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徐泽还颇有些怨气,这陶大丫对自己就是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行,反而对那个谢印山倒亲热得很,谢大哥叫的那么好听,也不见叫自己两声听听。
徐泽带着一股子醋意推了门出去,势必要喝倒这个姓谢的。
一顿饭愣是从晌午吃到了申时才散场,乌仁和张卫要回小东村,谢印山还得回镇上,罗聪和他的兄弟还指望还指望着再蹭一顿晚饭呢,倒没有离开的意思。
陶枝出来送客时,看谢印山走起路来歪七扭八的,回镇上尚有好几里路,只怕路上歪在田沟出了事,他们还定了一套桌椅碗柜指望他做呢。
“谢大哥,你不如再歇会儿与罗聪他们同去?”
谢印山摆了摆手,“天黑了不好走,此时家去正好。”
徐泽心情有些烦闷,怎么陶大丫今日格外关心这个姓谢的,一扭头见到罗聪他们几个躺在廊下睡得横七竖八的就更烦了。
“你们不和他一起走吗?”徐泽走过去问。
这是下逐客令了?
姓曾的坐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便与谢大哥一同回去。”
余下三人也陆续起身告辞,罗聪不好独留,只能歇了心思去他们同去了。
人都走光了,便是锅碗瓢盆洗洗涮涮的事了,陶枝一面收拾残局,一面问他,“方才谢大哥和你怎么说?井上的轱辘能做吗?”
又是他,徐泽听到陶枝叫这个姓谢的,就心里泛酸。
他没好气的说,“我忘了问了。”
陶枝听他语气不对劲,心想他今日可够古怪的,她也懒得理,把碗筷放进木盆里,拧了抹布把桌子擦干净。
徐泽一腔苦闷无处发泄,端了一碗碎骨头,翻到墙头上对隔壁院子的大黄狗诉起苦来。
收拾起来总是琐碎,陶枝洗了碗筷,又把院子里扫了。
等灶房擦洗完,又到了做晚食的时辰。陶枝下了两碗汤饼,撒了把葱花,两人一言不发的吃了。
夜里徐泽还是没忍住,摇醒了睡得正香的陶枝,委屈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第35章
夜里陶枝被叫醒时没忍住凶了他一顿,不好好睡觉,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就算了,还打搅得她也睡不好。
她忽然觉得酒也不是啥好东西,喝多了总觉得坏脑子。
这日一早下了点麻麻细雨,雾蒙蒙的笼罩着这座村庄,秋雨如织,屋舍阡陌之间显得格外静谧,只有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眼看着外头地上都下湿了,两人用了早饭就坐在堂屋里干瞪眼。
坐了一阵子,陶枝自顾自地找了针线筐子出来,坐在门槛上把自己的旧衣补一补。
徐泽百无聊赖,左右无事便把几个鱼笼拾掇了出来,又取了蓑衣斗笠穿戴好。他倚在门边上垂眼看着陶枝的发顶,臊眉耷眼的说:“我出门一趟……”
陶枝头也没抬,只应了一声。
“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放了地笼预备去镇上一趟,外头下着雨,你在家待着就行,想要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徐泽自知理亏,便想着买些玩意儿讨好她。
陶枝歇了针,在筐子里寻一块合适的碎布头,淡淡地回他,“我不缺什么。”
徐泽心口有些堵得慌,叹了口气,把鱼笼夹在臂下穿着草鞋出了门。
陶枝看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头,无端有些烦闷,一时也没了缝衣的心思,望着院子里灰蒙蒙的一方天空发起了怔。
她细细想来,她对他应当是喜欢的。
她自认嫁过来之后,徐泽也算真心待他,不计前嫌,还带她进山打猎,下河摸鱼,也将她介绍给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认识,当然他们也不全是不堪之人。
但他一贯的做派,总是大手大脚,好似有了今日没明日的,怎么看也不是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让她觉得徐泽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内里还是个毛头小子,心性不定,总是一时风一时雨的,偶尔还爱耍混。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那个随时可以和离的约定,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该托付终身。
她叹了口气,如今她是徐家妇,分家之后,身边除了徐泽也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替她出出主意。
陶枝想起打小玩到大的郑柳儿,自从前两年嫁了人,竟再也不曾见过面了。在家时也听娘亲说起,女人嫁人后不仅要洗衣做饭,下地做活,还要侍奉公婆,生儿育女,一日也不得闲。就算受了委屈,恐怕也如大姑一般怕旁人说嘴,娘家更是轻易回不得的。
她有些感慨女子的一生确实不易,徐泽还这般年轻,外头多的是貌美佳人,若是有朝一日,徐泽厌弃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陶枝原想着感情之事,顺其自然就好,可她终究还是一个俗人,除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爱慕之情,她还想要安稳的生活,还想要一个真正值得依靠的人。
陶枝就这样思绪纷飞地坐了半晌,直至雨停。
此时,天空仍是阴沉沉的,一大片浸透着水汽的乌云悬在半空中,飞鸟从云层下穿过,隐入山林中,微风卷着潮湿黏腻的空气扑了过来,令人顿生凉意。
陶枝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针线筐子起身回了卧房。
晌午过后,陶枝随意煮了碗汤饼吃,吃完又趁着下了雨土地松软,把菜地里上回没锄完的几垄荒地收拾出来。
陶枝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她先把地里头的草根树根锄干净,才用犁耙松土把土地平整好,又堆垄挖沟,以便后续播种。
菜地里这回总算看起来井井有条了,田垄成行,不见杂草,只有周围的一圈树篱笆无人打理,还长得张牙舞爪的碍眼,把多余的部分砍掉一些才好。
陶枝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风送来了几缕炊烟,这才感觉累了一下午,腹内空空。
她想着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先做饭吃了休息,树篱笆明日再弄。于是把农具都搬回后院,去灶房洗了手生火煮粥。
徐泽是一路小跑着回来的,赶到家时,陶枝已经吃了饭在收拾碗筷了。
他先进了堂屋挂好蓑衣斗笠,又进卧房寻人,找不见她这才来了灶房。
徐泽凑到陶枝跟前,献宝似的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桃木梳篦,上头雕的是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
他神色间颇有些得意,“我一眼就瞧中这个,这桃花正好衬你。”
陶枝看了两眼,做工还算细致,不是杂货铺子里十文钱的货,疑虑道:“你哪来的银钱?”
“你别操心银子的事,只管收下,赶紧插在头发上看看喜不喜欢。”徐泽看她的反应并不怎么惊喜,心里着实有些打鼓。
“等会儿,我正要刷锅烧水呢,你这么急做什么……”
徐泽挠了挠头,见两个木桶里面水都不多了,又提上桶去后院打水,回来等陶枝慢条斯理地把灶房里收拾干净,把热水烧上,两人才回了堂屋坐下。
陶枝接过梳篦握在手心,用手指摩挲着上头栩栩如生的花瓣,心里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她抬手把鬓边的碎发抚上去,再把篦子插在头发上,乌黑浓密的发间便绽开了一枝纤柔鲜艳的桃花。
徐泽看她乌发如云,除了这把梳篦再无其他首饰,愈发显得她素净可人,只可惜只能送她一把桃木的。
“等我赚了银子,再给你打一支金的。”徐泽心随意动,脱口而出。
陶枝正想笑话他,却听他说,“今日得了一桩生意,后日我要同几个兄弟出一趟远门。”
“做生意?”陶枝意外道。
“我今日去镇上,碰巧遇到蒋大哥从江北回来了,他干的是走南闯北贩货的营生,难得的是这次有单大买卖,他人手不够,叫上了我们兄弟几个一起。也不远,衡州的广田县,过去要五日的脚程,卖完了货就回来。”
“那你们这趟过去,是替他挑货嘛?”
“也不全是,我们得先同他去一趟府城,置办齐了再把货运到广田县去,届时到了那边,买进卖出还能抽三层利,能结两份工钱。”
陶枝听了也替他高兴,赞道:“这是好事儿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也算一份正经的生计了,你可得好好干啊。”
徐泽欣喜之余还有些担忧,他们才分了家,村里总有些婆子媳妇爱说三道四,若是他又出了远门,留陶枝一个人在家里,他总有些不放心。
“要不,我明日送你回娘家住吧?我出门了家里就你一个,我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做甚,我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倒是你,出门在外,万事都要小心些。我明日给你多烙几锅饼,你留着路上吃。还有衣裳,多带几件,路上也不方便换洗,若是早几日知道,我也能给你再改两件旧衣……”陶枝说着就要进卧房替他准备行囊。
徐泽跟了进去,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说不乐在其中是假的。
他很享受此刻,陶枝为了他的事忙忙碌碌的样子。
就像他们是真正的夫妻,妻子为了远行丈夫准备着零零碎碎的物件,担心他吹风淋雨,害怕他食不果腹,是夫妇一体的责任,也是爱慕深情。
“你别傻站着了,也不知道你的衣裳被你塞到哪里去了,你自个儿来翻吧……”
徐泽的思绪从想象中抽离,扶额道:“陶大丫,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陶枝点了油灯,又从嫁妆箱子里找出来一块耐磨的料子递给他做包袱皮。
她没好气的说:“我怎么不温柔了?难不成要我和小莲一样,拿你当少爷供着?我还是不碍您的眼,你自己收拾吧,我去灶房发面明日好烙饼。”
“你别走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泽又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灶房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灶房外夜幕四合,月亮也从云层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清辉如水,照耀着这人间烟火,寻常百姓家最安谧的一个夜晚。
两人起了个大早,提着水桶出了门。
村东头的水田边,交错着几条排水的沟渠,地笼是徐泽昨日下的,陶枝只在田埂上等着他捞起来。
“没几条鱼,都是些田螺。”徐泽掂了掂手上的地笼,从水里爬上田埂。
因昨日夜里两人商量好,还是得陪她回一趟娘家,又不好空手回去。想着正好下了地笼,一早把地笼起了,带几条鱼回去,也不至于太寒碜。
“哗啦”一声,木桶里黑压压的一层田螺,和三四条一拃长的鲫鱼,徐泽再倒另一只地笼,意外地倒出来两条黄鳝,总算解了燃眉之急了。
田螺这东西不稀罕,水田里到处都是,村里人都是捡了用石头砸烂了喂鸭子的,鱼又太小,上不了台面,只有这两条拇指粗的黄鳝还算尚可,黄鳝价贵,他想着送过去不吃她家里人拿去卖钱也值当。
徐泽本想把桶里的田螺倒了,被陶枝伸手拦下了,“先提回家去,我预备养几只小鸡崽呢。”
“行,我来提就是了。”徐泽答她。
两人回家先收拾了一番,穿上了上回新做的衣裳,提着黄鳝和一坛酒往村子前头去。
两人衣着光鲜亮丽,相貌又生得好看,实在是登对。
袁氏开门见到小两口时心里便这么想,她眉眼含笑,招呼道:“你们俩怎么有功夫过来,进来吧,快进来。”
第36章
两人进了院子又被袁氏迎到堂屋喝茶,徐泽进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大大方方地喊了声岳母,问道:“怎么不见我老丈人?”
“他一早就去地里了。”袁氏边给他们俩倒茶,边扭头冲屋子里喊,“二丫,去田里叫你爹回来,就说你姐姐姐夫他们来了。”
陶枝接过茶碗,又扶袁氏坐下,关切道:“娘,您身子可大好了?弟弟妹妹们可还听话?”
话音未落,就听到卧房内有人大喊,“娘,弟弟又拉了,臭死了……”
陶桃捏着鼻子从卧房里跑出来,她一看见她姐就换了神色,立刻喜笑颜开哇哇叫地冲了过来,她一把抱住陶枝的腰,边撒娇边哼哼道:“姐,我可想你了……”
“你们姊妹俩先说话,我去端水给你们弟弟收拾一下。”袁氏笑着拍了下陶枝的肩头。
徐泽见他们俩有话要说,自己干杵着也没劲,索性起身往院子里去转一转了。
算起来姊妹俩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陶枝摸了摸她的发顶,拉她坐在自己旁边,拷问道:“这段时间有没有听娘的话?”
陶桃瘪了瘪嘴,乌黑圆溜的眼珠里透出一丝幽怨,不满道:“我当然有听娘话!姐你都不知道,娘让我照看弟弟,还不让我出去玩,我都好多天没和虎子他们捏泥人了。”
“你现在是大孩子了,娘这是相信你才让你帮忙带弟弟的。等弟弟大一些了,会跑会跳了,你就带他这个小跟班一起出去玩岂不是更威风。”陶枝忍笑宽慰她。
陶桃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被夸得有些晕乎乎的,勉强接受了现实,“那好吧。”
“阿奶呢?”陶枝问。
“阿奶在后院菜地里,对了,娘还让我去地里喊爹回来呢,那我先去啦!”
陶桃说完撒丫子就想跑,陶枝连忙拉住她,“不用喊爹回来,我回家说几句话就走。”
“怎么才回来就要走?”
袁氏抱着孩子出来,她往外头望了望,看徐泽离得远,才悄声问:“你们夫妻俩可没闹什么别扭吧?”
陶枝摇了摇头,“没有,他对我很好。”
她扬起笑脸逗弄袁氏怀里的孩子,将近十个月大的孩子看着还是瘦瘦小小的,难得一双大眼睛十分机灵,扑闪着左瞧瞧右看看,还冲着逗他的人咯咯大笑。
袁氏见她逗娃逗得开心,就直接将孩子递给她抱,“让你大姐抱抱,沾沾童子气,幺儿也还好早日让当上舅舅。”
“那我呢?那我呢?”陶桃急着问。
“你大姐生了孩子,你自然就是小姨了。”袁氏边说边给陶枝递眼色。
陶枝不接招,抱着孩子背过身去往外走,边逗弄边叫徐泽过来。
“咋了?哪来的孩子,这是我小舅子?”
“嗯,我弟,你要抱吗?”
徐泽看她怀里的孩子睁着大眼睛在瞅他,他拉下眼皮龇着牙怪叫了两声,一下子就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陶枝瞪了他一眼,连忙抱着边拍边摇地哄。
“看不出来,你还会带孩子呢?”徐泽上前嘻嘻一笑。
“以前我妹差不多就是我带大的。”陶枝见奶娃娃哭声渐歇,才交还给袁氏手中。
“你们今日来没有旁的事?”
袁氏见他们二人都不说事,又不让人叫她爹回来,心中不禁有些生疑。
陶枝这才开口,“娘,我们前几日分了家,如今在村子后头殷婆婆旁边的屋子里住着呢。”
袁氏眉头一紧,厉声道:“这么大的事,你竟才告知与我。”
“娘,我们这几日也不得闲,新买的院子要修补收拾,菜地也还荒着要整,这才把日子耽搁了。您放宽心,他大哥给我们分了十两银子,二十亩族田,我们现在分家别住,过得挺好的。现在徐泽也有了正经的活路,在府城里给商贩挑货,我也预备把秋菜种上,再养十几二十只鸡崽子。”陶枝娓娓道来。
“好得很,这下你们小两口的日子也是有盼头了。”袁氏听罢这才欣慰的笑了,又说:“这几日你阿奶撒的菜籽发了苗,你拣大些的拔一些回去种罢,种蛋可有找相识的人家买上?”
“还没,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昨夜里聊起来,徐泽说带她去镇上买小鸡崽,被陶枝否了,乡里收种蛋便宜,去了镇上,就是一根菜叶子都要贵上几文。
“就是……到时候买了种蛋还得让家里的抱鸡母孵蛋,这是五十文钱,娘你先拿着,不够再同我说。”陶枝从袖袋里拿出早就准备的铜钱递过去。
袁氏没要,“这几个蛋钱,不用你出,这几日我上左邻右舍给你问问,等鸡崽子孵出来了让二丫给你送过去。”
陶枝又劝:“娘你拿着吧,不然阿奶那里你也不好交代。”
袁氏“唉”了一声,这才收下。
“岳母,我这儿还有一件事儿求您,我这回出门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家里就陶枝一个人,我说送她回娘家来住几天她又不愿意,只能求您和老丈人这段时间看顾一二。”徐泽说得言辞恳切,全然不顾陶枝给他使的眼色。
“难得你有这份心,陶枝是嫁出去的女儿,无事不好回娘家长住的,等她爹得闲的时候让他过去转一转,你一路上只管放心,不用惦记家里。”
袁氏现在是越看越对这个女婿满意,如今小两口的日子总算走上了正途,她也不用再日日替这个女儿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