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几人随口指责了几句那不通人性的鸟雀,见马车里的程大人并无交谈的意愿,识趣离开。
百花阁不远,众人打算步行前往。
宋观澜垂首走在后方,听同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程大人瞧着心情不大好……”
“那能好吗?我听说圣上原本要把他女儿指给太子殿下,被太子殿下拒了。”
“嚯,那难怪,原来还真有这事,我还以为只是传言呢。”
“你们说太子殿下为何要推拒这么好的亲事?程家清正,简在帝心,那程姑娘又是个品貌兼得的,不正是未来中宫皇后的大好人选?”
“此言差矣,程姑娘虽长相端庄,但太子侧妃更如皎月生辉,况且太子殿下和侧妃感情甚笃……”
“那纪兄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是为了侧妃才拒了这门亲事?”
“江大人不过官居四品……”
有人咳嗽了一声,及时打断:“诸位诸位,百花阁就在前头了。”
都是入仕之人,心思百转千回,众人自然不再谈论此事。
只是心中纷纷琢磨起太子此番举动释放出的信号。
江家……那的确是布衣出身,并无祖荫。
若将来太子当真继承大统,这中宫之位花落谁家,还犹未可知呢。
江家真是好命。
宋观澜落在最后,沉默地盯着地上自己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殊不知到了百花阁,门口堵了一圈人,皆伸长脖颈往里瞧。
有同僚爱看热闹,走上前问:“发生什么事了?”
好心路人告诉他:“小王爷在里头呢,跟人打起来了。”
上京能被叫做小王爷的,也就只有端王家的那位了。
同僚探头看了一眼:“为何打起来了?”
有人小声说:“小王爷看上了琴师的妹妹,想将人带回去做妾。”
同僚也不觉得稀奇,端王家的这位混世魔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他折回去对其他人说:“要不我们去那边的太宴楼?”
同僚们不想惹得满身腥,纷纷避之不及道:“太宴楼的菜亦是上佳,走罢。”
宋观澜跟在他们身后,本已打算离开,忽然听到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响起:“也不去打听打听爷是谁!你妹妹跟了爷,不比跟你在外抛头露面强?”
有男子啐骂:“甭管你是天王老子!我妹妹绝不给人做妾!”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
那手腕粗的棍棒挟裹着风声,重重落在琴师身上琴师吐了一口血,整个人动弹不得。
有女子凄厉的哭声响起。
同僚们摇头,却无一人敢说话。
哪知那站在一旁的宋观澜,忽然迈开腿,大步挤入了人群中。
“诶怀瑾!”
有同僚想伸手拽他一把,哪知宋观澜已经走到了祁峥面前,掷地有声道:“小王爷这是要草菅人命吗?”
同僚脸色凝重下来,匆匆道:“你们在这里看着他,我去上京府!”
其余人面面相觑。
怀瑾此人向来不喜插手旁人之事,今日怎会……
忽然有一人脸色大变:“遭了。”
怀瑾的哥哥……不就是被小王爷当街打死的吗?
今日恐怕要出乱子!
百花阁灯火通明,祁峥大马金刀坐在大堂中央,翘着以绸缎为底,金线为绣的靴子。
他挑着眉毛,眼角有戾气,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好歹闯出来的病秧子。
宋观澜亦在仔细观察他。
这人倒也算生了一副俊郎的相貌,只是观其眉眼,分明是纵欲过度,身子亏空之相。
他的鼻子和嘴唇……与自己的确生得有些相似。
琴师已经被打得口鼻流血,奄奄一息。
琴师的妹妹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跪在地上扑过来,拽着宋观澜的官袍哭:“公子,公子求您救救我哥哥!”
宋观澜垂眸,目光落在她眉眼之上。
近看……原来不像。
他方才站在人群外,遥遥看去,还以为看到了阿雪。
那姑娘哭得那般惨,他只瞧了一眼,便鬼使神差冲了进来。
只同祁峥对视一眼,宋观澜便知道此人绝非善类。
不过宋观澜既然敢踏出这一步,便会将此事管到底。
祁峥不耐烦道:“你哥哥没死,你跟了我,他就能跟你一起吃香喝辣。”
琴师妹妹摇头,躲在宋观澜背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祁峥见宋观澜有回护之意,扬起下巴,一字一句道:“知道我是谁么?识趣点就莫要多管闲事!”
宋观澜反而笑起来:“小王爷声名远扬,谁人不知?”
祁峥受用,脸上正浮现出傲慢之色,忽然又听宋观澜说:“只是小王爷,做事之前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该为王爷和王妃考虑。”
祁峥一愣,猛然起身,恼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一起打!”
棍棒生风,直直朝着宋观澜门面打来!
众人惊呼中,宋观澜伸出手,一把握住棍棒。
家奴使的力气太大,宋观澜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祁峥见宋观澜竟敢伸手去拦,怒气冲天,拔出旁边家奴身上的佩刀便向宋观澜砍去!
宋观澜往后急急一退,只是那刀尖还是划破他的衣裳。
宋观澜腹部霎时血如浪涌。
祁峥不依不饶,竟要举刀再度砍来!
忽有一道怒喝响起:“孽畜!”
众人四散开来,上京府尹秦期黑着脸阔步走来。
祁峥瑟缩了下,气势软下来:“舅舅……”
端王妃自小溺爱祁峥,但端王妃这个哥哥却不惯着他,祁峥小时候见秦期一次便要被打一次。
若说他在这世上有什么畏惧的,也就只有这位舅舅了。
秦期见宋观澜已然受了伤,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他走过去,一把夺走祁峥手里的刀,低声咬牙切齿道:“此人乃是宋鄞的小儿子,你若还想被关到大牢,尽可张狂!”
祁峥的脸色难看起来。
宋鄞的小儿子?那岂不是宋云波的弟弟?
……他自然没忘记宋云波是怎么死的。
也忘不了宋鄞像只疯狗一样,将他逼入牢中!
他此生最大的苦都在那阴暗的牢狱中受尽了。
宋鄞不依不饶要他以命相偿,宋鄞要他死!
若非母妃在嘉明帝面前苦苦哀求,他恐怕真的要死在牢中。
秦期见他面色微变,也明白他是知道轻重了。
他使了个眼色:“规矩些!”
秦期先换了幅表情,一脸焦急对宋观澜说:“小宋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就安排人送您去医馆。”
又怒骂祁峥:“来人,把这滋事之人关押起来!”
宋观澜捂着肚子,指缝尽数被鲜血染红。
他脸色有几分苍白,道:“府尹大人,我的伤无碍,只是这位琴师伤重,还有这位姑娘……”
那姑娘立刻哭着说:“府尹大人,求您替民女主持公道!”
秦期脸色已然黑如锅底。
他弯腰亲手扶起那姑娘,道:“放心,官府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祁峥已经被官差押起来了,他丝毫不惧,临行前还狠狠瞪了宋观澜一眼。
戏已唱完,宋观澜拒绝了秦期送他去医馆,拱手告退。
离开前,他看向琴师的妹妹,温声说:“如果有什么事,就去临平街宋府找我。”
小姑娘红着眼点点头。
同僚们纷纷围上来:“怀瑾!你没事吧?”
“怀瑾!”
宋观澜对他们笑了笑:“我无碍,回府再包扎。”
有人忙指着马车:“我找来了马车,不要逞强,我们送你速速回府!”
宋观澜道谢:“多谢孟兄……”
众人扶着他上了马车。
初识宋观澜还能同他们说几句话,待到后来,整个人却开始迷迷糊糊。
同僚们担心他失血过多,恨不得叫马车飞起来。
宋观澜身子不好,他们都知道,众人提心吊胆,生怕他把小命交代在这。
“怀瑾?”
宋观澜似乎已经没了意识,嘴里断断续续念着什么。
有同僚注意到他皮肤变得湿冷苍白,四肢更是在不自觉地轻颤,瞳孔一缩:“掉头!去医馆!”
第78章
市井消息本就传得飞快,故事的主角又是新科探花郎和纨绔小王爷,没几天此事便传得人尽皆知。
姜时雪在宫中也听了一嘴。
她同四公主凑在一块,吃着卤货,喝着加了冰块的饮子,听着英雄救美的故事,好不自在。
四公主原本鲜少吃这些零嘴,实在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而是……囊中羞涩。
她在宫中孤身一人,外祖一家为官清廉,就连自家人都过得紧巴巴,递进宫的东西都被她原封不动还回去了,甚至还要用自己的份例补贴外祖一家。
这样一来,公主的那点份例便显得紧巴巴。
三餐之外,她很少吃这些零嘴,托人去御膳房拿些食材回来要银子,自己请宫人从外面带也要银子,索性便不吃了。
可阿雪来了之后,每日翻着花样子的做吃食。
西北的羔羊,南边的海货,路过东宫都能嗅得到萦绕不绝的香气。
阿雪又隔三差五喊她来一起吃,四公主原本还不好意思,后来也就放开了。
阿雪说得对,人生在世,不就是图一个吃好喝好,自在逍遥。
加之阿雪大方,一做就做许多,不仅她有份,宫中上下也都有份。
一群人围在一块吃炙羊肉,欢声笑语不断,也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姜时雪拿起一只鸡翅,轻轻咬去油亮鲜香的表皮,问:“那小宋探花救下的那位姑娘呢?当真去找他了吗?”
银烛一脸神秘道:“侧妃猜一猜?”
姜时雪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随口说:“那姑娘说要以身相许?”
银烛噗嗤一声笑出来。
四公主也好奇:“不是这样吗?”
银烛也不卖关子了:“琴师重伤未愈,却带着妹妹在宋府面前磕了三个头,随即弄琴一曲相报,弹完琴,他便带着妹妹离开了。”
四公主愣了下,姜时雪却说:“琴师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琴艺,他已经给出了最好的谢礼。”
银烛:“听说琴师妹妹离开时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呢,要我说,她恐怕是喜欢上小宋探花了。”
“逢难之时,被新科探花所救,怎能不心生倾慕。”
“不过这琴师也是个有骨气之人,小宋探花乃是君子,他却也没借机将妹妹送入宋府。”
姜时雪点评:“要我看,若是寻不到良人,这妹妹一直跟着哥哥说不定还能过得更好。”
四公主却说:“做哥哥的也没办法一直护着妹妹,哥哥总会娶亲生子。”
她才一开口,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好在姜时雪立刻递给她一只鸡翅:“若嫂嫂也是个好人,做妹妹的便会多一个人护。”
她们相视而笑。
笑着笑着,四公主又忍不住开始难过。
如果阿雪……能一直做她的皇嫂该多好。
宋鄞守在宋观澜一旁,侍女才将煎好的药端过来,宋鄞便伸手接过:“怀瑾,来,爹喂你喝。”
床榻之上,宋观澜面色苍白,脸颊凹陷得更加厉害了。
他微微笑道:“爹,孩儿自己来便是。”
宋鄞按住他的手:“你重伤在身,让爹来伺候你。”
宋观澜犟不过他,只好直起身子,方便他喂药。
宋鄞老了。
手背上不知不觉中爬满了黑斑,皴裂的皮肤如同风干的老树皮。
他一点点将药吹凉,递到宋观澜唇边,如同哄一个孩子。
一碗药喝完了。
宋鄞竟回头拿出一颗蜜饯给他:“压一压苦味。”
宋观澜眼眸微动,接过了蜜饯。
该是睡觉的时辰了。
这几日宋鄞日日都要守在宋观澜身边,看着他入睡才会离开。
许是今日宋鄞太累了,宋观澜闭眼假寐的时候,听到身旁之人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均匀。
他睁开了眼。
烛火昏黄。
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小心翼翼缩在他床头,用手臂撑着床沿,睡得正沉。
宋观澜还记得第一次见他。
毕竟是经人无数的大理寺卿,彼时他负手立在雪亮的窗边,眼眸如鹰隼,窗外的花瓣如同飞雪,显得他轮廓越发冷冽。
不过是短短六年,记忆中生人勿近的宋大人早已消失不见,只有眼前这位百般宠溺的父亲。
他还是顾行之时,从未感受过亲人之间……这般炽烈又毫不保留的感情。
人人都说顾夫子早年丧妻,家道中落,故而养成了一副冷硬的性子。
顾夫子虽从不叫他缺衣少食,学业上也尽心指点,但顾行之总觉得父亲对他……不似寻常父子。
不是没有为此伤怀过,但他猜测,或许是因为母亲为了生他难产而死,父亲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
可后来他才知道,顾夫子根本不是他的父亲。
他只是拿了一笔钱,要尽到照顾养育他的责任。
顾夫子在其他地方另有家庭。
每年长达三五月的游历,便是他回家与真正的家人团聚的时候。
在他得知真相,决定回京之后,顾夫子拿了一笔钱,消失无踪。
说来可笑,他尊为父亲十几年的人,或许从来只把他当做一笔交易。
而眼前之人……不过相处了短短六年而已。
宋鄞睡得并不舒服,或许是梦见那一日他满身是血躺在医馆里的模样。
他额头冒出豆大的汗,嘴唇颤抖,呼唤着:“怀瑾,怀瑾!”
宋观澜及时握住了他的手,安抚道:“爹爹,孩儿在这。”
宋鄞慢慢睁开眼,见宋观澜好端端在自己面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卷起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愧疚道:“是爹爹打扰你歇息了。”
宋观澜摇头:“怎么会,爹爹,孩儿已经大好了,您不若回去睡吧。”
又说:“明日爹爹还得当值,爹爹不好好休息,孩儿也难以安睡。”
好说歹说,宋鄞终于打算回房。
临走前,还仔细给他掖了被角。
门扉合上。
模糊的黑影在窗棂上摇晃片刻,逐渐消失。
宋观澜怔怔盯着那扇门扉。
当年宋鄞找上他,分明是要做一笔交易。
宋鄞助他登上青云之路,他助宋鄞杀了祁峥,铲除秦家。
他记得那时他问:“若我的身世真如宋大人所说,端王妃乃是我的生母,祁峥亦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为何要对自己的家人下手,而帮助一个外人?”
宋鄞冷笑着告诉他:“祁峥性情卑劣,死不足惜,至于你口中的家人……”
“端王妃眼里的儿子,是当今二皇子,秦家人以举族之力托举的,亦是二皇子。”
“当年本该成了替死鬼的二皇子被贵妃竭力保下,你以为你回去之后,秦家会轻易接纳你?贵妃又会轻易让他儿子去死?”
宋鄞道:“真正的真龙血脉流落民间,贵妃与侍卫诞下之子却鸠占鹊巢,秦家若知道此事,你说他们是会助你将身份大白于天下,还是偷偷解决了你这个变数?”
他沉默了很久,才哑声说:“据我所知,秦家势大,你我形只影单,又如何与秦家和贵妃相斗?”
宋鄞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嘉明帝为了端王妃,布下如此逆天之局,秦家也好,贵妃也好,都不过是为了真正的二皇子。”
他眸光灼灼看向他:“你的身份,便是我们最大倚仗。”
风摇树枝,凄厉作响。
宋观澜坐在暗夜中,无声无息。
他的身份。
宋鄞似乎已经忘了,他该是他复仇的利器。
一场意外失忆,搅乱了这一切。
可是他不该是宋观澜。
宋观澜这个人,不过是宋鄞死去的儿子……化作的幻影。
距离上京百里的宣阳县。
忙活了一天的刘翠夫妇刚刚收拾完食肆,给一双儿女擦拭了一遍身子,正打算睡下。
他家住着一间小院,两个孩子睡在西屋,夫妇俩睡在更宽敞谢的东屋,等将来小儿子大了,还能在后头收拾出一间院落来给他娶妻生子。
这在平头百姓家,已算是条件大好的了。
刘翠坐在梳妆桌前,用檀木梳子细细梳了一遍头发,又往脸上捻了些面脂。
赵大劲盘腿坐在榻上,笑看着妻子。
他何德何能娶到她。
阿翠乃是个讲究人,店里每日要洒扫两遍,灶台碗具每十日要以开水煮沸。
店里收拾得干净,一家人在她的带领下也收拾得像模像样,若不说他们家是开食肆的,说是读书人家也有人信呢。
很快熄了灯。
寻常市井女子,待到三十出头的年纪,生了两子之后便已是半老徐娘。
刘翠却不一样,她瞧着要比同龄人年轻上好几岁。
刘大劲闻着身边泛着香气的妻子,双手便开始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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