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心下皱眉,这六姑娘……也太小了些。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能照顾好垚哥儿?
虽然这般想法,但太夫人面上不露分毫,对两个姑娘一视同仁,笑着跟她们说话。
汤婵在一旁听着,没一会儿就对两个姑娘有了初步的判断。
于四姑娘话不太多,看着有些紧张拘束,但并不怯懦,举止沉稳。于六姑娘则是同外表一样,性子带着几分天真烂漫。
太夫人的感觉跟汤婵一样,心里渐渐偏向了于四姑娘。
她就跟于夫人道:“慎娘近来一直没能出门,我瞧着四姑娘性子稳重,跟慎娘年岁也近些,就让四姑娘留下陪她姐姐说说话解解闷罢。”
于夫人闻言,面上笑意微顿。
解家是个好婆家,她自是希望自己的亲女儿能嫁进来,故而哪怕年纪不那么合适,她也还是将小女儿一同带来了。
可惜没成……
不过解家能看中四丫头也是好事,于夫人瞥了一眼于四姑娘,笑着应下。
事情就这么默契地定了下来,汤婵帮着于氏将大房的客院收拾出来,接待于四姑娘。
于氏同汤婵道谢,“劳烦婶婶了。”
“跟我客气什么。”汤婵接过丫鬟送过来的茶,余光不经意间一扫,却忽然顿住。
给她上茶的丫鬟她认得,是于氏身边的画眉。然而此时此刻,画眉竟然梳起了妇人头。
于氏注意到汤婵的目光,顿了一下,主动笑着解释,“这是院里新抬的姨娘。”
画眉给汤婵见礼,“见过二夫人。”
猜想落实,汤婵心中登时五味杂陈。
在这个时候给解桢纳妾,于氏这是在留后手吧。
汤婵想着于氏,想着于四姑娘,想着画眉,最后只能叹一口气。
命运弄人,这可真是一笔算不清的帐……
于氏没能撑到垚哥儿百天,第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于氏渐渐开始卧床不起,生命的更漏走到了尽头。
到了最后,她已经没了起身的力气,连话都说不太出来。
床前围着许多人,解桢紧紧握着于氏的手,“慎娘……”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解桢的眼泪止不住地掉。
视线模糊间,于氏看着丈夫的脸,心里钝钝地疼。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坦然。
她的丈夫,还有她的儿子……垚哥儿还那样小……
于氏用尽全力看向自己的丈夫,“夫君,你要照,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垚哥儿……”
解桢眼含热泪,连连点头,“我都知道,你放心……”
于氏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她也只能说出一句,“妾身……妾身,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能嫁给夫君为妻……”
解桢紧紧握着于氏的手,“我下辈子还娶你……咱们下辈子、下下辈子继续做夫妻……”
于氏忍不住笑了,她带着无限的眷恋,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抓紧那只手抵在额头上,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丫鬟婆子也都在哭,太夫人伤感不已。
“我这把老骨头都还活着,她却还这样年轻……”
谁说不是呢,汤婵过了好一会儿叹气道:“以后这个月份,对桢哥儿更不好过了。”
解大哥夫妻也是八月时去世,爹娘妻子都没在初秋,日后这个季节对解桢来说怕是更难过了些。
太夫人眼神一黯,也不说话了。
于氏去世,解府开始治丧。想着往日与于氏相处间的种种,汤婵主动挑起了大梁。
报丧、大殓、设灵位、布灵堂、接待来客、请和尚道士念经……
时人极其看重丧葬礼仪,整个程序郑重又繁琐,汤婵第一次主理丧事,忙得脚不沾地,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何妈妈来报,太夫人晚间失眠多梦,身子有些不舒服。
汤婵一怔,随即便开始暗自后悔在太夫人面前提起解大爷夫妻的往事——太夫人应该是因为想到了儿子儿媳和丈夫,还有当年同样是难产去世的女儿。
她立马请了太医来瞧。太医诊过脉后,果真是郁结于心,他开了方子,叮嘱道:“太夫人岁数已经不小,还是要好好保养才是。”
太夫人也是六十多快七十岁的人,确实不年轻了,还好没有什么大事,解瑨和汤婵都松了一口气。
忙碌了近半个月,于氏的丧事总算告一段落,她的棺椁暂时停灵寺庙,日后再葬入祖坟。
最近事多,汤婵每天睡不够以往的九个小时,脸上多了一对黑眼圈,时不时打个哈欠。
解瑨看着有些心疼,不由把人捞过来抱在怀里。
“不成,今天做不动了。”汤婵还以为他是想做运动,“我得睡了,明天皇后千秋,还需早起进宫朝拜呢。”
解瑨:“……我不是为了这个。”
认识汤婵之后,解瑨无奈的次数比以往许多年加起来还要多,好在相处越久,他也愈发习惯起来。
“明日的千秋节,应该不会太久。”解瑨想到什么,“皇后如今有孕在身,不能劳累。”
“皇后怀孕了?”汤婵来了精神,“你说真的?”
解瑨点了点头。
皇上太过高兴,今日话赶话,就没忍住跟他显摆起来。
“皇后都三十六七了吧?”汤婵佩服道,“太厉害了,这个年纪的产妇,还是头胎,要吃很多苦头的。”
解瑨不置可否,想来皇后是极愿意吃这苦头的。
若是诞下皇子,朝局怕是会有大变化……
两人聊了会儿天,在解瑨怀里磨磨蹭蹭,汤婵来了点感觉,手逐渐不老实起来。
解瑨把她的手扒下来,严肃拒绝道:“不可,你需要好好休息。”
昏暗的烛光里,汤婵没能看到他红了的耳朵尖。解瑨顿了顿,郑重道:“……等明天。”
汤婵有点无语,又有点想笑,“行吧,这可是你说的。”
知道他这些莫名其妙的原则,汤婵也不再逗他,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夫人,咱们到了。”
马车在杜府二门前停下,汤婵从小憩中睁开眼睛,打理好自己后下了马车。
今儿是杜府大喜的日子,刚刚过去的秋闱上,杜家老二得中举人,而且名列前茅,杜府于今日宴请亲朋,以作庆祝。
天公作美,秋高气爽,杜府上下张灯结彩,门口大红灯笼高挂,面带喜气的下人们来去匆匆,都在忙着为宴席做准备。
听闻汤婵到了,杜夫人亲自前来迎接。
“亲家妹妹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杜夫人满脸是笑,很是热情地问候。
汤婵笑着道贺:“恭喜贵府二少爷金榜题名。”
杜夫人谦虚道:“哪里,还有最后一关最难的没过呢。”
汤婵笑,“听闻二少爷乡试拿了第六,名次这样靠前,会试取中该是早晚的事。”
杜夫人笑道:“那便借您吉言了。”
汤婵来得早,宴席还有许久才会开始,其他宾客都还没到,杜夫人知道汤婵是为了什么,与她寒暄过后,便主动笑道:“德音正在后院休息,”她叫来丫鬟,“红梅,带解二夫人去五少夫人那儿。”
汤婵笑道:“多谢您了,回头您忙完了我再来寻您说话。”
跟着叫红梅的丫鬟来到德音的小院,一进门,便见得了通传的德音快步上前,满心欢喜地迎接,“小婶婶!”
“哎。”汤婵赶紧伸手扶住了行礼的德音,扶着她坐下。
二人一入座,德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婶,哥哥他最近还好吗?”
解桢,汤婵不自觉叹了口气。
“还是老样子,”汤婵摇头,“他跟慎娘感情很好,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罢。”
于氏去世,收到打击最大的当属解桢,短短几日,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于氏的葬礼上,德音见过颓废不已的兄长,心中一直担忧不已。
已经快一个月过去,解桢还沉浸在哀痛之中,德音面色不由一黯,“哥哥他……唉,嫂嫂怎么就……”
她心里难受,再说不下去了。
“千万不可哀毁过度,”汤婵见状安慰道,“要知道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有逝去便有新生,德音有孕的好消息,为解府冲淡了于氏去世带来的惨淡愁云。
正好杜府有喜事办宴,来吃席的汤婵受太夫人嘱托,顺带来看望一下德音。
德音缓了缓,轻轻点了点头,“嗯,小婶您放心,我晓得的。”
当初跟杜怀岳说开之后,德音跟他的感情逐渐升温,再看杜怀岳高大的身材,也不再觉得害怕,笃定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后,反而多了不少安全感,甚至隐约明白了,小婶为什么说武夫某些地方上要比文弱书生要好……
日子过得舒心,德音面色愈发红润,下巴都圆了一点,直到后来得知嫂子的事,伤心难过之下,才又瘦了回去。
虽然相处时间还不到三年,但于氏对德音很好,姑嫂之间十分亲近,于氏去世,对德音打击不小。
杜怀岳想了很多办法逗德音开心,还时常带她出去散心——虽然很多时候,德音的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无奈,但她能感觉到丈夫的心意,有他的关心,德音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只是经了这一遭,德音似乎落下了吃不下饭的毛病,杜怀岳焦急不已,赶紧请了大夫来看,却得到了一个让他脑袋空白的惊喜——德音有了身孕,他们要有孩子,他要做爹爹了!
德音的喜悦豪不吝于杜怀岳,她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忽然就懂了许多。
“小婶,自从知道我肚子里有了一条小生命,我突然就理解了嫂嫂。”德音认真地对汤婵说,“只要他/她能好好的,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她眼里的温柔和坚定,跟当初于氏谈起垚哥儿时一模一样。
汤婵不禁恍惚了一瞬,回过神后,轻轻瞪了德音一眼,“说什么呢,你肯定也能好好的。”
“只要好好养着,该注意的注意到,不会有事的。”
德音抿嘴一笑。
无论是不是事实,这是长辈对她的美好祈愿,她自然不会反驳。
汤婵问起了德音现在身边伺候的人,德音道:“除了我的陪嫁妈妈,婆婆知道我不经事,也指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妈妈,小婶不必担心。”
“那就好。”汤婵稍微放下心,但还是一一叮嘱着注意事项,“太夫人得知你有孕,十分高兴,让我同你说,等胎坐稳之后,怀孕期间要多走一走,生产时才有力气……等后期胃口开了,吃食上要节制,不然孩子太大了就不好生了……”
零零总总,汤婵絮叨了许多,德音用心听了,一一记下,还让丫鬟们一起来听。
“小婶放心,我都记下了。”
收到家人沉甸甸的关心,德音心里暖洋洋的。她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小婶,我有另一件事想问问您……”
她小声问,“我如今身子不方便,是不是要给夫君准备通房才好?”
汤婵顿了一下,问道:“你跟他提过么?他怎么说?”
“我提过,”德音略带羞赧地抿了抿唇,小小声道,“夫君拒绝了。”
汤婵接着问:“那你婆婆呢,有没有过问?”
德音摇了摇头,“我私底下悄悄问过,婆婆说她不插手,让我们自己决定。”
汤婵闻言不由点了点头,心说杜家确实不错,德音继续补充道:“小婶,我自己是愿意的,只是夫君不愿,我倒不好强迫,但我有些担心……”
话说到这儿,德音脸色羞红,有些难以启齿。
汤婵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年轻人血气方刚,同床共枕,容易擦枪走火,你怕杜怀岳毛手毛脚,若是忍耐不住,伤了孩子就不好了。”
德音脑袋点了点又摇了摇,红着脸道:“其实也还好,他不会不顾我的意愿,也不会不顾孩子……但我看每次他似乎都忍得难受……”
汤婵啧了一声,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呀姑娘!
但看着德音期待的眼神,汤婵还是不负德音所望,带来了解决的办法——虽然汤婵细品之下,觉得“德音笃定自己有办法”这事儿好像有点儿难评——“确实是有许多折衷的办法……”
德音眼睛瞪得圆圆,又羞又惊讶地听着,再次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汤婵又给德音上了一课,充分地举例说明了人类在这上头是多么喜欢开发花样。
“……等胎坐稳了,不激烈的同房就不碍事了,不过为了保险,可以让大夫看过再说。”
德音崇拜地看着汤婵,把她的话记在心里,“多谢小婶,我都记下了!”
汤婵看着她的眼神,突然顿了一下,心里生出一点奇怪的感觉。
怎么觉得自个儿的角色有点跑偏呢?
二人说了这许久的话,红梅来提醒,外边宴席快开始了。
汤婵便跟着德音一同去参加宴席不提。
从杜府回来,汤婵想起跟德音聊的话,叫秋月走一趟大房把解桢请来。
她本是想跟解桢说说德音的近况,结果没过一会儿,秋月回来禀告,“夫人,大少爷不在府上,说是又去相国寺了。”
于氏的棺椁暂时停灵在相国寺,寺里还点着于氏的长明灯,解桢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
汤婵问秋月,“他屋里的陈设还未动过?”
秋月点头,“大少爷特意吩咐下去,屋中各处要保持大少奶奶生前布置的原样,大少奶奶的东西也不让人收拾。”
汤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晚上解瑨回来吃饭,汤婵就跟解瑨提了一嘴解桢的事情,“……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有点担心,你看要不要想办法开导一下?”
解瑨整日在外忙碌,汤婵不说,他还真没注意侄子连屋中陈设都不愿变动这样的事。
他伸筷子的动作缓了缓,也意识到了严重性,看向汤婵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感激,应道:“明日我找他聊聊。”
汤婵点了点头。
第二日,解瑨就把解桢叫了过来。
解桢胡子拉碴,眼底青黑,形销骨立。解瑨也不说话,就这么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到底还是解桢忍受不住解瑨的目光,“小叔……”
“于氏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哀毁至此,也不知道能不能合得上眼。”解瑨淡淡道。
这不是什么重话,听在解桢耳朵里却恍逾千斤,“小叔……”
“太夫人与你小婶都跟担心你。”解瑨语气依旧平静,“垚哥儿亲母已经不在了,你这个亲爹,也不打算管他了?”
这些日子垚哥儿都是太夫人跟汤婵帮着带,解桢压根儿顾不上关心询问。
听了解瑨的话,解桢这才反应过来他都错过了什么。
他顿时羞惭不已,“侄儿不孝,让长辈们担心了……”
“你如今已经是一个父亲
,哪怕为了垚哥儿,也要活出个样子来。”解瑨微一停顿,“今年的秋闱你守孝错过,再这样下去,三年后你也不打算考了?”
解桢闻言不由一震。
是啊,他继续这样下去,垚哥儿怎么办呢?
“小叔,我知道错了……”他打起了精神,“我会认真读书的!”
解瑨看了他一会儿,微微颔首。
斯人已逝,生活总要继续,解桢总算勉强收拾好心情,回到国子监发奋读书,而随着垚哥儿一天天长大,解家人都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转眼,新的一年来临,太夫人的屋里多了一道稚嫩的咿呀声,带来一种别样的勃勃生机。
垚哥儿半岁了,已经开始认人,每每看见汤婵,就冲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经过半年的精心养育,垚哥儿个头虽不如正常婴儿壮实,但生的又白又嫩,葡萄大的眼睛水灵灵的。汤婵被萌得肝颤,忍不住伸手把他抱到怀里揉揉捏捏。
垚哥儿性子特别乖巧,被汤婵抱到怀里搓就安静地跟她贴贴,也不哭闹。
汤婵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每回见到他,都忍不住想把他偷回去养。
哎,这怎么就不是解瑨的儿子呢?
太夫人笑着看汤婵哄孩子玩,正在这时,外头来人通传,“太夫人、二夫人,于夫人带着于四姑娘到了。”
太夫人道:“请进来吧。”
这半年来,于夫人成了解府常客,时不时就带着女儿来看垚哥儿。
“亲家来了。”太夫人浅笑招呼。
“见过太夫人。”于夫人笑着跟太夫人寒暄。
等看到垚哥儿,于夫人脸上笑意更深,她上前把垚哥儿从汤婵怀里抱了出来,“哎呦我的小乖乖,这两天好不好呀……”
汤婵转而招呼侍立在嫡母身旁的于四姑娘,“四姑娘,快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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