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陈阡审视的视线,林远溯求助般地看过来。司潮点点头,印证她所说的时间。
她的说法,也和林叶生的证词基本一致。
“你们聊什么?为什么去找他?”陈阡继续追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呀!村里其他人我都合不来,就叶生阿伯讲话比较有水平,而且,那个时间估计也就他开门,”林远溯坦白道,“就闲聊嘛,聊一些岛上最近的怪事什么的。”
“林叶生有发表什么看法吗?”
“他觉得这些事都是因拆迁而起的,但越是这样,越说明其中利益重大,我们越是要慎重。”林远溯回忆道,“我和他的看法一致,可村里其他人并不这么想。”
“你为什么坚持要拖延进度,不配合拆迁?”陈阡抓住重点,“在这件事上,你和村长林宜纲存在分歧是吗?”
“这你们也知道?”
林远溯放下茶杯,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
“说起来都算是公家人,我不瞒你们,”她沉默片刻,“其实在拆迁的事上,我和村长另有打算,不是拖延拆迁那么简单。”
“以前我们不懂,上个月,村委组织去其他一些地方参观,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林远溯直接说,“我们发现很多旅游业是当地直接成立村办企业,负责景区开发和后续运营维护,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比起交给一些公司,这种做法不但可以解决长汐村长久以来的贫困问题,还能提供很大一部分就业岗位,村民也都能参与景区收益的分红,里面的好处相信不用我多说。”
陈阡微微吃惊:“这才是村委会想拖延拆迁的真正原因?”
“没错,”林远溯点头承认,“现在国家严控,每年都有强制休渔期,单纯的渔业海产收入锐减,长汐村多年以来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我和村长都心知肚明。景区开发这种天赐良机,我们都不想错过。”
平心而论,这种方案的确比单纯让给外面的公司能获得更多收益。
司潮不由好奇道:“但长汐村的基础很差啊,村办企业……能行吗?”
“是啊。长汐村的村民没什么文化,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我们知道,直接提出来方案肯定阻力不小,”林远溯轻叹一声,“只能慢慢引导,取折中的做法,先拖延签字,即使村办企业搞不成,能多争取一点利益是一点。”
“林远河死的第二天,村长顶不住压力想妥协,放弃我们原先的打算,让村民尽快签字,”她继续说道,“所以找我商量。我坚决不同意,就只能想办法说服他。”
“你们没有告诉过林嘉宸?村长为什么和你通气,而不是找他?”陈阡敏锐地问。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林远溯眯起眼,“他说,林嘉宸不是自己人,他好高骛远,不会愿意一直留在这里当村官,也不会真心实意为长汐村的未来着想。”
“这么说,他知道林嘉宸不是林家人?”陈阡和小李对视一眼,不由都想到一件事。
据林远帆交代,林嘉宸是村长林宜纲抱来的男婴。
难道是真的?
林远溯摇头:“这我就不清楚。我中间有十几年不在岛上,远舟去世后,我才回来的。”
提起林远舟,她神色黯然:“其实无论是远舟,还是村长,都是真心实意为长汐村的贫穷现状而痛心,希望能有所改变,但他们反而都……”
陈阡安慰道:“我们所长下令地毯式排查,就是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揪出是谁在背后搞鬼,不能让林宜纲不明不白地死。”
“这些事不理清楚,村民意见很大,我的工作确实也不好开展,”林远溯点点头,“辛苦你们。”
“如果你之后需要协助,和警方说一声,”陈阡站起身来,“我们一定也会尽力帮忙。”
司潮和林远溯站在院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你是不是也怀疑过我?”
司潮转头,见林远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问得直白坦然,毫无心机。
“有一点吧,”司潮不得不承认,“不过主要是因为,你当上代理村长难免有人不满,我回来后一直习惯装监控,既保护自己,也能避免你遭到毒手。”
林远溯并不在意,微微一笑:“现在村里人人自危,有这种意识是好的。”
天色已大亮,村里鸡鸣犬吠,人们起床洗漱走动,渐渐热闹起来。她微眯双眼,望向远方经久不散的层叠阴云:“好在,台风应该快过去了。”
眼见话说开,身边的隐患原是虚惊一场,司潮顿觉自在许多,早先的愁绪也烟消云散。
“远溯阿姨,我支持你和村长的想法,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忙出力,”她开口说道,“大清已经亡了一百年,长汐屿确实要改变,不能一直是过去的老样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啊,”林远溯回过神,看向后山的方向,“等台风散去,我准备大干一场。”
陈阡和小李离开林远溯家,一前一后走在村道上。
“你怎么看?”她问。
“林远溯应该没什么问题,”小李谨慎地回答,“正常人面对我们这种态度,都会稍显慌乱,过于冷静镇定反而有猫腻。她的说法跟我们已经掌握的一些信息,也全都对得上。”
“我刚溜去她房间比对,”陈阡点点头,“她的衣服都是女装,跟我们在林宜纲死亡现场找到的织物纤维颜色和质地并不一致。”
“真有你的,这也行?”小李心服口服。
陈阡狡黠地笑:“所长发话,我们就随机应变呗。”
“接下来去哪里?”小李问道。
陈阡翻过笔记本。手绘的简易长汐屿地图上,画满密密麻麻的方格。
她指向其中一处:“再去问问林叶生,互相印证看看。老规矩,你拖住他,我找机会。”
“没问题。”
林叶生的茶肆开得早,现在还没几个客人。周惠英正在打扫桌椅板凳,见两个警察突然出现在门口,猛吃一惊。
“您回来做工啦?身体还好吗?”陈阡亲切打招呼,“叶生阿公呢?”
见不是找自己,周惠英放松下来:“手停口停,哪里能歇嘛。老板在后面杂货铺呢。”
陈阡轻车熟路地穿过走廊,扬声喊道:“叶生阿公!”
“哎!”林叶生应声出来,“什么事啊?”
“问您点事情,问完就走。”陈阡微笑回答。
“李遂不是来问过了嘛?”林叶生温和地表示不满,“我都说好多回喽。”
“现在所长下令,每个人都要排查到,”陈阡解释着,向小李使个眼色,“你家是不是还有游客在住?我也要上门问的。”
“楼上有两三个,你们态度可好点,别吓到我住客。”林叶生无奈地摆手,转身向小李点点头,“警察同志,还要问什么嘛?”
陈阡出店门,去到后院,没有上楼找住客,而是先去厢房和厨房转一圈。
厢房里摆着两台发电机,正轰鸣不已,除此之外都是杂物。厨房分里外两间,外间是炉灶操作间,里间做食材储存用,摆着好几台冰箱和冰柜。
陈阡大致翻看过,没见什么异样。正转身要走,眼角却陡然捕捉到一丝朱色。
其中一台冰柜的支脚处,似乎有些许蹭上去的血迹。
“咦?”她蹲下身去,伸手一拭,放到鼻间嗅闻。
些微的腥气钻入鼻腔。
陈阡眼角一跳,霍然站起身来,向杂货铺跑去。
“小李!”她径直向小李使个眼色。
小李正与林叶生攀谈着,见状立即会意,两人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互为犄角之势,堵住林叶生的去路。
“叶生阿公,”陈阡笑吟吟地说,“您厨房冰柜上的血迹是哪里来的?”
林叶生开的店也负责民宿住客的饮食,经常要处理生肉食材,有血迹也不算反常。为以防万一,她决定先探听虚实。
林叶生闻言一愣,想想才答道:“哦……那是肉化冻的血水吧?”
“你们过来。”陈阡不信。
她在前,林叶生在中,小李断后,三人走向厨房。与其说是带路,不如说是押送。
“如果肉类化冻,血水的颜色会更浅,呈粉红色,”陈阡指道,“这是血。”
她抬头,脸上仍然带笑,目光却犀利冰冷,紧紧攫住林叶生:“您再想想,这是什么?”
林叶生见这阵势,知道不妙,只得长叹一声。
“这是猪血。用来吃的。”
“我们一般吃的猪血都是经处理后凝固的,常温下也可以保存,”陈阡追问,“为什么要用冰柜冻起来?”
林叶生沉默片刻,心知无法再隐瞒下去。
他站在门口,微显岣嵝的身影好像径直被天光对穿而过,一向矍铄的精气神也被抽干摧垮,整个人慢慢委顿,如同蜷缩枯瘦的落叶。
一个人的逐渐老去,是从亲历生离死别开始的凌迟。身边每有一位至亲好友离去,皱纹便多刻一道,腰背便多弯一分。
“跟我来吧。”哀痛与解脱的神色交织,从他脸上掠过,最终,他缓缓开口,“我告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林叶生绕回杂货铺,将前后门都关上,从柜台后的抽屉里取出一沓厚厚的账本,翻到最后一页。
“这是店里的进货记录,你看。”
陈阡凑过去,正见进货单上清楚地分为几栏,详细记录着向岛外订购的食材和日用品,署名是林叶生。
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是2017年6月25日。
台风停航前的最后一天。
“店里进货都是周阿嫲和我先整理好清单名目,我写上去,誊交给外面的货商,这份是留底。”林叶生解释道。
当天记录的最末尾处,另空一行写着:
“新鲜猪血(未凝),五斤,要求冷运。”
署名一栏里,却写着“林宜纲”三个字。从笔迹看,是本人的签名无误。
“林宜纲?”陈阡抬头惊道。
“他人已经不在,大家相识几十年,我不想说什么闲话,”林叶生喟叹,“但是既然被你找到端倪,我只能和盘托出。”
陈阡取出笔记本:“你说吧。”
“台风来的前一天晚上,村长知道我要进货囤备台风,跑来委托我顺便帮他去岛外买猪血。”林叶生缓缓回忆道,“新鲜猪血不好找货源,也不方便运输,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他不得已只能说出他的打算,我寻思也不是坏事,这才答应。”
“他什么打算?”
林叶生抬起苍老的眼皮,恳切地请求道:“这事关乎村长的名誉,也不涉及命案,警察同志能不能帮忙保密?”
陈阡点点头:“您放心吧。跟案情没有直接关系的隐私,我们不会对外公开。”
人老眼窝子浅,林叶生眼眶渐湿,微微哽咽:“他知道想延缓拆迁,村里肯定会有很多人反对,所以,他想演一场祠堂祖宗怪罪的戏码,借机让大家先不要签字。”
“所以,祠堂流血事件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林叶生的证词,无疑又从侧面印证林远溯的话。
他颓然点头:“他本来也只是以防万一,如果能说通村民,就不会用上。不料还没动手,却被人抢先骗走他的孙子林孝涵,编造海妃娘娘显灵的神迹。”
陈阡恍然大悟。
“所以村长才被惹恼,一怒之下决定找你取走存放在冰柜里的猪血,实施计划?”
林叶生神色感慨:“我劝过他。且不说这是对祖宗大不敬,本身也容易招来祸端。但他说如果再不想办法,一旦村民被裹挟着妥协签字,长汐屿只会永远继续穷下去。”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他就……”
陈阡若有所思,喃喃低语:“这么说,村长确实是被人害死的。”
“那我就不清楚,总之,我知道的就这些。”林叶生深深长叹,“村长是个好人。”
“抛开别的不谈,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盼着长汐屿能变好。”他补充道。
第42章 长风哀歌
司潮身上留下的旧伤还没好, 清早行船实在疲惫不堪,到家后不久,就又昏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 已是中午时分。
闽越的长夏还跟从前一样苦热。司潮打开门,穿堂风漫身而过,稍稍解去背后的暑意, 风里还弥漫着渺远的家常饭菜香味。
她以为是林远溯, 透过半开的窗却隐约窥到李遂忙碌的身影。
风微颤,院里的三角梅轻轻浮动,厨房里的男人满头大汗, 手持锅铲, 熟练地颠勺翻炒。
油烟蒸腾的热乐,锅铲相撞的交响, 水流洗刷的脆声。
没有电的夏天燥热得很,却意外仿佛梦回2002年,诸事仍如从前。
李遂装菜上桌,转身就见司潮倚在门口, 看得出神。不用想, 他也知道缘由。
“你醒啦?”他假作不察。
“……哦!”司潮回过神,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远溯阿姨呢?”
“还在村委会, 说是有事没做完,”李遂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炉灶,“叫我们别等她吃饭。”
司潮盛好两碗饭,若有所思地坐下。
“监控我已经看过,”她犹豫着,“没发现什么异常。远溯阿姨每天早出晚归, 行踪都很清晰规律,也没拍到别的异常人物在附近出没。”
“据陈阡回报,她的嫌疑基本已被排除,”李遂点点头,“林宜纲死亡现场留下的证物跟她不符合,也没有发现男装。询问时你也在场,你怎么看?”
无论从情感还是法理,他们自然都不愿意将林远溯列入嫌疑人范围。可尽管证物比对于林远溯有利,她身上却仍然存在尚未解释清楚的疑点。
“我有点好奇,船夫梁死亡的当晚,她在哪里?”司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李遂微微皱眉:“我们问过林叶生,那天晚上她应该是在林叶生那里吃饭,8点左右才回家的。”
而司潮拍到的视频显示,凶手出现在窄巷时,是晚上8点32分。
不过李遂家院子大,林远溯要出去只用开后门,并不需要经过前院,不会惊动他。
“怎么?你还是怀疑她有问题?”李遂在桌边坐下,顺手用干净筷子给她夹菜。
司潮摇摇头:“没事。只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至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寄给我照片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她给出的理由也没有说服我。”
“也许是我们过于先入为主,”李遂循循善诱,“在她身上花的时间太久,或许该让别人进入视野看看。”
她轻叹一声,好像想将不靠谱的遐思吐出脑海。
“是啊……”司潮表示赞同,“可能只是我太草木皆兵。”
“林叶生那边,陈阡找到了他购买存储猪血的证据。”李遂自然地转向下一个话题。
“真是他做的?”司潮惊奇道,“图什么?报复林氏吗?”
李遂否认:“不过据他说,他是帮村长代购的,有进货单为证。”
“这出戏原本就是村长自导自演?”
林远溯和林叶生不约而同地证实,关于长汐村的拆迁前景,村长的确是有所打算。
“这么说,他的死会不会跟这事有直接联系?”司潮顺着思路说,“林嘉宸伪造娘娘显灵的神迹,为的就是尽快拆迁。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背后的指使之人在与村长暗中角力,最后怒而选择除掉村长?”
“从作案手法来看,确实也有相似之处,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李遂点点头。
可林嘉宸已伏法,岛上多是渔民,谁能做出这种看起来天衣无缝的杀人手法?
如果沿着这条思路继续想下去,林远溯以雷霆手段力排众议,选择继续拖延拆迁,理应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但至少目前,对方并没有再露面,甚至都不曾来附近踩点。
“不用太担心,我们现在已经加强巡防,也在继续进一步调查线索,”李遂安慰道,“无论凶手是谁,听到风声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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