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没掉进寂灭树海，但风徊雪他们失踪的这段时间，他也称得上是焦头烂额，更不用说风波厌了。
事实上，六大仙门都是焦急万状，聚在一起商量探查弟子下落。
所以他们脱险后，明明是大衍山收到消息，可六大仙门全来了。
于是树海中的事情就传开了，包括时旎蝶大发神威单枪匹马收割一群魔修的事情——当然还有仙尊转世出现的消息。
可以说，叠云宗可以说得上是名声大噪了。
很快逢凌便带着他们到了聂归寻所在之处，屈指敲门：“殿下。”
门很快打开，风徊雪那张冰山脸出现在了眼前。
时旎蝶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脸，如同疯狂动○城里的树懒一样，从面无表情变成了惊喜万状。
时旎蝶：“……”
小东西，倒是有两副面孔。
看着他那股子亲热劲儿，桓九灯和云临十分默契的上前一步，把他与时旎蝶隔开。
“阿时！”风徊雪倒是没介意，只喜气洋洋的唤她：“你是来看讨厌鬼的？来，进……”
话音未落，院中忽然多了一个极火殿修士。
那人垂首施礼：“时宗主，陛下有请。”
这个“陛下”，说的当然是风波厌。
时旎蝶皱了皱眉，还没等说话，风徊雪倒是替她说了：“什么事这么急？让她先探望讨……仙尊吧。”
“陛下有要事相商。”
那修士礼得更深，头压得更低了。
“陛下令属下即刻请时宗主过去，求殿下体恤属下。”
时旎蝶拦住神色不快的风徊雪，拍拍他的肩：“无妨，我晚点再回来看他也不迟。”
“我跟你一起去。”风徊雪反手抓了她的手腕，语气不虞：“我倒看看是什么急事，也值得这样火急火燎的。”
时旎蝶无言叹息。
红颜祸水啊！
风波厌，真的不是我存心想勾引你女儿……儿子，破坏你们父子关系。
是他自己贴上来的喂！
时旎蝶就这么腹诽着被带到了极火殿正殿。
几人跨进大殿，时旎蝶往上首一看，不禁一愣。
这大殿中，除了风波厌，人竟然满满当当。
还全都是风云际会上的熟面孔！
风波厌就不说了，正肃容望着她的有玄龟岛宗主白媚生、大衍山宗主衡明。他们身后各站着几人，皆是时旎蝶曾见过的长老。
二人眼神皆是沉沉。
坐在尊位上的还有两个相对陌生的面孔——僧衣老者自然是傩罗院住持普胜，相貌雍容的女子是琉璃宝楼的宗主凭虚子。
他们身后还站着各自的亲传弟子，好些个之前在树海中还和叠云宗众人并肩作战来着。
同悲和徐雨辰、蔚雨婕也赫然在列，可他们看时旎蝶的眼神十分古怪。
徐雨辰垂着头，嘴角不知怎的像是强压着似的。
而同悲对上时旎蝶的眼神时流露出几分不忍，随即闭眼念阿弥陀佛。
时旎蝶的笑意淡在嘴角。
看来今天这一出，倒像是鸿门宴了。
只是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平静的看向最后一人。
真武门宗主，霍元乙。
他看向时旎蝶的眼神中透着深深的嫌恶，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
霍元乙身后，不见霍轻羽身影，侍立在最前头的反而是那被聂归寻救过的掷剑修士。
他此刻怒目着时旎蝶，宛若与她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时旎蝶见这苦大仇深的一幕，反而有些想笑。
她抬起手理了理头发，无视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条斯理：“诸位这是什么意思，倒像是要把我当犯人审似的。”
“时旎蝶，你还在装模作样。”
开口的自然是宿敌霍元乙，他傲慢抬起下巴，俯视时旎蝶：“你亲传弟子竟是魔修，这事你作何解释？”
原来是为了鹤澜山。
时旎蝶轻笑一声：“霍宗主这话问得我很是摸不着头脑。”
“还想狡辩？”霍元乙哼笑：“包庇魔修，陷仙道修士于险境——你可别说自己全不知情！”
时旎蝶新奇的看着霍元乙，饶有兴致的问：“怪事，我又不知道他是魔修，谈何包庇？”
“你说不知道便是不知道？”霍元乙咄咄逼人：“我还说你勾结魔修，想要残害修士呢！”
时旎蝶笑了，眉眼间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十分不客气：“我记得这事可不是我开的先河——门下除了魔修不是还有霍宗主吗？还不是一个，难道你也想勾结魔修，残害修士！”
“放肆！”霍元乙气得胡须都抖了。
且不说司之慎这个废物，竟因恨从心生，在寂灭树海入魔令他颜面扫地——好在这个没用的孽徒不是在他眼皮子下入魔，且已被诛杀。
可把净世仙尊转世当成了魔修逐出宗门，还使他受了百般屈辱，他真是一想起来就心颤。
这事就像是个响亮的耳光，每次提起来就像是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霍元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目盯着时旎蝶，暴喝：“我那是被人蒙蔽！而你——我看你就是想要暗害仙尊，才对门下魔修熟视无睹！”
时旎蝶摊了手：“你也说是有被人蒙蔽的可能——他在我门下时，我并未感觉到魔息。这又有什么奇怪？”
她话音落下，顿时大殿中鸦雀无声。
这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时旎蝶皱了皱眉，却听上首高僧模样的普胜开了口。
“时宗主，你可知你那弟子是何人？”
他满脸褶皱中的双眸放出电般精光，望向时旎蝶。
时旎蝶没有答话，心中骤然升起一阵不祥预感。
“他名唤霄朔——但更广为流传的，是他另一个名字。”
“祸世魔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时旎蝶下意识就想否认，原著里鹤澜山不止不是魔君，还在第二次仙魔大战时襄助聂归寻来着。
她想到在寂灭树海中看到的一幕，突然怀疑了起来。
鹤澜山身上浓稠到炽烈的魔息不似作伪，那是她亲眼所见。
说起来，从她穿越而来，这原著中已经出现了无数变数。
这么看来，那原著……
真的可靠吗？
经过冷静这么多天，时旎蝶本来都释然了。
不管鹤澜山是否是魔修，她都不相信他是那种嗜血残暴之徒。
时旎蝶是异世之魂，对仙魔之分远不如极音大陆上原住民那般泾渭分明，她更相信自己看到的。
可祸世魔君……
他的“事迹”在极音大陆可是广为传唱，是魔中之魔。
不知当初他如何做到让谁也不服谁、逮着机会就想把对方吞了的群魔俯首称臣，但想来也不是什么温和手段。
尤其在仙魔大战中损失惨重大的六大仙门，对于魔修深恶痛绝，更遑论那是群魔之王。
时旎蝶闭了嘴。
那她现在立刻否认鹤澜山的魔君身份，不就等于承认她知道他是魔修了吗？
否则，她如何解释自己为何这般笃定？
想到缱绻峰上几百个小团子，时旎蝶闭了闭眼：“我并不知他身份，也谈不上包庇。”
“魔尊的魔息何其猛烈，你身为四境界阵仙，敢说一点察觉都没有？”霍元乙终于拿到她的把柄，话音里都透着股洋洋得意：“是你助他混入风云际会，图谋不轨！”
“不可能！”怒吼出声的是桓九灯：“我师尊为何要做这种事？之前你们怀疑我三哥的时候，难道不记得我师尊如何反驳的？”
“风云际上有法阵，魔族根本无法进入。”
风徊雪也阴着脸，扫向一言不发的琉璃宝楼宗主凭虚子，又落回霍元乙身上：“霍宗主难道岁数大了，记性也不好？”
“阿雪！”风波厌怒叱，他怎么能让自己唯一的接班人掺和进勾结魔族这种事中：“住口！”
这时，普胜身后的一位中年僧人开了口。
时旎蝶认得他，傩罗院二长老，也是首徒同悲的师尊，普赡。
普赡光光的脑袋刮得锃亮，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听闻，时宗主号称极音大陆第一阵修。”
这话一出，凭虚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是打她第一阵修宗门的脸——毕竟这话，是事实。
可时旎蝶的脸色也不好看。
这不就是摆明了在说她能破了风云际会的阵法，让身怀魔息的鹤澜山混进来吗？
霍元乙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洋洋得意的一笑。
“是了。那风云际地动后，六大仙门弟子被传送法阵传到寂灭树海——能在六大仙门的防备下做到这种程度，除了你这‘第一阵修’，还有谁做得到？”
时旎蝶：“……”
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果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想不到第一阵修这四个字比邪道妖修都麻烦。
时旎蝶深吸一口气，摇头道：“那诸位觉得我害六大仙门的修士目的为何？说句实话，就你们养的这群小虾米……”
她顿了顿，叹息：“……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小虾米同悲＆衡追真＆徐雨辰：“……”
对不起，感觉有被冒犯到。
“那你就是想谋害仙尊！”
时旎蝶无言的看着他：“现在是坑不了我就换一个罪名吗？我为什么要谋害聂归寻？”
霍元乙捻须冷笑：“你与魔族勾结，自然是不希望仙尊觉醒——谁知道你是以何种手段得知仙尊的身份。”
“你是个傻子吗？”
时旎蝶满脸的关爱智障：“我要真想害他，就别把他捡回叠云宗，让他被你们六大仙门的人磋磨死不就得了。”
这话怼得霍元乙哑口无言，恼羞成怒。
时旎蝶作为资深祖安键盘侠，当然深谙打人打脸，骂人揭短的道理。
“霍宗主，我真不知道你有何脸面蹦跶。”
她好笑的看着霍元乙：“伤了聂归寻的是你，羞辱他的也多是你真武门的弟子。若说是谋害仙尊，你比我嫌疑更大——你是怎么想的，居然往我身上甩锅？”
“她不可能害仙尊。“
冷淡的声音响起，时旎蝶意外的挑了挑眉，看向那颀长的身影。
男人银白的长发束起，雪白眉眼淡漠：“她是千年前救世巫娥转生，与仙尊情投意合，断没有害仙尊的道理。”
时旎蝶眼角一抽。
这作者取名还真是随意，救世巫娥这么古早中二的称号亏你想得出来！
她都不知道朝露居然还有这么个名号，白媚生也没说……
八成也觉得说出来挺羞耻的吧。
不过想不到……
时旎蝶看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想不到白媚生作为六大仙门宗主之一，居然在这时候为她说话。
也不知是念着同族的旧情，还是她那一桶麦丽素……不，上品灵丹起了作用。
白媚生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这绝不可能！”
出声的居然是风波厌——不过倒不是出于对时旎蝶的偏见。
极火殿作为灵修，对于魂魄之类最是了解，故风波厌皱眉：“巫娥再强大也只是凡人，凡人的魂魄……”
甚至连净世仙尊的魂魄没有彻底被那场大战撕裂，而是得以转生，都足以让他们感到意外了。
而那么强大的神识魂魄都过了近千年才得以转世，“凡人之魂，在那种大战之中，怎么可能留得下来？”
“为什么不能？”这次连徐雨辰都忍不住了，她语速快，在被凭虚子呵斥之前便急急的问：“既然仙尊的魂魄能留存下来，那救世巫娥……”
“不可能。”
仙魔大战时，六大仙门的宗主大半陨落，只有两个幸存。而其中之一的风波厌果断摇头：“你们不知那时候的情形——那种状况下，仙尊能留有残魂转世，已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巫娥她……”
“没错。”
傩罗院住持普胜也开了口，老迈的声音如树皮般枯槁：“那时仙门与魔族已战了一天一夜，血将浮屠洲的砂砾都浸透了。”
“仙门毁损大半，可魔族还是如食腥之蚁，不断的围上来。”
“救世巫娥以身挡了祸世魔君一击，净世仙尊才得以将九十九天魔斩灭，将‘浊世风’插进了祸世魔君胸口——与魔君同归于尽。”
时旎蝶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普胜干枯的嘴唇，听着他说着千年前的战事，胸中蓦然涌起一阵悲凉。
那是属于朝露的情绪，不知是为了那场悲壮的一战，还是无数殒命的修士。
或者……为了自己舍命封魔的恋人。
可下一秒，普胜却闭目叹息一声。
“这一千年来，我们这些幸存之人……对外都是这样说的。”
时旎蝶一怔。
不光是她，在场没能目睹过那场大战，甚至经历过大战、但没能近身观战的几个宗主，都愣住了。
普胜再度睁开眼时，眼神空茫，似在追忆。
“可当时，我与风宗主就在近处。事实……并非如此。”
小丑竟是我自己？
看了太多狗血文学的时旎蝶瞬间浮想联翩，为千年前的事书写了一百零八种恶俗结局。
关键时刻开脑洞的毛病又犯了，时旎蝶回过神就听见普胜继续说了下去。
“仙尊的刀的确插进了祸世魔君的胸口，救世巫娥也的确被他所杀。”
普胜老迈的双眼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看到那位极美的巫娥在祸世魔君的手中渐渐停止了挣扎。
像是在看一朵花凋谢。
净世仙尊怒吼着一刀挥开九十九天魔，魔物四散的残肢倒像是一朵恶臭的花骤然开放。
魔族的血腥而黏稠，像雨般洒落。
血雨中一道极凌厉的刀气劈天坼地而来，净世仙尊倏然之间便至眼前。
他手中的长刀以风雷之势贯穿了祸世魔君的胸口。
魔君的血喷溅出来，洒在他手中提着的救世巫娥脸上。
她身体软绵绵的，双眼半阖，空茫的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魔血和她的血纠缠在一起，像是一树海棠花印在了白玉般的脸上。
甚至有些微血星溅到了眼中，汇聚在眼尾，最后凝成一行血泪，沿着她的脸庞缓缓流下。
插在魔君胸口的神刀浊世风发出了巨大的悲鸣。
星渊双眼充血，两行泪流了下来。
“啊——”
他发出痛极的怒吼声，周身灵力疯狂波动，与祸世魔君的魔息撞在一起，直使天地几乎摇摇欲坠，风云变色。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力量交缠，像是两股无法相融的狂暴洪流卷在了一处，疾速的旋转了起来。
正与数不尽的魔修血战的普胜满眼惊惧的回头，就见以那二人为中心的空气像是扭曲了一般，逐渐荡出暴动的波纹。
这巨大的声势引得风云惊变，雷光暴虐的在头上撕扯。
以二人为中心，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耳边满是利刃破空之声。
因灵气和魔息的疾速旋动，那里的景象已经扭曲，并逐渐出现了一道裂缝般的虚影——像是深渊般，将凝视它的人都怒吼着吞噬撕碎。
普胜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正拖着他往那裂缝而行。
有些魔修已经惨叫着飞了出去，或是被吸入那一片虚无黑暗的未知缝隙，或是被那恐怖的气漩绞成血雾。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挣扎都宛若蝼蚁一般。
普胜怒喝一声，将手中被魔血糊住的禅杖往地上一插，浑身金光暴涨，这才堪堪的定下已离地的身体。
就在此时，怒雷从天而降，以万钧之势劈在了旋涡中心！
巨大的气场将所有人都轰然弹开，普胜只觉天地倒转，重重摔在了远处，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再抬头去看，那雷击之处，已不见了那一道撕裂虚空的裂缝——也不见二人身影。
只有净世仙尊的神刀浊世风，裂成无数碎片散落在地上，映着黯淡的天光。
就像是……被撕碎的群星。
“就是说，所谓的同归于尽，并非是二人身死。”
一片鸦雀无声中，折罗赫的声音干巴巴的响起，带着无比震惊：“而是他们……一起被卷入了混沌之中？”
时旎蝶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失去了表情。
寂灭树海的魔物那次，她已经适应良好的接受了这世界会有撕裂虚空这种事的存在。
毕竟其实所谓踏破虚空、得升上界也是一样，是从目前的极音世界，去到更高一层的世界中。
佛家说三千世界，不外如是。
结果现在其实当年的仙魔大战，竟是以二人被卷入虚空异界为完结？
难怪风波厌信誓旦旦的说朝露的灵魂绝不可能留存下来——想从那种强大到可以撼动天道的力量下逃逸，无非痴人说梦。
她也终于理解了，为何连净世仙尊能转世，都是侥幸。
也亏得他的神识足够强大，才能从那种撕裂世界的可怕旋涡中得到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