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我也不要你管。”
季寒初嘴角挂上自嘲的笑,低低道:“你是我喜欢的人,我这辈子就喜欢了你一个。别人和我没有关系,可是你不行,我必须管你。你不想要我,你看轻我,你不愿意再搭理我,都不要紧,我不在乎……我只是、只是想要你活着。”
他粗重的呼吸就落在她的发顶,说的每一句话都用了很大力气。
红妆的心跳也快了。
她从来没觉得她看轻过季寒初,她不是不懂男女情事,她把季寒初当男人,也认为自己勾的是一个男人。
他很好,很善良,也很强大。
和小哑巴不同,小哑巴大多时候只会对她翻白眼,可季寒初会脸红会结巴会害羞,刀使得霸道,医术也不错。
她从没认真去面对他的感情,可他表现得这样直接,坦诚又炽热。
他说,红妆,我中意你。
他说,我要你活着。
他说,世上很多感情都是无疾而终,他不在乎。
原来知道却不正视,就是看轻。
仇没报完,殷芳川还没死,她不能走。
季寒初一直守在外面,没见他离开,也没见他再来找她,只是静静地守着。
有时候红妆看着他坐在树上的身影,会有些恍惚,他在等什么呢?等她不要杀人了,还是等她回去南疆永远别回来了?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别等了,等不到的,正邪不两立,他们还是分道扬镳最好。
但她一直没说出口,说了季寒初也不会听。殷家知道是她动的手,已经加强了防卫布置,她暂时找不到机会去杀殷芳川,就这样和他干耗着。
耗着耗着,没等到杀人的时机,等到了来杀她的杀手。
要是一般杀手还好些,可来的是季靖晟。
他独身前来的,一个人,一把刀,真的就跟杀鸡似的。
“有人托我杀你。”他站在对面,简短交代了一句。
红妆想想就知道是谁,还能是谁,那个言出必行的季之远呗。她不动殷远崖,他就不找她麻烦,她动了,他立刻派人来宰了她。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信义。
红妆靠墙而立,季靖晟选的地方很好,挑小道截她,月黑风高,适合杀人。
背后的墙壁湿漉漉的,她靠着不舒服,索性手一撑坐到了墙上:“你为什么听季之远的话?”
季靖晟喜欢让人当明白鬼:“季二是我侄子,他求我的。”
红妆:“那我也求你,别杀我。”
季靖晟:“你又不是我侄子,求我没用。”
红妆没羞没臊的:“我是你侄媳妇。”
季靖晟闻言,竟真的放下了刀。他疑惑不解地看着墙头上的小女人,不是很相信:“季二?”
红妆:“季三。”
季靖晟又把刀举起来了:“不可能。”
红妆:“真的,你砍了我,他会伤心的。”
季靖晟为难地看看刀,又看看她。
半晌,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以他对季寒初的了解,怎么看季寒初都不太像是会喜欢这种女人的样子。
危倚一出,杀气横生,刀锋流出熠熠的寒光,散发出狰狞的杀戮力量。
精准无比的一刀冲着红妆的心脉刺去,可她偏不闪不躲,只是优哉游哉地坐在墙头,笑着看他靠近。
“锃——”
危倚与星坠相接,发出刺耳的巨响。
闪过的刀光里,红妆撩着头发,眼皮都不抬:“我说了,我真是你侄媳妇,你还不信。”
季靖晟错愕地看着挡在小道矮墙前的季寒初,难以置信:“你……”
季寒初打断他:“二叔,别杀她。”
季靖晟反应过来,摇摇头:“季二求我,我答应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红妆是季寒初喜欢的人怎么了,他答应了别人,就得做到,这是第一门的规矩。
季寒初咬紧了牙:“不行。”
他红着眼拒绝,没去看坐在墙头上的女人有多没心没肺,他想护着她,至少护她平安离开。
季靖晟冲他挥手:“你让开。”
季寒初握紧了星坠:“二叔,求你。”
季靖晟不答应,他懒得和季寒初再讲,什么侄媳妇不侄媳妇的,闹得他头疼,他只想赶紧杀了这女人,回去继续做他的木雕。
他的刀很快,可红妆的反应更快,早在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眼见这一刀风卷残云般砍过来,真让他劈了,估计能劈个对穿。她刀法不好,但逃命的本事是一等一的,于是她脚下用力,旋身便要躲开。
红妆把刀势看得很准,只是季靖晟的刀太惊骇,这一刀她原以为有七分把握可以避开,哪承想叫他看破了去势,当下改了刀向,七分顿时化得只剩下两分。
红妆心头一颤——季靖晟果真厉害。
她的动作已经很快,没想到有人比她还快。
红妆都没注意到季寒初是怎么扑过来的,只感到自己眼前一个影子掠过,紧接着她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然后重重一声闷哼响在耳边,重物撞击在骨头上的声音是那么明显。
力道好大,哪怕季寒初替红妆挡了这一下,隔着一个人她还是被震得发麻。
红妆吓到了,她手忙脚乱地把季寒初扒拉开,手伸到他背后一阵乱摸,没摸到血,再扯开衣服一看,肩背上大片紫红发黑,在一身细皮嫩肉上显得十分骇人。
季靖晟眼尖,在最后时刻改了走势,但已来不及收刀,所有力量蕴在刀背,狠狠地拍到了季寒初身上。
红妆松开季寒初,看他脸上淡淡的,忍不住怒道:“你是不是有病,谁让你帮我挡的!”
季寒初轻咳了两声,踉跄站起来,摇摇头:“我没事。”
红妆心疼,疼得不行,她又摸着他的背问:“疼吗?”
季寒初还是摇头,他攥着她的手不放,把她揽到自己身后,对季靖晟说:“二叔,放了她。”
季靖晟不看他,别过头去。
季寒初:“你要杀她,就先杀我。只要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她一分。”
这一句话分量可太重了,季靖晟是看着季寒初长大的,他笨手笨脚地给季寒初喂过饭,帮季寒初做过木马,教季寒初学习刀法,这份感情不是季之远一句拜托比得上的。
规矩不能坏,但如果守规矩的前提变成季寒初的命,那季靖晟宁可破坏规矩。
他把危倚挂到腰间,对红妆说:“我不杀你了。”
红妆理直气壮地说:“早就该这样。”
季靖晟不杀人,就没了事情做。他拎刀准备走了,走到半路,他又停下来,转身走回红妆身边。
红妆被他打量着,警惕地去摸骑马钉。
毕竟这是个疯子,谁都猜不到疯子的真实想法。
季靖晟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怎么突然就变得低沉了。
他低下头,看着脚尖,像个老小孩,说话时声音里有消散不掉的悲伤。
“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嘴唇嗫嚅,伤感蔓延。
“我好想她。”
红妆把季寒初弄回了有间客栈。
门关上,她很不客气地扒了季寒初的衣服,脊背上的黑青颜色越发浓,她不确定有没有内伤,直接问他:“你感觉怎么样了?”
季寒初:“没大碍,皮外伤。”
他的医术比红妆高明多了,他说是皮外伤那就说明真的没事。
可这皮外伤也够呛的。
红妆从他身上爬下来:“我去给你找药酒。”
季寒初把她拉住,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搂着她,微微低头,将她扣在自己怀中。
他低声问:“为什么不回去?”
红妆:“我要杀殷芳川,她没死,我不走。”
季寒初:“你看到了,有很多人要杀你。”
红妆挣脱出他的怀抱:“那又怎么样?”
“你不怕死吗?”
红妆捻着钩月:“不怕,如果我死了,他们谁都活不了。”
季寒初:“可是我怕。”
红妆微怔。
季寒初几乎是在祈求了,他的担心和痛苦快把他折磨疯了。如果可以,他想让红妆去他心底看看,那她就会知道那里此刻已经是怎样的一片废墟。
他把自己的心捏碎了,也断送了光明,被黑暗吞噬。
(二)白骨哀
红妆的心跳得厉害,她抿着唇,不自然地说:“我去找药,你在这里等我。”
她出门,有些慌乱地往下走,脚步很快,像在逃避着什么。
大堂里,臃肿的掌柜撑着脑袋在打瞌睡。
掌柜的姓柳,做生意黑心得要命,嘴上也不客气。红妆上前一掌拍到桌上,给她吓了个激灵。
柳新绿揉着眼睛,看到面前站的俏姑娘,毫不掩饰地蹙起了眉头。
红妆:“弄点药酒来。”
柳新绿:“五十两。”
红妆把钩月插到木桌上:“你再说一遍。”
柳新绿这下醒了,猪叫似的号啕:“老娘的榆木桌啊啊啊——”
红妆抽刀:“多少钱?”
柳新绿叉着腰,手指头快戳到她的鼻子上:“你赔老娘的榆木桌,这桌子新做的,一百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红妆慢吞吞地转着刀。
柳新绿咬牙切齿:“七十两,不能再少了!”
红妆:“你看看你这只手值不值七十两。”
一刀下来,插在柳新绿指头前,给她吓得肥肉一颤一颤的。
一张金叶子飘到了木桌上。
季寒初来得很及时,他伸手拉开了红妆。
“你别这么凶。”
他披着外袍,脸色苍白,嘴唇没了血色,手指也冷冰冰的。
那一刀伤得他不轻。
柳新绿见有人来了,飞速地收了金叶子,在木桌后露出一双骨碌碌转的小眼睛,往上瞄,瞄到季寒初,没忍住发出“哇”的感慨。
极品,当真是人中极品。
季寒初本就是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儒雅和教养都浸在骨子里,不说话也如玉清透。现下他受了伤,病中的公子比平时多了分惹人疼的脆弱,招人喜欢得很。
柳新绿:“公子,是你要药酒吗?”
季寒初点点头。
柳新绿从柜子下摸出一瓶药酒,高高举过头顶:“送你了,不要钱。”
红妆气笑了:“你都把金叶子收了。”
柳新绿:“那是赔我桌子的钱。”
季寒初接过药酒,客气地道了声:“谢谢。”
柳新绿笑开了花,把鼻子也露出来了,问他:“公子贵姓啊,有空常来,我请你喝酒。”
季寒初:“我姓季。”
柳新绿再往上,露出下巴:“季公子,你是怎么受的伤?伤势重不重啊,要不要……”
红妆一鞭子抽在桌面上,整个人挡在季寒初面前,冷冷道:“他不要。”
柳新绿又把头埋下去了,瑟瑟发抖,一根肥嘟嘟的手指从柜子后露出来,指着红妆,颤抖着声道:“季公子,你婆娘真是好生彪悍。”
季寒初叹了口气,把红妆往怀里带:“上去吧。”
红妆瞥了柳新绿一眼,哼了一声,上前扶着季寒初,慢慢往上走。
等关上门,脱了衣服再看,黑色好像更浓了点。
她手指沾了药酒涂抹在季寒初的背上,怕瘀血化不开,所以用的力道特别大。
红妆承认,她有一半是故意的,她就是恶趣味,非要听季寒初叫唤出声。
可任凭她再怎么用力,季寒初愣是一声都没出。
红妆怀疑起自己的手劲,趴下凑到季寒初耳边,问他:“不疼吗?”
季寒初淡淡地说:“嗯。”
红妆:“那你怎么不叫出来?”
季寒初点破:“你故意的。”
红妆笑了,也不管会不会沾到药酒,摁着他肩膀就要去亲他耳朵,笑得娇媚:“你别忍着,疼就喊出来,我轻一点儿。”
季寒初耳垂红了,和她这样肉贴肉,他心口的东西也疼了。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幸好红妆在专心替他涂药,没有发现。
这样程度的伤,力道轻了也是不行的,红妆嘴上说说,下手还是按得紧,可季寒初依旧咬着牙,额头冒了一圈冷汗,嘴里也一个字都没往外蹦。
红妆用袖子给他擦汗:“季三公子果真爷们儿。”
季寒初苦笑着,简直被抽干了力气:“你先下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红妆乖乖地下来了。
季寒初套好衣服,坐到床边,看着她在水盆里洗手,问:“别杀人了,可以吗?”
红妆擦干手,走过来,微微弯腰,影子将他整个人笼罩住:“你问过好多遍了,我也回答过好多遍了,不可以。”
季寒初亲了亲她额头:“别杀了,回去吧。”
红妆打开他的手:“你有完没完。”
季寒初:“二叔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很多,只要你留在这里就会有危险。”
红妆点点头:“这点我比你清楚。殷家接二连三地死人,脸面丢大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凶手报仇,但放过殷远崖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不可能再让它发生第二次,所以我不会放过殷芳川。”
她站起身,看着门口,一字一顿,意味深长:“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死定了。”
门打开,一抹纤瘦的身影冲了进来,手里握着戚烬那把长刀,毫无章法地向红妆挥过来:“我杀了你!”
殷青湮完全不会武功,就算存了杀心,可惜连提着刀的手都不稳,红妆靠着轻功就轻松避开,末了还不忘在她膝盖上踹一脚,把她直接踹到了身后戚烬的怀里。
戚烬接住殷青湮,抢过刀挡在她面前,眉目狠戾,眼神冷冽。
从他俩身后又冒出个圆滚滚的人影,一溜烟往里跑,跑到季寒初的床上,抱着他的手说:“你们打你们的,别误伤,千万别误伤!”
季寒初凝眉,望着戚烬和殷青湮,又看着谢离忧,问:“怎么回事?”
谢离忧举着手,无辜道:“殷姑娘非要来找你,老五带她来的,我顺便跟着过来看看。真的,我就是看看,别伤着我啊。”
季寒初低下头去,紧紧皱眉。
事情比他想的要麻烦。
他这边一筹莫展,红妆那边却优哉得很。她的指尖点在佛珠上,狡黠一笑,对殷青湮说道:“小白兔,我们又见面了。”目光落在殷青湮白细的脖子上,那处皮肤光滑,没有留下一点疤痕。
她说:“痊愈得很好啊,一点疤都没留下。”
殷青湮一怔,随后抬起手,磕磕巴巴道:“你你你……是你……”
“我我我……是我!”红妆笑吟吟地说,“就是我伤的你!怎么,不记得了?哦对,我给你下了药,我都差点忘了,还是小胖子亲自喂的。”
戚烬转头,阴冷的目光落到谢离忧的身上,看得人背后冒寒气。
季寒初抬眼,默不作声地望着戚烬。
戚烬抿抿唇,扭过头。
谢离忧却是有苦说不出,摆着手道:“老五,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红妆打断他,指着面前两人,问道:“你们来想做什么?”
殷青湮脸颊气得通红,眼泪在眼睛里氤氲,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你害我外公,还想杀我娘亲,我要杀了你!”
她早就听说了有人故意针对殷家下手,本就又惊又怕,这下还知道了与自己三表哥厮混在一块的女人就是害她家的妖女,她怎能甘心?
娘亲说表哥被妖女下了蛊,迷妖女迷得不得了,跟中邪了一样。
红妆不屑地笑,满是嘲讽:“杀我?怎么杀?用你这双绣花的手,还是用你的这些眼泪?”
殷青湮起了哭腔,拉过戚烬的袖子:“阿烬哥哥。”
她刚叫了这一声,不用多说,戚烬已经拔刀过来。
结果才走了两步,刀就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拿它的人早被封了内力。
红妆把手从佛珠上拿开,笑得越发野性。她是什么人,南疆来的女罗刹,怎么可能放敌人在自己面前站那么久,而不先下手为强呢?
谢离忧快哭了:“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为什么连我一起毒?”
红妆把手放到唇边:“嘘。”
她弯身捡起刀,把它丢到殷青湮的脚边,清脆的一声响,把殷青湮吓得浑身一颤。
殷青湮抹着泪:“妖女!妖女……唔,妖女……”
红妆伸手勾着她下巴,温柔地替她抹去眼泪,手背在她脸颊上摩挲:“不是想杀我吗?我就站在你面前,杀啊。”
喃喃低语,似情人呼唤,却冷彻心扉。
红妆的神情太可怕了,殷青湮吓得脸色由红转白,一个劲儿地往戚烬身后躲。
红妆捏捏殷青湮的脸:“这个屋子里也就你表哥算我对手,但你自己问问看,他愿不愿意对我下手。”
殷青湮被她这么一提醒,泪眼蒙眬地往季寒初看过去。
季寒初从刚开始就沉默着,见状,他拢了拢衣服走过来,就站在红妆身边,对她说:“你别吓唬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