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鸿闷不吭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自己说的不怕痛。烈酒冲洗伤口时,陆鸢鸢明显看见他的腹肌绷紧,大腿都抽搐了下,十指也都用力地插进了草地里,却始终没叫痛。
陆鸢鸢知道他痛,更不想拖延,手脚麻利地拿出已煮过的棉线针具,弯着腰,开始他缝合伤口。为了转移越鸿的注意力,她说:“我知道雍国和燕国起了战事,你怎么会一个人倒在那里?没有人保护你吗?”
听了越鸿讲述,她才知昨夜他在带军回城修整的途中,在山谷里遇到一场险象环生的埋伏暗算。越鸿的亲卫皆已身死,只有他冲出了重围。
等越鸿讲完,缝合也就结束了。他满头大汗,喘了口气,问:“帮人治伤,也是你从那位高人处学到的本事?”
“对。”陆鸢鸢垂着脑袋,认真地打结。
最痛的时刻已经过去,越鸿靠在石头上,望天片刻,才往下方瞥了眼。刚才陆鸢鸢给他倒酒,因没有将裤子全脱了,裆部不可避免地全被淋湿,烈酒香气扑鼻,掩住了汗味,湿淋淋地勾勒出大腿附近的轮廓。
越鸿一顿,有些不自在地屈起另一条腿,身躯微微前倾,手肘搭在膝上,仿佛满不在乎地移开了目光。
陆鸢鸢的注意力都在他腰上,没发现他的异样,给他包扎好了。沉重的甲胄是不可能再穿了,她将护心的皮甲丢给他,决定道:“你歇一会儿。这个地方正好有东西遮挡,晚一点我们再出发。”
越鸿没有与她犟,倦怠地闭了眼。
陆鸢鸢埋了染血的纱布,在河边清洗自己的工具。余光突然注意到,几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正佝偻着背,背着水壶,过来河边喝水,似乎是附近的村民。且大多数都有残疾,有的没了眼睛,有的断了胳膊。
陆鸢鸢想和她们打听一些消息,观察片刻,见她们确实是普通的老妇人,才主动站出去:“各位婆婆……”
孰料,一听见陌生人的声音,老妇人们竟如惊弓之鸟,抖若筛糠。
发现陆鸢鸢只是个妙龄小姑娘,大家才没那么惊惶。
陆鸢鸢忙安抚道:“婆婆们别怕,我只是想和你们打听一下,从此地去襄城,要多长时间?”
老妇人们面面相觑,还是一个看起来最大胆的说:“远着哩,往北走,要翻过几座山。”
陆鸢鸢皱眉。这么远?
而更让她惊讶的,还是接下来听到的话。
几个老妇人一听到她描述的那个士兵,就都白了脸。
原来,自从两国开战,很多人躲进深山,做了山匪。山匪数目就开始成倍增长,着实给官府造成了不少麻烦。官府就下令士兵剿匪,只要有一颗人头就能得赏。有些士兵便开始动歪门邪道,进村子扫荡,挑无辜的百姓下手,砍了头,再说他们是山匪窝里的人。
陆鸢鸢听得一阵恶寒,回忆起昨夜看见的那四颗头。原来,那个放冷箭的是想拿她的头去换第五份赏钱!
果然,战争是滋生罪恶的温床。她也没想到这个地方已经乱成这样了,越鸿想必也不知道。
一个老妇人瞥见从石头后露出的越鸿的一侧臂膀,叹了一声,劝道:“你有男人,那你们就快跑哩,想办法去襄城,士兵就不敢乱杀人了。”
陆鸢鸢愣了愣,想反驳越鸿和她不是那种关系,思索了下,还是闭了嘴。
算了,省口气吧。反正越鸿也睡着了,她没必要解释。
老妇人们打了水,很快就走了。陆鸢鸢坐在河边树荫下打坐,却有点静不下心。她抬头,看着明媚的天空,心头好似笼罩着一层阴云。
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可它太真实了。当她直面一些作为现代人无法见到的残酷与血腥时,无法不对那些无辜的人们产生恻隐之心。
两个时辰后,日头偏移,逐渐没那么热了。麻烦的事儿换了一件——越鸿发烧了。
高烧,昏迷不醒。
凡人和修士,还是太弱了。越鸿的体格已经比普通人强壮许多。吃过仙丹,又及时处理伤口,还是避免不了局部炎症反应。
陆鸢鸢当机立断,立刻照葫芦画瓢地背起越鸿,往襄城赶去。她把越鸿的甲胄塞到了储物戒,没了那套甲胄,速度本该快很多。无奈,才走到傍晚,天边就响起了闷雷声,不一会儿,雨
滴开始飘落。
陆鸢鸢:“……”
她算过,驮着伤员,控制御剑速度,去襄城大约要两天一夜。她该死马当活马医继续赶路,还是先躲一躲雨呢?
系统:“叮!隐藏剧情【皇子】更新,请宿主寻找庇护处,躲避七天之内雍国士兵对越鸿的搜索。”
躲避雍国士兵的搜索?
越鸿不是雍国皇子么,他失踪了,有人来找他,难道不是好事?
陆鸢鸢蹙眉片刻,明白了什么。
是了,雍国可不止一个皇子。一个有机会问鼎帝位的皇子,想必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系统这么说,一定是因为七天内有机会找到越鸿的士兵不是他这边的人。
只要一找到越鸿,他们便会趁机杀了他。
怪不得,在讲述起自己遇到埋伏的事情时,越鸿面色那么阴沉。他恐怕也察觉到古怪了吧。
陆鸢鸢不再迟疑,在瓢泼大雨来临以前,顺利找到了有瓦掩头的落脚点,一座昏光点点的村子。
战事持续了三年,边关的村子荒芜了很多,很多百姓在北迁,空屋一片片的。陆鸢鸢找到一间尚算干净的屋子,让越鸿躺到床上,检查了下他伤口,没有渗血,才喂他喝了点水,以及一颗果腹的丹药。
修仙界只有止血丹、化瘀丹这类东西。有失血,还可以像关水龙头一样止血。发烧可就没有特效药了。
做完这一切,陆鸢鸢布下结界,拉了把椅子,背靠床坐下,闭目养神。
这一夜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天将明时,晨光穿透柴窗,洒入屋中。越鸿躺了一夜,因体质好,高烧渐渐转为低烧,在生物钟的影响下醒来,先感受到了头疼。腰跨最严重的捅伤,倒是比想象的好不少,没了撕裂疼。视野逐渐清晰,他看见一片结了蜘蛛网的破屋顶。
耳旁有一道均匀的呼吸声在起伏。越鸿转头一看,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屋中没有第二张床,陆鸢鸢闭着眼,唇微嘟,正趴在他床沿睡觉。因为离得近,他这么一偏头,都能和她脑袋靠在一起了。
越鸿按在床上的指节一蜷。
他又不是真的傻子。什么世外高人、世外桃源……她的弦外之音,无非指的就是金丹修士,和遥远的修仙界罢了。
生死关头,她那么柔弱的身躯,却总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第一次,她在妖怪扑上来时拦在他身前。最后一面,她拔下发髻,扎了他坐骑的马屁股一下,决然地将他从地狱推回生门里。
事发后,国师与精兵在山里寻人,却只找到被压断的灌木,还有凌乱的拖拽痕迹与血迹。
因为最先发现出事、带人去现场的是他,父皇自然询问了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以及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他告诉父皇,他察觉到燕国公主逃了,所以追出去看看。
父皇没有怀疑他的解释。
之后三个月,雍国在境内大肆通缉陆鸢鸢,恨不得把路上每一块瓦片都拆了,每一口缸都打开检查,看里面有没有藏人。可即便下了这么大的搜查力度,燕国公主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形中说明,她那一夜的确可能已经命丧妖怪之腹。
再加上那时战争已经开打,一个没有用处的和亲公主,不值得再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寻找。通缉才终止。
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越鸿知道,为了自己的母妃与母族好,他不能再过多关注此事,显得他好像多关心陆鸢鸢的去向一样。但午夜梦回时,她临别时微笑说的那句“谢谢你”,却总在他梦里出现,三年来,辗转反侧都无法忘记。
第一次……不,应该是第二次,有姑娘为他去死。
当他已经逐渐接受陆鸢鸢死去的现实时,她又突然从天而降,将他从血海里背了出去。
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变,又跟以前不一样了。那定是因为她去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越鸿怔怔地看着她的睡脸,忍不住伸出手。可他的指节还没触到陆鸢鸢的头发,她就仿佛感觉到什么,眼皮颤了颤,醒了。
越鸿:“……”
越鸿迅速收回手,盯着天花板,装作无事发生。
迷茫只在眼底存在一瞬,陆鸢鸢坐起来,发现越鸿醒来了,立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又摸了他的脉搏,松了口气:“比昨晚好多了。”
越鸿唔了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是襄城西南面的一个小村子。”陆鸢鸢将昨夜的暴雨转述了一遍,站起来,叮嘱道:“天亮了,我出去打水。你在这里等我,一定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她可以给越鸿吃仙丹,却不能凭空变出水。
只要布下结界,就没人进得来屋子。可布在哪里是个问题。
如果布在院子里,就等于空气里升起一道透明的墙,如果有人被这么个玩意儿挡住,一定会察觉到屋里有修士。所以,陆鸢鸢把结界放在了屋子的围墙和门窗上。这样的话,若有人想闯进屋子,也只会觉得是门窗太结实,才推不开也进不来。
虽她不说,越鸿已猜到了她如今身份不一般,知道她肯定有办法,就接受了安排。
昨天的河流,是村民最近的取水点。其实更近的水源在山里,只是那里不仅有野兽出没,还有比野兽更可怕的山匪,故而村民不敢冒险,生怕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陆鸢鸢心中无惧。足下生风,耳听八方,在崎岖的山上如履平地。很快找到了一处干净的山泉,灌满了一桶水。
陆鸢鸢顺便洗了一把脸,用手背擦着面上水珠,一抬头,就看见对岸枝头上结着许多硕大的果子。
记得三年前,她被殷霄竹抓去灵宝秘境时,不得不吃仙丹果腹,才几天,嘴里就淡出个鸟味来。越鸿又正处于食量最大的年纪。要不给自己和他都弄点其它食物吧?
说干就干,陆鸢鸢去对岸摘了一兜果子,全塞入储物戒。回来时,还顺道打了两只野山鸡。
回到村子里,屋子没有闯入痕迹。陆鸢鸢把水倒入缸中,取了几瓢泡水果,转头就开始烧水。
无他,只因经过一夜,越鸿的衣服已脏得不成样,被早上的阳光一照,汗味已经演变成了馊味,别提多精彩了。要共处一室七天,得让他擦一擦身,她的鼻子才不受罪。
陆鸢鸢烧好水,端着热水入内。床上的人听见她来,蓦地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盆上,拧起浓眉。
陆鸢鸢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你把衣服脱了,我等会儿拿出去洗一洗。然后你自己擦一擦身吧。”
越鸿:“……”
陆鸢鸢甩手,丢了一件她放在储物戒里的衣服给他,背过身去,说:“用这个盖住吧,其它全脱了。”
顿了顿,她嘟囔:“快点,臭死了你。”
听见她这么直白的嫌弃,越鸿脸色一黑。可是抬手嗅了嗅自己,又发现她没说错。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越鸿没有再扭捏了,悉索几下脱光光,扯过那件衣裳,遮住腰下:“行了。”
让她回头的声音还是略有些不自在。
陆鸢鸢回头,看见他已经脱得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好在有衣服挡住,不会长针眼。因为身体还没好,只是脱个衣服,精赤的身躯都出了一身虚汗。
陆鸢鸢走上前,把拧掉多余热水的布巾递给他,顺便拾起地上的衣服。但在这时,她的余光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陆鸢鸢:“……”
越鸿:“……”
越鸿神色僵硬,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他欲盖弥彰,伸手一捂,面色发红,语气倒是理直气壮:“清晨刚睡醒,正常的!”
话音刚落,他脸上就被啪地扔了一块湿布:“自己擦!”
陆鸢鸢转身就走,出门后,无语地看向天空高悬的太阳。
都中午了,清晨个鬼啊!
而且,那是不是也太离谱了?
段阑生有一半血统是妖怪,本质是野兽,所以她也是见过世面的。想不到凡人血统也可以长这么离谱。
系统:“宿主不知道吗?这也是当备选男主的硬性条件哦。”
陆鸢鸢:“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她将手里的衣服扔进水盆里,随便踩了几下,去去汗味儿,就拧干晾了起来。
正在忙活时,她突然听见了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在靠近院子。陆鸢鸢一顿,侧眸看去。
矮矮的院墙外,出现了一道瘦弱的人影。那是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
姑娘,发丝蓬乱,脸颊还有几道抓痕,身躯瘦弱,望着放在院子靠墙的石台上的几只水果,不住地咽口水。半晌,她伸出了脏兮兮的黑手,越过围墙,偷偷拿走最边上的果子,揣在胸前,怯生生又不乏警惕地观察陆鸢鸢的反应,仿佛只要被逮住了,就会立刻把东西还回来。
陆鸢鸢继续给山鸡拔毛,假装没看见她,不一会儿,那孩子带着吃的跑掉了。
战乱里,吃不饱的小孩遍地跑。横竖她进山一趟不费吹灰之力,几乎没有成本,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孩子把从她这里偷到东西吃的事儿散播出去了,让别有用心的人以为她软弱可欺,甚至组团来找她麻烦,抢她东西……对现在的她,也构不成威胁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有力量,人人都想修仙。
陆鸢鸢的预估没有出错,到了夜里,果真有人上门找麻烦了。只是,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麻烦。
其实,从下午她在院子里忙活开始,就已经察觉到有人在远处窥伺她。
夜越来越深,荒僻的村落暮气沉沉。窥伺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放肆了。
对这一切,陆鸢鸢仿若未觉,料理好晚餐。入夜后,她关上屋门,敞开院子的柴门,横着一把椅子,膝上放着一把从厨房找到的生锈柴刀,坐在院子中间,冷静地等待。
月上中宵,投落几道猥琐的影子。
陆鸢鸢抬眼,捏住柴刀。
进来的几个男人,皆是村中地痞。
战争开始后,村子的人少了许多,因此,多了什么生面孔,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一天一夜过去了,察觉屋子里的男人一直未出现过,只有一个少女在忙前忙后,又是杀鸡又是烧水,由此可见,那个男人肯定已经半死不活,只能在屋子里躺着了。他们心中的恶念蠢蠢欲动。
主要是这少女生得也太那什么了。在边关之地,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女人。
这可怪不了他们,要怪就怪她男人动不了吧。
今夜前来,看到陆鸢鸢居然拿着柄柴刀,孤身待在院子里,几个村痞还是有些惊讶的。可他们都没把这当一回事,还嘻嘻哈哈地讥笑起来。
“拿把柴刀想吓唬谁呢?”
“小姑娘就别学人舞刀弄枪的了,这么重的柴刀,你挥得动吗?”
一个地痞急色地喘着气,迫不及待地解着裤腰带:“你们上不上,不上我先了!”
陆鸢鸢掂了一下手里的柴刀,突然弯身,迅速地冲向他们。
在她起步主动发动攻击的时候,前方几个狞笑着的地痞仍然是不以为意,直至难以想象的剧痛传来——
他们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那把柴刀的刀刃结了极厚的锈,钝而重,于她手中却似没有重量的一把轻盈的剑。手起刀落,疾风袭来。察觉到不对劲,已经太迟。
下一瞬间,柴刀斩落,离她最近的地痞,一只手掌已被齐根削断,血流如注,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几人露出恐惧的目光,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去,却没想到那少女步速比他们更快。顷刻间,他们的手臂、膝盖,各处关节都被柴刀击中,骨头碎裂,痛得满地翻滚。此时再抬头,看到月下执着柴刀的少女,几人再也没了淫邪的幻想,哪里敢久留,屁滚尿流地逃了。
陆鸢鸢没有去追赶,舀了一勺水,冲掉了柴刀上和地上的血迹。
苍蝇虽然伤不了人,但一直被他们盯着,也很烦。这种时候,以暴制暴却是最好的办法。为了不暴露修士身份,她才用的柴刀。
第一世在文明法治社会长大,她绝对不是一个暴力和嗜血的人。不过,好歹在一个生死为常态的修仙世界活过两辈子了,她也不惧鲜血。
这下总算能清静几天了。
陆鸢鸢将柴刀丢至一旁,望向天空,胸臆里不知藏了几年的郁气,好似渐渐在消散。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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