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鸿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今天,皇帝一大早就唤他过去,问了许多事儿。
他在父皇宫里待到天黑,才走出来,就听张公公说陆鸢鸢醒了,立即改道过来看她。
来到她的寝宫外,恰好碰到那个去请女医的宫人。从对方口中得知陆鸢鸢突然情况恶化,越鸿沉下脸,没等宫人进去传话,就不客气地直接走了进去。
张公公一擦汗,追在后头:“殿下,您慢些……”
陆鸢鸢的宫人刚才被支走了,并不知太子也在里头,也不敢拦三皇子,只好和女医一起快步追在他后头。
岂料,一走到内殿,他们会见到这么一幅场景。
寝殿的帘子全都拉上了,密不透风,宫灯昏黄。床榻上,太子居然也在,他怀里窝着一个用被子包住的人。他端着药碗,在喂她喝药。
那人似乎怕冷极了,只从厚厚的衣裳被褥中露出一张昏昏欲睡的酡红的小脸。
越鸿背后,几个人的心脏同时咯噔一跳。在宫里当值这么多年,已经没什么新鲜事是他们没见过的了。但这一幕,却让他们感觉自己偷窥到了不该看的主子闺房里的画面,纷纷脸颊发热,低头不敢再看。
太子反应倒是淡定,似乎早就隔着屏风看到他们进来了,将空碗放到一旁,才笑了笑,问:“三弟,你怎么要进来也不先派人传话?”
张公公悄悄以余光扫了眼自己的主子。
越鸿的背影僵硬:“哦,我打扰你们了吗?”
“打扰称不上,我只是在喂她喝药。”越歧说着,拍了拍陆鸢鸢的后背,示意她松手。但因为越歧的气运不及他弟弟强,陆鸢鸢这会儿才刚把生命值蹭到20/100,人还有些恍惚,根本没注意到站在自己前方的人是谁,只半眯着眼,将怀里的腰抱得更紧。
越鸿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宫殿。
张公公跟在他身后,偷偷觑了一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殿下这么阴沉、这么难看的脸色。由此,他心里逐渐浮起一个让他心惊的猜想。
张公公的干儿子也察觉到越鸿心情很差。他联想了下越鸿从前和陆鸢鸢的关系,义愤填膺地说:“这燕国公主真是过分,殿下您屈尊降贵,亲自去探望她,她有那个功夫抱着太子,居然看都不看您一眼!殿下,您千万别气坏身子……”
张公公额角青筋乱跳,狠狠地拧了干儿子的腰一把:“胡说什么!”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你!
陆鸢鸢对那日的暗涌一无所知。
在越歧那里吸够40点生命值后,她的体温恢复了正常。之后半个月,她待在寝宫里养病,再也没有发生过这么突然的生命值暴跌事件。
念在她对越鸿有救命的功劳,谢贵妃得知借书的原委后,并没有和她计较那本被踩脏了的佛经。在她养病期间,还派人送了不少礼物过来。
加上皇帝的赏赐、还有杂七杂八的人送来的礼物,箱子都快要淹没她这座素来冷清的寝宫了。
休养数日,等精神好一点了,陆鸢鸢才有功夫在脑海里检查各项数值。
按她的预想,这个副本已经算完事了。结果一瞧,【副本进度】竟微妙地卡在了99%。
【遇险概率】和【死亡概率】,则同时飙升至90%!
陆鸢鸢:“……进度条最后差的1%是什么?难道后面还有我要出场的地方?”
系统:“1%代表的是一种可能。这是因为,副本BOSS还未被消灭。当它烟消云散时,进度才会尘埃落定,推至100%。同时,你应该知道,邪祟是最记仇的。基于你和它已经结下梁子,在它死前,我们会将你的遇险概率适当调高。但不必太过担忧,理论上,你后面已经没有和它正面接触的机会了。”
这会儿的陆鸢鸢,并没有在意“理论上”这三个字,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转而开始查看面板上的各项数据。
由于在越歧身上狠狠地吸了一波气运,这段时间又没出门,主打的是一个吃完就睡,睡完就吃,还天天被灌苦药和补品,所以,她的【生命值】掉得很慢,如今还有30/100。
【武力值】和【灵力值】依然是老样子。
一直没变化的【角色完成度】,倒是从1%升到了5%……这个角色完成度,指的到底是什么?
系统感知到她的疑问:“当你走完原著剧情,【角色完成度】就会变成100%。”
陆鸢鸢轻轻“唔”了一声,喝下最后一口苦药,将瓷碗递给旁边的银屏,用帕子擦了擦嘴。说起来,她也与世隔绝大半个月了,便问:“对了,银屏,皇宫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那天晚上鸡飞狗跳的,她飞身去挡妖怪,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眼尖地发现铜镜的秘密,宫内会不会已经出现了流言。
毕竟,按理说,她这个燕国公主,不可能懂得如何除妖。
事实证明,陆鸢鸢猜对了,近日的确有流言。
可她猜错了八卦的方向。
听银屏复述完,陆鸢鸢差点被口水呛到,荒谬地看向她:“……你再说一次?”
银屏捧着送药的小木碟,认真地说:“外面的人都说,公主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表面弱质纤纤,其实每晚在寝宫苦练十套拳法,神威盖世,力大无穷,一身正气让妖怪看了都怕……公主?您怎么了?”
陆鸢鸢揉了揉抽搐的眼角:“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大概都知道了。没别的了吧?”
银屏犹豫了下。
其实除了这些话,近日,宫中还在暗地里流传着公主和三皇子的一些绯闻……只是,这些话明摆着就是给太子编织绿帽。所以,也没人敢大张旗鼓地嚼舌根,流言蜚语,都局限在小范围内。
这种话说给公主听,也是污了她的耳,还是别说了。
银屏摇摇头,换了个话题:“对了,公主,前些日子您身体不好,我便没有打扰您。皇上和谢贵妃娘娘赏赐了很多东西过来,都是名贵的补品和药材。还有,侍郎和尚书家的几位公子也派人送了礼物来,您要看看吗?”
陆鸢鸢疑道:“尚书和侍郎?”
这不是以前最爱欺负她,给她送蟾蜍和死蛇的那几个人么?这次无端端的怎么会给她送礼?
恐怕不会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陆鸢鸢挥散脑海里“黄鼠狼给鸡拜年”七个字,委婉地说:“那些东西……能用的话,你们几个就分了。不能用的话就处理掉,不用给我看了。”
银屏眨眨眼:“谢公主赏赐。”
公主居然连看都不看……明明都是些好东西呀。
陆鸢鸢这一养病,就是一个月。等她身体大好,可以跟以前一样到处走动时,时间已来到了八月。
这段日子,宫中从上至下,人人自危。
全天下戒备
最森严的皇宫竟然混进了妖邪,实在叫人寝食难安。皇帝十分不满,让国师尽快捉住妖怪。然而,整整一个月下来,却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眨眼间,中秋节就要到了。按照惯例,雍国将在登天山举办赏月宴。盛事在即,近日草木皆兵的紧张气氛总算被冲淡了几分。
在雍国,每至八月上旬,民间新酒的醇香就会飘出酒家门廊,盈满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院子里摆上石榴、葡萄等时令蔬果,还有必不可少的螃蟹。等天黑了,人们便会沽酒游船,抚琴赏月,通宵达旦玩乐。
皇宫的庆祝活动则更风雅。中秋之夜,皇帝都会在登天山举办宫宴,邀请群臣出席,曲水流觞,吟诗品酒,持续到子时。
八月十五那日,五更天,困得眼都睁不开的陆鸢鸢就被银屏和几个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送到浴池里,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再被拎到梳妆镜前打扮。
起得太早,陆鸢鸢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冒出一点儿泪花。
银屏一手拿着一个螺纹小漆盒,另一手捏着一支纤长的画笔,紧张地制止道:“公主,您别打呵欠,别流眼泪,我在给您画斜红呢!”
所谓的斜红,是一种近日在王城贵女间十分流行的妆容画法,在外眼角用画笔勾出一条殷红细线,沿眼睑的弧度斜飞上去,显得人妩媚又娇俏。
“……”呵欠也不让打,陆鸢鸢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不用这么隆重,随便化化就行了。”
银屏一脸认真地说:“公主说笑了,今夜可是中秋宫宴,不止圣上要来,群臣也会携家眷出席,当然要好好打扮啊。”
陆鸢鸢无奈,闭上眼继续任她施为。等一切都大功告成,日影已偏移至午后,快到赴宴的时刻了。
登天山地如其名,位于漓江江畔,素来是皇家专用的赏月胜地。
入夜后天气很凉快。宴席在山上露天的花园里举办,皇帝、谢贵妃以及几个妃嫔坐在上首。他们下方,由近至远,依次是太子、按年龄排的皇子公主、大臣和家眷们的位置。
由于尚未行礼,陆鸢鸢没有和太子挨着坐,位置被安排在宾客席。这个角落够低调,基本没人会注意她,正合她意。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吟诗作对。
这种文绉绉的环节,陆鸢鸢颇觉无聊,左耳进右耳出。但接下来的歌舞表演,她倒是挺喜欢的。
只见蒙面的舞姬手执紫藤花,站在一面鼓上跳舞。手腕和脚腕系着绶带银铃,随着她旋转的动作飘飞。那么小的一面鼓,她却越旋越快,腰肢如水蛇般灵活,没有半拍踩空,足见舞技之精湛。
陆鸢鸢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表演,余光瞥见宫人端来月饼,也没细看,拿起来咬了口,结果差点喷出来。低头一看,她手里的“月饼”竟和现代的圆形月饼大相径庭,看形状,它似乎是从一个脸盆那么大的大饼里切下来的一小块。白花花的面饼中包裹着芝麻椒盐和核桃仁,简直是黑暗料理版的五仁月饼。
这还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吃这个世界的月饼。一个饼就把她肚子撑满了。
正好,歌舞在这时结束了。皇上喝得有点高了,被内侍搀扶起来,提前退宴,去后方休息,谢贵妃也跟着他离开。但临走前,皇帝还笑着让众人继续享受宴会。
陆鸢鸢一整晚都保持着淑女的坐姿,小腿压得又酸又麻。皇帝一走,她立马得到解放,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打算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这座行宫独占一座山头,大得超乎想象。等陆鸢鸢在花园里散完步,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迷路了。
陆鸢鸢蹙了蹙眉。
前两年中秋节,原主也来过这里,但她基本都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宴会上,没有四处走动,因此,在对方的记忆里,调取不出这座行宫的地图。
廊下,一盏盏宫灯在夜风中轻晃,如琉璃珠串,光彩照霞。陆鸢鸢扶着走廊栏杆,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瞧见,不远处居然就是这座行宫的大门,两名守卫立在门边。去问他们,应该就知道怎么回去了。
裙摆太长了,陆鸢鸢一边快步走去,一边提起裙摆。顾着闷头走,在转角的地方,她冷不丁撞上一面墙,闷哼着倒退一步。
不,不是墙,而是一个高得像一堵墙的人。
堪堪站稳,她头上就传来了越鸿懒洋洋的欠揍的声音:“躲在这里干什么?想跑?”
这家伙的胸口里是镶了块铁板吗?怎么这么硬?
“……”陆鸢鸢揉了揉撞疼的额头,无奈地说:“没有,我只是迷路了,想去那边问问怎么回去。”
一放下手,借着宫灯微明的光芒,却瞧见自己的手心擦得红彤彤的一片。
“是吗?我看你一副鬼鬼祟祟的……”越鸿嗤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意霎时一滞:“撞流血了?”
“不是。应该是我额头的花钿。我的宫女给我画的,被你的衣服抹糊了。”
陆鸢鸢摸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因没有镜子,看不到额头的情形,她越擦,那团红色越有晕开的趋势。越鸿看不过去,一把夺过她的手帕:“行了行了,越擦越脏,我给你擦吧。”
他夺过她的丝帕,给她擦了起来。没擦几下,陆鸢鸢就低低地抽气,抱怨:“好痛,你别这么粗鲁……”
“这就痛了?我都还没用力,你纸做的?”这话说得不客气,但一说完,越鸿就想起来,这家伙的脸,他用一点点力气就会捏红。也许是真的受不住他的手劲儿,顿了顿,还是放轻了点儿。
丝帕在眼前晃来晃去,陆鸢鸢干脆闭上眼,任由他擦。
可过了好一会儿,那丝帕是动得越来越慢,越鸿又一直不说话。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便睁开眸子:“好了吗?”
琉璃灯盏,华光剔透。越鸿似乎正看着她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料不到她突然睁眼,他有些不自在,将手帕丢回给去:“好了!”
陆鸢鸢道谢,低头,折起手帕。这时,越鸿低低的声音传来:“喂,我问你,你那天为什么救我?”
然而,话一出口,越鸿似乎就懊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有些烦躁地改口:“算了,我换个问题。你救了我,想要什么报答?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越鸿是《魅仙缘》的备选男主,得他一个承诺,说不定将来会有很大用处。陆鸢鸢略一思索,问:“什么都可以吗?”
“对,别磨磨唧唧的了,说吧。”
然而,不等陆鸢鸢提出要求,两人同时听见,行宫那两扇厚重的铆钉木门外,传来一阵马匹嘶鸣声,紧接着,便是一声落地的闷响。光凭声音,也能想象出一个人心急火燎地从马上滚下地的模样。
“急报!急报!快开门,我有急报要马上传给皇上!”
嘶吼刺破黑夜的寂静。两个守门的御林军对视一眼,问:“来者何人?什么急报?”
“我乃信使,带了从边关传来的十万火急的情报!燕国——燕国撕毁停战协约,三天前突然起兵,已经攻占了我大雍一座城池!”
犹如一道惊雷劈落,陆鸢鸢瞬间愣住,越鸿也看了过去。
寂静笼罩了这个清寒的秋夜,宫门内外三人的对话,清晰地随风飘来。
“什么?!燕国起兵?!”
“此事当真?!”
“金子都没这么真!张将军特意嘱托我,务必尽快将急报传至王城,也一定要看好燕国公主,不能让她跑了!”
“说得对,燕国言而无信,着实可恶,我们绝对不能轻饶燕国公主,定要拿她杀鸡儆猴,祭我军中英魂!”
寒意爬上后颈,陆鸢鸢脸色苍白,却感觉自己找到了一团乱麻的线头!
当年,燕国送给雍国的不止有和亲公主,还有几座城池,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休养生息数年后,他们是天晴了雨停了觉得自己又行了,重挑战火,为的是收复失地。
这么做,也等于是放弃了她这个公主,把她丢在雍国等死的意思。
这个世道,公主不能继承皇位,她们的命,比起实打实的国家利益,是分文不值的。
两国反目,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一定是被捏在雍国手里的她。
难道,这就是原主离开凡人界
,从一个和亲公主成为蜀山弟子的契机?
按时间,也确实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可是,从燕国撕毁停战条约开始,到她被带上蜀山,这中间到底经历了多少个环节?
陆鸢鸢紧捏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等这个消息传到雍国皇帝耳中,她会被如何对待?
念在她过去这三年还算本分,又是一个已经被亲人放弃、没有任何力量支持、翻不出花来的公主,留她一命?
绝不可能。
雍国被人公然踩脸,若不砍杀她,这不叫仁慈,而叫软弱。日后,它将再也无法在诸国面前立威。
如果她是皇子,那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会被大雍留作人质,用来威胁燕国。
但她是公主。所以,她必死无疑。
但这又和未来的发展相悖了——雍国的死牢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若她被关进去了,又是怎么遇到蜀山修士的?
难不成有人劫狱?亦或是,她没有被关入死牢?
她应该趁着现在还没有人发现她已经偷听到急报,逃出登天山吗?
可是,越鸿就在她身边,她能怎么逃?
她该怎么做,才能活下来?
陆鸢鸢的思绪飞快转动,慢慢地将后背贴在墙上。这时,她的手腕却突然被捏住了,力气大得她有些疼。
越鸿慢慢回过头来,双目直直地盯着她,似是燃灼着两簇古怪的火苗。
陆鸢鸢忍着疼,仰起头,她心里没底,可面上不显,神情堪称哀婉和楚楚可怜,无声地冲他做了几个口型。
——你要送我去死了吗?
一说完,越鸿就骤然加大捏她手腕的力气,痛得她想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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