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之哥哥生得那样好,到时候定然名动京城,所有适龄的姑娘都会来看他吧?
她是个懒散惯了的性子,自小窝在余州,不喜远游,从未去过上京,不知道上京的姑娘会不会个个长得如花似玉,讨男孩子喜欢?
少女的心事藏不住,面上一会儿喜一会儿忧。
顾行之似乎看破她的心思,忽然柔声唤她的名字:“阿雪。”
她抬起一双雾气蒙蒙的眼。
顾行之一字一句道:“届时你在楼上看我,记得给我抛花。”
少年的面庞如同明月皎皎,眸光柔和极了,也似藏着韫韫星晖。
“我只接你抛来的那一朵。”
往日笑谈,尤在眼前。
可转瞬之间,已物是人非。
姜时雪想起那日宫人随口提起的话:“听说探花游街那一日,万人空巷,探花郎病弱,世人不忍,以绢花相抛,堆红满袖。”
有雾气一点点蒙上了眼。
时隔六年,她早已将年少时的恋慕埋葬在灵华寺的一盏青灯中。
可如今方知,那人改换了身份,忘却了过往,与她已是陌路人。
银烛见她红了眼,慌得寻帕子给她擦眼泪:“姑娘,我的好姑娘,都不确定的事,怎么就哭了?”
姜时雪吸了吸鼻子,用帕子重重将眼泪擦干,面色已然恢复宁静:“银烛,此后再遇到宋观澜,你我权当不认识。”
银烛一喜:“姑娘!这才对!这般骇然听闻之事,断断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过就是生得相似些……”
姜时雪垂眸。
一个人成了另一个人,的确骇然听闻。
有人费心遮掩他的身份,他自己也都尽数忘了。
既然如此,不与他相认……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姜时雪接连几日没去倚兰苑。
到底是曾经恋慕过的人,若是再遇见他,她担心自己表现不自然,被旁人看出端倪。
然而事不遂人愿。
清河郡主生辰宴,端王府给东宫递来了帖子。
清河郡主和自己算是有过节,姜时雪并不想去。
四公主却知晓其中利害,劝她:“清河郡主名义上也是我们的长辈,你我得去。”
姜时雪烦透顶了皇家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分明暗地里争锋相对,还要坐在一起花团锦簇互相夸赞。
但她如今身为太子侧妃,也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于是焉巴巴说:“好吧,参加完之后我们早点回来。”
四公主也赞同,祁听晚心高气傲,往年生辰宴可不会邀请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今年这么反常,还真要提防她是不是要谋划什么坏事。
她拍了拍姜时雪的手:“你身子不好,届时就推脱精力不济,早些离开,我陪你一起便是。”
姜时雪没想到宴会当天,会看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女眷被安排在花厅中,一池之隔的水榭,一东一西立着两个青年。
已是盛夏,秦鹤年却依然披着一件天青色的云绫锦披风,此时手握成拳,微微咳嗽着。
另一角站着的宋观澜眉眼温和,正同一位同僚交谈着什么,月华锦襕衫被微风撩动,整个人正透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翩翩气质。
两人虽相隔甚远,从花厅看过去,倒是一道绝佳风景。
有女眷在一旁悄声议论:“这两人也算是上京有名的双壁了,皆为家中行二,又都生的这样一副好容貌,只可惜都是病恹恹的。”
“病秧子怕什么,这等富贵人家,何愁不能好好将养,秦二公子的夫人已经有孕在身,生下来的小公子便是秦家人呢……”
“那秦二夫人可真是好命,听说原本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
“羡慕有什么用,也不看看人家姨母便是自家婆母……”
“诶不说这个,郡主邀请秦二公子想得通,毕竟是自家表哥,可是为何要邀请小宋探花?小宋探花竟还来了……”
“小宋探花为什么不能来?”
“听说他哥哥便是被小王爷害——”
“淑颜,你最喜欢的枇杷玉露羹来了。”
有谨慎者打断她,使了个眼色。
众人都并非蠢笨之人,转而开始谈论其他。
姜时雪和四公主坐在花厅一角,将几人的议论尽数收之于耳。
两人都没什么反应,姜时雪将枇杷玉露羹往前推:“阿楚尝尝这个,味道的确不错。”
四公主小声说:“该不会给我们两人的加了东西吧?”
姜时雪笑盈盈吃了一口:“总不敢毒死我们,顶多是让我们闹几天肚子。”
两人笑作一团。
姜时雪眼角眉梢犹带笑意,只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下意识抬头,竟同宋观澜视线相交。
宋观澜认出她来,带着笑意微微一颔首。
姜时雪却冷淡而疏离地瞥开眼。
没想道旁的人也注意到了宋观澜这一笑:“小宋探花在对谁笑呢?”
“你定是看错了,瞧他脸上半分笑意也无。”
宋观澜和祁昀相似在眉眼。
他比以往消瘦许多,又因面上总是含着笑意,穿衣打扮和祁昀大不相同,平日里旁人并不会将两人联想到一起。
有女眷冷不丁看到面无表情的宋观澜,下意识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宋探花和太子长得有点像?”
旁人纷纷顺势看去,宋观澜皆回之以一笑。
春风般和煦的探花郎,和孤高冷傲的太子又霎时不像了。
阿茵也怀疑自己方才是看错了。
女伴调笑道:“哪里像啦?阿茵上次还说我同清河郡主有几分相似呢。”
“阿茵眼里,美人和俊俏郎君都有相似之处呢。”
“贫嘴!”
众人笑闹一团,很快将此事丢到脑后。
祁听晚今晚打扮得光彩夺目,头上坠满价值连城的珠宝,整个人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在人群中穿梭应酬。
来到姜时雪和四公主面前的时候,祁听晚下巴微抬,红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今日毕竟是她的主场,姜时雪和四公主也不想触人霉头,含笑敬酒,说了几句吉祥话。
祁听晚只略微点了下头,便冷冰冰地走开了。
姜时雪和四公主对视一眼,没忍住都笑了起来。
偏要请来两个仇家,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用罢晚宴,气氛活络起来,有人聚在一起看戏班子咿咿呀呀,有人在玩投壶。
小王爷为了给妹妹庆生,还特地找来一批款式新颖的烟花,色彩绚烂,映得天际都通红一片。
聚在一起玩闹的多是些未出阁未娶亲的年轻人,夫人们待在花厅中闲聊,并不去掺和。
姜时雪和四公主也在花厅,两人打算再坐一会儿就走,没想到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旋即外面一下子闹起来。
有人尖叫,有人大喊:“走水了!!”
姜时雪往外一看,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北苑此时乱成一团!
火光乱窜,浓烟滚滚间,有人捂着脸倒在地上痛哭:“我的眼睛!”
有人身上沾了火星,风一吹猛然窜起来,那人顾不得其他,往一旁的池塘跳进去……
“我的兰儿!”一个夫人歇斯底里,跌跌撞撞往外跑!
众夫人也匆匆忙忙往外跑,场面太过混乱,谁也不知道自家孩子有没有受伤。
一时间屏风被人挤倒,茶杯碎裂,瓜果翻了一地。
满地狼藉中,四公主犹豫片刻说:“阿雪,我们也去看看。”
姜时雪其实并不想去。
方才爆炸的应该是烟花,多少年听不见一起烟花爆炸的事,偏偏就在今日,哪有这么巧。
但是众人都在往北苑赶,她们继续留在花厅反倒显得突兀。
于是姜时雪拉紧四公主的手:“阿楚,我们就在外围看看,千万别走散。”
两人走到北苑的时候,已是哭声一片。
姜时雪忽然看到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焦急地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
衣角都染了几道黑灰。
秦鹤年的夫人身怀六甲,今日并没有来,他是在找谁?
秦鹤年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扭头看来。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秦鹤年面上绽出惊喜,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嘴唇微动,最后对她笑了笑,便退到人群中。
姜时雪心口被轻轻触动。
她垂下眼,装作不知此事。
混乱中,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宋观澜站在灯火阑珊处,将一切收之于眼底。
他冷冷审视那个一副病入膏肓模样的年轻公子,心底泛起一阵奇异的痛感。
秦家二公子,又是什么时候和阿雪有了这般不一样的关系呢?
秦家办事利落,一阵混乱过后,有人将伤者安顿下来,有人安抚众人,场面渐渐稳定下来。
烟花爆炸突然,受伤最严重的乃是王家二姑娘王如兰,烟花炸伤了眼,恐怕很难再恢复了。
王家人初时哭天抢地,后来也不知秦家人怎么安抚的,很快便偃旗息鼓。
有人低声道:“王如兰自小喜欢小王爷,只是身份低微,端王府哪是她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高攀得上的。”
另一人带着嘲讽说:“这些年她跟个丫鬟一样在清河郡郡主面前鞍前马后,今日也算是等来了泼天富贵……”
姜时雪不喜欢这些人落井下石的嘴脸。
再如何图谋富贵,这姑娘一双眼都毁了,就算嫁进端王府,焉能长久。
她拉着四公主避道一旁,沉默等待。
耽搁了那么久,早就过了宫门下钥的时间。
果然很快端王妃亲自来赔罪:“殿下,侧妃,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现下天色已晚,府上安排了住处,要委屈你们在此处歇一晚了。”
姜时雪看着面前这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含笑说:“劳烦王妃安排了。”
人走后,四公主隐隐不安,没忍住道:“阿雪,我们真要在这住一晚?”
姜时雪沉默片刻:“在端王府上反倒安全,若出了事情,端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端王妃安置完这边,又带着歉意在门口送客。
宋观澜出府的时候,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位年轻郎君瞧着面生,但为何隐隐有几分熟悉感?
宋观澜嘴角含笑,亦在打量这位王妃。
端王妃眼角已泛出淡淡细纹,但美人风韵犹存,岁月将她的气质雕琢得越发温和动人,整个人如同一朵安然绽放的白牡丹。
宋观澜礼貌颔首,踏上马车。
端王妃回之一笑,又开始招呼其他客人。
夜风卷动车帘,宋观澜透过缝隙看着台阶上的女人。
忽然一个金冠绫罗,玉带加身的男子怒气冲冲冲出了门,一边骂道:“好个钱老五,竟敢用劣等货糊弄我!搞砸了老子的场子,老子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端王妃面色变了,忙叫人:“拦住峥儿!”
祁峥破口大骂:“放开!老子也敢拦!”
他一脚踹开小厮,三两下冲到长街上,抢了一匹马边扬长而去!
身后跟来的小厮连连道歉:“王妃,是小的失职,小王爷酒醒后知道了烟花爆炸的事情,闹着要追责……”
端王妃显出几分力不从心,她疲惫道:“快派人去跟着!别让他闹出人命来!”
下人连连应是。
端王妃又对其他客人陪笑:“让大家看笑话了。”
众人自是寒暄,甚至夸赞祁峥和祁听晚兄妹感情好,祁峥憎恶分明云云。
宋观澜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许是因为看了这出戏,许是因为其他,他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差。
宋观澜没有让车夫回宋府。
端王府和宋府有仇。
清河郡主递帖子来的时候,他其实有些讶异。
旋即又想通了。
如今他在朝为官,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端王府和秦家不想同他闹得太僵。
宋鄞丧子,这辈子不会原谅端王府。
但他不一样。
外界看来,他和死去的宋云波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甚至于宋云波死了,对他有利无害。
宋观澜赴宴,自然是瞒着宋鄞的。
他自然知道宋鄞若是发现他来端王府赴宴,会多么失望和生气。
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不想再做那个任凭宋鄞安排的宋家二公子,也因为……他想看一看端王妃究竟长什么样。
他自幼没有娘亲。
而端王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丽温柔,更多了一分世家贵女的气度。
只可惜,她是别人的娘亲。
马车沿着端王府绕了一圈,驶到对河的水岸边时,车夫小心问:“公子,我们回府吗?”
宋观澜看着河对面已陷入一片黑暗的端王府,低声说:“就在此处歇一歇吧。”
车内陷入安静,车夫自个挑了个地方靠着打盹。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端王府外忽然出现了几个黑衣人。
宋观澜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凝神看去。
片刻后,门被打开,有人被扛着出了府。
夜色昏沉,宋观澜看清那人的衣裳,面色忽地一变。
一个时辰前。
姜时雪和四公主被分到了同一个院子里。
虽说姜时雪不觉得今夜祁听晚会对她们二人使什么坏点子,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在端王府的人离开后拉着四公主将院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很正常,被子里没有藏蛇虫,茶壶里也没掺东西。
姜时雪暂松了一口气,对四公主说:“今晚闹成这样,她应该没什么心思对付我们了。”
两人也实在是乏得紧,简单洗漱后便各自躺下了。
睡前姜时雪翻出祁昀送的匕首压在手边,以防万一。
心里绷着一根弦,姜时雪睡得并不踏实。
半夜时分,她迷迷糊糊听到门外有响动。
想睁开眼,眼皮却有如千斤重。
意识倦怠,浑身像是陷在棉花中一般,只想就此睡去。
姜时雪刚刚放松身子,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后脑某根神经嗡地一声,后背霎时被冷汗浸湿。
姜时雪调动意识死死咬住舌尖,刺痛传来,满口血腥味里,她终于惊醒。
月色如霜。
屋子里有白烟弥漫开,憧憧人影在窗棂上晃动。
是迷药!
身子绵软无力,姜时雪死死咬住舌尖,拔开匕首朝着自己的大腿刺去。
剧烈疼痛间,她短暂恢复几分清明。
姜时雪扶着床,尽量让自己悄无声息下榻。
她麻利地用茶水净湿帕子捂住口鼻,朝着后窗走去。
然而脚下发软,眼前一切重叠交织,光怪陆离。
姜时雪砰一声撞到了屏风。
外面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有动静,进去看看!”
门扉被人撬动。
姜时雪咬牙,自知逃不出去了,她藏好匕首,猛地打碎了花瓶。
瓷器碎裂的巨大动静中,她用尽力气喊:“来人!失火了!”
周遭一片死寂。
她的喊声如同投进深湖的石子,沉进水底。
有蒙面人凶神恶煞闯进屋中。
姜时雪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人抓住肩膀,浸了迷药的帕子重重盖在她脸上。
知道祁听晚最是在意容貌,今日姜时雪特地穿了一件接近白色的浅杏色衣裳,白日里素净,晚上却扎眼。
姜时雪被人塞到了早就备好的马车里,马车无声驶入暗夜。
宋观澜死死盯着那身熟悉的衣裙消失,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他叫醒车夫,声音冷意渗人:“速速前往太子侧妃的母家江府,就说侧妃被掳,来人与端王府关系匪浅,速去!”
马车里常备着剑,宋观澜抬手斩断绳套,翻身上马,急急顺着河道追上去。
对方人多,宋观澜不敢靠得太近,遥遥跟在后面。
马车兜了几个圈子,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向着城门驶去。
正是城门始开时分,官差逐一盘查,耗费不少时间。
期间宋观澜抓了一个路人,买下他身上的衣裳,仓促换上。
能将人悄无声息带出端王府,必定不是普通人的手笔。
阿雪身份不算贵重,对方定然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她背后的太子!
是端王府?秦家?贵妃?
还是三者都有?
宋观澜不敢大意,生怕被对方认出自己,打草惊蛇坏了事。
他又向一个老翁买了他背上的斗笠,就这么仓促乔装,跟着马车出了城。
姜时雪是被疼醒的。
匕首刺破的地方肌肤娇嫩,马车颠簸,又撕裂了伤口。
姜时雪眼前发花,四肢无力。
她静静观察了片刻,发现自己在马车上,明亮的光线从被风偶尔鼓动开的车帘里透进来。
已经天亮了。
姜时雪心下一沉。
掐算时间,她此时应该已经被人带出了城。
事情变得更糟糕。
能悄无声息摸进端王府将她劫走之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对方应该是冲着阿昀来的。
如今被人带出城,便如游鱼入海,要想找到她的踪迹只会务必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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