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在湖中作响,几只锦鲤在水草间争食,激起串串水花,荡漾开来。
“那就按我爹爹说的入赘好了。”她蓦地开腔。
他愣神的工夫,她抽回团扇,猫腰从他腋下钻过,轻巧的脱开了身。
盈盈笑声从团扇后传来,“就你会捉弄人呢!”
杨敏之以手撑住阑干,埋首低笑了一阵,又招手叫她回来,软声哄道还有东西给她。
她半信半疑的复靠近他,依旧拿团扇遮住脸,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他捉弄到。
直到看他从袖笼中拿出几张诗笺,又羞又急的瞪他:“谁要与你私相授受......”
被杨敏之止住,说是给她在西山宫宴上应付诗会用的。
“你真赶不过去么?”她接过来,问他。
明日就是开宴之期。
杨敏之有片刻的犹豫,唇边绽放一缕温柔的笑,“......我尽量。”
第61章 自家亲戚
这日正好赶上滂沱大雨,从出城门一直下到上西山的路上,雨势连绵不休。实在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承恩侯府的马车夹在蜿蜒绵延的车队中间,跟随大队人马往前慢慢行进。
贵妃虽然已经解除禁足,无奈双身子的人一举一动皆不敢造次,遂留在宫中休养,没有跟后宫一起去西山。
张姝昨晚作画歇得比较晚,在马车上正好补眠。车队走走停停,她时睡时醒。喜鹊频频掀起车窗往外张望。眼看天黑之前是到不了的。
几匹马溅起水坑里的泥浆,飞踏而来,到承恩侯府的马车旁停下。
“张娘子在么?”一道细柔的声音在马车外客气问道。
喜鹊打开车帘。
马上的人身披蓑衣,斗笠下露出一张青年人的白皙圆脸,朝车里拱手唱了个喏,“咱家司礼监李荃,问张娘子安,请娘子随我去前头太后娘娘的驾辇上安坐,免得耽误入行宫的时辰。”
张姝犹疑不动,正要开口谢绝,李荃打马稍靠近一步,压低了嗓音道:“咱家奉杨兄之命前来,张娘子莫怕。”
他说话的工夫,另一个内侍已经翻身下马,撑开油纸伞往车前一送挡住大雨,躬身请她下车。
张姝朝喜鹊点点头,对李荃道:“有劳了。”
也穿戴好蓑衣斗笠,随李荃上了内侍让出来的马,与李荃等人一起沿着车队旁的小道径直向前。
行宫中自有宫婢伺候,喜鹊不能进入,从后头赶来把她的衣物行装送过去就是。
前头三辆金雕玉饰极尽华丽的黑楠木马车,均以六匹骏马相驱。李荃指引张姝上了第三辆。
车内大如一间斗室,地上铺着白底蓝花的粗绒地毯,花团锦簇,金碧辉煌。
太后不在这辆车上。张姝暗自松了口气。
豪华宽敞的车里,已经坐了一个比她稍大些的女娘和三个孩童,还有两个跽跪在地上等着伺候的宫婢。
宫婢见又有贵女上车,忙起身相迎,服侍她将斗笠和蓑衣解下来,放到靠车门的木橱里。
最年长的女郎,看着不过十八九岁,气度淡定从容,既不亲和也不冷漠。
三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和面相秀弱的男孩都是八九岁的模样,均着一身锦衣华服,正襟危坐。另一个六岁男孩浓眉秀目、唇红肤白,怀中抱着一只身穿五彩斑斓水田衣的雪白趴儿狗。一人一狗都在发呆,男孩正懒洋洋的从打开的车门处往外瞅。
张姝不认得年长的女娘,但隐约猜出三个孩子的身份,慌忙就要屈膝行礼。
八九岁的女孩轻轻抬手一挥,道:“都是自家亲戚,张娘子无须多礼。”女童稚嫩的声音充满与年龄不相称的雍容不迫。
果然,她是帝后的长女,也是吴皇后唯一所出的华章公主。
“我叫大丫,这是我家的两个弟弟,大郎戟奴,二郎猊奴,”华章伸出小手,朝两个男孩一个一个指过去,点到皇次子时,冲张姝笑道,“猊奴也是你的表弟。”
抱狗的猊奴眼睛一亮,不再盯着已经掩上的车门,转头将她打量,道:“你就是我张家舅舅家的表姐?”
他一扫百无聊赖的神情,拖着狗往皇长子身边挤了挤,把空出来的位置用力一拍,热情招呼她过来坐。
“这是我外祖家的表姨,邱娘子。”华章被猊奴打断,似是习以为常,对张姝继续介绍最后一位年长的女娘。
“妾不敢以公主的长辈自居。家人都唤奴玉瓷,公主与张娘子叫我玉瓷即可。”邱娘子大方的道出自己的闺名。
张姝微笑,朝华章公主福身问安,与邱玉瓷互相见了一礼,坐到皇次子身侧。
猊奴靠过来,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问她:“哎,你见过张家舅舅杀猪吗?是不是特别厉害?你会不会?”
张姝傻眼。
这下车内的人,不论大的小的都轻声笑起来。
张姝也笑,对猊奴说自己不会,也没亲眼见过父亲是如何杀猪的。
猊奴怏怏泄了气,觉得这个民间来的表姐好生无趣,顿觉索然无味,不再同她说话。
张姝垂目端坐,也不与别人攀谈。
“二殿下去过西山行宫吗?”邱玉瓷问。
猊奴摇头。自打他出生的这六年来,国朝一直在与滋扰边关的北漠开战,宫廷用度紧张,朝廷从上到下都提倡简朴,莫说出宫城游玩了,就是在宫中一年也就几次宴会能让他开开眼界。好不容易遇到杀猪舅舅家的人,却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表姐,怎么不是个能同他玩到一起的表哥呢?稚气的脸上难掩烦恼与失望。
“那边有山有水,也能看到一些野物,大的可能是见不到,不过蜻蜓蝴蝶、松鼠兔子总还是随处可见的。”邱玉瓷微笑朝他说。
猊奴的眼睛又亮起来,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手上轻一下重一下的捋趴儿狗身上的毛发,狗儿不舒服的哼唧叫唤了几声。
华章瞥了邱玉瓷一眼,对猊奴道:“贵妃娘娘把你和雪团都托付给我了,莫要打什么歪主意。”
“什么雪团啊?人家是公犬,我给它起的名叫苍狼!等它长大了,我还要带他上北漠打鞑子去!”猊奴没抓住华章敲打他的重点,抗议道。
“可它被阉割过,已经不是公犬了。”一直没说话的皇长子戟奴怯懦却认真的纠正他。
“我娘说它还是会跟在母犬后头撒欢的,色性不改!”
这下几个女娘和宫婢都面面相觑,红脸无语。
“够了!你们俩、都给本宫闭口!”华章气急败坏。这会儿倒是看出小女孩天真灿漫的模样来。
公主发了话,车上的人通通噤口不言,安静的只听得见车外哗啦的雨声。
张姝红着脸庞充耳不闻,继续凝目养神。
可是似乎总有一道目光在悄然打量她。
她抬头,邱玉瓷正在端详她。
两道目光碰到一起,邱玉瓷冲她略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张姝垂下眼皮,看向自己脚下的地毯。
华章公主说,邱玉瓷是她外祖家的表姨。邱玉瓷与吴皇后的继母邱夫人同姓,那便是邱夫人兄弟家的女娘,与吴倩儿的血缘更近一些,与吴皇后并不是嫡亲的表姊妹。
前几日邱夫人带吴倩儿和京中一众郎君女娘去公府别院小住时,她没有同行。今日看来,这是个极有主见的娘子。
一路上,前面所有的车辆和马匹都为这三辆华丽的马车让行。
等他们抵达行宫,张姝印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前两辆辇驾中坐的是皇后和太后。
她和邱玉瓷沾了公主和两位皇子的光,其他人还在倾盆大雨的路上慢慢往行宫挪动时,他们在午后就到了。
当然,陆蓁、吴倩儿和邱夫人等人到的更早。他们提前在公府别院消遣了多日,今天早上从别院直接上山,拐了个弯就过来了。
待陆蓁见到她,半是抱怨半是想念,说她怎么去红螺寺上个香就突然跑回家了。又听说程毓秀因为堂弟突发急症不能过来,很是遗憾。
她悻悻的说:“本来我都给你们提前占好了院子,我们仨正好住一处。”
程毓秀不过来,邱玉瓷添了进来,与她二人住同一个院落。
这一日,一直到晚间天麻麻黑,所有上行宫的人才都安顿下来。
内侍给张姝和邱玉瓷送来行装。
邱玉瓷冲她二人笑笑,说一路疲乏要早点休憩,把自己宫室的殿门一关,不再出屋。
陆蓁拿手肘拐了拐张姝的胳膊,说:“你觉不觉得她的气度做派有些像一个人?”
“谁?”
“皇后娘娘!”陆蓁笃定。
张姝从衣箱中把这几日要穿的衣服都拿出来放到壁橱里,随口道:“她与皇后娘娘不是嫡亲的表姊妹,若说她有些像,吴三娘岂不应该更像?”
“三娘就算了吧!就她那张狗嘴,我都怀疑她不是邱夫人亲生,是从狗肚子里爬出来的!”陆蓁说起吴倩儿就来气,张姝不在的这几日她俩几乎天天在干仗。
张姝嗤嗤笑:“慎言!慎言!”
晚些时候雨歇了,住在隔壁院落的邱夫人和吴倩儿过来一趟,见邱玉瓷已经紧闭房门,邱夫人没说什么,吴倩儿面露不悦,老大不满,嫌她表姐拿乔装样。
邱夫人体恤小女娘们,叫陆蓁和张姝好好休息,不用着急去跟太后和皇后叩安定省,明日一早过去就好。
吴倩儿随邱夫人走后,陆蓁跟张姝挤了挤眼:“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去太后跟前凑热闹!皇后娘娘那里,更不能随意走动,万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过去,我们这些闺阁娘子巴巴的跑过去杵着,算怎么回事呢!”
张姝深以为然,行宫狭小人又多,万事要小心谨慎。
陆蓁又补了一句:“又不是人人都是皇后的妹妹,哪有那么大张脸!”
这话一出就变味了。张姝摇头,柔声告诫:“隔墙有耳,少言少祸端。”
陆蓁自知失言,不好意思的搂住她的腰,把头贴她肩膀上,口中可怜兮兮的叫“姐姐”,在她身上深深的嗅了一口,“姐姐好香!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
她拗不过陆蓁,晚上两人都在她房中做一头睡下。
她是白日在马车上睡足了的,到了夜间反而不困了,怕打搅陆蓁入睡,安静的平躺着不吭声。
枕边的陆蓁却翻来覆去,也没睡着。时而怅惘叹息,似乎满腹心事。
张姝偏过头去,透过黑暗的夜色看她。陆蓁犹豫了半晌,半吐半吞:“姝姝,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说完就一把扯起丝衾,劈头盖脸的把自己遮住。
张姝被她这句话整得脸热热的,轻声问:“那他......知道么?”
“应该不晓得吧。”沮丧的声音从丝被中传来。
“我只知道我喜欢他,一想到他就很欢喜,总也见不到他就很失望,一颗心一会儿被他填得满满的,一会儿又被挖得空落落的......”声音落寞,渐渐低下去。
张姝愣住,随着她的话心里也跟着涨疼涨疼的,还有点酸涩的甜,在心间流溢。过了很久,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也有个喜欢的人......”她才刚出口,耳边传来陆蓁深而绵长的呼吸声。
她伸手把陆蓁蒙住头的丝衾掀开,倾诉完心事的少女已经坠入梦乡,唇角翘起来,脸颊上现出两只清浅的梨涡。
张姝也笑了。一时想起杨敏之,便如陆蓁所说心中满满都是欢喜,一时又好奇陆蓁喜欢的是哪个郎君,怪不得前些日子总觉得她心不在焉的。
夜已深重。突然,夜空中传来一声“吱呀”作响的木门转动声,尖细微弱,拖长了尾音,在寂静的院中显得格外瘆得慌。
第62章 无根之水
张姝打了个冷战,骤然睁开眼。起初以为是她房屋的门被人推开,撑起身子侧耳去听,声音是从邱玉瓷那边的屋子传来的。
似乎有人在很小心的拉开门,再掩上,随后离开了。
她就着从窗纱上透进来的微弱夜光,推了推枕边的陆蓁,颤声呼唤:“蓁蓁,陆蓁......”
陆蓁眉头微皱,口中含糊着咕哝几句,依然睡得香甜。
张姝重新躺回枕头上,睁大眼睛望着纱帐顶,睡意全无。
三更半夜,邱玉瓷为何会悄悄外出?又会去哪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人回来了。先是轻缓的脚步声,接着“吱呀”推门,进屋。再没了动静。
她又是惊诧又是疑惑,心里还有些害怕。一直熬到快天亮,终于迷迷瞪瞪的又睡过去。
早上陆蓁先起,叫醒她。
因着昨日夜间吐露少女心事,陆蓁起初还有些赧然,张姝亦心内羞涩,既不追问也不打趣她。两人都默契的不再提睡前的枕间密语。
待她俩装扮妥当出门,邱玉瓷已经不在旁边的屋子里。张姝留神去看她所住宫室的门前,有沾了泥的极浅的脚印痕迹从殿门门口一直延伸到长廊下,隐于潮湿的泥土地面上,和泥泞道路上众人的脚印混到一处。
陆蓁见她路过邱玉瓷的宫室门口就驻足不动,还面露疑色,问她:“怎么了?”
“邱娘子......起得可真早,我昨日夜间醒来,好像听见她出门去了。”张姝不敢跟她说实话,斟酌道。
陆蓁:“谁知道呢,也许兴之所至,去行宫后头看日出了罢。”
听到“看日出”几个字,张姝心虚的红了脸,抿唇不再接话。
两人到太后殿中请安。比她们到的早的夫人和贵女大有人在。
见到张姝,女人们纷纷向她投去饶有兴味的目光。吴倩儿看向她的神情更是复杂,把陆蓁拉到一旁,两人远远的说话去。
围着太后逢迎的一圈夫人和贵女,都像观看北城马市里稀奇的异兽似的,团团看她。有的窃窃私语,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兴许极为逗乐,把周围的人都乐得甩起帕子遮了唇角吃吃偷笑。
承恩公夫人冷哼了一声,颇为冷淡的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的庭院。
张姝莫名其妙。在众人探究打量的眼光中,把程毓秀抄的经卷献给太后。
不过是个传闻中的民间孝女,太后对程毓秀的好奇心早在她随口宣出懿旨的那一刻就过去了,也不过问程毓秀不来行宫的缘由,叫梅芳姑姑把经卷收下。然后不咸不淡的问张姝,侯爷夫妇的身体可好了些?
其实早就无碍了。
张姝恭敬敛眉,答谢太后的关爱之情。又说,父亲的身体还有些不虞,不良于行,撑着拐杖能勉强走动几步。
“所以我说,张侯爷是真的勇!怎么想出这么个损招来的!”夫人堆里有人笑着冒出一句话来。
“是啊也不想想自家的门楣和家世,能和公府结上亲都是高攀了!承蒙公府看得起,给脸偏不要!偏要拿自家娘子的闺誉开玩笑!”接茬的是与承恩公夫人交好的某官宦夫人。
张姝明白过来,原来她们议论的还是喜鹊那日说的,父亲扬言要招杨敏之为赘婿那件事。虽然流言在明面上已经被首辅弹压下去,但是私底下还是传开了。
仗着张贵妃不在跟前,加之吴太后似乎对贵妃也颇多不满,夫人们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很是把侯府嗤笑了一通。
女娘们或坐或立在自家母亲身侧,虽然没有参与夫人们的话题,看张姝的眼光也都如看戏一般,颇为玩味。
侯府家的娘子确实如传闻所说美貌惊人,但像杨敏之这般从百年清流之家出来的状元郎,文韬武略,俊美端方,自然是全京城中所有少女芳心暗许的如意郎君——什么样的女娘没见过,能看得上没有半分家族底蕴的屠户之女?
徒有美貌又如何?
不少女娘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微妙的快意。
在远处长廊下说话的吴倩儿和陆蓁不知为何,说话声也突然大起来,好似又要争吵。
“抱歉,麻烦把‘所有’两个字去掉......就算人家是块五花肉,以为人人都像你们那么爱吃么?”陆蓁抱臂瞅着吴倩儿,笑嘻嘻调侃。
“你......粗鄙!”吴倩儿气恼跺脚,面露羞色扭头就走。
大殿中,张姝走到刚才说话的那个夫人面前,朝她躬身福了一礼:“请您慎言。”
然后柔声说道:“此事究竟如何,在座的各位既不是家父也不是首辅大人,不在其中我们都无法评判。不过我听说首辅大人已经出手弹压了流言,那必然是不希望大家再去议论。您将其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若看不见听不到,也无缘置喙。
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于太后娘娘銮驾之前,您如此说话,实为不妥!诚然,家父和妾来自乡野,出身不显,门第亦不高贵,但承恩侯府始终是万岁和朝廷的封赏!侯府与我的名誉岂能容您随意诋毁!”
张姝说完,朝端坐上方的吴太后伏跪请罪,怯生生道:“妾刚才的言辞恐怕多有不当,心内着实惶恐,但谣言当止于智者,还请太后娘娘明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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