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意的脸,已然无法抑制的,红的厉害,低着头,再也无法与他对视,心跳再度加速了起来。
她不能够明白,为什么?十七岁那天,她因为醉酒,没有听到十八岁的他,亲口说出来的话。
二十二岁,在她大学毕业这天,再次听他亲口说起,她仍然会为此,而心动不已。
“桑意,我在英国还会待三天的时间,你好好考虑吧,考虑完了以后,再告诉我,你的答案。”陈恣向她留下这句话,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去了。
桑意久久停留在原地,心内的复杂情绪,却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现在她必须做出选择了,选择权陈恣并没有夺走,而是给了她时间去考虑。
第二天下午,伦敦圣詹姆斯公园内,这里是伦敦最古老的皇家公园,毗邻皇家骑兵队阅兵场和林荫大道,与白金汉宫相邻。
公园内,清澈的湖泊里有鹈鹕、天鹅,气氛宁静而优雅,是桑意最常来散步的地方,但今天她来到这里,是为了见一个人——白言川。
在昨夜几乎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没有睡着以后,桑意突然想到了,她还可以去找别人聊天,寻求别人的意见,而白言川恰巧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比较在英国的这几年来,他是最了解她一切经历,与心路历程的人。
“桑意,你来的真的很早。”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兀然从她耳畔响起,她赶忙从湖边的木椅上,站起了身来,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白言川,他一身简单的棕色格子穿搭,看起来却温柔而干净,很有英伦风的感觉。
给他让出了身边的位置以后,桑意赶忙招呼他坐下来:“不算早啦,毕竟我想没有人会约人,在下午见面吧,而且是一个小时之前,突然跟你说的。”
她挠了挠发丝,表情有些尴尬,毕竟麻烦白言川,找他出来聊天这件事,也是她犹豫了很久,才下定了决心。
“恩,没关系,只要是你,我就不会觉得突然。”白言川浅灰色的眸子望向她,语气淡然,回答她道。
桑意却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了,先岔开了话题:“白言川,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和规划吗?你肯定会留在英国吧?”
骤然听到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白言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霾,随即又平静的看向了她:“恩,或许吧,其实在哪里都无所谓。”
“无所谓?白言川,你真的很淡定,很超然物外哎,怪不得高中的时候,班上的女生,她们在背后给你取外号,叫你白猫猫,也真的太像了吧!”听到他这样说,桑意立即感叹了出声来。
听了她的话,白言川勾了勾唇角:“那我还真不知道,她们这么叫我,不过挺有意思的。”
“猫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它们有预知死亡的能力。桑意,你知道猫的告别方式是什么吗?”
桑意一双鹿眼望向他,茫然的摇了摇头,有些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跟白言川瞎聊什么,毕竟已经跑题了,简直离题十万八千里,但是作为铺垫,或许这样会显得更加自然吧。
白言川的表情却有些令她看不透,沉声回答她道:“它们会为所爱之人,尽量留下自己的气味,然后离家出走,寻找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原来如此,那猫果然是一种通情达理的动物呢,即使表面看起来疏离冷漠,却如此深沉的爱着它的主人。”桑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向他感叹道。
可是她的心思,基本也不放在现在的这场对话上,她更想知道,动物界的动物们,会拥有人这样复杂的情感吗?它们能够理解,这种明明相爱,却难以在一起的纠结与无奈吗?
“桑意,说吧,你找我出来,是想说什么,聊什么?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好好的听的。”白言川深邃的目光,却已经悄然转移到了桑意的脸上,他似乎已经看出了,那张小脸上,写满的一切复杂情绪。
桑意知道,现在是她把心里的顾虑说出来的机会了,毕竟她家的事,陈家的事,白言川作为一个外人,哪怕知道了,也是无所谓的。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他说出了口:“小白,假如你深深的喜欢着一个人。但是这个人,他的父亲,间接导致了你母亲的去世,你还会选择和这个人在一起吗?”
“你会不会将这种爱,视为对于自己母亲,对于自己亲人的背叛,然后活在愧疚与悔恨里,选择在这一生,永远远离这个人?哪怕你很清楚的明白,你的世界里,一旦离开了这个人,也就相当于永远远离了幸福。”
桑意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看向平静的湖面上,不远处漂浮着的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白天鹅,攥紧了纤长的手指,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一下。
她想,如果没有陈瀚海告诉她的那件事,该有多好,在此刻,她将不会有任何一秒的犹豫与迟疑。
白言川似乎仍在消化着,她话里的信息,陷入了一片沉默里,这种沉默令桑意心内,更觉得不安,或许,她这种问题,在对方看来,是极其难以回答的,棘手的事情呢?
她转头,看向了白言川干净的侧脸,有些尴尬的想要收回,自己的这番提问。
白言川浅灰色的眸子,却看向她,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说出来的答案,令桑意意想不到:
“我会选择,和这个人在一起。因为我的心是无法说谎的,内心的答案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去掩盖和否认。”
桑意瞪大了一双鹿眼,完全没有想到,一向在她眼里循规蹈矩,纪律性和家教都如此良好,一副好学生做派的白言川,会说出这样的答案来。
白言川却目光坚定,再次看向她,一字一顿的朝她说道:
“在我看来,追寻内心,全力以赴,才能算不枉此生。没有什么,比守护此生所爱之人,看着她过得快乐,过得幸福,要更加幸运的事情了。”
的选择仍然是你。
“你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样,白言川,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出于绝对的道德或者伦理高地,来告诉我,我选择和这个人在一起,是自私的。”
桑意转过脸来,看向白言川,迎上他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她审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的却只有坦诚,没有丝毫的闪躲。
显然,这些话,是发自于他肺腑之间,或许他这个人,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要疯狂得多?她止不住这样去想。
白言川却朝她笑了一下,唇角微扬:“桑意,难道你没有想过吗?如果我是那样的人,那么今天,或许就不是我在这里与你对话了,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吧。”
桑意思索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是啊,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自己不是也挺疯狂的吗?
无论是选择去一个与自己阶层完全不同的学校读书,竞选班长,还是自己选择出国留学,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为了梦想而奋斗。
她亦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那又何必为了心里所谓的纪律来束缚自己呢?她要坦诚的去爱,去经历,哪怕这份爱,从不完美。哪怕或许某一天,这份爱会让她跌的粉身碎骨。
白言看向她,再次朝她说出了一句话来:“桑意,我记忆里那个你,可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哦。”
这句话同样深深的启发了桑意,是啊,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怕过,她又何必为了爱上了一个人,而感到害怕呢?
“谢谢你,小白,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桑意转头看向白言川,眉宇间的复杂与阴霾一扫而空,朝他笑了一下,嘴角边的两个小小梨涡,清晰可见。
白言川向她点了点头,眉眼弯弯,如同一轮温暖的月亮,那双浅灰色的眼底,却隐隐闪过了几分,更深层次的,不易察觉的情绪。
陈恣坐在偌大的庄园里,那张豪华优雅的皮革沙发上,一边听刘纪有条不紊的汇报着瀚海集团在国内的情况,骨节修长的手指则一边滑动着膝盖上的电脑,看着上面的数据分析。
但即便如此,他也很清楚的知道,他的心思此刻根本不在这两件事情上,只想着一个人,一个自那次见面以后,整整两天,他都未曾见过的人。
“今天就先到这吧。”陈恣一把挂断了电话,又将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
事实上,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判断出来,桑意是否会跟他回国,选择加入瀚海集团。而如果,她选择另外的路,那么他将要面临的,或许就是这一辈子,再度失去与她交集的机会。
陈恣站起身来,焦灼不安的心情,令他心里的控制欲,再一次作祟起来,他甚至想直接去桑意的住址找她,
毕竟在来英国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她的住处在哪里。
可他又明白,如果自己这样做,不仅会吓到桑意,而且或许会加重她心内对于自己的怀疑,和不信任也不一定。
此时,他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却兀然响了一下,陈恣期盼的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看到那条短信,表情却多了意想不到的惊讶。
一个小时后,陈恣到达了短信地址上,位于伦敦中心区域的这家小酒馆里,等待着对方的到来,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用意是什么,但他从来不认为,那样的人,可以成为自己的对手。
“Onemoreplease!”在喝完了一整杯,加足了冰块的威士忌后,陈恣再次向酒保要了一杯。
这样的情况下,借酒消愁,本就沉闷的心情,但使得他又多了一个喝酒的理由。
不少进入酒吧里的女孩们,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甚至有好几个金发碧眼,深眼窝,高鼻梁的白人女孩,主动走上前来向他搭讪,都被他眼皮不抬一下,直接拒绝了。
“久等了,陈恣。”不一会儿,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他脑后传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是白言川,向他走来。
对方不知从哪个高中同学那里,要来了他的号码,并且约了他在这家酒馆里见面。
陈恣抬了抬眼皮,平静无波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回应了他一句:“白言川,这么久不见,你还是以前那副模样,没什么区别啊。”
面对自己从初中时期开始,就不喜欢,也看不惯,而且跟在桑意身旁,同样来了英国四年的人,他已经尽力在控制自己的脾气和语气了。
而如果,对方今天的目的,是前来挑衅或刺激他,那么他发誓,一定要给对方一些颜色瞧瞧。
白言川微微扬起了唇角,朝他笑了一下,在他身边的座位坐了下来,只是要了一杯气泡苏打水:“我们确实有四年没有再见过面了吧,作为高中同学,这样坐下来说话,还是第一次。”
“是啊,毕竟高中我们就是死对头嘛,你看不惯我这个体育委员,我也看不惯你这个学习委员。”陈恣并不掩饰自己的感情,骨节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直来直去的回答他道。
很早以前,从初中开始,知道自己与白言川分到了一个班以后,陈恣就很清楚,他和白言川这样的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或者说是两个极端。
与他的行事张扬恣意不同,白言川有洁癖,而且高冷,在班上总是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做事还总是一副半死不活,温温吞吞,不紧不慢的样子。
在那时的他看来,白言川的这些作风,有些时候,甚至都不像是个真正的男人。
白言川没有因为他这句直接了当的话而挂脸,不再迂回,径直将他叫陈恣来这里聊天的目的,和盘托出:“其实,今天我叫你来,是想聊一聊桑意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陈恣骨节修长的手指骤然收紧,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一双锐利的黑棕色眸子,径直看向白言川:
“关于桑意?你想说什么?还是你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告诉我,你们这四年,在英国发展出什么感情,经历了什么事情吗?”
看到他这副紧张的模样,白言川明白,他大概率是误会了,叹息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事实上,很多时候,他都觉得陈恣就像一只刺猬,攻击性和防御性,都非常强,更不必提领地意识和竞争意识了。
这样的人,无疑会成为生活中绝对的强者,极少人能够望其项背,也因此,他能够在商界取得如此大的成功。
可与此同时,他又能够轻易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他性格中并不稳定的,复杂而犹疑,缺乏安全感的那一面,这一点,他和桑意其实很像。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一直以来,她都只是把我当成朋友,不过,她今天和我聊天,倒是提到了,你让她纠结万分,难以抉择。”白言川语气坦然,回答陈恣道。
听到他这句话,陈恣的脸色却骤然变了,他目光紧紧锁住白言川,向他追问:“桑意她跟你说了什么?”
“对不起,刚才我对你说话的态度并不好,但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真的很在乎她,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让她犹豫和纠结的那个理由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想强迫她说。”
在察觉到白言川眼神里的一丝讶异后,陈恣赶忙向他道了句歉,放下一切的架子,向他诚恳解释了一句。
白言川目光落在他脸上,因为他的这一句解释,心里却更加惊讶了。
陈恣这样的人,自高中开始就是学校里的焦点人物,无数女生追捧,最受欢迎的校草存在,竟然会为了桑意,主动向他这个死对头,低下高傲的头颅来道歉。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因为看出来了,她应该不会主动对你说这件事,所以我才来告诉你。”白言川端起了桌面上的气泡水,喝了一口,向陈恣说道。
陈恣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更加紧张了,目光甚至分毫未曾他身上移开,很显然,他非常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白言川缓缓开口:“她和我说,你父亲和她母亲去世的事情有关,是他间接导致了,她母亲的去世。”
陈恣心里一沉,愣住了,完全没有预想到,会从白言川嘴里听到这样的答案,他握住玻璃杯的骨节修长的宽大手掌,甚至有些轻微颤抖。
知道这件事情的震撼,对于父亲的怨恨,以及对于桑意的愧疚同时在他心内涌现,他也瞬间明白了过来,为何这件事情,令桑意在他面前如此犹豫不绝,难以启齿,甚至抗拒或者躲闪,他向她表达爱意的行
而他竟然如此愚蠢,兀自认为,桑意当年的单方面离开,抛下她去了英国,全部是因为她对不起自己,不仅幼稚的恨过她,甚至在与她重逢之时,便做出了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去深究细想过,陈瀚海是个怎样可怕的存在。
当年,怎会仅仅只是通过赞助了桑意这样的行为,就让她彻底离开了自己,整整四年的时间呢?
“不过,即使她心里明明知道这件事情,但陈恣,她和我说,她根本无法抗拒于爱上你这件事情,离开你,她就离开了她此生的幸福。”
“所以,她的选择仍然是你,你应该好好珍惜她,用你的余生,去竭尽所能的对她好。”
白言川看出了他脸上的复杂表情,明白他此刻必然陷入了阴霾之中,于是再次补充了一句,以让他能够振奋心情来。
果然,听到他这句话,陈恣那双黑棕色的眸子里,火光再次亮了一下,但与此同时,落在他身上,多了许多的疑惑和不解:
“白言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明明,你从高中开始,就已经在暗恋桑意了吧,听说你来英国,也是专门为了她才来的。”
“我是你的竞争对手,你把这些告诉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白言川表情却有些苦涩,他喝了一口气泡水,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陈恣,桑意的幸福,只有你能够给予她,这也是今天,我来找你的目的。”
陈恣虽然没有听明白,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以及他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这次对话,却足以令他对白言川改观,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学,今天可以说,才是他们真正第一次的认识了彼此。
“谢谢你,白言川。”在起身离开这家小酒馆时,陈恣的语气里再没有了任何奚落,他诚恳的向白言川,道了句谢。
酒馆门口,司机已经按时来接他了,这次开的是他在国外车库里收藏的,全球仅此一辆的黑色迈巴赫Exelero。
“陈董,回庄园是吗?对了,您要求预定的头等舱机票,您的和桑小姐的已经订好了。”坐在前排的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陈恣,向他语气恭敬的问道。
陈恣却摇了摇头,他揉了揉因为刚才喝下好几杯酒,已经有了醉意,变得已经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向司机说道:“去桑意的住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