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扭头:“怎么,你心疼了?”说完,她自顾自拔了钩月抵到殷青湮的脸上,“好啊,你心疼她,那我更要好好折磨她。”
季寒初把红妆捞到怀里,固住腰身不许她乱动。
这个磨人精,嘴上就喜欢气他,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把恃宠而骄用得炉火纯青。他背后的伤还在作痛,他心里最心疼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红妆不老实,真以为他是为了殷青湮桎梏她,本来三分的火气变成了七分,抬脚就要去踢殷青湮。
季寒初靠近些,把她搂得更紧,往后带离他们。
他问:“你给他们下了什么毒?”
红妆一巴掌推开他:“你心疼她?”
季寒初:“只是封了内力?还有没有其他的?”
红妆推不开,就拍他手背:“你是不是心疼她?”
季寒初:“我没带药囊,你身上有没有解药?”
红妆火气上来,直接拉他的脸,给他脸上拉出两道红印:“我说你是不是心疼小白兔了,问你话呢,听见没!”
”……”
谢离忧颤颤巍巍地跑过来,捂着脑袋小声说:“季三,先别讲道理了,哄着。”
不然毒女一生气,直接把他们毒死了怎么办……那他发誓,他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季老三。
季寒初叹气,揉了揉红妆的发顶:“我都已经是你的了,你还差这点雅量?”
这话好听。
红妆抓住他衣袍的一角,满意地弯起嘴角,把整个脸埋进他的胸膛,旁若无人地调情:“你是我的?”
季寒初别扭地转眼,低低地说:“嗯。”
红妆开心了,她一开心,就看谁都顺眼,平时都是囤起来用的善良今天也拿出来了。
她看着手脚无力的谢离忧和戚烬,道:“就下了点封他们内力的药而已,稍微夹了点毒,不然他们要杀我怎么办?至于解药……”
一个药瓶被她从怀里掏出来放到桌上。
“一天一颗,这里就一天的量,今天吃完了明天再问我要。”
谢离忧惜命,默默伸手去抓药瓶。
红妆倚靠在季寒初身上,感觉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但她再不是东西,季寒初还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这一点让她非常高兴。
她环抱住季寒初,一副小女人的模样,做足了姿态,可从他肩上露出的一双眼却蕴含着无比的恶毒。她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戚烬和殷青湮,道:“等我走的那天,我会把解药交给季三,在那之前我劝你们谁都别打什么不该有的主意,否则……”
殷青湮打着寒战,她揽着戚烬的手臂,吓得小脸花容失色,声音都抖了:“否则什么?”
红妆笑弯了眼睛:“否则就把你吃掉。”
那双眼睛,天真、无辜、纯粹。
说的话,认真、狠辣、残忍。
殷青湮倒吸了口冷气:“你不怕下地狱遭报应吗?”
“地狱?报应?”红妆笑了。
她觉得小白兔好天真,简直天真得可爱,他们殷家人的血那么肮脏,可都想把纯洁留给他们珍惜的人。
好伟大啊!红妆想。
可她最喜欢的,就是摧毁别人的天真和干净。
她从季寒初怀里出来,蹲下身,刮了刮殷青湮的鼻子:“你知道为什么佛祖这样慈悲,却依然创造了地狱吗?”
殷青湮瞪着红妆,咬紧下唇,往后退。
红妆告诉她:“因为世间苦难和业障生生不息,恶鬼也需要容身之所。万般带不去,业障随此身。我根本不需要下地狱,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地狱。”
(三)天上月
殷青湮和戚烬就这样被红妆半软禁半威胁地囚在了身边。谢离忧最坦然,吃好睡好,隔三岔五还回五扇门处理一下事务。他掌情报,平时就爱到处乱跑,现在哪怕被“囚禁”了,也没有人觉得不对。
倒是有只兔子第四天就受不了了。
饭桌上,殷青湮和戚烬坐在一边,红妆和季寒初坐在另一边,谢离忧捧着碗坐在主位,把头埋进饭里当自己不存在。
诡异,紧绷,奇奇怪怪。
这是旁人对这一桌子人的评价。
容貌清丽的姑娘上了桌就瞪着对面的姑娘,那女子一身红衣,邪性得很,笑着夹了块肉丢到她碗里。
红妆:“吃啊,没毒。”
殷青湮将筷子重重一搁,道:“等我娘和大外公找到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红妆抱着手臂:“我好怕,你快叫他们来。”
殷青湮气得眼里泛红,她从小就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她一把抓住戚烬的手腕,指着红妆道:“阿烬哥哥,打她!”
红妆笑出声,往她身前贴近,挑了挑她的下巴:“你怎么什么事都叫阿烬哥哥?”
话没说完,凌空一刀往她腕子上劈过来,徒余招式,没有内力,软绵绵的,不像个刀客。
还没碰到红妆的头发,季寒初就擒了戚烬的右肩,手下用力。戚烬吃痛,额头冒出虚汗。季寒初顺势将他手臂反剪到身后,劈手夺了他的刀。
戚烬怒道:“你疯了吗!”
“我说老五啊……”谢离忧忍不住道。
戚烬狠狠挥手过去:“你给我闭嘴!”
话说完,一根筷子凌空打在他的手腕上,一阵痛麻袭来,他的手掌与谢离忧的脸颊堪堪擦过。
谢离忧纹丝不动,像是料到了这一出似的,抬手将戚烬的手摁下:“不要这么大火气。你看,咱们现在都是红妆姑娘的掌中之物,还是老实点吧,做人得识相。”
殷青湮跺脚:“谢门主,你怎么能这样呢?”
谢离忧:“鄙人贪生怕死惯了,胆小如鼠是天性,改不了,没办法啊。”
“你!”殷青湮气红了脸,一手拉过戚烬,眼睛却盯着季寒初,“阿烬哥哥!”
季寒初不说话,把刀缴了,默默坐回红妆身边。
红妆在殷青湮下巴上挠,故意用这一桌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知道吗,哥哥两个字,要在床上叫才有意思。”
季寒初拿刀的手一顿。
红妆哪里会放过调戏他的机会,转头,冲他妩媚地眨眼:“我说得对不对呀,季三哥哥?”
娇娇嗲嗲,软软糯糯,横生风情。
她明明不是江南女子,说话撒娇却一分软两分俏,七分的风情,十分的动人,男人听了都要酥掉半边骨头。
季寒初把碗递给她:“好好吃饭。”
红妆:“我不想吃饭。”
她缠上去,贴着他身体似乎化成了水,没了骨头:“我想要你。”
季寒初红了耳朵,侧过身,逃开这句话,假装听不见。
殷青湮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桌边,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季寒初。
她的三表哥素来温柔知礼,怎么会对妖女一再忍让……对了,一定是这个妖女给他种了蛊,害她三表哥变成这样!
殷青湮一抹眼泪,哽咽道:“妖女,我一定要让人杀了你。”
红妆逗也逗够了,她留殷青湮的目的就是为了引殷芳川。殷芳川的女儿在她手里,不信殷芳川不来。可左等右等,等了好几天,殷芳川还真就不来。
殷芳川不来,殷青湮留这儿就碍眼了。
小白兔柔柔弱弱,看别人的眼神软得勾人,尤其看季寒初时还多了三分仰慕。红妆看她实在不顺眼,这几天心里起了无数个坏主意,一个比一个毒。
但这些主意暂时还不能实施,因为有季寒初在,她要再找个良机。
殷青湮哭够了,抽泣着擦了脸,一双眼半嗔半怨地瞄着季寒初。
红妆一筷子插进桌板:“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戚烬:“你敢!”
殷青湮红着眼,躲到戚烬的身后,探出头对季寒初说:“表哥,这妖女歹毒至此,你不要被她迷惑了,她肯定是给你种了蛊。”
季寒初摇摇头,把筷子拔了,递给谢离忧一片金叶子让他去赔钱。
他把红妆拉起来,像哄着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在她背上轻柔地安抚,给她顺气。
季寒初说:“红妆她只是说说而已的,不会拿你怎么样。”
红妆:“我会。”
殷青湮拽着戚烬的袖子,恨恨跺脚。
等目送二人离去,殷青湮才有胆子出来,重新坐到桌边,看着一桌子丰富的菜色,想到刚才一幕,怎么也吃不下了。
戚烬劝她:“小姐,多少吃一点吧。”
殷青湮捏着筷子,失落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问:“你说,她是不是真的给表哥下蛊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表哥会神魂颠倒到这种地步。
她心里完全没办法接受,自己从小就想嫁的三表哥,竟然有可能心甘情愿地着妖女的道。
哪怕事实已经如此明显。
大概白天的事情实在太冲击,晚上的时候,殷青湮趁着戚烬没注意,悄悄去找了红妆。
女人被爱和嫉妒冲昏头的时候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想都没想红妆会有可能杀了自己,也不管自己中了红妆的毒,心里就一件事,要劝红妆放手。
这就是被保护得太好的大家小姐,天真无邪,放到江湖上死一万次都不够。
红妆还穿着白日的红衣,正在后院荡秋千,就她一个人。
殷青湮有点害怕,死死克制着自己不发抖,走到她面前轻声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红妆荡着秋千,头也不抬:“说呗。”
殷青湮伸手抓住秋千绳,用力让她停下来,轻喘着气道:“你能不能放过表哥?”
红妆奇怪了,小白兔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和什么人讲话,她的命还在自己手上呢,谁给她的胆子?头一次见到被绑的求绑人的放了别人。
红妆不禁纳罕,殷青湮能平安长到这么大,殷家对其究竟是下了多少苦心。
殷青湮鼓起勇气:“红妆姑娘,他是天上的月,你既然也对他有情,又怎么忍心看他与你一同沉沦?”
红妆拉着绳子,慢悠悠地荡起来。
“他自己乐意的。”
殷青湮指责:“你给他下了蛊。”
红妆嗤笑:“我要真有那种蛊,你阿烬哥哥会第一个问我要。”
她是真想让殷青湮看看季寒初守在外头的样子,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回,她没缠他,是他自己走了火入了魔。
殷青湮:“你骗人,你就是给他种蛊了,你快放了他,不然……不然我……”
红妆吹哨音:“不然怎么样?”
殷青湮低着头,她是真怕红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她一靠近红妆,就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危险。
对方不光是杀人这样简单,还会勾魂。
她的三表哥,她从小到大最仰慕的三表哥……被红妆抢走了……
殷青湮低着脑袋,嗓音很轻,轻到快听不见:“不然我求求你。”
红妆:“他有那么好?”
殷青湮点头:“三表哥是世上最好的人。”
红妆钩着绳子,看着殷青湮。她说得没错,季寒初的确很好,很珍贵。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喜欢的,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就算他们之间没有结果,就算她留不下,她也不会把季寒初让了,他自己不愿意,她也不愿意。正邪有对立,爱情又没有。
红妆抓住绳子,一使劲整个人站到了秋千上,红衣烈烈,风情万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殷青湮,眉梢一片冰冷:“天上的月?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他是你的宠物呢。我把话放在这里,我管他是天上的月还是地上的雪,这季家的三公子我要了。我敬他与你有三分情分,如今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莫要阻拦,否则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红妆又蹲下,攥着她手腕,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殷青湮瑟瑟发抖,从刚才就生出的逃跑冲动此刻才汹涌,可她已经逃不掉了。
红妆毫不怜惜地把手臂收紧,强迫殷青湮抬起头,她们的头顶是一轮圆月,皎皎明亮。
她躬身,女人香就格外明显,很好闻,还沾了药味,与季寒初朝夕相处,身上多少都有了他的味道。
这种亲密的铁证,割了殷青湮的心,伤得她无法呼吸。
红妆低声,往她耳边轻声说:“你且抬头看,这月亮是我的,季寒初也是我的。”
殷青湮眼睫抖得厉害,她哆嗦着,后悔着,张嘴想喊戚烬,又想起戚烬根本不在自己身边,百般无奈之下,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红妆抹去她的眼泪,锁了几处穴道,从秋千上下来,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到房里。
房间很小,红妆找了一圈,给她塞到了衣柜里,门一关,还漏了一条缝正好对着床。
她点了殷青湮的哑穴,看殷青湮满脸的惊恐和惶惑,笑得又野又恶:“你不是说我给他下了蛊吗,那就好好看着,看看你的三表哥究竟是怎么对我这个臭名远扬的妖女的。”
(四)声声慢
把殷青湮丢进衣柜,红妆算了算时辰,离季寒初沐浴还有段时间。
他背上的伤没好全,瘀血始终散不掉,他干脆自己弄了药浴,每晚都会泡上半个时辰。
戚烬和谢离忧都不在,红妆也没当回事,在廊道上晃了晃,她就去了大堂。
大堂里,柳新绿忙着指使小二往酒坛子里兑水,见到红妆出来,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红妆走过去,站在酒桌边:“你就这么做生意的?”
柳新绿合上盖子:“老娘这叫精打细算,真以为谁都跟你男人似的堆金积玉。”
红妆偏头,静了会儿:“很快就不是了。”
柳新绿蒙了:“啊?”
“他很快就不是我男人了。”红妆顺着酒桌坐下,“我要走了,不回来了。”
柳新绿也坐下:“你要去哪里?”
红妆:“回家。”
“你们夫妻俩难道不是一个家?”
柳新绿真以为他俩是夫妻,虽然性情看起来南辕北辙,一个儒雅一个野性,但小季公子看凶婆娘的眼神,那里头的爱意造不了假。
红妆神色平淡,语气淡薄:“我们不是夫妻。他家在江南,我家在更远的地方,等这边的事情办完了,我就回去,然后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柳新绿咋舌:“私相授受啊。”
红妆一顿,浅笑:“算是吧。”
柳新绿收了季寒初一堆金叶子,钱都够她再买一家客栈了,她对小季公子是十分欣赏的,听红妆这么说,就忍不住要抱不平。
柳新绿:“我说凶婆娘……”
刀光一闪,钩月出鞘。
柳新绿立马扑上来,肥胖的躯体整个趴在酒桌上:“不能插!这是老娘新买的,这次真是新买的!”
红妆随意地将钩月丢到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红妆。”
柳新绿抹一把冷汗,干笑道:“红妆姑娘。”
她下了地,也倒了杯水咕咚喝下,豪迈地用手擦一把嘴,继续刚才的话:“你就这么走了,就不管小季公子了?”
“管什么?”红妆云淡风轻地说,“没了我,他日子会好过得多。”
柳新绿摇摇头,抬起自己的胳膊,撸开袖子,露出一道醒目的疤。
“不见得。我年轻的时候也和我当家的吵吵,总觉得日子难过,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但这混不吝的日子还没过明白呢,他就死了,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除了一道疤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才知道,没了他,日子才是真的要过不下去。”
红妆瞥去一眼,淡淡道:“但你还是活下来了。”
柳新绿没隐瞒,她摸着那道疤,被肥肉挤得显得庸俗的面容难得荡漾温柔:“我每天都想他,都说总会忘记的,可他都走了这么久了,我还是没能忘掉。”
红妆没再多说,小口饮茶。
柳新绿语重心长:“你就算要走,为什么不带上他一起走?”
红妆不是没想过,但是……
“他不乐意。”
柳新绿:“你都没问过,你怎么知道他不乐意。”
红妆放下茶杯,转过身:“你怎么知道我没问过?”
“我看出来的。”柳新绿伸出两根手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不然他看你的眼神能这样?一看你就是个负心薄幸的人。”
红妆整个人转过来,柳新绿浑身一抖,下意识要去扒桌子。
她直接把人提起来,坐到对面,柳新绿庞大的身躯被她提着就和拎小孩似的轻松。
“万一我问了,他不答应怎么办?”
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红妆自己都拿不准,如果她和礼教、世俗、季氏放在对立的两面,季寒初究竟会选谁。
他已经在道德和她之间选了她,再加点别的,红妆没把握。
柳新绿一听,登时明了,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回身跑到柜前,弯腰好一阵翻腾,掏出一个酒瓶啪地放在红妆面前。
“本店独有药酒,‘一坛酒’。”柳新绿捧着酒坛,递到红妆面前,“加了秘方的,就一口,我敢打包票,一口下去保准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