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殿下身上衣衫凌乱，多处伤痕，实乃长期遭受虐打所致。”
“臣惶恐不已，故而稍稍给皇子殿下治疗，就带他来面见圣上。”
“圣上宅心仁厚，福泽百姓，此等恶奴竟出现在天子脚下，实在天理难容！”
“……”
凤知书恰到好处的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青紫污渍的脸。
皇帝看得一惊，这，这是他的皇子？！
——此时，凤知书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是那一件，却松松垮垮，腰带上都起了毛边。
皇帝最后在记忆深处找到了一张小脸，跟眼前这张对上。
把凤知书关起来的时候，这个小皇子还很小，还需要奶娘照顾。那时的他脸上圆乎乎的，白嫩嫩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像他母亲。
如今……
眼前这瘦弱不堪、惨惨戚戚的少年人，真的是他的……
皇帝看向了凤成宇，他最宠爱的儿子。
凤成宇自幼身形就比旁人要高出一截，再配上那俊美的面容，收割一片少女芳心不要太容易，跟皇帝年轻时如出一辙。
凤成宇无论是武艺还是学识，都是众皇子中出类拔萃的那一个，让皇帝怎能不喜？
对比两个儿子。
这谁敢信，都是从皇家出来的？都是吃的皇宫里的饭养出来的？
传出去，就说皇帝拥有江山万重，连一小小的皇子都容不下？
而且他还答应了前皇后，会好好养着凤知书。
“啪！！！”
花凉那话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回过神来一般用力的拍了一下眼前的桌子！
——晶莹的酒液从杯中溅出来些许，一旁的皇后直接就吓了一跳。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有点害怕的望着身旁盛怒的皇帝。
“皇后！这事你怎么解释！！”
从刚才卤鸡爪，到现在皇子受辱，一桩一件，都是皇后的不称职！
“臣妾，臣妾冤枉……”
皇后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在地上，声音都有点抖了：“臣妾分明是让内务府好好关照七巧宫里，怎么会这样……”
“那照你这样说，是要将内务府上下全都下狱？！！”
皇帝寒声问。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
“臣还有一事。”
花凉低垂着眼睛，不看皇后。
她说：“内务府每个月的月例确实是按照皇后娘娘所说发往七巧宫的，不过七巧宫位置偏僻，与皇后娘娘的景仁宫相去甚远……想必皇后娘娘平日里照看六宫、照看皇子，操心琐事，故而没有亲自去核实。”
“……”
皇后需要去每个宫里亲自去核实发了多少东西、多少钱吗？
那不得累死了？
这些账务顶多是交到皇后手上让她过目，看看哪个宫里支出大了，让她敲打敲打，控制一下。
皇帝又拍了一下桌子，“……去把七巧宫的所有奴才都带上来！！”
这事儿就算了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就等那些奴才上来再说，不然凭她一张嘴里说出来的话，第一个是说服力不够，第二个是说的太多容易招忌惮。
【打脸值+5】
皇后略带感激的看向花凉，在身旁宫人的搀扶中起身——算起来，这人救了自己回了。
方才卤鸡爪的时候皇帝准备怪罪她，是花凉的出现让皇帝留了几分薄面。
如今又是花凉……
皇后在心中记下了这个恩情——她也有意拉拢花凉，正好多借机打些交道，以后也好方便行事一些。
“臣还有一事。”
“……”皇帝太阳穴有点痛了，他揉着太阳穴，“何事。”
“就是那个拦截臣的宫女。”
“她借用鬼神之说偏要拦住臣，明显心中有鬼。说不定她早就知晓七皇子受辱一事……此等知情不报，更是罪大恶极。请陛下明察！”
“……”
太子见皇帝浑身都充斥着不耐烦的情绪，他便温和的笑了笑，问：“花大人还记得，那宫女长什么模样？这样也好找一些。”
“回太子殿下，”花凉说，“臣记得，那宫人身上穿的是低等宫女的服饰……却往御花园走去了。”
御花园的清扫宫女，你以为地位很低吗?
不，随便见到的一个宫女，都最少是二等的。御花园的花归‘尚美局’管，尚美局专门儿用来接收他国使臣进贡来的奇花异草、皇帝从大江南北搜刮来的花种、供六宫妃嫔把玩的花卉……这御花园的花，是重中之重。
尚美局的常态就是，一群人围着一盆花细心呵护。
能直接接触送往御花园的花卉的宫女，都得是二等以上，有资格伺候那些花的宫女，同样也得是那个级别。
御花园的宫女不会有太多调动，调去了尚美局，就一般一直呆在那里了。
当天去御花园值班的宫女，不仅要清扫地面，还要查看花朵是否能入贵人们的眼。
要是哪里被虫啃多了，她们是要受罚的。
所以分清普通宫女和御花园的宫女，还是很容易的。
今天宫宴，各宫都很热闹，哪怕是无法参加宫宴的宫妃，皇帝也命人赐了东西在各宫之中，沾沾喜气。
这低等宫女不是在端盘子，就是在端盘子的路上，怎么还会去御花园闲逛？
这御花园……她逛的起吗？
“好，宏知道了。”
凤宏宇微微一笑，看向上座的皇帝：“父皇，宏也觉此事蹊跷，说不定另有什么隐情。父皇不妨派人去看看，是否有未身着尚美局宫人的低等宫女在御花园中。”
“……去吧去吧。”
皇帝摆摆手。
凤宏宇便下令去了。
花凉起身时，身后的凤知书跪了下去。
“……”
她听见了声音，唇角不动声色的一提。
第27章 女帝在线教做人26
“请，请父皇原谅儿臣这些年没有在您身边尽孝！儿臣，儿臣罪该万死……今日听闻五哥大病初愈，儿臣也想来给五哥送些东西……不想、不想被人骗到冷宫……”
凤知书后面的话哽咽到说不出。
他瘦小的身子跪伏下去，团成一个小团儿，越发显得可怜兮兮。
“哦？”
皇帝意味不明的看着他问，“你要送什么？”
凤知书一个头磕在地上。
特别的响。
皇后怔怔的望着大殿中心的那一个小孩儿。
“儿臣，儿臣请罪……是儿臣无能，让，让人抢走……”
一边说，凤知书一边磕头。
他磕的非常用力，没过一会儿额头就红了一片，泛着血丝，好像再磕一下就要冒出磕破了。
一声一声，沉闷又残忍。
好几个宫妃都不敢看，用帕子遮着眼睛。
皇后又看向一脸淡然，但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舍的花凉……
她一咬牙，又给跪下了：“陛下，七皇子此事臣妾在责难逃，自愿禁足半月，抄写祖训百遍。但七皇子是无辜的啊！陛下！他，他身上还有伤，不然先让太医过来给他看看吧？”
“……去叫太医吧。”
皇帝心情复杂。
他道，“别磕头了，此事若真的如同花凉所说，朕定会为你做主。”
“……谢父皇。”
凤知书没磕头了，也没从地上起来：“儿臣给五哥准备的贺礼是一份佛经。”
“……”
皇帝一愣，凤成宇一愣。
只见凤知书那破了皮、上边儿还带着血珠的唇开合：“儿臣自幼被断定身怀煞气，乃不祥之物。这些年虔心向佛，抄写佛经心境开阔许多，也不曾遭遇过不幸。”
凤知书微微抬起头，那双像极了静嫔的眼睛带着几分期待的望向皇帝：“儿臣想，会不会是因为这几年抄写佛经的缘故，所以煞气被压下去了，或是转变成了福气……给五哥的佛经，是儿臣抄的最认真的一卷。”
“……”
凤成宇不相信这些佛经煞气，以前听到静嫔那件事情只觉得邪乎，他相信事在人为，其中有人在搞鬼。
“七弟有心了。”
在凤成宇眼里，这个七弟比陌生人还不如。
他起身都懒得，简单对凤知书微微一颔首，算是谢过了。
皇帝却是半天回不过神来。
久久的看着凤知书，皇帝回想到了那日把尚在襁褓中的他一脸嫌恶的丢给宫人的场面。
钦天监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可皇帝自己的话还历历在目——
“这克母又不祥的东西！实在不配当朕的儿子！！若不是看在静嫔刚刚逝世的份上，朕当真是要将这满是煞气的东西摔死才是！！！”
皇帝那时都没仔细看过那个孩子，匆匆瞟了一眼就又去问钦天监该如何破解。
导致后来的一段时间内，皇帝一想到这个第七子，就只剩下面目全非的丑陋。
皇帝认为——这个煞星不配当皇家子弟，必定生的粗鄙不堪，行为举止必定难登大雅之堂！
眼前的七皇子，只是一个普通、甚至瘦的有些过分的青少年。
他眼中一点儿都找不到对皇帝的怨气，找不到这些年独自生活的郁气。
那双眼睛里干净的令人发指——比皇帝见过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干净。
一个人在七巧宫里生活数十年，凤知书坦然承认自己是煞星的事实，却仍抱有一丝希望，希望那佛经是真的压住了自己身上的煞气，所以单纯的想把这种‘福气’献给自己的哥哥。
哪怕从前素未谋面过。
——这是煞星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这是煞星该有的眼神吗？
如果他真的是煞星……
皇帝的思绪被花凉打断。
她一身锦衣，裙摆上的金色海棠与殿中圆顶上的繁复花纹明明不是一个种类，却好像是天生一对。
“七皇子慎言。”
“陛下面前请勿议论这些鬼怪之事！——如果您真的是煞星，为何还会被几个恶奴欺负？这并不成立。”
“陛下真龙天子，龙气环绕整个皇宫、整个凤鸣皇城！凤鸣国百姓受陛下庇佑，必定享无边幸福。”
“这是陛下龙气中微不足道的一点。身为皇子，殿下您与陛下父子连心，就算真有煞气，也不可能存活这么久——早就在陛下的恩泽中消散！您遭遇的不幸，分明就是宫中那几个漏网之鱼在作怪。”
“陛下会为您做主。”
花凉每字每句都掷地有声，她说的不是短短几句话，表达的是来自灵魂的忠诚。
“……花爱卿言之有理，知书，勿要听信这些。”
不得不说，花凉这句难得的让皇帝找到了一点刚登基时，自己想要全国人民过上好日子的激情与冲动。
凤知书一脸惶恐的谢恩。
出去捉人的侍卫动作很快。
御花园的小羽毛先被带了进来。
她一进门，看见满堂坐着贵人，腿肚子都吓得在抖。
当她看见一脸不虞的鹤贵人时，更是想翻白眼这么昏过去了算了……
但没有用。
小羽毛颤颤巍巍的跪下了，给皇帝行了一个大礼。
“拜、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朕问你，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奴婢，奴婢是……翠玉宫的小羽毛……”
皇帝拧眉。
鹤贵人忙从座位上起身，款款走到殿中央。
“是妾身教导无方，让这不懂事儿的宫人乱逛……”
“在后宫闲逛可是重罪，娘娘。”
花凉微笑提醒。
“……”
鹤贵人一惊，不敢说话了。
——她并非官家出身的贵女，而是进献上来的舞娘，皇宫中很多规训都不懂，她脾气也不好，不想跟着教养嬷嬷学。
教养嬷嬷见她左右是个在床上伺候的，便也不执着非要让她学会。
花凉侧过脸，眼睛盯住地上跪着的小羽毛：“容我奉劝你一句，在陛下面前每个字每句话都要是真的。不然下官瞬间就能拔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说不出一句谎话。”
“……你这是威胁！！”
鹤贵人又不解又生气。
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针对自己……
这个花凉是丽妃的人？！
鹤贵人越想越害怕，面上不由得表现出来几分——她到底参加的大场面还是少了，很多时候hold不住。
“娘娘，下官只是实话实说。”
花凉并不畏惧鹤贵人，她目光如炬：“若是这话跟娘娘您说一遍，也是可以的。”
你说这是威胁？
不，她只是在很平常的说一句话。
那就跟你也说一遍。
——让你认真的品一品，这到底是是不是威胁。
总行吧？
“你……”
“娘娘要是敢欺瞒君上，下官只好大不敬的拔了您的舌头，让您再也无法出声。”
“……！”
鹤贵人被她那眼神吓到了，竟是直接瘫坐到了地上——像是谎话被揭穿、接受不了事实的样子。
【打脸值+10】
“花爱卿。”
皇帝再迟钝，也看出点什么来了。
他以为鹤贵人是后宫中最本分的一个，人如其名，不争不抢、淡泊名利。
如今看来……
花凉不过是小小的说两句，就吓成这样。
心中真的没鬼？
“是，下官多言，请陛下恕罪。”
花凉不咸不淡的请罪，皇帝不咸不淡的略过。
——两人的默契与信任，让朝堂好多大臣酒一下子就醒了。
陛下刚才还一副不耐的样子，这会儿就变得这么宠信这个人了！！！
这，这皇宫中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样的人物！！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道理都敢讲……！！
连前段时间最受宠爱的鹤贵人，她都敢说出这种话……！！
花凉完全不觉得有什么。
在后宫中，在皇帝面前，崩人设是最痛苦的事情。
皇帝是个很多疑的人，他要是相信一个人，恭喜那个人多半平步青云、往后仕途风光无限。
若是对一个人失去了信任……
所有的宠爱眨眼功夫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会在这个时候，体会到帝王家的无情。
恭喜鹤贵人。
她出局了。
——没办法，花凉要想把凤知书从冷宫里拽出来，不使点手段，真对不起当初那些人给静嫔娘娘下的套。
小羽毛见自己一直奉为神明的主子——鹤贵人，都怕成了这样……她胆怯的看了花凉的背影一眼，一狠心，说：“启奏陛下，奴婢罪该万死，伺候不好鹤贵人，才会被鹤贵人罚去扫御花园……”
“……”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就变了。
——鹤贵人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御花园的女官说换就换？
花凉笑而不语。
“妾身，妾身……”
“奴婢还要跟陛下坦诚一件事情！鹤贵人每日都会跟内务府打招呼，多要一盘冰块儿！奴婢拦过几回，鹤贵人便要奴婢抱着冰块儿在冰库里罚站，一站就是一整日……”
小羽毛说着，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冻到浑身麻木，冻到哭都会脸疼的灰暗日子。
她声泪俱下，“奴婢，奴婢是被逼的！！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奴婢一条生路……”
花凉却道：“凭你一张嘴，就敢污蔑鹤贵人？”
小羽毛连忙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冻疮还没好的手。
“陛下明察！！陛下明察！！这些都是这几日奴婢受的罚，求陛下救救奴婢！！”
“妾身……”
花凉又道：“原来如此。那你解释一下，为何拦我不让我去冷宫？可是发现七皇子在那里备受欺凌？如今陛下为七皇子做主惩治恶奴，你可要实话实说才好。否则下官绝不留情。”
——她这是在暗中警告这小丫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哪怕鹤贵人倒台了，小羽毛的境地也不会好。
毕竟她出卖了主子。
以后谁敢让她过去在身边当差？
可是花凉却抛出来一个橄榄枝——七皇子。
皇宫中七皇子人微言轻，跟不存在一样。她说陛下要为七皇子做主惩治恶奴……多半是要换奴才了！这个时候，小羽毛要是说对了话……
岂不是可以跟在被皇帝忽然看重的七皇子身边当差？
小羽毛并不蠢，更何况到了这个时候，她不能蠢。
小羽毛一个头磕在地上：“求陛下恕罪！求陛下饶命！求皇后娘娘恕罪！求皇后娘娘饶命！！！”
“奴婢也想去通报陛下，说七皇子受了欺辱……但，但奴婢进不来鸣鸢宫啊！！”
“今日本是奴婢当差，可，可不知为何，鹤贵人突然唤了奴婢，让奴婢去扫御花园……”
剩下的话，小羽毛就不说了，徒增人遐想。
——鹤贵人突然换奴婢，七皇子突然被丢到冷宫受辱。
这两件事稍微想想……
鹤贵人瞪大了眼睛，恨毒了小羽毛：“本宫那是看你做活不麻利，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