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知州府,定国公与王兆的头顶上司大理寺少卿冯渊,正在盘问小公爷和知州府的主簿,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场大火,知州府的院子烧成了废墟,一看便知道出了大事,瞒也满不住。
宋世子不在,王大人去寻人,知州府的主簿便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与两位大人,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说小郡主昨夜险些被葬送在火海时,定国公一怔,当场一巴掌拍在桌上,训斥起了小公爷,“到底是何人如此猖狂,竟把你一个国公府世子杀得片甲不留,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你又是如何照看人的?千里迢迢赶来,却连小郡主的安危都护不住,你来作甚?!”
定国公裴家,原本乃大虞的一支贵族。
先帝在位时,定国公便已是朝中大臣,因看不惯先帝怕这怕那,瞻前顾后的作风,曾几回觐见先帝,让其出兵讨伐胡人。
先帝不听,不堪其扰,干脆将人贬到了蜀州。
裴家因此败落,逃难几年后,最后在蜀州遇到了同样心存天下的陛下,两人不谋而合,一道杀出重围,回到了京都。
陛下登基后,封其为定国公。
裴家一门,世代忠烈,干干净净,从未出过一个孬种,此子在三岁前,也曾是个胆大的,然而三岁那年,随她母亲回外祖家,经过扬州时被土匪掳走。
乱世初期,每日都有人死在山贼土匪的刀下,本以为他活不成了,国公夫人却一直没有放弃。
找了半年,终于将其找了回来。
但因一场惊吓,此子的性子变得唯唯诺诺。这些年虽也上进勤奋,温顺听话,但定国公看他,总觉得他身上缺少了一股裴家儿郎的硬气。
国公夫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每回一提起当年的那段往事,便会痛哭,说是自己亏欠了他,国公爷听她一哭,也有些愧疚,当年怪他没用,没有护好他们母子俩,是以,每回要苛责他时,总会收敛住几分怒意。
尽管国公爷心中世子的人选并非是他,怀着那份愧疚,还是将其封为世子,悉心培养,给了他所有的荣誉。
而因他的宠爱,也让其在京都得来了一个小公爷的称号。
可这回他不告而别,自不量力要跑来扬州护人,定国公还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结果人到了知州,竟差点被人害死。
他有何用?
小公爷跪在那,垂目不出声。
“这也怨不得小公爷。”知州府的主簿忙解围道:“小公爷昨儿为了安抚小郡主,陪到了半夜,谁知道那贼子狼子野心,竟然半夜放火...”
他没敢说小郡主去为贼子煎药之事,知州府所有的人对昨夜小郡主为何会出现在段元槿所在的院子后厨一事,只字不敢提。
昨夜一夜大火之后,段元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他放的火,还能有谁大半夜跑去他的院子点火?
害得小郡主险些被烧死不说,平昌王也趁乱跑了。
定国公听他把此人说得如此厉害,愈发好奇了,再次问道:“那贼子是何人?”
“此人姓段,乃盘踞在扬州多年的土匪...”
话没说完,宋允执和王兆便走了进来,主簿松了一口气,忙退到一边。
宋允执与定国公的关系,比小公爷还熟,年少时他打过的几场战,皆是与定国公一道,彼此都对对方怀有佩服与欣赏。
宋允执进屋后便与其拱手请安:“不知国公爷到访,恕晚辈未能及时迎接。”
“无妨。”国公爷一改先前对小公爷的恨铁不成钢,展露笑颜道:“昀稹此趟扬州一行,成果不错,陛下定会欣慰...”
宋允执谦恭地行了一礼,又与大理寺冯渊寒暄了几句,刚落座,一旁的定国公便忍不住问:“怎么,扬州还有土匪?”
四大家被肃清,连朴家都被他宋世子拿下了,怎会有土匪,竟还杀来了知州府。
宋允执看了一眼适才回话的知州府主簿,淡然道:“说土匪,倒也不尽然。”
那主簿本低着头,闻言抬目,又被身旁的王兆一眼剜过来,心头顿时一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错哪儿了。
便又听宋世子道:“此人心性不坏,虽为匪,也是盯着四大商不放,并未伤害过普通百姓,此前晚辈身陷朴家所设的困局时,多亏了他解救。”
定国公闻言神色松了松。
乱世爬出来的人,对于好坏没有绝对的定义,他见过‘好人’杀人,也见过坏人救人,既然不是为非作歹的土匪,宋世子心里也有数,他便不再过问。
可这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定国公问:“知州府失火不是小事,听说小郡主险些遇难,世子可查清楚了?”
宋允执道:“此事晚辈尚在查,已有了头绪,昨夜的火并非此人所为,乃晚辈眼下所查的平昌王之案有关...”
底下尚跪着的小公爷突然插话道:“宋世子如此信他,可他此前为何要劫走阿若?”
定国公一怔。
他还劫走过小郡主?
宋允执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眸子里的一抹冷意很快划过,抬眸探究地朝他看去。
裴晏琮再次垂目,为宋允昭打抱不平,“世子心性良善,愿意相信他是好人,可一个盘踞此地多年的土匪,手上沾了无数鲜血,匪性深入骨髓,恶性难移,他今日能救世子,明日也能杀了世子,阿若被劫一事,便是一桩血淋淋的教训,还望世子莫要一时心软,放虎归山...”
他语气越说越激昂,义愤填膺,彷佛对土匪恨到了极点。
定国公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当年被劫走的遭遇,这些年他不让他来扬州,便是不想他再去回忆那段过往,变得越来越懦弱。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
定国公还不知道小郡主被劫一事,看向宋允执,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宋允执平静地道:“此时说来话长,容晚辈稍候再与国公爷禀明...”
话音刚落,外面便进来一人,乃小公爷的随从,扬声禀报道:“属下找到段少主了!”
宋允执眼皮一颤。
王兆也不由捏起了心。
小公爷回头,咬牙问:“人在哪儿?”
随从回道:“在钱家七娘子的医馆。”
王兆忍不住闭目,暗道这位小公爷可不简单啊。昨日小郡主当着众人的面维护段少主,半夜又去他院子里煎药,小郡主心里或许坦坦荡荡,是为感激段少主的救命之恩,可这位小公爷不那么想,他是恨不得弄死人家。
他弄就弄,却偏要把钱娘子牵扯回来。
他难道不知宋世子过几日便要与那位钱娘子成亲?他知道,但他不知宋世子对那位钱娘子非娶不可的决心。
完了...
王兆不敢听下去。
然而小公爷非要挑事,身边另一位随从接着道:“属下有一事未报,今早属下瞧见...”
“瞧见什么?”小公爷嗓音一厉,不喜欢他的吞吞吐吐。
随从便道:“属下今早瞧见钱七娘子来了知州府,把,把段元槿救走了。”
钱娘子?定国公没反应过来,怒声道:“哪个钱七娘子?如此胆大,敢来知州府救人?”
宋允执不答,但足以看得出脸色不对了。
一旁的冯少卿察觉到了不对,看了一眼王兆,王兆便对他微微示意,下巴点了一下宋允执的位置。
冯少卿随即明白过来,愣了愣,没吭声。
王兆笑着回了定国公的话,目光却是看向小公爷的那位随从,“钱家七娘子乃侯府未来的世子妃,你莫不是看花了眼?”
然而小公爷的随从丝毫不买账,脖子一梗,道:“是不是小的看花眼,去钱家医馆,一探便知,且小郡主被劫那夜,小的亲眼见到钱娘子与那土匪少主走得颇近...”
定国公也终于想了起来,前来的路上,他便听闻宋世子要与扬州的一个商户之女成亲。
他今年二十二,也不小了。
在京都时一直未曾许亲,据说是迟迟看不上心仪的。
这回他不顾对方身份,甚至等不及回京都,便要在扬州办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国公还好奇,到底被他看上的那位小娘子有何过人之处。
本想见面便问,谁知到了知州府,先遇上了火情。
此时听闻其与土匪勾结,心头不由一沉,肃然问宋世子,“这位钱七娘子,便是昀稹喜欢的那位商户之女?”
宋允执没应,但其态度已经默认了。
定国公脸色变了变,大抵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他知道宋允执的为人,他绝非乃是非不分之人,也绝不会去娶一个与土匪勾结的女子,他正色问道:“宋世子的未婚妻是否与土匪为伍?”
宋允执道:“并非如此。”
小公爷抬头,还欲争辩,“世子...”
“你住嘴!”定国公打断他,回头与宋世子道:“你把她叫过来,我亲口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宋允执却没应,也没动。
定国公愣了愣,疑惑问道:“怎么了?”
宋允执便道:“国公爷想问什么,晚辈回答便是。”看出国公爷脸上的质疑,他解释道:“还请国公爷赎罪,她乃商户,从小生活在扬州,未见过世面,除了晚辈,她未曾面对过任何朝廷官员,一怕她失礼,二,她会害怕。”
定国公诧异地看着他。
宋允执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小公爷的身上,继续道:“各位后来者或许不知,此次朝廷能从朴家手中拿回扬州盐场,开通运河,她当居首功,此前的请功折子上,我已向陛下一一禀报,为钱家请赏,若是小公爷觉得她有罪,你大可去告,我宋允执与她求亲之时,便已经发过誓言,此生与她一体,荣辱共存,她若有错,我来承担。”
第95章
小公爷愣了愣,知道钱娘子乃宋世子的未婚妻,他会为钱娘子掩盖罪行,可他以为世子是被那位钱家七娘子所蒙蔽,不完全了解钱娘子与山寨的关系。
没料到他会包庇到如此地步。
这还是那个明月清风,眼里容不得一丝邪恶的宋世子吗?
他没见过钱铜在扬州做的那些事,心中对她自然没有敬畏,暗道一个商户对扬州的案子,能起到什么作用?还不是世子被美色所惑,想为其正身。
毕竟堂堂永安侯府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商户...
他心中如此想,到底不敢说出口。
宋允执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回头与国公爷和冯少卿解释道:“家妹并无被劫一说,此前乃她好奇,前去山寨巡查时,有她嫂嫂和一众家仆作陪。”
小公爷:“世子...”
定国公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出声训斥,宋允执便道:“若小公爷觉得她名声有损,意欲退婚,我永安侯府能理解,也不会阻拦...”
说完此番话,宋允执便起身与定国公行礼,“国公爷远道而来,先在此稍做歇息,晚辈尚有案子要查,晚些时候,再来拜会国公爷。”
转身又与冯渊行了一礼,“冯大人,失陪了。”
吩咐王兆把扬州四大商曾经的所有案子拿给大理寺少卿冯渊核查,自己径直离去。
人走了,屋子内半点声音都没。
小公爷最后才反应过来,宋世子是在维护阿若的名声,可他并非此意,他只是...
他刚抬起头,便碰上了定国公冷冰冰的目光。
此子随着年岁越大,所作所为,越让人失望,何况是站在万事皆乃榜样的宋世子身旁,两句话下来立见高低。
在宋允执说完那段维护钱家娘子的话后,定国公便冷静了下来,自己刚到扬州,什么都没了解的情况下,便提出要审问别人的未婚妻,确实不妥。
心中已有了歉意。
没想到一见面会闹得如此不愉快。
是何原因?
定国公暂且隐忍不发,等王兆领他到了落脚之处,方才叫来了小公爷,门一关,劈头便骂了一顿,“愚蠢!”
他问小公爷:“你可知道哪里错了?”
小公爷跪在地上,低头受教。
“错之一,你为达到目的,置小郡主的名声不顾。”
“错之二,你把世子的名声也踩在了地上。”
小公爷磕头认错,“孩儿,只一心想为阿若讨回公道,一时糊涂,未曾想过...”
“你糊涂的时候多了,照你的法子,只怕公道讨回来,这门亲事也没了,宋家兄妹俩的名声,都要因你被牵连,你不知钱家七娘子乃宋世子的未婚妻?今日我初来,被你一番误导,已经得罪了世子...”
“父亲...孩儿真没说谎。”小公爷突然抬头,举起二指对他发誓道:“孩儿的做法虽欠妥,可钱家七娘子确实在圈养土匪,父亲若是不信,可亲眼去见证,孩儿并非对宋世子不敬,他乃阿若兄长,孩儿是不想看他被妖女所迷惑,误入歧途...”
定国公眉头一皱,“你可知此言的后果...”
小公爷道:“孩儿所言是不是属实,父亲去一趟医馆,一切都明白。”他说完,突然托着哭腔,望着国公爷哑声道:“父亲有所不知,孩儿为何如此冲动?是因...是因那匪贼头目,正是当年掳走孩儿的人啊...”
定国公一怔,猛然起身。
钱铜今日也在难民区,搜了大半日的平昌王,突然收到医馆被围的消息,立马赶了回来。
守在医馆外的人是扶茵。
她是个死脑筋,跟着钱铜这条地头蛇混久了,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只认自己的主子,是以,即便来的人自称是定国公,她也丝毫不惧,手握弯刀,堵住门口,平静地道:“我又不认识你,你说你是皇帝陛下,我也要相信?”
定国公一大把年纪,不与其计较,可国公府带回来的侍卫,哪里见过此等嚣张的人,拔刀动怒,“大胆!”
扶茵瞟了一眼,淡然道:“我大胆,还是你们大胆?这儿分明是我家娘子的地方,你们要擅闯,我不让你们进,反倒说我大胆,什么道理?”
侍卫被怼得脖子一粗,“你...”
裴晏琮拦住他,上前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小娘子,我等知道此处乃钱七娘子的地方,但里面有一人乃朝廷钦犯,我想七娘子若知情,断不会包庇,今日待我捉拿此人后,一切都与七娘子无关。”
“你就是小公爷?”扶茵突然问。
她这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吗,小公爷点头,“正是。”
扶茵道:“我家娘子说了,以后见到你便如同见了狗,绕道而行...”
小公爷面色一变。
连一向平静的定国公,闻言也不免冷了脸色,暗道不过是钱家的一位婢女,便如此嚣张无礼。
侍卫再也忍不住,怒斥:“别给你脸不要脸。”
扶茵:“那你别给啊。”
该给的礼数已经给了,定国公不想再耽搁下去,“拿下!”
“且慢。”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年轻女主的嗓音,众人回头望去,便见一位少女翻身下马,香云纱披风,面为青里为红,内穿撒花烟罗衫,脚配蜀锦绣鞋,手握一道短鞭,含着笑款款而来。
定国公愣了愣,不知道她是谁。
钱铜径直走到定国公跟前,蹲身行了一礼,“民女钱铜见过国公爷。”
钱铜,钱家七娘子...
定国公神色一顿,暗道她便是让宋世子宁愿放弃原则,欲行包庇之意的女子?
确实乃少见的江南美人。
可她勾结土匪便是不对,定国公今日无意为难她,至于对她的处置,自有侯爷与长公主来定论,正欲让她先把人交出来,便见钱铜起身,朝着他身侧的小公爷走去,冲其一笑,“小公爷要拿谁?”
小公爷头一次见到真人,面容干净清纯,竟不似他想象中那般妖艳模样,怔住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钱娘子既然回来了,便好说,还请七娘子把里面的人交出来。”
钱铜面露疑惑,问道:“里面的谁?”
小公爷道:“段元槿,段少主。”
钱铜‘哦’了一声,小公爷本以为她会否认,却听她偏头来问:“他得罪你了?怎么得罪你的?”
小公爷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虚,心头跳了跳,下意识瞟了一眼身后的国公爷,不清楚钱娘子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可又如何呢?
他双手沾满鲜血,是被家人亲手抛弃的那一个。
小公爷稳住心神,慢慢抬起头,正色道:“他乃山匪,杀人如麻,钱娘子即将与世子成婚,还请钱娘子想明白,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与此等土匪划清界限...”
钱铜却噗嗤一声笑,“杀人如麻?你亲眼见过?”
小公爷:“我...”
“没亲眼见过的事,我劝小公爷别乱说。”钱铜道:“小公爷为何就容不下他呢?是觉得他长得比你好,本事比你强,人品比你好?”
她突然扬声冲里面的人道:“段元槿你听到了没,有人嫉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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