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五年后?”莱克斯还来不及为梅拉的拒绝失望,就被她嘴里的条件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因为这五年里你要给我当仆人,直到报答完我对你的恩情。”梅拉理所当然地道。
五年后,无论莱克斯是想走还是想留下来,梅拉都随他的便。但这五年里,梅拉保证能让莱克斯找不到办法成功离开黑暗森林。
见莱克斯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说点什么,梅拉赶紧提前打断他,“难道你觉得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不值得你当仆人来报答我吗?”
莱克斯怎么也没法说出不值得这个词。
这就对了,看莱克斯沉默,梅拉继续加大力度劝道,“何况只是五年而已,到时候你也才十七岁,还很年轻,不是吗?”
“……好。”莱克斯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不为别的,就为梅拉切切实实救了他一命。
是梅拉给了他回去复仇的机会。
若是这条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复仇呢?
不过,莱克斯重新提出了另一个请求,“我希望您可以为我的骑士长占卜一下他的安危,如果他现在是安全的,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切尔各的事情同样沉甸甸地挂在莱克斯的心头,现在有机会得知他的情况,莱克斯没道理就这么放过。
“可以啊,”这回梅拉没有回绝莱克斯的请求,她眨了眨眼,语音含笑,“只不过代价是你要给我多当一年仆人。怎么样,很划算吧?”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拒绝。”想了想,梅拉又补充道,她从来不强买强卖。
莱克斯想也不想的点头同意了,“好。”
不管怎么说,切尔各都是为了他才身陷险境,作为切尔各效忠的对象,莱克斯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下落不明。
如果,如果切尔各已经不幸沦落到了最糟糕的情况,莱克斯眸色一暗,他也有必要在回到王都之前为他收敛骸骨,送还家乡。
这是一位忠心的骑士死后应得的体面。
“既然你同意了,那就让我来看看吧。”
梅拉使唤莱克斯从柜子上取下她的水晶球,对,就是看起来平平无奇,里头蒙着层层灰絮似的那个玩意儿。
拿到水晶球后,梅拉将其放到膝盖上,用手在上面轻轻一抹,水晶球内的灰絮顿时变化成一阵迷幻的烟雾。
“你的骑士长叫什么名字?”梅拉问道。
“切尔各,切尔各·弗霍斯特。”莱克斯答道。
“切尔各·弗霍斯特,王子莱克斯·努伦格尔忠诚的骑士,你如今是否平安呢?”梅拉对着水晶球喃喃。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烟雾迅速弥漫开来,构成梅拉才能解答的图案。
梅拉定定看了烟雾好一会儿,才为莱克斯解释其中的寓意,“水晶球告诉我切尔各如今很安全,并且离我们的距离很近……在我们的东南方向,大概一百里内。”
听到切尔各如今很安全,莱克斯总算松了口气,至于去找他,如果没有刚才和女巫的约定,莱克斯一定会动这个心思。
但是现在,莱克斯暗地里叹了口气,他相信切尔各哪怕找不到他,也会回到王城把他们的遭遇告知斐南基,给斐南基留个底。
之后斐南基怎么打算,那就是他的事了。
说不定会被继王后拉拢过去呢。
莱克斯露出一个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既然回不去,势必无法阻拦他的弟弟被立为新的王储,总不能让斐南基在这种情况下还与继王后和新王储对着干——他是王国的宰相,不是莱克斯的家臣。
“对了,记得把你手里的药剂给喝了。”梅拉看到莱克斯手里的药剂,突然提醒道。
她还没歇了要在莱克斯身上赚一笔的心思。
“可我现在没有足够的钱能用来买下这瓶药剂。”莱克斯难得的不知所措起来。
“没关系,你先欠着,等你回到王宫,这点钱算什么。”梅拉笑眯眯的,“还不收你利息喔。”
然而莱克斯很想说,梅拉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比收利息还要可怕的气息。
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莱克斯老老实实地背上了这门债务。
体验十分新奇,就好像往面包里抹的不是果酱而是辣椒,即使呛出了眼泪也不得不咽下去的感觉。
“咳咳。”莱克斯被厚重书页上的积灰呛到了。
难怪刚刚梅拉要求莱克斯带着掸子下来打扫地下室时,塞拉斯露出了格外微妙的眼神。
像同情,又像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地下室在哪?”莱克斯拿好了工具,一把毛掸子,就放在他睡觉的毯子附近。
在这座小木屋里,毛掸子不仅是个非常实用的清洁工具,偶尔还能防身。比如在塞拉斯因为惹恼梅拉而慌不择路地到处乱飞的时候,莱克斯可以举起毛掸子,防止塞拉斯扑到自己身上。
尽管塞拉斯对此非常有怨言,它用翅膀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强烈要求梅拉收回莱克斯的毛掸子。
梅拉捂住耳朵假装听不见塞拉斯的抱怨。
气得塞拉斯飞过来扒拉她的手,非要在她耳边吵吵。
“好啦好啦,莱克斯又不像你一样有翅膀可以用来干活,把毛掸子给他怎么了?”梅拉只好假模假样地安抚了塞拉斯两句,还顺着它背上的毛摸了又摸。
塞拉斯一听,也觉得梅拉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毕竟它身为鸟类,平时最得意的就数这一双能自由翱翔的翅膀了。
与它一比,没有翅膀的莱克斯是多么可怜啊。
旁观了梅拉是怎么忽悠好塞拉斯的莱克斯:“……”
算了,他不和一只乌鸦计较。
“喏,把这些食物搬开,就能看见地下室的木门了。”塞拉斯扑簌簌扇动翅膀飞起来,落在一旁的柜子上,朝平时堆放食物的地方抬了抬下巴。
莱克斯把装着食物的布袋子搬开,果然看到了一扇与周围的木头地板几乎融为一体的木门,以及上头紧贴着门扉,外表已经有些生锈了的圆形拉环。
莱克斯拽住拉环使劲,随着刺耳的嘎吱一声,木门掀开,露出了一条直直地延伸向下的通道。
借助身后打来的光线,莱克斯能够看到地下室挖的并不算很深,估摸着刚好能容纳梅拉的身高,他亲自走下来,离碰到顶更是还有大半个脑袋的差距。
只不过因为地下室里堆的书太多,导致莱克斯连下脚的地方都少得可怜,他只好拎着掸子,小心翼翼地钻入垒得高高的书山之中。
结果莱克斯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抬手,一摞本就摇摇欲坠的书顿时噼里啪啦的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莱克斯连忙蹲下身想把书捡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莱克斯:“……”
地下室的出口处飘来梅拉的声音,“怎么那么大动静?是不是把书弄倒了?你小心点,那可都是我珍藏多年的书!如果弄坏了一本,小心你的债务。”
又来了,自从发现莱克斯不会与她讨价还价之后,梅拉已经往莱克斯身上加了不知道多少笔冤债。
虽然莱克斯自信回到王宫后能轻易付清这笔债务,但他也受不了梅拉拿自己当冤大头坑钱。
再说了,梅拉平时卖药剂的时候难道少赚了吗?这个抠门又奸诈的女巫,从没有卖出过定价低于一枚银币的药剂。
莱克斯捏着掸子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小心再小心地放慢动作,把掉在地上的书擂成了一座新的小山。
中途,莱克斯随意地看了一眼手上红色封皮的书,书名是《一千种植物的辨别与炼制方法》。
莱克斯随即又捡起了另一本书,黑色的封皮上用烫金勾勒出优雅的字体,《如何理解星象的寓意与指引》。
其它的还有诸如《诅咒的一百种仪式》、《最实用的一千种咒语》,莱克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这整个地下室的书都与女巫有关,那梅拉能拥有这么多的书也就不奇怪了。
要知道这年头的书发行量极少,又因为售价昂贵,基本都摆在贵族的书架上。
因此拥有越是丰富的藏书,越能代表一个家族的底蕴。
王国的拜亚德伯爵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他的庄园之中有一间藏书数量仅次于王宫的藏书室。
尽管莱克斯可以肯定,拜亚德伯爵本人十有八九并没有把家里的藏书读完,只是个伪装出来的花架子。
但不妨碍拜亚德伯爵靠着故作高深的姿态在社交场中无往不利,吸引过不少人的注意。
其中就包括莱克斯被养得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姑姑纳伊芙公主。
想到这对时不时就要闹出点笑话的夫妇,莱克斯面无表情地继续拿着掸子拂去书页上的积灰。
也就是纳伊芙公主的存在,让小小的莱克斯坚定了念头,未来的王后可以于美貌上稍逊一筹,但决不能是个没读过书的女人。
“梅拉,你就这么放心让莱克斯到地下室去吗?那里头放着的可全是你花大价钱弄来的书,上面记载的全是与女巫相关的知识,万一不小心让他看到了该怎么办?”
塞拉斯落到摇椅的扶手上,歪着脑袋问正弯腰清点材料的梅拉。
由于在前一天晚上经过梳洗和打理,梅拉那头红色的卷发总算不是乱糟糟的披在身后了,现在是整齐地披在身后。
只不过随着梅拉的动作,它们连同白色的蕾丝披肩一起,差点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之所以说是差点,是因为塞拉斯十分有眼色地冲过来,及时叼起了梅拉的发尾,还把披肩一起扯回了原位。
“随他看去好了,你以为每个看了书上内容的人都能像我一样从一个普通人变成女巫吗?你是不是太小瞧你的主人我了?”
梅拉直起腰,抱臂盯着塞拉斯,直把它盯得疯狂摇头。
“怎么会,梅拉是世界上最最聪明的女巫,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梅拉!”塞拉斯刻意加重语气强调道,生怕梅拉不相信它的话。
梅拉轻哼一声,虽然在教会的宣传之中,女巫都是一生下来就自带罪恶的魔力,但其实也有像梅拉这样后天成为女巫的例子,只不过数量极其稀少罢了。
除了需要一颗极其聪明的脑袋,还需要拥有超乎寻常的领悟力。
打个比方来说,就好像有人觉得只要学会了相关的草药知识,再侥幸得到一张女巫的药剂秘方,就能炼制出一瓶相应的魔药。
——怎么可能!那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女巫了?
实际上,每个女巫的药剂秘方都是不同的。
追根究底,魔药其实是女巫利用草药混合魔力炼制出的奇迹,对于药剂的理解才是促使药水生效的本源,因此换另一位女巫来制作变形药剂,她绝不可能采用与梅拉一模一样的材料与剂量。
像《最常见的魔药介绍与炼制心得》中就写过,变形药剂要使用蜥蜴的皮肤,这是利用了蜥蜴改变皮肤颜色的特性,但梅拉却把蜥蜴皮肤改成了魔芥兰的茎。
魔芥兰是一种凶名赫赫的植物,靠近它的无论人还是动物,最终都会被它吸血而亡。
但魔芥兰本身从根茎到花朵都充斥着极其浓艳的紫色,按理来说应该非常显眼才对,只要多加小心,不可能会中招。
可魔芥兰就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成功捕获猎物,从数百年前繁衍至今,要知道有些记录在册的植物在此期间都灭绝了。
所以梅拉觉得,这种隐藏长相的能力正是变形药剂所需要的效果。
于是梅拉采来一篮子的魔芥兰,配合其它材料,亲手炼制出了第一瓶变形药剂,拥有了独属于她的变形药剂秘方。
诚然书上记录了许多来自其她女巫前辈们的智慧,但如果仅仅只是照搬书上的内容,顶多成为一名出色的药师,绝不可能成为一位伟大的女巫。
像梅拉这样的例子,连不怀好意带她入门的女巫都说,也许几百年里就出了她这一个。
“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被规矩教坏了,尤其是那些可爱的姑娘们,她们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天性,用教条将自己束缚成一个无趣、庸俗的女人。”
“只有同样可爱的小女巫们,一出生就经受女巫长辈们的熏陶,自由地生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女人的红唇张合,吐出堪称刻薄的话语。
接着她看向在她面前靠着树,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的梅拉,“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守规矩的小姑娘。”
“噢是吗?我还挺喜欢自己这样的。”闻言,梅拉眼睛都懒得抬,她的目光已经被书上的内容迷住了。
随着梅拉正式成为一名女巫,女人给她带来了不少新的书,上面写满了有关星象、预言、诅咒之类只有女巫才会研究的东西,简直像永远挖不完的宝矿,让梅拉恨不得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这样她就能再多看两页了。
梅拉翻过一页书,“说起来,我曾经以为只有拥有魔力的女人才能成为女巫。”
“现在你知道了,那不过是吟游诗人的臆测。不是只有拥有魔力的人才能成为女巫,而是当你成为女巫,你就拥有了连教会都觊觎的魔力。”女人漫不经心的答道。
莱克斯从地下室里出来的时候,夕阳的余晖透过敞开的门窗在小木屋中洒了一地,而梅拉就与塞拉斯一起坐在门口,享受橙色的余温。
听到声音,梅拉转过头来,手上还揪着编到一半的辫子。
“要不要一起来晒夕阳?”梅拉向莱克斯发出邀请。
莱克斯默了片刻,他总是能从梅拉嘴里听到类似这样不合常理的事情,正常人如果想晒太阳,也是挑下午烧得正旺的太阳,哪有挑夕阳的。
莱克斯走到梅拉身边,多年学习的宫廷礼仪让他绝不可能像梅拉一样毫不讲究地坐在地上,起码要搬一把椅子来。
如果没有椅子,那他宁可像现在这样站着。
“怎么样?夕阳晒在身上是不是很温柔?并不刺目的光线、也几乎感受不到仿佛被烧着一样的热度。”梅拉美滋滋地抬头,和第一次晒夕阳的莱克斯分享她的心得。
莱克斯的心底忽然一动,那双幽绿的眼眸染上颜色鲜亮的光晖,倒确实显得格外温柔。
书上说,珍珠草喜欢生长在湿润的环境,一般都能在河边找到它们的踪迹。
只不过五月份的珍珠草还没开始结果,看起来和普通的水草没有多少区别,最好等到六月,一粒粒米粒大小的果实会在阳光下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轻而易举的从一众水草中脱颖而出。
只不过梅拉等不到六月了,她要的就是还没开始结果的珍珠草。
因此一大早,爱睡懒觉的梅拉就精神抖擞地打算出门了。
往常一般是塞拉斯陪在梅拉身边,但这不是有了莱克斯,塞拉斯便被梅拉留下来看家了。
塞拉斯不满地发出连连抗议:“坏梅拉!坏梅拉!为什么有了莱克斯就抛弃塞拉斯?为什么不让莱克斯留下来看家?”
“因为莱克斯可以帮我一起采摘珍珠草。”梅拉理直气壮地摊手,反驳塞拉斯对她偏心的指责。
有莱克斯在,梅拉能省下不少功夫,而塞拉斯除了能在一旁给她加油打气之外还能做什么?
“呜……梅拉好现实,塞拉斯好伤心,塞拉斯要离家出走……”塞拉斯拿翅膀擦了擦眼睛,发出惟妙惟肖的呜咽声,实际上黑豆似的眼珠子不停地滴溜乱转,一看就知道在打别的主意。
“说吧,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塞拉斯开心?”梅拉虽然看破了塞拉斯的小心思,但还是宽容地给了它得寸进尺的机会。
“很简单,只要买一斤南瓜饼给塞拉斯就行。”话是这么说,塞拉斯的翅膀仍然停在脸上,大有梅拉不答应它就继续装模作样哭下去的架势。
“半斤,没得商量。”梅拉竖起食指,在塞拉斯面前晃了晃,表明了她坚决的态度。
别看塞拉斯这会儿仿佛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了一斤南瓜饼,实际上它作为正常乌鸦大小时的胃口也就那么点大,真给它买回来一斤南瓜饼,它能藏在窝里放到发霉为止。
没错,塞拉斯其实并不像莱克斯以为的那样只有一根栖杆可以用来休息,它还有个常年丢在尖角屋顶上的窝,只不过那是塞拉斯藏宝贝的地方。
路上长得漂亮的小花、河岸边亮闪闪的石头,总之只要被塞拉斯看上了,它就会叼回窝里放着。
放这些不会发霉的东西也就算了,梅拉绝不容许某一天在屋顶上看到突然冒头的菌丝。
“好吧好吧,塞拉斯答应了。”塞拉斯故作为难地点头,实际上已经在心里笑开了花。
莱克斯说的没错,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可以先把要求提高,能得到全部最好,不能的话只有一半的分量也行,反正它原本想要的也不过只是这一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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