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霍临摇摇头,“只是最喜欢这个。我玩过很多种游戏,刚到香港的时候没人想和我讲话,直到我把放学路上的所有街机排行第一都刷新了一遍,他们满世界去问Zevon是谁。”
白色的羊从他们身畔成群结队地经过,有几只胆大的还会抬头看看坐在马车上聊天的两个人类。
小珠想象了一会儿,奇怪道:“不会吧,怎么会没人和你讲话。”
如果小珠能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正常上学长大,在学校里碰见霍临这样的人,她或许会偷偷暗恋他。
霍临安静了,抿唇低头,看着小珠一脸笃定的样子,慢慢靠过来亲了她一下。
“那如果在某个平行宇宙,我和你当同学,你要来理我。”
说得好可怜的样子,小珠捧着他的脸亲他,非常大方地答应了。
在土褐色的建筑和佛塔间,铜铃悠悠地响起,霍临和小珠手挽手地坐在一起,赤着脚踏在马车被晒得温热的柚木地板上,好像跟这片土地产生了最直接的连接。
小珠低头看自己的脚趾,时不时捣乱地在霍临的脚背上踩来踩去,霍临本来任由她玩,忽然之间就变了脸,把她的脚牢牢夹住,不给她动弹,让她只能仰着头求他放了自己。
“小珠。”霍临磨蹭着她的嘴唇,让她猜,“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喜欢这个游戏吗。”
小珠咬着他的指腹,在他拇指上磨牙,揣测道:“因为画面很美?”
“还有别的原因。”霍临笑容很浅,眼底很澄澈,像个少年,“在解救恋人的路上,她的幻象会时不时出现在主角身边,陪着主角钓鱼爬山,和他一起看风景,让英雄主义变得很浪漫。”
小珠松开他的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懂他的暗示,也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最后只好傻笑。
霍临又问小珠她小时候喜欢什么,有多少朋友。
小珠想了想,老实地说:“我没有上过学,也没有朋友。”
霍临顿住了。
小珠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好像在用眼角眉梢对她表达着心疼,小珠的心也变得别扭。
她皱皱鼻子,不是很习惯被人可怜,于是找到自己也过得很好的证据:“不过我有一个姐姐。”
霍临忽然想了起来。
小珠曾经提到过一次这位姐姐,但那时霍临对她带有防备和偏见,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
今时不同往日,霍临关心道:“你姐姐在哪里?怎么没见你和她联系。”
小珠慢慢地眨眨眼:“她已经去世了。”
霍临怔了一下:“你一定很想她。”
“还好吧。”小珠说,“我很少梦见她。”
后半程霍临变得格外的安静,即便偶尔讲话也是轻言细语,可能是因为他无意提起了小珠的伤心事,所以在感到愧疚。
下午他们回到船上去之后,霍临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周义永都联系不上他,只能来拜托小珠去叫他吃晚饭。
小珠到卧室找,没找到,到室内泳池找,也没见人。
她逛到宴厅,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用领带蒙上双眼。
鼻子和耳朵已经为小珠辨认出霍临,小珠也就没慌张,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一边在心里默默回想宴厅的格局,连着的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小礼堂的舞台,供来宾观赏歌剧表演,霍临把她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珠顺从着霍临的力道,在一张软凳上坐下,并感到霍临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接着小珠听到一阵琴音。
钢琴声叮咚,泉水一样地流泻出来,清脆,温馨,又优雅。
小珠摘下了眼睛上的领带,发现霍临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宴会明星一样的正装,别着一个丝绒领结,修长有力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游走。
前奏缓和,霍临偏头看着她,声音很轻,糅在琴声里。
“不要睁眼。听说这首曲子是由人的美梦组成的,希望你听过以后,可以梦到你想见的人。”
小珠呆呆的,慢慢重新把双眼阖上。她听了一会儿,把手探过去,在虚空里摸到了霍临的手腕,并且圈住了。
乐声停顿了一会儿,霍临没有阻止她捣乱,还降下手腕让她更好地搭着,放弃了和弦,单用另一只手弹完了主旋律。
一曲毕,小珠还是闭着眼,靠在霍临肩膀上坐着,窗外一片靛蓝色的夜幕,仅钢琴上方亮着的一盏灯光笼罩在她面容上。
好半晌,小珠说:“原来你真的会弹钢琴。”
“学过。”霍临语气很淡然,但听起来很不谦虚。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怎么样?你觉得,好听吗。”
小珠正要说好听,霍临又接着说:“比那个男高音好听吧。”
哪个男高音?
小珠睁开眼坐直,很疑惑。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杜安莲的小女儿安娜过生日那天,在杜安莲家里,给富太太们的牌桌解闷助兴的那位男高音。
她当时好像是随口夸过一句好听来着。
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又是那么无关紧要的人。
霍临真是个小肚鸡肠的小气鬼。
但小气鬼给她弹的钢琴曲很好听,听的时候仿佛真的在做一场美梦。
小珠看着霍临,跟他说:“你真的很像个笨蛋。”
“哪里。”霍临不赞同,但很快被堵住双唇,无法再继续反驳。
霍临破天荒地收到一个主动的吻,后颈上的汗毛几乎要爽得倒竖起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他认定这个吻跟之前小珠蓄意引.诱他的吻不一样,它的情意是清纯的。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们在破民房里那个未完成的吻才真正完成了。
把小珠连人带胳膊地紧紧搂住,琴凳是并肩的姿势,不方便拥抱,他把人扯到身前来,掐着腰往上推,推到了琴键上,钢琴一阵乱响。
小珠吓了一跳,挣脱开回头看钢琴,很心疼地说,别把琴弄坏了。
霍临说不会,盖上琴盖,又把小珠挤上去。叼着她的下唇涵在嘴里一下一下地吸,黑得很冷酷的眼睛近距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小珠给他养胖了不少,外形还是清瘦的,衣服底下却偷着长了点小肉,软软润润的,摸上去像块糕,把人的手心黏着往上吸。
小珠心头抖了起来,怕他又发疯,抓着他的手扔出来,有点
后悔撩拨他,自作自受。
她找了个很好的借口:“周叔准备好了晚餐,让我来叫你的。”
总不好耽误太久不出现,而且,万一有别人找过来怎么办。
霍临倒也不至于真在这个半开放的小礼堂做,只是有点把持不住,抵着小珠的鼻尖不断磨蹭,好像这个动作里有很多想说的话。
窗帘在河风里轻轻拂动着,小珠是一动也不敢再动,害怕又把他给刺激到,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抱着时不时亲一口,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看他冷静了一些,小珠才把他推开,得去吃饭了。
旅行的终点,游轮将停靠在曼德勒。
接下来将迎来一天两夜的热闹聚会,介时这艘游轮上的四十多间客舱会全部住满,从下午茶到鸡尾酒,一整天不间断地供应。
筹办聚会自然少不了人手,不过这也无需担心,白湾会为顾客输送一批劳工,都是常年在轮船上工作的熟练海员,能够满足绝大部分的服务需求。
这不是什么大事,负责人核对过人数和资历证明之后,就准备给白湾那边做回执,结果却收到了老板的电话。
先生居然说要亲自过目这些海员的名单。
负责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迅速打印出来送过去,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等候询问,时不时做一些主动的讲解。
看霍先生翻到了其中某一页,负责人倾身道:“对了,这一批人员是夫人亲点的,据说曾在白湾有过一面之缘。”
霍临的目光落在那份双语的资料上,盯着丹威这个刺眼的名字,半晌不语。
事实上,他迄今为止已经得到了小珠足够的关心,不应该再对这么个人斤斤计较。
况且,他先前早已说服过自己接受他们还有再见面的可能。
再加上,这卑劣的船奴只能待在底舱不断地烧锅炉,只要稍加运作,就可以让小珠直到下船都不会和这个人“偶遇”。
霍临吁出一口气,合上名册,递还给负责人。
负责人不解其意,茫然地等待指令。
“算了。”霍临听起来像是喃喃自语,“拿走吧,没什么问题。”
站在顶层甲板上往下看,上船的人真的像蚂蚁搬家一样渺小。
他们弓着腰低着头,双腿弯曲,背上背着沉重的货物或机器,慢慢挪进来,从一个小口里,主动被巨大的游轮吞吃,成为这艘游轮燃料和动力的一部分。
小珠躺在摇椅上,头顶是一张巨大的颜色艳丽的遮阳伞。
早晨的阳光很和煦,伴着轻柔的微风,小珠戴着墨镜,端一杯莫吉托,欣赏着船下的这一幕。
她现在只需等待。
被送到内陆河游轮上来工作,对于这些常年漂泊海外的海员来说是件不可多得的美差。
内河航行平稳,无风无浪,也不会遇见未知领域的水军或海盗,几乎不需要做什么繁杂的工作。主家们一整天就是吃喝玩乐,吃肉的人总要漏几口汤下来,足够底舱的下人吃得流油。
这种美差通常轮不到他们,这回是撞了天大的好运,因此领了这差事的人个个都得意得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然而也有人一边得意,一边想起过往,触景生哀。
这批船囚与那些天生下等的海员不同,他们曾经也是穿金镶玉不足贵的人,要是放在以往,明明应该是在上层甲板享受的,现在却被送进潮湿的底舱,不见天日,还要不知疲倦地为那群人服务,这样的落差,没有几十载年华是平复不了的。
曼德勒曾经是丹威最熟悉的地盘,现在他却一步也不能再踏入,丹威站在窗边,恨得心底流脓。
“哎,看开些啦!”身后的人好兄弟模样地拍在丹威肩膀上,挤挤眼睛,饱含暗示,“想那些没用的做什么,过好眼下吧!我说丹威,你不能那么没用吧,这儿可是你扎根了半辈子的地方,你总得搞点好东西来给大家伙享受享受。”
丹威的躯体被拍得震动,牙齿也跟着打战。
这可不是什么友好亲切的问候,完全是威胁。当船囚跟坐水牢无异,甚至比水牢更可怕,因为缺乏监管。
这群人哪个不曾作恶多端,更何况被关起来压抑了这么久,还能有人性吗?
丹威最恐惧的记忆是曾被他们当作水气球一样玩弄,从肠子里把海水灌进去,再从肚子上挤出来。要不是他脑子转得快,翻出家当,用海上难得的那种药去做孝敬几个老大,早已没了命。
他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那些人却盯上他了,日日敲诈,威胁他不能断供。
丹威手里那点药也是收拾细软时好不容易塞进来的一点库存,很快就被搜刮尽了,在海上又哪里是那么好弄到的。
于是又受尽屈辱,忍气吞声,承诺以后一定还会弄到新货,如此拖延着才能勉强保下一条小命。
这回到了曼德勒,丹威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拖延不过去了。
好在这艘船的主人大约是个只会花钱的蠢货,没什么头脑和心眼,居然没有安排对他们这群奴隶上船前搜身,甚至也没有严格管控他们的行迹,只是装装样子,做了个禁止携带任何武器的安检。
丹威得以找到机会联系从前那群狐朋狗友,又拿到了几包最够劲的药,打算在合适的时机献出来,提升一下自己的待遇,决不能再过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
丹威在心底盘算着,点头哈腰把站在背后威胁他的几个人送走,擦了把汗。
但刚直起身子,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赶紧转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碰了鬼了。”丹威挠挠脖子,缩着脑袋走了。
小戴在三楼甲板上吃水果,看见小珠就冲她招手:“快来,你刚干嘛去了,半天不见人。”
小珠走过去坐下,也拿起牙签吃了一块,懒懒道:“我在楼上晒太阳。”
“那怎么会,”小戴咽下一颗无核荔枝,“先生去楼上找你来着,还跑到这里来问了。”
小珠顿了一下,慢慢放下牙签。
“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戴摆摆手:“没有吧,他能有什么事,三分钟闲着没见你就要找一下。”
小珠无声地缓缓吸气,攥着手指,压不下心里那点忐忑。
拿出手机若无其事地翻了翻,没有看到霍临新发给她的短信。
可能就像小戴说的,霍临只是突发奇想找她一下,之后就没再关注她。
那他应该也不清楚她大概消失了多久?
小珠仿佛不经意地问小戴。
“你去这艘船上的安保室看过吗?”
“我不负责这块诶。”小戴想了想,“江助理应该去看过。怎么了吗?”
“噢。”小珠打开丝绸扇子,掩着半张,“我只是突然想到,刚刚我在顶层晒太阳穿的是裙子,不小心躺了一会儿……应该不会被安保看到吧?”
“没事儿,那个位置没有监控。”小戴语气轻松地安慰她,“这艘游轮上虽然安保很严密,但是毕竟是私人游轮,更注重隐.私性。比如这层主甲板,泳池和水吧都是没有监控摄像头的。”
小珠点点头。
“安保设置应该也是规划过的吧。你那有详细的手册,或者地图吗?”
“我只见过一次。你等等,我去找安保队长给你要一份。”
小珠望着他,眸子清凌凌的:“好的,谢谢。”
一忙碌热闹起来,一整天就过得特别快。
好像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还没做,时间就一忽而地过去了。
白天往船里运了很多物资、陈设和装置,一艘原本休闲度假的游轮忽然之间金碧辉煌起来,等着迎接它的客人了。
今晚七点,宾客们开始登船,直升机在甲板上降落,中央大厅里的旋转阶梯和水晶灯全部开到最亮,让人如同置身白昼。
会议区用射灯照亮,每一张蓝色绒布包裹起来的卡座上都亮着一盏明亮的小圆灯,打造温馨私密的氛围,客人们可以躺下来听自己想听的内容,无需顾忌身旁是
否会有人经过。
用餐区也分为公共和私密的部分,既可以社交,也可以和伴侣共度。
热闹归热闹,但每一个人都有安身之地。
小珠身为这艘游艇的女主人,在夜幕来临之前尽职尽责地最后检查一遍每一层的布置,极巧合地,与一个身穿制服的人狭路相逢。
小珠先微微低头,优雅地轻轻屈膝:“队长,您辛苦了。”
“噢,我的职责,太太。”安保队长一手背在身后,弯下腰来对小珠行礼,“我正在按照路线巡逻。”
“有您的保卫,我们就可以安心了。”
“感谢您的信任。太太今天要了一份游轮的地图,是有什么指示吗?”
小珠浅笑:“没有,只是在闲聊中说起,感到好奇罢了……啊,对了,确实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帮忙。”
对面的人深深地弯下腰:“请您吩咐。”
“明天晚上,是整场宴会最盛大的时刻,这里有这么多的香槟、玻璃杯……我真怕谁喝醉了,掀翻桌子,打碎一地玻璃。能不能多抽调一些人手过来援助呢?”
“您考虑得非常有道理。只是,我们的人员已经到齐,恐怕来不及叫增援了。”
“不用。”小珠轻轻地说,“当天晚上客人们都在一起狂欢,二层甲板的客舱肯定都空着,还有底层甲板上那些烧锅炉的人,就不用看守着他们了吧,把这两层的人手调过来,就够用了。”
“这样的话,”安保队长稍加沉吟,“好的,我记下了。谢谢您的教诲,太太。”
小珠对他安静地微笑。
“小珠。”低沉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小珠忽然打了个抖。
霍临一身西装,头发全部梳到背后,只羊角处有几缕桀骜不驯的碎发弹出来,些微的凌乱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安保队长正要同他打招呼,小珠已经快步下了旋梯,有意无意地挡在他和霍临之间。
小珠挽上霍临的手臂,反被霍临用手心包住手。
他感受了一下她的体温:“怎么泛凉。”
“没有吧。”小珠挽着他往前款款离开,“是你太热了。”
霍临瞥了一眼身后的安保队长,没再说什么。
但是危险会出现在哪里?
来宾都已验明正身,安保队长也是信得过的人,霍临倒不担心这里会出什么乱子。
只不过小珠从今天早上开始,行迹就飘忽不定,神情也略显紧张,而且她显然以为他并没有发觉,还在努力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