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还没做出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就以一个英雄专属的完美结局——与黑暗同归于尽——谢幕了。
好在他还留有一缕残魂,经过千年之久的沉睡恢复,终于转世。
执棋人为他写了一个完美的剧本,悲壮光辉又伟岸的剧本。
他果然经历了苦难。
那些常人所无法承受的,反而使他的心智更加坚韧强大。
本来一切顺利,可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出现了。
本来已经湮灭在天地之间的那个平凡的女人,居然突然出现了!
怎么会这样?
还好执棋人早有准备。
他将计就计,步步为营,将她也作为棋子投入了这精彩的剧本之中。
这女人还是有用的,她可以用来激发他的人性,中和他因苦难而变得偏激的性子。
她是个非常努力且完美的棋子,兢兢业业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让英雄心怀苍生这个目标,最终也达成了。
现在……
既然一切都已塑造成型,那便不再需要这枚棋子了。
执棋人不会让他重蹈千年前的覆辙。
英雄情深义重,断不会抛弃她,那么……
便让她自己离去吧。
聂归寻……聂归寻!
时旎蝶握着星河黯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青筋暴起,不断发抖。
原来如此。
原来不管是她,还是云临,甚至整个叠云宗——都是棋子。
让聂归寻变成一个完美英雄的棋子!
她怨,她恨!
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不知情的聂归寻之错——可若不是他,何至于此?
但她……又爱着他。
这是绵延两世、无法熄灭的火焰,是两个灵魂的痴缠。
时旎蝶心头爱恨交织,心潮翻涌。
她下意识的看向怀中云临的惨白侧脸,终是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
时旎蝶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仰倒,最后的声音是桓九灯的大喊。
她如沉入水底般,沉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醒来时,风和日暖,她卧在花树下的玉榻上,浅红的棠花瓣落了一身。
时旎蝶在香气中缓缓睁开眼。
她怔怔的望着如洗的碧空,沉默许久。
这场景十分熟悉,就像是她刚穿过来的那天。
过去种种,恍若隔世。
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是黄粱一梦——那些惨痛别离,都是一场虚幻。
然后她便看到坐在院中玉凳上的尹明泽。
时旎蝶侧着头,眨了眨眼睛,眼眶又红了。
不是梦啊。
她默默的起身,尹明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醒了?”
顿了顿,他再度开口:“……这次是彻底醒了。”
星河黯,朝露的本命法宝。
只有它,才能完整她的魂魄。
——还有记忆。
“……我做了一个梦。”
时旎蝶坐在玉榻上,双手撑在身子两侧,肩膀微微耸起前倾。
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尹明泽没再说话,他垂眉看着手中的茶杯,热气蒸腾的上升,遮盖视野。
时旎蝶讲述起了自己的梦。
关于霄朔,关于星渊,也关于……朝露。
“朝露……我的魂魄,是被霄朔救下的。”
世人说霄朔是魔修,其实是天大的讹传。
他不是魔修,他是他化自在天最精纯的魔息凝成的精魄。
他不是魔的化身,他是魔的本身。
他化了形,看起来像是人,却不是人。
他没有神智,没有七情六欲,只有吞噬本能和无边杀意。
所以没有魔修能够战胜他,也没有修士能够杀死他。
他是世间的极恶,恶到纯粹,反而更像是神的存在。
人是无法战胜神的,仙也不能。
可惜的是,仙道中人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千年之前,浮屠洲上,血腥涂地,白骨撑天。
修士们死伤无数,也无法动他分毫。
连离成神仅剩一步之遥的净世仙尊,也才只能勉强能与他一战。
可最后,他也未能屠魔。
摧天坼地的恐怖力量交战下,意外的撕裂了空间,二人被虚空吞没。
仙门众人以二人同归于尽为结局,为仙魔大战划上了句号。
可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并非如此。
星渊原本就身受重伤,爆发出全部灵力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在仙魔气息剧烈碰撞,撕裂虚空时,他便已经身陨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残魂才来得及逃逸出虚空的吞噬。
可霄朔却没有这么幸运。
是的,在没有终点的虚空中,消亡才是幸运。
可他是魔神,没有那么轻易便能消亡。
混沌虚空如无底深渊,没有时间和空间,只有无穷无尽的虚无。
而漫长的空洞岁月中,霄朔发现自己的神识中,居然多出了什么东西。
一开始他没在意,但久而久之,他发现自己开始看到、听到——甚至感觉到一些东西。
那东西总是闪现而来,像是……记忆?
他看到了千灯明灭。
他看到了瀑如天河。
他听到了琉璃砌成的塔檐上,风铃轻响。
他闻到了檀香缭绕,佛前花的气息。
这种状况越来越频繁,让霄朔意外,但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世间情感,对他来说都太过新奇,在他心中缓慢的积蓄。
他开始有了清醒的神智,他开始探寻——到底是什么,让他在这片暗无天日的混沌里,在他脑中迷蒙无际的血色中,劈开了一方天地。
让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感觉——怀念的,渴望的,珍重的……
终于,他在神识之中翻到了一团小小的光亮。
就在神识触碰到那光亮的时候,声音、画面、场景——忽然汹涌了起来。
而他的心……也汹涌了起来。
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身姿颀长窈窕,长发披散,耳后一块红色印记,正笑意盈盈的回头看他。
她的笑容镌刻进他灵魂的最最深处。
霄朔的眼睛霎时间睁大,周遭的虚空都扭曲狂啸了起来,像是被他产生的情绪激怒。
就算是逆天的魔神,也无法抗争天道的排斥。
被挤压又被拉扯,被撕碎又重组。霄朔惨叫了起来,紧紧握住拳头,承受着这极致的痛苦。
无尽的折磨之后,意识逐渐回笼,他这才发现周围渐渐有了声音。
光线刺目,他反射性的闭上双眼。
光天化日、人声嘈杂的街道上,他颤抖着张开手掌。
手心中,是一小块沾了血的金属碎片。
那血液经年日久,已经干涸成紫黑色,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霄朔无法控制的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第494章 反派她也诞生
霄朔的魂魄里嵌入了星渊的本命神刀——浊世风的碎片,在漫长的岁月中终于与其融合。
他不再是霄朔,却也不是星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毁天灭地的魔息被留在了混沌虚空,剩下的只有霄朔经历过却无法理解的过往,以及星渊的记忆和情感。
这让他非常痛苦。
他无法忘却亲手杀死朝露的场景,星渊的那部分情感痛不欲生,可他却无能为力。
手指间肌肤逐渐变冷的温度,和她鲜血溅到他脸上时的感觉,都让他无法抑制的感到崩溃。
他再强大,也不能倒转时间。
可值得庆幸的是,朝露还剩一缕残魂。
也多亏是随着神刀的碎片埋进了霄朔的魂魄,靠着他强大的神识才保住了风中烛火般的脆弱凡人魂魄。
他只能忍着心中几乎要将人生生撕成两半的痛楚,上天入地的收集法宝,想要用浊世风上朝露已经干涸的血液,修复她的残魂。
他在缱绻峰布下禁制,住了下来——他不愿去旖旎峰,因为那是星渊与朝露定情的地方。
他是星渊,又不是星渊。
他嫉妒星渊,但又无法成为星渊。
在缱绻峰,他找了无数的方法,也试过无数的方法。
他动用禁术,以心头血为引,凝炼出一副可以承载她魂魄的躯体。
是仙体,不是凡人的躯壳。
即便他是假的星渊,仍然记得那个承诺。
他寻来上古秘宝,挂在她踝间,为她镇魂。
风吹过那串琉璃铃,清凌作响。
魂魄,仙体,镇魂法宝都准备停当。他以盗习的巫族秘术逆灭轮,准备将她复活。
他希望,她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
可他到底没能等到朝露醒来。
不,或者说,那个巧夺天工的躯壳的确醒来了。
但睁眼的刹那,他便知道这不是她。
他忽略了——凡人与修士不同,有三魂七魄。
而朝露留下的不是魂,而是一魄。
没有感情,只有本能的魄。
五百年的艰辛奔波、殚精竭虑全部化作泡影。
他绝望了,可他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温柔的轻抚她的鬓发,对她展开一个笑容。
那空有魄体的精巧人偶看着他,目光沉静。
冒牌的星渊和假的朝露,呵。
假凤虚凰。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最后将一支血红的画阵笔放在她手中。
这是星渊当年为了朝露炼成仙体准备的法宝,仙魔大战后便遗失了,是他费尽千辛万苦寻了回来。
他本来是想作为苏醒的礼物,呈给她的。
可现在……但也还算是物归原主。
他看着“朝露”的视线一直随着他而动,忍不住又对她笑了笑。
然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脚步很慢,却很稳。
“朝露”目送着他。
天上星斗璀璨,银汉迢迢,他的身影没入黑暗,像是沉入水中。
然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当然,她那时也根本不懂什么是离别。
她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一只闪着磷光的蝴蝶扑棱着翅膀,出现在她的眼前。
“朝露”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她伸出手指,那只蝴蝶落在了她的指尖。
第495章 蠢徒走回老路
“魄虽无情,但也有与他在一起的记忆……只是都被封存在本命法宝——星河黯里了。”
而星河黯,后来被原主拿去给本是凡人的云临当了“仙骨”延了寿,所以她明明是“朝露”,可穿越过来却没有“朝露”的记忆。
“后来他应该是清洗了自己的魂魄,忘记了从前的事。之后便给自己取名鹤澜山,一直在世间行走。”
“直到去到曾经去过的……不,是‘星渊’记忆中去过的地方,才逐渐的恢复了记忆。”
还有,遇到了我。
时旎蝶没有说出这句话,她的声音如水,在院中缓缓流淌。
一枚棠花瓣飘零,落在尹明泽的茶杯中。
他一脸震惊的张着嘴望着时旎蝶,仿佛她脸上开花了。
这是什么绝世玛丽苏剧情!
仙尊魔君爱上我?
时旎蝶本来心里挺沉重,但看到他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莫名的想翻白眼。
就在这时,院门口忽然传来怀尘惊慌失措的声音:“师尊,不好了!”
时旎蝶眼皮一跳。
她挥手解了禁制,怀尘便满面惊惶的冲了进来。
他跪在地上,微颤的双手托起一张薄薄的信笺。
时旎蝶望着那张折起的信纸,忽然不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但她到底还是深吸一口气,接了过来。
展开信纸,只看到五个张扬的大字。
“我去找二哥”。
“师尊……昨日里四师兄将您和大师兄带回来后,便闭门不出。”
怀尘语气中都是惶恐,昨日的大战和师门惊变,对这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都太过沉重:“可今日弟子去叫四师兄吃饭,却发现洞府禁制全解,他人也不见了,只剩这张纸在桌上。”
时旎蝶反复的看着这五个字,像是要把这些字印到心里去似的。
半晌,她才疲惫而温和的安抚怀尘:“没事,有师尊在,无人敢动我叠云宗。去吧,今日你们都歇息一日,不用修习。”
怀尘这才掩了面上不安,称诺退下。
一时间,院中只剩下风吹动棠树花叶的声音,以及时旎蝶手中信纸哗哗作响。
“……你知道吗。”
时旎蝶沉默许久,终是开了口:“执棋人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聂归寻。”
“可我却觉得……都是因为我。”
她声音很平静,没有撕心裂肺的歇斯底里,却有着尤甚于之的巨大空洞麻木。
“若不是我,云临也许不会死。而老幺,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我仿佛……”
“什么都没能改变啊……”
她声音愈来愈低,混在风声之中,几不可闻。
“并非如此。”
尹明泽开了口。
他声音也很沉静,但与时旎蝶完全不同。
这句话透着一种笃定,带着莫名安抚人心的意味。
可时旎蝶并不买账。
这种空泛的安慰,实在没法填平她心中巨大的空洞。
此刻那里感觉不到疼痛,却呼呼的透着风,卷起一阵透骨的冰冷。
她正想自嘲的笑一笑,却听尹明泽继续说:
“若不是你,这合欢宫上下几百人,早就被烧成焦炭枯骨了。”
时旎蝶无奈的摇头苦笑,然后笑容凝固在了嘴角。
她霍然抬头,看向尹明泽,双眼睁大:“你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原著中的剧情?
合欢宫被攻陷,缱绻峰被烧成焦土,炉鼎们被残害——
这不都是原著中的剧情吗?
时旎蝶凝视尹明泽的双眼,目光中带上了戒备和威胁之色:“你究竟是谁?”
尹明泽将茶杯举到唇边,微微一啜。
花影摇动,时旎蝶余光扫过,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微微分神,看向尹明泽脚下的影子。
一看之下,她才惊觉——尹明泽明明是坐着,他的影子却是站立的姿态!
很快,那影子里便站起了一个人形。
时旎蝶看到过尹明泽造傀儡,对这个流程不陌生,也就没对这诡异的一幕大惊小怪。
果然很快,那人形渐渐凝实,成了个身材颀长挺拔如白杨的身影。
不似成年男人的健壮雄武,而是少年的玉树临风。
光看这幅身材就让人忍不住脑补,他的脸该是多么俊秀过人。
于是时旎蝶的目光向上,成功的看到了一堆——
马赛克。
时旎蝶:“……”
她缓缓的在脑中打出一个问号,回头看了看尹明泽。
就在此刻,马赛克说话了。
脸与她平日看到的傀儡不同,说话的声音竟也与那些与真人无异的傀儡有着天壤之别。
时旎蝶眼睁睁的看着那堆像素中发出了一道熟悉的机械声音。
“叮——咚——”
“你好!亲爱的二号宿主,我是您前辈一号宿主的绑定系统,AE85.”
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了。
半晌,时旎蝶才举起颤抖的手指指向马赛克,同时哆里哆嗦的朝着老神在在的尹明泽问:“……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吗?”
“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尹明泽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悠闲的呷了一口只剩下杯底的茶:“我就是一号宿主。”
时旎蝶沉默了。
半天,她才突然的冒出了一句穿越人士必备暗号。
“氢氦锂铍硼。”
“碳氮氧氟氖。”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尹明泽的视线十分慈祥的落在她身上,感叹:“这可真是刻入DNA的暗号,我都穿过来八百年了居然还能对得上来。”
时旎蝶真的懵了。
她磕磕绊绊的问:“……你为什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我也没办法啊。”尹明泽摊手:“我上次就想说,但他们……”
他形状好看的眼睛里掠过一线阴影,修长食指在太阳穴上敲了敲:“他们对我的影响还在。”
“他们?”时旎蝶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的话语,一脸讶异的看了看站在原地的马赛克,又看了看尹明泽:“你的意思是……”
“没错。”
尹明泽的眼神落在马赛克身上,冷笑一声:“所谓的‘系统’,便是执棋人在我们脑中植入的,引导我们行为的东西。”
“——为了让我们按照他们的剧本走下去。”
系统——居然是执棋人安插进她脑子的东西?
时旎蝶心中惊涛骇浪,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乖顺站在原地的马赛克。
她现在浑身发麻——因为想到自己的脑子里,也有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看不清面貌的、迷惑她行为的东西。
啊……说起来,系统为她颁布的那些任务,都是以聂归寻为中心。
而那些她以为是福利的丹药和炼术……其实根本就是朝露自己的种族天赋啊!
可系统就这样引导她,让她炼丹炼器,为聂归寻服务。
“我说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