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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刀下留糖)


”……”
柳新绿手指一扣,豪爽道:“一坛五两,童叟无欺。”
“……”什么黑店。
红妆站起身,拂袖就走,刚迈步上了台阶,又站定。
柳新绿抱着酒坛,眉开眼笑。
她转身,冲底下的柳新绿抬抬下颌。
柳新绿心领神会:“五两。”
红妆点头。
“给我拿点。”
季寒初吃了饭,就吩咐小二帮忙准备药浴。
小二收了他的钱,手脚麻利得很,没一会儿将浴桶放在房中,兑好水退出门。
他不仅仅是为了疗伤,更因为多年的习惯,喜好干净,不能容忍身上半点脏污。是以哪怕已是秋至,他依然每天坚持洗浴。
但今天对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浴桶,他却迟迟不动。
水里映着房梁倒影,一个狡黠的姑娘明目张胆地坐在那里看他,眼神火辣直接。
季寒初将拉到一半的衣裳重新穿上,抬头望向房梁:“躲在那里做什么?”
红妆跳下来,从身后拥住他,脸贴在他伤着的那处。
季寒初回头拍了下她的脑袋:“小骗子。”
红妆:“我又骗你什么了?”
多有觉悟,知道是“又”。
季寒初目光落到角落紧锁的衣柜上:“你根本没给离忧他们下毒。”
红妆装作听不懂:“我下了,不然姓戚的能放过我?他保准一早就去报信了。”毕竟她以前得罪过戚烬,新仇旧恨加一块,戚烬也挺想宰了她的。
季寒初被她骗惯了,骗到现在都算有经验了,再加上他医术向来不错,很容易就看穿了这场骗局。
“你只是在他们刚进门的时候下了软骨散,暂时封了他们的武功,你骗他们说是中了毒,要每天问你拿解药,其实你给的解药才是真正克制内力的毒药。”
红妆没想到他能看穿,不觉得意外,反而惊喜更多。
她撩开他的头发亲了亲他颈后,舔得很快活,手也不老实,伸到前面去摸了摸他。
“季三,你真聪明。”红妆说,“但就算我下毒了又如何,是他们自己笨,而且这是慢性毒,我控制得很好的,死不了人。等停了毒,过段时间就会恢复内力。”她说着,手指缠上他的衣领,扯着指尖的衣料,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寸许。
氤氲的雾气里,她的脸颊泛起桃花红,像被什么烧着了。
“季三哥哥,你不是要洗澡吗?要不要我来帮你洗?”红妆靠近他,把他搂得紧紧的,话不正经,眼神戏谑。
季寒初羞得胸膛都红了,频频看向衣柜,浑身像着了火,心头处最脆弱的那个地方又在来回拉扯,被她拿捏在手里,要他难受,要他纠结。
“红妆,等一下。”他抓住她两只手,紧紧闭了闭眼。
胸膛上出了虚汗,衣服黏在上头,看得红妆扑哧一笑,离他远了些,抱着手看他。
季寒初合上手,攥紧了她,深深吸口气,将她一把拉到了衣柜前。
红妆根本没打算瞒他,手指抚上他脸颊:“好哥哥,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季寒初静静看着她。
半晌,红妆悻悻地撇嘴,轻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季寒初收回眼,走到柜子前,打开门。
柜里装着殷青湮,她脸上两行清泪潸然而下,眼眸红通通的,倒真的像极了一只兔子。
季寒初给殷青湮解了哑穴,还要动时,红妆就挡着门,不让他解了。她扭身,一手抵在柜门上,一手拍拍殷青湮的脸:“你看到了?”
殷青湮不说话,只是流泪。
红妆把季寒初拉到面前,拉低身子吻住,极尽缠绵,爱慕之情半点也不掩饰。
余光里,殷青湮瞪着他们的眼神如遭雷击。
红妆很快意,是真的快意:“你看你表哥这完蛋样,像中蛊了吗?”
季寒初慢慢松开她,眼神有些复杂。
殷青湮在柜子里关了那么久,所有的惊惶都不如此刻来得多。
她忍了又忍,咬着牙,嘴唇哆嗦得厉害,最后从嗓子眼里憋出话,声音都哑了:“你怎么能这样?!”
她的表哥,她的寒初哥哥,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
殷青湮很乱,她看了很多,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
三表哥抱着妖女,吻她,哄她。他看到红妆在房梁上时,妖女都没发现,可殷青湮看得一清二楚,表哥好高兴,仿佛被红妆偷窥这件事,是天底下最让他快乐的事。
偷窥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来找他了。
嫉妒、害怕、愤怒,在心头萦绕,殷青湮忘记了教养,忘记了礼仪,她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女,声嘶力竭地哭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的三表哥,成了别人的“季三哥哥”。
季寒初低低道:“对不起。”
深情从来被辜负,他被别人对不起,也对不起了别人。
可殷青湮听不进去,她要的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就是拒绝,是辜负,是“我不爱你”。
她不甘心,她怎么肯甘心叫他就这样让人抢走。
殷青湮抬头,望着季寒初,泪眼里,难过道不尽:“表哥。”
季寒初抬眼看她。
殷青湮咬破了下唇,血流下来,牙上沾了红:“这个世上,青湮只有一个,错过了,就没有了。”
红妆闻言,歪头,皱起眉去看季寒初。
屋内久久的安静,季寒初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谁都没看,像恍了神。
但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的手在轻轻地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对上殷青湮的目光,那眼中的感情太多太多,落在殷青湮的眼里,只余了放大的心酸。
如此,如此,心酸。
季寒初抿紧唇,淡淡一笑,笑容里是说不出的苦涩,还有释然,像考虑了很久,终于认命了。
他眼看着殷青湮,轻描淡写地说:“可是这个世上,红妆也只有一个。”
错过了,就没有了。
殷青湮以前总盼望着,他能爱上江南娇软的天青色,却不知原来他真正欢喜的是大漠妖娆的红。
从小,家里的长辈就告诉殷青湮,说等青湮长大了,是要嫁给三表哥的。
三表哥,那个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珍贵又纯净的少年。
他叫季寒初。
她自小就喜欢他,虽然他对她总是淡淡的,但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彬彬有礼,温和朗润。
所以她以为,他只是性子如此,对她总还是不同的。
可后来殷青湮发现,原来他对她没有什么不一样。他真正的“不一样”,给了一个从南疆来的异域姑娘。
那个姑娘样貌生得好,很灵,是那种受礼教教育长大的中原女子没有的灵气,如果说她是江南水乡里清晨的雾,那她就是南疆大漠永不落下的湛阳。
她还有一个好妖娆的名字,红妆。
娘亲说,那个南疆妖女会毁了他。
殷青湮原本不信,所以执意要来,求着戚烬带她找到了季寒初。
等找到了,她却后悔了。
不是害怕妖女给她下毒,害她性命,而是她的表哥,那个姑苏季氏最雅正的小医仙,那个佛手仁心、惊才绝艳、不争虚名亦不入俗世的季三公子,竟真的爱上了杀人无数的红衣女魔头。
她嫉妒得快要发疯,可红妆连“季三哥哥”几个字都叫得比她好听。
声色清润,带点娇俏,尾音缠绵。
她从来都是内敛地称他表哥,哥哥两个字,她叫戚烬反而更多些。
因为太喜欢,所以害怕靠近,怕惹他不快。
可没想到她就这样丢了他。
红妆让她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季寒初。
三表哥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可是看红妆的眼神却和野兽一样,温和之下藏着占有、野性、侵略,甚至还带了点难以言状的疯狂。明明像要活生生吃了她似的,还把所有情绪都藏在了礼教和道义的身后。
红妆,红妆。
他每次叫她名字,都温柔得可以拧出水来。
她爱自由,他爱她。
他们相逢一场,情深意长,从来没她的半点余地。

红妆没给殷青湮解穴,而是提着她直接丢到隔壁房里去了。
季寒初要来搭手,她死活都不乐意,他再说,她就阴恻恻地开始转佛珠。
季寒初只好作罢。
回去的时候,红妆顺道去柳新绿那儿拿了酒,光明正大地拎着进房。季寒初多高明的医术,要连这点东西都闻不出来,真真有愧小医仙的美名,她没想着骗他喝,打算直接蛮力上手给他灌。
红妆开了门,大摇大摆进去。
房内身形颀长的青年已脱了外衫,听到声响,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他就穿了内衫,长长的,白色的,背对着她,显出背后大片的紫黑色。他一身皮肉干净细嫩,现下伤得这么难看,都怪季靖晟,那一刀真是要命,小古板挨那下的时候不知道多疼。
红妆走过去试了试水:“快洗呀,再不洗水就冷了。”
季寒初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酒瓶上,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红妆举起酒瓶,极其坦荡:“是你自己喝还是我给你灌?”
季寒初别过眼:“你别闹了。”
红妆上前,搂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和你说认真的,你赶紧选一个吧。”
若要放在以前,红妆未必拿得住季寒初,但现在他受了伤,那就不一定了。且他对她有情,感情就是最大的软肋,她很有把握能给他灌下去。
季寒初沉默了一会儿,背着手,低声说:“这药对我没用,我从小被父亲试过各种药材,已养得百毒不侵,这酒水里的迷毒虽然厉害,于我却最多手脚有些软而已。”
红妆“啊”了一声,失望地看着酒坛子:“柳新绿和我说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呢。”
季寒初:“你想做什么同我说就是了,为什么又要下毒?”
红妆挣扎了一下,没说出口,她解了季寒初的衣带,把他往浴桶里推:“你先泡着。”
季寒初却一把攥住她的手,眼直直地看着她,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你想做什么?”
她想做什么?
她想做的有很多,很多。
红妆把手抽回来,看向窗外。秋意浓,夜萧索,天幕沉沉不见边际,檐下雨滴滴答答落下,落地清脆,溅起水花,激起圈圈涟漪。
江南烟雨,落在心田,情根深种。
红妆说:“我要去杀殷芳川了。”她已在江南留得太久太迟。
季寒初松了手,不说话。
红妆把酒瓶往桌上一放,抬头望着他:“你会阻拦我吗?”
季寒初由着她看,心里慢慢开始煎熬。殷青湮还在隔壁,她却来问他会不会阻止她杀了殷芳川。
这些天的日子过得太安逸,所有人都假装表面的和平,装着装着,季寒初自己都差点忘了,红妆最开始来的目的其实是杀人。
现在这个虚伪的表象被她戳破了,再没必要装下去,他竟然最先感到的是遗憾。
风大了,吹得烛火左摇右晃,闪过重重的影。
红妆慢慢抬起头来。
她问:“如果我杀了殷青湮,你会怎么办?”毕竟她是真正的无辜的人。
季寒初答得很快:“赔她一条命。”
红妆笑容淡了:“你要为了她杀我?”
季寒初摇头,伸手主动抱了她,环住她的肩膀,下巴在她发顶磨蹭:“我会以死谢罪。”
红妆在他怀里老实蜷着,头埋在他胸膛,半晌不答话。
良久,闷闷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季三,我总是低估你。”
季寒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们的恩怨走到头了,偷来的温存也快用完了。
红妆很久不出声,抱着他不放。她很少有这么小女儿的时候,季寒初怜惜得紧,心都化掉了,突然又听见她说:“你真好,我舍不得你。”
季寒初很想说,舍不得我,那就别走啊。
可是不行。江南的春天再好,也过完了,秋去冬来,很快又是新的轮回。江南留不住她,他不能留她。
红妆踮起脚挽上他的脖颈,似乎在犹豫,嘴唇几次张合,终于轻声问:“季三,你见过大漠落日,星辰万里吗?”
季寒初听到了,有些愣怔,缓缓地摇头。
红妆戳戳他的嘴角,看他傻乎乎的样子,笑着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傻小子,我们南疆的夜很漂亮,不比你们江南差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星星?”
大漠有孤烟,冰河伴铁马。
江南藏着灵秀,边疆托着烈阳。过了隐州十二城,越过青川河,听见绝望崖十万冤魂唱一曲葬音,西出嘉陵关,便是南疆。
那是红妆的家。
没有人说话。
红妆的笑渐渐散了。
她松开了抓住季寒初的手,意料之中,没什么失望的,就是有一点难过。
心头很闷,像有东西堵住一样。
他和她太不一样了,殊途不同归,她的仇动不了他的义,他的情也改不了她的心。
那算了。
红妆挑着季寒初的下巴,深深看着他,用微凉的手指点了下他的眉头:“当我没说。”
季寒初牵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指紧扣:“红妆,我……”
红妆抽回手:“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不配。”
刚才那个问题,是她活到现在最没有理智的一次。她发了疯,想把他带回家,做一个厮守的梦。
她怎么就不能爱上季寒初呢,这个男人俊朗、端方、知礼仪懂进退,理解她的苦处,尊重她也爱护她,他太容易就让人爱上了。
所以她问了,然后梦醒了。
醒了也好,不然她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红妆亲了亲他额头,拉着他的手埋进他的怀中,她肆意地在柔软的嘴唇上来回舔舐、厮磨。
“再亲亲我吧……”她喃喃地说,“最后一次。”
(二)骨生花
水汽弥漫,骨骼相缠,举手投足间的爱意全化作风月,缱绻又多情。
烛火噼啪,汗水涔涔,水已凉了,欲色在荡漾的水波里越来越浓,外衫内衫纷纷漂在水面上,倒映出两个影子,宛如一幅水中丹青。
季寒初的手掌心压住红妆的手背,与她的手指扣紧,高大的身躯覆上,浑身绷得紧紧的,心头燃着火,可眼里却像极了此刻灰暗的夜空,全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树叶纷纷扬扬,夜风里,冷月不知窥探到了谁的心事,悄然藏到乌云后,趁着无人发出一声叹息。
红尘相识,幸得相知,所遇为良人,赠与真欢喜。
所以——
“走吧。”
离开这里。
红妆醒来的时候,季寒初已不在了。
身旁还有他的气息,他却不见人影,衣服不见了,星坠也不见了。
红妆打开窗,看了眼外头,圆月被乌云遮蔽,四周静谧,看起来才过了大半个时辰。
他去哪儿了?
她身上有些酸痛,不太舒服。她本来还想醒来和他再温存一番,没想到他居然消失了。
罢了,连道别都省了,正好她也不是很喜欢道别。
红妆换了身衣服,先到殷青湮房里看了下,小白兔睡熟了,眼角还红红的。
她解了殷青湮的穴道:“你和我无冤无仇,我不杀你。”
说着,她又低低地笑起来:“也不知道以后是谁会嫁给你表哥,不过不打紧,反正他最喜欢的肯定是我。”
小白兔睡得很安稳,眉头都没动一下,她的睡颜很可爱,一看就没有什么烦恼。
也许最难过的就是自己喜欢的表哥爱上了别人,可是没关系,反正还有很多人爱她,比如那个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戚烬。
这么单纯、清澈的女孩子,像一朵江南的娇花,盛开在殷家黑暗的沼泽里。
红妆逗弄她,吓唬她,可是又好羡慕她。因为除了师姐和师父,再没别人对她疼爱呵护过。没有人像殷家人对殷青湮一样对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心血力气,就为遮住她眼前的黑,只让她看见人间敞亮,山河壮阔。
从没有人这样对过她,从没有。
红妆打开门,往外走,关门前再看了殷青湮一眼。
“永别了,小白兔。”
红妆不睡了,她睡不着。
收拾好骑马钉、佛珠、钩月,还有定骨鞭,她背着手,顶着月色出了客栈的门。
寂静的板石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寂寥独行。
夜枭不时鸣叫,陪伴她走向最后的了结。
屋檐下挂着雨滴,月色苍凉,照亮了青石板路。红妆停下,低头看了眼脚边,不知何时,那里已经出现了第二道影子。
红妆仰望着天空,轻轻地笑了,清脆的笑响在空旷的街道,刺耳又放肆。
她看着月,喃喃道:“我不想再杀人,可为什么你们非要找死?”
怪哉,怪哉。
戚烬从夜色中走来,在离红妆几步之遥处停下,面容依旧冷峻,手里拿着大刀,沉默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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