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被人抛下,而是被人需要。
可即便如此,尽管每一次,她在内心确认自己对陈恣的感情时,都会告诉自己。
他是他,陈瀚海是陈瀚海。他是陈恣,不是陈瀚海,她不能将陈瀚海造的孽,全部算到他的儿子头上,这对陈恣一点也不公平。
可她越这样想着,却也越提醒了自己,心里那道,复杂的,难以逾越的鸿沟是真实存在的,不知何时才能褪色,彻底淡忘。
“嗯?桑意,怎么还那么喜欢发呆?想什么呢?”陈恣显然不满她的沉默,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径直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对上她那双澄澈的大眼问。
桑意却立即站起了身来,向车前走去,只给他留下了一句:“我又不是狗。”
陈恣留在原地,落在桑意的背影上,一双黑眸有些晦暗不明,刚才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桑意那双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两人坐回车里,刘纪已经轻车熟路的,将车向陈恣市中心内的那栋别墅里开去。
桑意低着头,纤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衣袖,转头偷偷看了一眼,一贯在她耳边话多,今天却变得有些沉默的陈恣一眼。
车窗外的灯光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好看侧脸,忽明忽暗,比起高中时期,那个痞帅张扬,总有些漂浮不稳的陈恣,多了些成熟深沉的气质。
他是生气了吗?因为自己刚刚不回应他,不好好回答他的话?
一路沉默里,桑意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伸手摸了摸正乖乖咧着舌头,坐在他们中间,毛茸茸的雷诺一把,随即张了张唇,向他问道:“陈恣,以前陈家,半山上那栋别墅,你还有回去过吗?”
“没有,自从我爸去世,我妈的遗物,我也让人清点带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地方了。”听到她的话,陈恣转过脸来,摇了摇头,语气淡漠。
桑意表情有些惊讶,那里毕竟是陈恣,从小到大,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他竟然就再没有回去过了。
那栋别墅于她而言,其实也有不一样的意义,她既在那里认识了陈恣,认识了这个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整整三年的时间,从一开始的互相抵触对抗,相互吸引,到最后的一次离别。
而她亦在那里,被自己的母亲抛下,深夜里落下过无数泪水。
因此,这栋别墅承载的感情,对她来说,也是复杂的,因为那里,见证了太多事情的发生。
“是因为……那里已经没有值得你留念的地方了吗?”她再次看了一眼陈恣,迎上他那双黑棕色的眸子,追问道。
陈恣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点了点头。
桑意当然明白,陈恣的意思是什么,他带走了他心里最深处,那块关于他母亲的拼图,而剩下的,那一切关于父亲陈瀚海的气息与回忆,于他而言,或许只有厌恶和伤害。
陈恣却兀然伸出了骨节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一双炙热而有神的黑眸,直视着她:
“我不该,也不能一辈子活在我爸的阴影里,桑意,你明白吗?如果你明白?为何你不能抛下过去的一切,选择拥有,我们俩截然不同的未来?”
桑意手指颤抖了一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一双澄澈的眼睛迎上了陈恣的目光,她心情复杂,张了张唇,却始终无法将那个“好”字,从喉咙里憋出来。
可她同样无法控制,自己止不住在,陈恣眸光中,那一片温暖的金黄色里沉溺,亦根本无法欺骗自己,那颗不住跳动的心脏,对于陈恣的爱与渴望。
最终,她只能红着眼眶,嗫嚅着
说出几个字来:“我……我妈她,你爸……”
前方平稳开着车的刘纪,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后座发生的一切,作为唯一知道,当年陈瀚海一手制造了出了这个谎言的人,他自然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阻隔在陈恣和桑意之间,令他们无法在一起。
他记得陈瀚海在病入膏肓,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里,特地把他叫到了书房里,冷着一张脸,郑重的再次提醒他:“刘纪,将来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能把赵梦死亡,那件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儿子!否则你必须立即辞职,再也别想待在瀚海集团!”
陈瀚海很明白,拿捏他的软肋是什么,那就是瀚海集团。毕竟,从创立之初开始,作为陈瀚海的特级助理,他便已经在这个岗位上,陪着他兢兢业业度过了这么多年,瀚海集团既是陈瀚海的心血,也是他心中守护的圣地。
“陈董,或许少爷和桑小姐是真心相爱呢,难道您的儿子,获得毕生的幸福并不重要吗?”
那时也不知怎的,或许是桑意和陈恣,被迫分离那天的场景,仍然印在刘纪脑海里,于是他大着胆子,忍不住向陈瀚海追问了一句。
陈瀚海却对此嗤之以鼻,斥责了他一句:“刘纪,你应该明白一件事,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幸福,比起让我儿子担起瀚海集团的大梁这件事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自古以来,儿女情长唯一的作用,只是拖累英雄建功立业的速度罢了!……”
嘀嘀,前方兀然响起的一阵鸣笛声,将刘纪从曾经的回忆里,拉回了现实。
望着后座的陈恣和桑意,他突然明白了,而今陈瀚海早已逝去,现在,是轮到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市中心的别墅已经到达,随着刘纪将宾利,稳稳停到了极其宽敞的地下车库里,桑意低头看向,仍旧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愿意放开的陈恣,提醒了他一句:“已经到了,你快放开我吧。”
对方骨节修长的手指却没有松开她,一双黑眸反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兀然告诉了她,这样一件,令她惊讶的事情来:
“管家刚才短信告诉我,因为昨晚暴雨,别墅几间主卧的天花板都漏水了,所以今天,我也只能和你挤在客房里睡了。”
“什么?你…你这么大的高价豪华别墅,难道都是豆腐渣工程吗?三天两头的出事,我明天就去找房,搬出去住!”桑意不敢置信,瞪圆了眼睛,涨红着脸,径直打开车门,快步下了车。
陈恣高大的身影,却靠在车座椅上,看着她仓惶离开的背影,痞里痞气的勾了勾唇。
此时,一道声音,却从前方传来,唤了他一声:
“少爷,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第64章
桑意牵着雷诺进了电梯,到达这座装修的极其现代化,黑白极简,很富有陈恣风格的别墅时,王妈,已经自电梯口,便迎了上来牵雷诺。
“二小姐,我来牵雷诺去它的房间就好。”慈祥的王妈,挂着笑对她说。
桑意目光落在王妈脸上,比起高三那年她离开陈家那天,四年的时间过去,王妈头上的白发已经多了不少,脸上也刻下了不少皱纹。
她还是习惯叫她二小姐,还是那副礼貌周到的模样,只是比起以前,在陈瀚海面前,总是时不时流露出来的胆怯害怕,以及严谨的模样。
很显然,在陈恣作为主人的这栋别墅里,她过的舒心了不少。
在将手里的狗绳递给王妈时,桑意忍不住向她追问了一句:“王妈,雷诺还有专门的房间吗?”
虽然回国以后,这段时间,她都住在陈恣的别墅里,但本着自己只是来客,还要积极去外寻找租房的心态,所以她并没有将这栋占地面积极大的房子,参观个遍。
“对呀,就在顶楼呢,是少爷亲自给它设计的小房子,就在顶楼的玻璃屋旁边,二小姐,我带你过去看看吧。”王妈忙点头,笑着回答她道。
陈恣的心思竟然如此细腻,还给雷诺专门设计了它的房间?桑意心内有些好奇。
望着并不听王妈使唤,反而停在她脚边,一个劲磨蹭她裤腿的雷诺。她点了点头,亲自牵着雷诺,跟上王妈的脚步,上了电梯,去往了这栋别墅里,她从未曾到过的顶楼天台。
到了极其宽阔的顶楼,景象已经有些出乎了桑意的预料,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个木质的小屋,有一扇木门,木门开着,里面摆着温馨而且设施齐全的宠物用品。
然而一阵夜风吹来,桑意却嗅到了一缕熟悉的花香,这个花的味道,她似乎在什么地方闻到过,淡淡的,青涩的,带着一丝甜意,仿佛给人编织了一个,不愿醒来的浅紫色梦境。
这是独属于夏天的味道,回忆被唤醒,桑意白皙的小脸兀然染上了一层红晕,她记起来了,这是牵牛花的味道。
转头寻找花香的来源,她瞬间被一个大大的玻璃房吸引,缓缓向玻璃房走去,她的心跳有些加速,这个玻璃房,在夜色下,如同一个巨大的玻璃水晶球。
而踏入其中,桑意瞬间被一大片大片梦幻的紫,和明媚的金黄,吸引了全部视线。
这里怎么会有花呢?
在这繁花都市,顶楼的玻璃房里,竟然种满了牵牛花和向日葵,它们在夜风的吹拂下,缓缓晃动着,使得她被花香包围,内心充满了震撼。
桑意缓缓走近那些浅紫色的牵牛花,一些白色的蝴蝶,飞舞过她指尖,它们显然,很喜欢繁华都市里,玻璃房里的这片花田。
而她,当然亦记得,这些镌刻在她记忆里的牵牛花。这是那个夏天的天台上,陈恣第一次吻她时的场景,那时她紧张到差点将掌心掐破,身后的牵牛花沁出了紫色的花液,沾湿在她的白裙上。
而她闭着眼睛,心跳如擂鼓,连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爱着的男孩,竟然就这样亲吻了她,脑海里只有他身上的薄荷香味,和那个侵占性极强的吻。
那金灿灿的向日葵,如同望着她笑的一片暖阳,她第一次送给陈恣的礼物就是向日葵种子,而他十八岁那天,她送给他的向日葵手链,直至今日,他还戴在手上。
“二小姐,你也看到啦。这是三年前,少爷特意请了最专业的园丁,在顶楼里专门种下的牵牛花和向日葵,还用上了国外购买的最昂贵的种植器具和材料呢。”
“少爷工作忙,没时间照料,就让我们这些佣人,每天都要好好看着这些花,悉心浇水,施肥,才让这些花,开得这么好,开得这么茂盛。”
王妈显然也看到了,停留在花房里的桑意的身影,走近了她,朝她解释道。
见她表情有些动容,王妈接着小声说道:“少爷接手集团以后,工作就很忙,很多天见不到人影,但是每次去了长途出差回家以后,他都会独自在这顶楼的花房里,站上很久。”
桑意的心里有些温暖,原来,分别的这些年里,他真的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至少从三年前,他就命人种下的这片茂盛花田,就可以看出来。
无论是否站在同一片土地,这些花香都会在同一个宇宙里,氤氲出同一片芬芳。
下了楼,陈
恣依然还没有从地下停车场上来,不知道他是遇上了什么事,但桑意大致能猜出来,应当是工作上的事吧,毕竟那样一个庞大的集团,由他一人管理。
回到陈恣安排给她住的,那间,虽说是客房,但宽敞至极,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就比邻他主卧旁边的房间里。
桑意依然不相信,他和自己说的是真的。怎么可能这么巧,他的房间又漏水了呢?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陈恣主卧的门,打算亲自去打探一番,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却真的看到了几个身着工服的工人,正在涂抹天花板的水泥,看起来真的在连夜抢修的样子。
看来前几天夜里的那场台风,带来的暴风雨,威力确实很大。
接受了那人,有了如此正当的理由,今晚必然会赖在自己客房不走的事实,桑意红着耳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先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然而当她吹完头发,身着睡衣走出浴室时,陈恣人还没有上来,于是趁着这个功夫,她灵机一动,将床尾那被佣人们折叠得非常整齐的床尾巾拿起,在整张宽阔的大床上,分隔出了一条“楚河汉界”。
这样的话,他总没有理由再越界了吧?看着自己的杰作,桑意如是想到。
虽然从回国以来,陈恣虽然总是会对她做出些,让她出乎意料的亲密举动来,但她们始终也没有再做到最后一步,实质的越轨行为。
因为当桑意真实的回到了故乡,踏在了这块曾经生长的土地上,并且亲自去了墓园,为赵梦扫墓以后,那些关于赵梦的回忆,又被点燃,在她的脑海里,纷至沓来。
所以,在英国和陈恣短暂亲密的那几天,更像是一场梦,亦加重了她心里的罪恶感。
虽然那个女人如同永远漂浮在空中,踏不了地,最后甚至为了一点钱财,便不惜将高中的她,抛弃在了陈家。
可太平间里赵梦那双手的温度,比她所触摸到的每一块寒冰还冷,甚至让时至今日的桑意想起来,仍然会不自觉的打寒颤。
无论如何,她的生命,是她带来的,而在她身上流淌的血液,除了桑文笙以外,亦有一半,来自于这位“母亲”。
而她又如何,能够放下这一切,和陈恣无所顾忌的在一起呢。
躺进了被窝里,桑意却有些睡不着,夜色已经渐渐晚了,就连隔壁主卧,工人们施工的声音都已经安静了下来,陈恣却还没有上来。
莫非是集团里突然出了什么急事,让他加班?或者他不得不回公司了?亦或者他是去出差了吗?她心内思绪有些纷乱繁杂,一闭上眼睛,面前却又总是不自觉的浮现,陈恣那双黑棕色的眸子。
辗转反侧了几次后,她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坐起了身来,去看看他有没有上楼来,总是可以的吧?
桑意穿上拖鞋,纤瘦的身影迈开步子,向客房的门前走去,她低着头,伸出纤长的手指,一把打开了房门,正欲向外走去,整个人却差点撞进了一个,散发着熟悉薄荷香的胸膛。
她慌忙抬起头来,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起来,竟然如此之巧,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陈恣,对方有神的黑棕色眸子锁住她,神情有些掩饰不住的喜悦,似乎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怎么?专门来迎接我进房间?”陈恣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白皙的小脸,径直向她问出了声。
这却令桑意脸上红的更加厉害,脑海中根本无法抗拒的想起了,今天在董事长办公室里,陈恣那个毫不讲理,落在她唇上,深度索取的吻。
她转身向床边走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对他落下了一句:“快点睡觉吧,明天早上,我还要早点去医院探望人。”
陈恣朝她痞里痞气的笑了一下,并未反驳她的话,高大的身影转身进了浴室里。
即使关了灯,只剩下床头柜的一盏微光,桑意却觉得自己的听觉更加敏锐了,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闻着空气里隐隐的薄荷香气,她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根本就无法忽略,这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更不必提,这个人本身存在感就极强,从初中开始,就是学校里最高人气,惹得无数女生发疯的耀眼校草,现在更是身居高位,年纪轻轻,就掌管了一个如此庞大的集团,在公司内部,同样粉丝迷妹职员们无数。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偌大的屋里,似乎瞬间安静了不少,桑意忍不住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偷偷落在,头发半干,骨节修长的手指推开了浴室门,身上黑色浴袍敞开,并未遮掩严实的陈恣身上。
早已褪去了年少时期的青涩,这副高达188cm,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修长四肢,以及骨骼严实的高大躯体,在桑意眼中,无一处不在彰显着成年男人的成熟气质。
无论是他极其宽阔的肩膀,还是线条明显的胸肌,窄实的腰身,以及如同精心篆刻,雕琢出来一般的八块腹肌,鲨鱼线,人鱼线,笔直的长腿,都好看的令桑意有些移不开眼睛。
甚至只是这样悄悄地,直观的看着他,便已经令她莫名有些口干舌燥的厉害,仿佛有一团火,在她身体某些角落里燃烧,将那些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未曾发现过的,隐秘的渴望,统统点燃。
察觉到了陈恣迈开脚步,正向床边走来,桑意赶忙闭上了眼睛,红着耳朵,将手放在腹部,假装自己早已经睡着。
床头灯的熄灭了,紧接着左边的床垫往下塌陷了一半,显然陈恣也已经躺了下来,而她紧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敢往自己左边去看。
整个房间里瞬间安静了,安静到甚至令桑意觉得有些反常。
陈恣应该也已经睡下了吧?反正中间已经被自己分好了“楚河汉界”,他视力那么好,应该早就已经看到了,今天晚上不会再越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