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难(任北方)

“您明明知道，那是脑子有病的人才去的。”尤汐涵仍旧气鼓鼓的。
李知难：“不是脑子有病，脑子有病的人去的是神经科，你去的是精神科。”
“不是更难听！您不就是说我有神经病！”
“汐涵，你不是脑子有问题，你是心理有问题了。”
“……”
“遇到那样的场面，就算是我，也会做噩梦的，所以你需要和别人聊聊这件事，不能憋在心里。”
“您怎么知道我没聊呢？”
“我不知道你聊没聊，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没聊对，不然你现在的情绪不会这么受影响。你父母说你最近吃饭睡觉都不是很好，加上你课堂上的表现……”
“说白了还是因为我耽误您升职加薪了呗！所以您就要找我麻烦？”尤汐涵一反常态地对她喊了起来。
李知难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冷静着对她解释：“我如果想找你麻烦，我就会去找孙主任说你上课不遵守课堂纪律，携带手机，随意离堂，给你记个过是不难的，既然是你自己的问题影响了我的课程，也不能把问题算在我头上，这样我不痛快吗？”
“那您记吧，谁怕谁啊？”
“汐涵，记过只是惩罚措施，问题还是没解决。”李知难道，“你之后心里还是会不舒服，人很脆弱的，只要有不舒服的地方，哪怕是鞋里的一颗小石子，都会磨得人受不了，更别说是心里这么大的一个结了，你不解决，它也不会自行消退的。”
“您怎么知道我没有尝试解决？”她有些委屈地问。
李知难从始至终态度都是一贯的平和，回道：“你一定尝试了。就像是人掉进水里，求生是我们的本能。可是你未必找对了方法，不然的话怎么现在还会这么难受呢？”
“我找过医生了！他说他会帮我的。就不能让我以自己的方法自己的节奏吗？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你们的方法才是对的？”她质疑着大人的过度干预，心烦气躁道。
“你父母带你去医院了？”
“没有。”
“那你哪找的医生？”
“网上。”尤汐涵顺口就说了出来，好在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出的信息。
李知难愣住，心脏开始快速地跳，为自己脑袋中出现的那个可能性而惶恐，她装作不在意地接茬：“什么网啊？”
“就是网上认识的一个医生。”似乎那个无意间被李知难撕开的小口仍然没有引起尤汐涵的警惕，她继续说道。
“男……医生吗？”
“那怎么了？”
“怎……怎么认识的啊？”李知难觉得自己有些微微发抖，在这一刻她脑子里出现了最坏的可能。
“就是网上认识的。”女孩的嘴里重复着这些充满着警告的答案，纵使她全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怎么找到你的呢？”
“我不知道。”尤汐涵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了？”
“您什么意思？”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李老师，您到底什么意思？”
“是连你的真实姓名住址也说了吗？”李知难一股脑儿地提问。
“老师，您以为我是傻子吗？”尤汐涵立刻明白了她的话外音，“您不相信我就算了，反正我父母也这样，我也不指望你们相信我，世界上总有人会相信我的。”
“尤汐涵……”
“您可以给我记过，不行您就开除了我，反正我也不想上学了。”她破罐破摔道。
“你……”李知难见她再次回到了紧紧关闭的壳里呈现防备状态，只无奈道，“你先把手机交上来，上课不能带手机。”
少顷，她拿着手机找到了孙书维，指着那个小设备，认真道：“我觉得这事可大可小。”
“过于敏感了吧？一个网友，就算是骗子，现在孩子精着呢，不至于吧？”孙书维也在权衡这些信息，最终还是觉得不会像李知难想的那么夸张。
李知难无法忽略自己的第六感。
“尤汐涵整个人性情都变了，她现在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不信和这个网友没关系。”她道，“她的手机我不能翻吧？翻了犯错误吗？”
孙书维摁了一下，道：“你也翻不着，你以为还是以前传个纸条写个日记谁都能看呢？现在都是电子的，人家有密码，你什么也看不到。把事情和家长同步一下吧，还是催着他们带她去医院，这件事需要家长那边做主要工作。”
李知难放学后去警察局找到了张蔷，向她大致解释了来龙去脉，希望她能够帮助调查一下这个网上的“男医生”。
张蔷有些为难，回答道：“如果没有实质性证据，这也算不上是骚扰，而且她今年17岁了吧？也不属于无能力儿童，是有自我判断的年纪。”
可李知难脑子里生出了一个阴谋论，随着每分每秒地推移，她都觉得这个阴谋变得更加可怕一些。
“不过那个女网红的事情，我们已经出公告了，您没看吗？”张蔷问道。
“嗯？”
“本身她就有抑郁症，加上失恋，和家里吵架这类的事情导致情绪崩溃了，所以选择了跳楼。至于裸体，她穿了一件裙子，跳下去的时候恰好被树枝挂住了，身上的伤痕也是这么导致的。但是大众总是喜欢阴谋论，对于平淡的真相反倒是没有兴趣，所以很多人不信，还在传她是以死明志，被有背景的人害死之类的，怎么说呢，网络是把双刃剑，这些都在所难免。”张蔷解释道，她理解女同学看到这场面会有心理不适，但这些终究不是她能帮助的。
“嗯。”李知难消化着这些信息。
“李老师，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觉得孙老师说的对，还是让孩子先去看看医生吧，别的事情目前不重要。”张蔷手头还有一堆工作，自然不会因为她的疑心就开始调查一件没头没尾的事情，简单安慰过后，她送李知难离开了警局。
李知难左右碰壁，才离开警局，手机上就响起了李北辰的电话。
“到家了吗？”他问。
“没有，我在警察局。”李知难答。
她听到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一阵响，他紧张的声音随之而来：“怎么了？”
“不是我，学生的事，来问问张蔷。”
他这才放松下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你，能在网上找人吗？”李知难试探问道。
“可以。”
“查聊天记录呢？”
“也可以。”
李知难意外道：“你怎么能做到的？张蔷一个警察都说不行。”
“因为我不需要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他解释。
李知难警惕道：“违法吗？”
“……目前不被发现，应该没事。”他回答得模棱两可。
李知难狠了狠心，道：“那你帮我查一下我的学生，她叫尤汐涵。”

第71章 十个小时 距离高考只有短短一个月了。……
距离高考只有短短一个月了。班级的气氛愈来愈紧张, 但是尤汐涵的精神状态却格外涣散，她空白的试卷和呆滞的眼神，都牵动着李知难的心。
那次之后, 她拒绝再和李知难交谈，完全把她当成敌人, 处处防备。
高考迫在眉睫，李知难衡量了轻重, 觉得自己和她之间的心结在这当口也可以再等，先让她好好准备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平日里和她关系最好的人是廖蒙，李知难便想通过她好好劝劝尤汐涵，至少过了这一个月再说。
廖蒙在听懂李知难的意思后，有些迟疑道：“李老师, 她好像也在疏远我。”
高考的倒计时进入了二字头，平时再重要的友情爱情也都成了第二位，近些日子尤汐涵的不对劲她多少有察觉, 可廖蒙的目标是清华，在尤汐涵反复因为不足为道的小事和她闹脾气后，她选择了冷处理疏远她。
“你多帮帮她，好吗？”李知难请求道。
廖蒙点了点头。
“好, 先回去学习吧, 马上就要高考了, 多注意调节, 记得劳逸结合。”廖蒙在学习方面并不需要她操心, 她是个清楚自己目标且知道如何前进的学生。可尤汐涵之前也是这样的, 她有些后怕地叮嘱。
廖蒙没有按她预想的点头离开，她低头琢磨了一阵，道：“李老师, 有件事我还想跟您说。”
“你说。”
“之前那个纸条，里面我写了一个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廖蒙开口道。
李知难安慰：“那件事过去了，别往心里去了，我答应了你不追究，我就不会再问你关于纸条的事情。”
“我想告诉您。”廖蒙道，“不，我需要告诉您。”
李知难好奇地等着她的下文。
“秦梓轩打小李老师那天，是我报的警。”廖蒙坦诚道。
李知难有些吃惊，已经是一年前的旧事了，她惊讶那个早被遗忘的故事里，还有这样的内幕：“你……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秦梓轩能离穆婷婷远一点。”她诚实坦白地说道，“我告诉他是穆婷婷报的警。”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鬼使神差地打了电话。看着舞台上为了穆婷婷冲动得双眼涨红的男孩，她心里突然起了没来由的愤怒，她不明白为什么秦梓轩总是会被穆婷婷牵动着神经，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没办法让他看到自己。
她想让他承受后果，想让他知道和穆婷婷沾边就没有好事情，她想惩罚他，所以报了警，她想让他离穆婷婷远一点，所以将脏水泼到了穆婷婷身上。
“还有，秦梓轩家庭境况的事情，也是我说出去的，不是穆婷婷。”她又道。
她拉着穆婷婷演完那出戏，转脸就将事情透露给了同桌，短短一个上午，学校人尽皆知。她想让秦梓轩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善意，穆婷婷也不是完美的公主，但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他，她也不会。
可她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穆婷婷完不完美，他也从来不奢望能够站在穆婷婷身边，他只是心无旁骛地仰望着她，不会越雷池一步，也不会看旁人一眼。
“你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李知难问道。
“我想告诉他真相，但是我没勇气，您是最适合告诉他真相的人，”廖蒙开口道，“我只能跟您说。”
“廖蒙……为什么？”李知难追问。
“因为秦梓轩喜欢穆婷婷，不喜欢我。”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承认这件事，“我想让他喜欢我。”
李知难愣住了，“我以为，你才是他女朋友。”
“我女朋友的身份是他用来做挡箭牌的。”廖蒙答，“我意外知道他家的情况，他不想穆婷婷为了他分神，所以才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女朋友，帮他省掉麻烦，他没有骗过我，是我自愿的。”
李知难不由皱眉，道：“秦梓轩这样对你很不负责任，你这样对自己也很……不负责任。”
她责怪的语气轻了些，更多的是心疼。
廖蒙缓缓道：“现在我知道了。昨天是我十八岁生日，他妈妈送了我一条她一大早去雍和宫求的手串，希望我高考顺利。她不会说话，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开光的地方，她也没什么收入，这个手串她都没舍得给秦梓轩买，但是她送给了我，因为她说我是最好的女孩。她根本不知道我对他儿子做过什么。老师，今天是我成年的第一天，我不想再因为他成为一个坏人，我想清清白白地开启我未来的人生，但是我还是没有那么多勇气，没办法亲自告诉他真相，您能帮帮我吗？”
眼泪从廖蒙脸上缓缓落下，李知难温柔回道：“好。”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认真道：“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你能够放下这些，做出正确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年轻人的新脑子新思维还是好的，她们比自己这一代人要潇洒得多，纵然世界换汤不换药地考验着她们，但她们更会爱自己，也会有更坚稳的内核。
这一刻，李知难突然很想念李北辰，想和他分享自己突如其来的感慨，他一定会懂的，他比自己更了解这些孩子。她拿起手机，想发信息过去，屏幕上的日期显示距离他回来的日子还有十天，而且他应该忙着和文诗录节目，这时候打扰他也许不太好。李知难摇了摇头，放下了手机，不由感叹自己果然没办法像孩子们那样坚定。
周六的早上，皮皮才去爷爷奶奶家，李知难听到了门口传来敲门声。
她意外地去开门，然后如之前一样，那个大热天裹成粽子一样的人又快步溜了进来。
他上来就不管不住地吻住了她，激情地热烈地久久不松开。
李知难起初僵在了原地，被他感染后也开始回应起他的吻。
他到底是聪明，一旦拓开了底线，就拼命在那条线上蹭，绝对不再往后退回一步。
李北辰喘着粗气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好想你。”
李知难声音氤氲，喃喃答：“不是……还有……七天呢么。”
“我等不及了。”他亲吻着她的耳朵，脖颈，边亲边回答。
亲吻就这样疯狂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缩越近，直到她有些喘不过来气了，才轻轻拍他肩膀，让他停下。
李北辰松开了手，但是眼睛仍旧牢牢地盯着她的嘴唇，像是只伺机欲动的狮子。
“你吃饭了吗？”李知难看他来得着急，问道。
李北辰摇头。
“你坐，”她去热了片面包片，顺手煎了个鸡蛋，道：“你吃着，我正好有事想问你。”
“尤汐涵？”他道。
“怎么样？查到了吗？”李知难紧张问道。
李北辰拿出手机，翻到了一张截图：“她所有公开的社交媒体账号都在这里，具体内容我最近忙还没来得及看。”
“谢谢你。”李知难道，她拿着手机对着他的屏幕输入微博账号，字体太小，她眯着眼睛看半天，看得有些头疼，下意识便皱眉摁了摁额头。
“怎么了？”李北辰担心问道。
“头有点疼，没事的。”她答
“手机给我，我帮你搜。”他道。
李北辰拿过她的手机，一来一回间屏幕退回了主页，他看到李知难的微博页面上全是各种和他相关的信息，打开搜索框，下面的关键词也一水儿的没离开“李北辰”三个字，大数据将她自以为私密的行为明白地捧到了他面前。
李北辰强压着笑意，帮她找到了尤汐涵的微博。
“回头我自己看吧，谢谢你。”她拿回了，又道：“还有一个事。”
“嗯？”
“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你看到秦梓轩和人接吻，那个人是谁，你还记得吗？”她打探道。
李北辰轻笑着看她，问道：“你当时不是说你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道：“我以为是穆婷婷，后来我又以为是廖蒙，但是现在看，好像还是穆婷婷。”
“一直都是穆婷婷。”他回答，“而且是穆婷婷主动的。”
“啥？”
“你记不记得穆婷婷找我哭？”
“嗯。”
“她没告诉任何人，偷偷和秦梓轩表白了，然后秦梓轩拒绝了她，她就哭了。”
“那为啥又亲到一起了？”
“因为她那阵子压力大，秦梓轩来安慰她，她不服气秦梓轩拒绝她这件事，就……亲了。”
“可他们在博物馆还有一次……”
“那次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这两个小孩，一直都是喜欢对方的，就是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李知难长叹了口气，无语自己的迟钝：“我真的以为秦梓轩是报恩。”
李北辰挑了挑眉，道：“据我所知，他给穆婷婷专门准备笔记，每天跟在穆婷婷后面远远送她上学，再送她回家，他几乎打过所有欺负穆婷婷的人，甚至好像有个小男孩跟穆婷婷告白，他也把人家揍了，然后自己偷偷打工赔钱。”
李知难：“你怎么都这么清楚？”
李北辰倒也不隐藏，毫不避讳地回道：“我在你们学校有很多双眼睛，原本是为了盯着你的，但是意外看到了很多该看的不该看的。”
李知难不由好奇：“那我们学校还有什么八卦啊？”
“你知道楚老师吗？”他眼底生出笑意。
李知难瞪大了眼睛等他的下文。
只听李北辰缓缓道：“她私下追可能音乐那个男团，演唱会签售会场场不拉下，还是微博资深大粉。”
李知难眼睛惊呆了，不知道楚老师怎么能在这么繁忙的工作中，还生出这么耗时的消遣。
李北辰又道，“还有你们陈校长……”
李知难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刚才的信息还没消化完，实在没做好准备再消化另一个，“别说了别说了，我怕知道了以后没办法再直视他们。”
李北辰顺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放到了自己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