磨叽，快去。”
玉尘听她发话，转头向槐园门外跑出去。
九渊关起门，看着那小神女，脑海中想的却是愿愿昨晚说的话。
昨夜准备回时，趁着花川带着玉尘走在前面，愿愿慢悠悠溜到九渊身旁：“他说得是真的，他没说谎，我也不说谎，你别告诉花川。”
九渊故作镇定看向前方：“为何。”
愿愿挤在牙缝里小声嘀咕着：“他一个人有八百个心眼子，个中有些不该是你们这般小神知晓的事，等哪天你们能打过我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们。”
“好。”九渊应下，快步跟着。
愿愿却停留在原地，用只有九渊能听到的声音问着：“殿下，你当真要帮？”
怪了，这倒是他第一回叫她殿下，鬼王居然叫她殿下？
九渊：“这小神女灵识未开，心地纯善，我不认为她是什么大魔头，相反，她不辨善恶，能有人这般保护她，是极好的。”
“怀璧其罪。”愿愿喃喃道。“盛九渊，你去一趟人间倒是变了好多。”
“或许吧。”人间一遭炼狱走过，她好像没什么不能想到的了。
愿愿犹豫着开口：“你要如何做？”说罢，他昂着头，恢复以往那般高傲模样看着她，哪知，她就一直向前走着，都没回头看他。
九渊一摆手：“不知道，再说吧。”
而后便跟上他们，借着玉尘照顾那小神女的时候，拜托了花川，请竺溪看着樾乔。
花川一愣，点头应下。
九渊是有些私心的。这档子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她更不想让阿汀修竹掺上一脚。
她不知道竺溪是什么样的人，神秘至极，而且与花川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莫名地，九渊觉得这个忙竺溪是一定能帮上。
而且，又枝问自己如何做时，她是想到了个办法的。只是，恐怕他也想到了，才会这样问她。
先前，她想放走又枝时，便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借着罪神之乱放走又枝，如今，倒是可以反其行之，供出又枝，霍乱五重，再趁乱放走这个小神女。
只是，又枝不会配合，且答应过又枝放走他，转头再向武将们检举了他，未免过分了些。
回过神来，九渊看着面前那小神女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面前的酒杯，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又收回，如此反复。
看着她每动一下都会显现出来的绷带，九渊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玉尘去求沉泽天尊，想问到解开寻凶令的法子，也只能祈望他一切顺利罢。
“师父——”
听到这么一吼，本欲推开门散步的沉泽天尊赶忙关回了门，缩回屋里。
解双生咒，问裂相，问灭神箭，还有他口中乱七八糟的胡闹朋友，这小王八蛋来找自己就没有过好事！！！
沉泽天尊飞快关门的动作还是叫他捕捉到，玉尘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台阶，扒开门缝手指抵住，脸拼命向门缝里挤。
沉泽又想关门，又怕夹了他的手，只好同他这般僵持着。
玉尘开口的第一句是：“师父，我有一个朋友……”
“有个屁！”这开场白不好，极其不好，沉泽听到心中一个声音呼喊着：关门！快关门！
“师父！师父你听我说！”
沉泽将手一放，玉尘朝着屋内一栽，好悬摔了，勉强站定，整了整衣冠，谄媚地笑着。
“有屁快放。”沉泽天尊双手抱臂，头扭去一边。
“是这样师父。”玉尘上前绕来绕去地给他捏肩。“我有个朋友，他想问寻凶令怎么解？”
玉尘巴巴地盼望着师父的回答，却见沉泽天尊沉下了脸，提着他的脖领子就给他丢出外面，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门。
屋内传来：“少交那些个不三不四的朋友！”
“师父！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师父！”
玉尘赖赖唧唧地在门口磨了好久，沉泽天尊终于打开门，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说罢，这次又要帮谁？”
玉尘嘿嘿一笑，“帮我。”
“你？你能捅多大篓子，就算捅了，找你爹去，找我干嘛。”
见天尊缓下语气，玉尘赶忙上前左捏捏肩右捏捏肩。
“师父，是这样，我偷偷救了个罪神，可她根本没有罪，她是灼族，现在漫天都在抓她，我想放……”
听到一半，沉泽天尊忽地一甩袖子，一股子气将玉尘打出十步开外。
师父人虽然平时唠唠叨叨，可脾性好得很，再过分的事也不见他生气，见他如此怒目圆睁模样还是第一次，玉尘叫他打倒在地，一时间都忘记了站起来，也忘记了想说什么。
只听沉泽天尊大吼到：“你是哪里听来的灼族！”表情近乎疯癫，可怕至极。
“从……从您的书里，放在枕下的那本。”玉尘如实回答。
又是一道气流打过，把本就跪倒在地的他整个人掀翻，滚了十几圈。
“你敢偷翻我的东西？”
“弟……弟子知错。”玉尘见势不对，慌慌张张地跪好，冲着天尊便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口中不断道歉。
天尊冷哼一声：“你就跪着吧，在这跪到死。”
而后转身拂袖而去，重重合上了门。
“师父！师父！”
“师父！玉尘知错，你要打要骂，怎么罚我都行！可是她没有错啊，师父，求求您，求您救救她！”
“师父，灼族一事是真的对不对，你没否认，就是真的呀。你也知道她没错对不对……师父，她在漆黑的地方关了好久好久，灵识未开，话也不怎么会说，也听不懂，日日叫人拿着铁链拴着，取血救人。”
“上古神族不该如此呀！”
玉尘声声哀切，虽然师父闭门不见，他却莫名确信，师父是在听着的。
事实却也如此，沉泽天尊背靠着门，缓慢滑下，捂着头痛苦地跪坐在地。
错了……错了……是我错了……
眼看天色欲暗，约定之时快要到了。
难道折腾这么一通，最后结局仍是徒劳吗。
玉尘下定决心，从腰间掏出风师扇，化为一柄白玉匕首，冲着自己的脖颈便欲割下。
“混账东西！”天尊一开门，猛见这一幕，又是一道气给那匕首打飞。
玉尘又气又喜，连滚带爬地跑去他身前，抱住他的大腿。
“师父，好师父你答应帮我了。”
“我不答应呢？你打算以死相逼？”沉泽天尊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一脚给他踢去一边。
玉尘嘿嘿讪笑着，又跪着黏到了他腿边。
“弟子知错，弟子知错了。”
沉泽天尊一翻手，拿出了那本叫他始终藏于枕下的书。玉尘赶忙把目光扭去一边。
“我问你，书里的内容，你可都看了？”
玉尘努了努嘴，极不情愿地承认：“看了……”
“那么，你都记住了？”
“也没有……”看见师父目光刀子一样要剜了他，玉尘立马点头，改口说了实话。“弟子全都记得。”
“好。”沉泽目光注视着那本书，神情专注，玉尘从未见过一向随和的师父露出这等严肃表情。
“我答应你，帮你取出寻凶令，作为条件，我要你记着这本书的全部内容，到死都不能忘，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啊？玉尘觉得奇怪，既然不能对任何人说，干嘛又要自己记得。
下一秒，掌心焰火腾起，他眼见着那本旧书在师父掌心蓝色的火焰里，烧成灰烬。
“师……”既然是日日夜夜藏在枕下的宝贝，又何至于如此！
“还不走？”
叫师父这么一问，玉尘看了眼天色，急道：“走走走，师父，我们快去槐园！”
沉泽走出好几步，不见他跟上，心中又烦又闷，刚要回头催他，便见他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玉尘讪笑着：“师父，我腿麻了，你先去，去了找殿下就好。我马上跟上！”
沉泽是觉得又气又好笑，分明在腿上一点就能起来的事，他怎么就教出来这么笨的徒弟。
一路上，确有许多将士问话。
玉尘头埋在沉泽背上，今天一天要把一辈子的谎都说完了，到了槐园门前竟有些不好意思：“师父，你要不给我放下来吧。”
“能走了？”
“能能能！”
“哼。”他头扭去一边，白胡子一颤，“一把年纪了，还让老头子我背你走了一路。”
玉尘只好嘿嘿地笑。
到了槐园门前，已是日暮，巡守的将士照例盘问，沉泽天尊背着他已是呼哧带喘的，尽了全速了。
看着血红的天色，玉尘眸光暗下。
忽地，槐园大门猛地叫人拉开，是九渊。
九渊对着一旁将士一点头：“眼看其他园都勤于修习，我们先生这个样子……”九渊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末了还叹气摇了摇头。“所以请了天尊明日起为我们讲习一二，这件事，还请别告知他人，我怕传到先生耳朵里，数落我们不是。”
梨行先生品行算是有目共睹，且先不说作神如何，三天两头消失偷懒，且天界有什么大事时，从不见他参与。
五重的将士们对他各种荒唐行径，也算是见怪不怪。
那将士掏出寻凶令，见未有任何异常，便放任天尊与背上的玉尘进了槐园。
寻凶令的原理，便是在罪神手腕处打入一块带有符咒的玄铁针，那针不算粗却也算不上细，约莫有四寸长，仅是听着就有些令人头皮发麻。
沉泽天尊看着那小神女，手腕不堪一握，轻一环着好似要折了一般，拆开她腕上层层白纱，处处都是血痕。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沉泽天尊托着她手腕的手好像在发抖。
那小神女还不知所谓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好奇瞪大。
花川舀来一大碗的天水，沉泽天尊拿手帕沾着，轻轻擦拭着那小神女的右臂。
“她叫什么？”
突然这么一问，玉尘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话也不怎么会说，定是没有名字的。
没等玉尘答他，沉泽天尊忽道：“没有名字的话，就叫小玉吧。”
“哈？”玉尘面露难色，虽然是师父开的尊口，可就叫小玉也太随意了。
“萤璃。”
沉泽天尊沉默片刻，又忽地开口。“极寒之境，有一晶石，名璃，火烧不毁，风蚀不灭，亘古永存。”
他看着那小神女的双眼：“你要长长久久，自由自在地活着。”
那小神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听着沉泽天尊说话，忽地弯起嘴角，开心地笑了起来。
“有些疼，你忍住了。”
估计她也不懂疼是个什么意思，依旧瞪大了双眼，好奇看着沉泽天尊腾起蓝光的手。
掌落同时，她额间显现出一道蓝纹。
那东西九渊再熟悉不过，看到的一瞬间背过身去，不去看眼前惨相。花川心虚地望向九渊的背影，继而目光转回天尊取针。
沉泽天尊也注意到了，却并不意外，冷嘲热讽似的：“就该让你这个臭小子也疼一疼。”
话虽这么说，可是看到双生咒影响下，玉尘咬牙流着冷汗的模样，他也是心疼的。
掌心蓝光震颤，包裹了整座清净居，将这些个凄厉惨叫声彻底隔绝，门外依旧风平浪静。
那根长针满是鲜血掉落在地，九渊捡起，看着那长针，心底不由发寒。
天尊顾不上玉尘，手帕沾满天水，敷在萤璃的手腕上，期盼这伤处能快些愈合。
倒是花川，当他俯身扶起地上的玉尘，拍了拍他背上的灰尘时，玉尘叫那双生咒共感都没疼出眼泪，此刻却一头扎进花川怀里啜泣了起来。
边哭边骂着：“他妈的，你说出去我杀了你。”
花川啼笑皆非。
安抚好萤璃，沉泽天尊回头：“你们几个打算怎么办。”
玉尘：“我要带她走，去人间，去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九渊抱臂：“如今寻凶令已去，不说外面巡逻武将如何，眼下南天门重重把关，风都吹不过。”
“那怎么办？”
听到玉尘这样问，九渊与花川目光齐刷刷盯着他，虽未张口，眼睛已经说出：你是一点没想吗？
脑子光发热了，是一点没动啊。
九渊叹口气：“去人间有三条路。一是各重南天门，这个已是行不通了。二是衍界，我猜应该有许多能去人间的路，三是三重无名山顺天梯而下，这两个不论哪个，我们都得想办法先离开五重，再下去。”
怎么下去，又令人犯难。
“我有一法。”
“未青上神给过我一法器，可以画出心中所想之物。我可以……”九渊抬头望向门边，那个躲在门后的身影。“我可以画出黑雀，假借鬼王流窜，抓鬼王之名硬闯出五重。”
呵。狗屁神仙，都一样。
愿愿听罢，也不愿再躲藏，转身便离开。
“衍界去不了人间。”沉泽天尊开口：“不然你以为那些个侥幸成了神，又不潜心修炼的为什么不离开天界呢。”
“一帮人误打误撞有了成神之潜能，却又心术不正罢了。”
一旁沉默的花川道：“那便只剩无名山可走了？”
沉泽天尊垂头：“还有一条路。”
萤璃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他们为何一个个都在愁眉苦脸的，最后还是奔着玉尘去，攀着他的手臂倚在了他身上，看了半天他身上没有伤口，只好轻拍拍他安慰。
九渊：“天尊请讲。”
“六万年前有一上神，名坛泫，掌管天隧，天隧是一条通向各处的路，包括……妖界，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必说了，想来玄机同你们讲过，天妖大战，天隧自然也被击碎。”
“坛泫与青云帝想法不合，便要远离天界纷争，那时天界伤痕累累，谁都自顾不暇，自然也没有人管她。天隧碎片散落各处，有些细小的随着年岁久远便散了，有较大的碎片，便会化成一条混沌的通道。”
听到青云帝名号，花川悄悄瞟了一眼九渊，见她面上神色如常，却不自主轻皱起了眉。
“再之后，天界彻底搜寻了一番，只找到了一块大的天隧碎片化作了天梯，便是如今无名山那个，天隧向来由坛泫掌管，天界众神使尽了各种办法，除了她，也没人能打碎那块碎片，可坛泫一走，再也没人能找到她。这也是无名山凶险，迄今为止却无法彻底整治的原因。”
“五百年前，我见到她了。”
“她在一重，命不久矣。神陨灭便会消散，一切关于神力的东西皆会消散，神力强的神消散得会慢些，可天隧碎片不会，它早已脱离坛泫的神力之外。”
坛泫说：“这里还有一处天隧碎片。”
沉泽天尊摇了摇头：“天隧碎片之路本就是混沌之路，期间什么样没人知道，去往哪也没人知道，若非穷途末路，是万万不能走的。”
“师父，我和她，已经穷途末路了。”
玉尘回握起萤璃的手，就算前方千难万险，他也不能放开的。
“唉，我老了，只记得在一重，具体位置记不清了，无名山天梯暴露已久，若实在没有办法，你们也可以去一重碰碰运气……”
众人专心于听天尊讲话，身后冷不丁传来鬼魅似的声音，吓人一跳：“我知道。”
钟礼秉烛，烛火中的脸忽明忽暗。
“我知道在哪。”
哈？？？？
钟礼看着面前众人一个个见鬼了似的表情，目光愈发真诚，漆黑双眸在烛火明灭下显得更为幽深。
“我真的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
玉尘心里自然是不信的，连师父都不知道的地方，他怎么可能知道。
钟礼环顾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玉尘身上：“不论是一重还是衍界，我都比你熟，你知道的。”
看着烛火中那时隐时现的面容，玉尘不禁心里纳闷，这个成天叫人欺负的屁滚尿流的臭小子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玉尘不耐烦道：“你说在哪吧。”
钟礼：“我带你们去。”
“不行。”玉尘一口回绝。
“凭什么不行？”
钟礼向来听自己的话，现在却敢顶撞他？
“你可知道我在做的是什么事？”玉尘暴起，揪着钟礼的领口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副恶徒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