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戎马一生,手染鲜血在所难免,他不后悔,也不觉得是亏欠,乱世之中,一将功成万骨枯,刀剑无眼,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拼杀,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只有一件事……
他设计伏击了那位身居高位的长公主,让手下的死士乔装改扮成了齐王旧部,在刀剑上涂抹了罕见的毒药,没想留活口,却还是让裴昭樱死里逃生留下了一条性命。刺杀一事,并不光彩,他心中隐隐有愧,谋士劝他斩草除根,他便想着,一介残疾废人对他再构不成威胁,就此便罢了。
而后,裴昭樱险些嫁给了他,肖与澄起初是庆幸的。可再当肖与澄日复一日地目睹,她与自己看不起的弟弟举案齐眉,恩爱有加,胸口那一处逐渐变质、疯狂。
肖与澄的亏欠与遗憾,都是裴昭樱。
前尘往事缓缓苏醒,流水一般的记忆冲刷着肖与澄的大脑,东西多得快爆炸,他睁大了眼睛,晃晃荡荡栽下了马,在属下惊恐的呼唤中不省人事。
“你今日回来得好晚。怎么,肖泊大人被什么绊住脚了?”
一回府,肖泊被裴昭樱迎面扑了个满怀。
从幼儿蹒跚学步日日摔倒开始,裴昭樱逐渐能走、能跑,能在肖泊下任时第一个窜出来迎接。
还要恶人先告状,揉着脑袋怪肖泊的胸口太硬,撞疼了她。
肖泊用力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能看到她重新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他,满手杀孽,手染鲜血,在所不惜。
“哪里有人绊住我?我归心似箭,只不过今日长街热闹人多,轿夫脚程比平日慢上一些罢了。”
他的嘴角缓缓拉出裴昭樱最喜欢的弧度,温润,清淡,维持着让她爱慕的皮囊,牵着她的手,缓步到内院用膳,期间,一直盯着裴昭樱的腿看。
她步履如常,行走间没有不适和跛足,他看了,真是欢喜。
连五脏六腑的苦痛都可以含笑忍住。
外间的风风雨雨与他们无关,说笑逗趣间,裴昭樱拿着肖泊的手按上她平坦的小腹,不无可惜:
“我不想羡慕别人,听了朝野间的消息,却总恍惚想着,若是我们也有个孩子,我们定然要好好陪着她无忧长大,看着她在我们膝下嬉戏、成长,让她不再经历我们所受的骨肉分离之痛,该多好啊。”
唯有爱才可以拯救一个人的满目疮痍。
他们都是早早与双亲天人永隔的人,纵使表面上修炼得刀枪不入,也控制不住对人世温情的渴望,尤其是肖泊,总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常人情感的怪物,除了裴昭樱,没有尝试过对其他人托付真情真意。他有点忐忑,如果他们真有个孩子,他会知道怎么去爱那个孩子吗?不过,既然是从裴昭樱身体里面诞生出来的生命,他一定会付出全部去护佑他们平安。
他现在和裴昭樱小夫妻如胶似漆的生活已经很满足。
肖泊从卫知晦处拿到的那封密报上写着,那次刺杀,殿前司已先一步得知了肖与澄预备对裴昭樱密谋动手的消息,呈给裴珩后,裴珩却批文回复——
“秘而不宣,坐山观虎斗。长公主功高震主,必有反噬之日。”
所以,裴珩母子,和肖与澄一样,该死。
肖泊已经收获了复仇初步成功的果实,可是他不敢想,他的以后……可以承担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吗……
“肖泊,你是不是不想我们有孩子?”
他愣神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裴昭樱的声音染上了困顿不解,低低地呢喃委屈。
第53章 她想起来了
“怎么会?要是我们有个孩子,我定然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捧给她。只不过,你旧疾初愈,我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了怀孕之苦。为了还没有出现的孩子,伤了你的身子,我如何忍心?”
肖泊回神,顺手捏了捏裴昭樱的筋骨。
日渐结实,这很好。
他压着喉头腥甜,好声好气,在盈盈灯火下,一双璧人,相互依偎,圆满得像是故事结尾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画册。
眉目含情间,肖泊轻撩着裴昭樱的衣裙,取悦她,让她快乐,因此,他的低喘和梗住,被误以为情动的标识,而不是内脏和血脉承受了非人的苦痛。
裴昭樱依托着他的手,起身一旋,落入他怀中坐下。
她隔着衣服一寸一寸抚摸着肖泊的腰肢,像是要将他的血肉和肌理深深印进脑海里铭刻。
“顾灏神医说了,我身子现在很好……肖采贞明明是在我们后头的,却比我们先有的孩子,肖泊,是不是你身子骨不行?你如实说了,我也不会怪你,大不了,我们一起想法子将养解决……”
撩得肖泊在情海中搅动,裴昭樱愈发得口无遮拦,要引他不能自控。
“好啊,为夫便要证明一二,看看到底是不是为夫不行……”肖泊理智溃散,垂首咬住了裴昭樱的耳垂。
他不确定,试药会不会给孩子带来影响,总不想裴昭樱有孕,每次欢爱过后他给倦怠至极的裴昭樱清理得万分仔细。
裴昭樱却痴痴地畅想着有个孩子承欢膝下的场景,让从她身体里诞生的生命,在她出生、长大的庭院里玩耍笑闹,伴着清辉醒来,填补父母人生最残忍的篇章。好像,如此这般,裴昭樱便能把少时失去双亲的自己重新呵护一遍,遮风挡雨,让前半生受过的所有苦痛一笔勾销。
肖泊实在是不忍打破她关于美好未来的畅想。
他担心自己的身子,支撑不起来裴昭樱想要拥有的一切。
极致的缠绵悱恻后,肖泊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裴昭樱的脸颊、脖颈,透着不为人知的恋恋不舍,在红罗帐中呼唤着她的名字,“阿樱”“阿樱”。她雪白的脖颈细弱秀美,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折断,肖泊动过疯狂的念头,要是他活不长了,就带她走吧!反正,该死的人,在他的谋划布局下,或早或晚都会迎来生命的终结,裴昭樱身上的所有仇都报了,那她会孤零零地在世上吗?和他一起走好不好?
……肖泊的手从她的脖颈处滑了下来,替代以轻柔的唇舌,他疯了才会有那样的念头,他历经千辛万苦才让裴昭樱获得了正常人的人生,一个健康的躯体,怎么能怕九泉之下孤单,要将她毁掉?那样,他和肖与澄之流有何区别?
“阿樱,你答应的,永远不可以离开我……”
在极致欢愉的顶峰,肖泊在裴昭樱的耳边重复着她许下的誓言。
权臣困于头疾不能惹出乱子,长公主不理世事,驸马励精图治,在一桩桩案子的秉公法办下让民冤民屈得以昭雪,龙嗣延续,纵使皇帝龙体抱恙,大梁朝在种种误打误撞下竟然呈现出了二十年间未有的欣欣向荣。
也许,无为而治,减税,还富于民,治大国若烹小鲜,不折腾百姓,正是休养生息之道。
裴昭樱想着,等朝局快些安定了也好,将肖泊从裴珩那要回来,不再被塞得罪人的差事,让他们关起门来过安生日子。
哪知道,她不找事,有麻烦主动找上门来。
肖采贞腹中胎儿渐大,胎像稳了,宠冠后宫,捧着肚子给裴珩吹着枕头风:
“臣妾近日做了噩梦,总疑心着皇嗣的安危,思来想去,怕是有件臣妾家乡为胎儿祈福的风俗还未履行。说是……要夫家福德深厚的女眷在高楼处点亮明灯,能保佑胎儿平安降世,长大后福寿安康。臣妾思来想去,想麻烦长公主殿下为龙嗣祈福,可,又唯恐太辛苦了殿下……”
“不过是燃灯罢了,这有何难?”
“臣妾曾冒犯过殿下,不想殿下介怀此事,不肯为我儿祈愿。”肖采贞怯生生开口,全然不见了从前的性情,审时度势,
活脱脱换了一个人。
“过往不过是误会而已。皇姐大度,必然不会抓着往事耿耿于怀,龙嗣要紧,皇姐不会不允的。”
裴珩沉浸在温柔乡中,完全忘了肖采贞胆敢在宫中下毒,那一阵子将他们吓得肝胆俱裂,慷他人之慨地轻飘飘替裴昭樱原谅了。他自打从娘胎出来一贯体弱,新的生命,是新的希望,他精神随之振奋不了,裴昭樱险些被害死,又与他何干呢?他自己,自己的孩子,安稳无虞便好了,其他人不过是随手可以利用之物,为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就是臣子应尽的本分。
何况,只是让裴昭樱点灯祈福罢了。
又不是要了她的命。
裴昭樱接到旨意,一阵无言。
她对裴珩失望透顶,谈不上难过,就是为自己感到不值和好笑。
肖泊临去大理寺当值前得了这个消息,皱眉不满:
“皇帝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别为了肖采贞的事爬高上低,随便敷衍过去便罢了。”
“我何尝不恨她谋害于我?只是,孩子是无辜的,有了个新的生命,好像冲淡了过往的仇怨,再大的愤恨,对一个还未降世的孩子总硬不起来心肠。”
肖泊板着脸,半件事都不想再让裴昭樱替他们办。
裴昭樱用面颊蹭了蹭他的脸:
“放心好不好?点灯祈福而已,不会出事的,我就去邀月楼简单点几盏灯,那里还算是你的地盘呢。就当行善积德了,希望我们命里的孩子,有明灯为指引,也能快些找到我们。”
肖泊实在对这番希冀无力招架。
顾灏不能保证以肖泊试药后的身体能够孕育健康的孩子。
在裴昭樱描摹的美好愿景中,一颗希望的种子被种下,肖泊松动恍惚,颤着声音答应,叮嘱裴昭樱格外注意安全。
其实,他根本没听说过老家有夫家女眷燃灯祈福的习俗。
裴昭樱选在了邀月楼的望湖阁顶楼进行仪式,视野开阔,南北通风,没有旁的宾客往来打扰,入眼便是金明池无尽碧绿蓬勃的荷叶,随风微微晃动着托举华美盛放其间的菡萏,叫人看了便生了心旷神怡之感。
裴昭樱临窗吹着微风,仿佛回到了纵横自在的少年时代。
滴翠挑了几盏荷花灯,挑着好听的话说:
“主子,你瞧这几盏荷花灯,花瓣重重叠叠,看着像真的荷花一样!多应景啊,挂上去,外面的人还会奇怪,是哪儿来的真花花灯呢。”
“好,只挂着荷花灯,未免单调,你们都挑些有趣的灯赏玩。有想带回去的,只管记在我账上,不必拘束。”
今日绮罗身子不适,腹泻跑了一夜的茅房,人都快脱水了,便让小丫头滴翠顶了她的缺。
滴翠开始是在外院做一些粗活,见不着主子的面,有一日绮罗看她老实,捧着做活计做到红肿的手对着墙角嘤嘤地哭,动了善念,将她往内院里提拔。滴翠没辜负大丫鬟的赏识,最会张嘴逗人笑。
滴翠又提了一盏金鱼灯给裴昭樱看:
“这盏灯多活灵活现啊,也挂上去,简直是‘鱼戏莲叶间’。”
“你倒是个有慧根的。”裴昭樱笑着夸她。
裴昭樱权当是带着身边人出来透风玩乐,都是年轻的姑娘们,各自挑了喜欢的式样,帮着裴昭樱挂上檐角,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嘴逗乐起来。良辰美景,裴昭樱点了一桌好酒好菜,不分主仆,欢快畅饮,慰劳着五脏庙,邀月楼招牌的烤乳鸽嫩得直滴肉汁,外皮焦脆晶莹,这大厨的手艺在别处都尝不到,一群人吃得直想将舌头也吞下去,就着果酒,比神仙还要畅快。
今日的酒好像格外醉人。
裴昭樱半闭着眼睛,窝在轮椅里小寐,除了对最心腹的那几个人,还记得装着行动不便的样子,以免被心怀不轨之人盯上。
滴翠倒还保持着眼明心亮,将一众事宜安排了下去。
“兰香姐姐,外面的食物我怕有歹人会下手脚,你去邀月楼的厨房盯着厨子给殿下熬一碗浓稠的醒酒可好?”
“玉露姐姐,有劳你去和下面守着的金将军说一说,给马车内垫上厚些的褥子,殿下饮了酒,颠簸着回去一定不舒服,最好再瞧瞧马车的车毂是不是好的。”
“……”
将人一应都打发走了后,滴翠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阁楼中只剩了裴昭樱一人。
酒液催人入梦。
裴昭樱又梦见了被万箭穿心死在了洛水河畔的惨象……只不过,这一次,她在血流成河中听到自己赌咒发誓——
“肖与澄,你丧尽天良,我后悔和你成了一世夫妻,你能对我下如此毒手!”
“狼心狗肺,我诅咒你,即便大权在握,也不得善终,短寿而亡!”
“下辈子,永生永世,我再也不要与你这般豺狼成为夫妻……”
女子弥留间用尽全力赌咒,两眼流下触目惊心的血泪,裴昭樱身心俱痛,她就是她,她就是被夫君设计杀害的人,可笑的前世今生,居然是这样!让她活得像是个笑话一样!
裴昭樱痛彻心扉地睁了眼,不自觉中,满脸是泪,痛不欲生。
刚巧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阁楼,两人四目相对,裴昭樱把滚烫的茶盏往他脸上扔——
“你给孤滚!”
第54章 前夫下跪追悔莫及
来人身形高大挺拔,未着铠甲,穿的是一身精神英挺的便装,宽肩窄腰,戎马半生中磨砺出了势不可挡的英武。
也正因为没有穿上厚厚的铠甲,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个正着,疼出了汗,可他生受了,没有躲闪,没有恼羞成怒,眼睛饱含着不得安眠的红血丝,一步一步向裴昭樱靠近。
他张开双臂,想重新拥有遗失了的宝物,也是在给裴昭樱展示他没有带武器,真真切切地带上了迟来的深情。
裴昭樱嘶吼着斥责他:
“我让你滚!你听见了没?你是聋了吗?我恨你!我恨你——”
她的声嘶力竭没有阻拦肖与澄前进的脚步。
男人的大手粗暴地、不由分说要抱住她,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
裴昭樱恶心得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上,挣扎甩掉他的手,不惜大力撕扯,“刺啦”一声,披帛连带着衣袖都被扯烂了。
肖与澄晚到了一生的眼泪这才落下。
他双膝跪下,肩膀颤抖。
征战沙场一呼百应的枭雄放下尊严,放□□面,放下膨胀的权力欲望。
居然为一个女子跪下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
抬起来,祈求着裴昭樱的原谅:
“樱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是上天给了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肖与澄你闭嘴!你折磨我折磨得还不够吗?是不是无论如何我都躲不开你这个祸害?滚,快滚得远远的!”
裴昭樱是中了迷药不假,对肖与澄的痛恨激发了身体的潜能,她放下了伪装,抬脚踹肖与澄的肩膀,想让这张可恶的脸滚出她的生命,可惜肖与澄太魁梧,她的这点力气像是蜉蝣撼大树,肖与澄反握住了她的绣鞋,令她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赶忙头昏脑胀地收回了脚。
肖与澄任她打骂,狂热地靠近,享受隔世的触感:
“阿樱,你这么说,你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好,我改,我都改,不要再生我的气,你要什么,我都会捧给你。”
千言万语,道理是跟这个疯子没法说通的,裴昭樱想让他滚。
或者让他死。
她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前世如何踏进火坑,政治联姻
,所嫁非人,肖家的所有人,欺侮她身残,只是一日一日地独守空房捱日子便罢了,族老为难,小姑子找事,无时无刻不被架在火上炙烤,受尽了令人发指的苛待。
肖采贞明知她行动不便,还往她房内泼了一盆大米,要她拣佛米,念一声佛号拣一颗米粒,直至全部收集完毕,为夫祈福。裴昭樱不肯,转眼便迎来了告状与责骂,堂堂长公主,在夫家,大婚当日的耻辱延续在往后的每一天里,好似在地狱里头走了一遭,然而圣上圣旨赐婚,丈夫冷待从不爱护,所有人都能拿出嫁女的那一套磋磨她,她快要疯了。
后来好不容易分府别居,她得以有自己的生活,顶着大司空夫人的名号另起炉灶过日子,听尽了世间仙乐,却失去了快乐。
即便是这样,肖与澄还是容不下她,竟然派人在洛水边设伏,让她万箭穿心痛苦死去……
“肖与澄!是你杀了我!我恨你还来不及,你杀我一次还不够?你做梦,我失心疯了才会跟你在一起!”
“不是我!不是杀的你!”肖与澄涨红着脖子,青筋狰狞,“上一世是薛粲!是薛粲发现我对你动了心,担心我为了你放弃江山,才擅自带兵行事害了你,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害你的性命,我爱上了你!爱你爱到骨髓深处,我不能没有你,裴家的江山我不要你,我们好好的好不好?樱儿,原谅我,我们要眼睁睁的浪费上天的恩赐吗?”
裴昭樱捂着耳朵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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