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转身拉开洗衣房的门。
“识微。”
他的声音很轻,眉毛纠结地蹙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开口。
她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他深棕色的眼睛很暗很沉,死死盯着她,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想说什么却又压抑住了。
“……为什么?”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
舒识微反问:“什么?”
费鲁乔脚下有个很小的动作,微微往前一小步,但又很快停住。
他刻意保持着脸上的平静:“为什么来找我谈话?这证明你是在意我的态度的吗?”
舒识微总算知道这家伙心里大概在想什么了。
他认为她没有给他足够的关注,她的无视让这个向来在人群中受欢迎的社交魅魔感觉到了挫败,极致的骄傲背后是自卑,因此潜藏着的自我否定感也随之升上来。
与其说他在报复她,不如说他在用另一种方式博取她的关注。
她无奈地看着他:“那我告诉你为什么会来找你谈话:因为我要生存。”
费鲁乔怔住了,眼神空了一瞬间,他有些呆地凝望着她。
她语速非常快,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我在这个国家不会受到任何保护,我在交税,但我交的税不会成为给我的福利,因为我是外人,我要为自己买医疗保险,买意外险,买第三方责任险,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地活着,我担心被杀,我担心闯祸,在生病的时候我希望它自己好起来,所以我没空处理我的人际关系带给我的额外麻烦,我不希望节外生枝,现在我认为你是我平静生活中的隐患,我提前在危险爆发之前处理,这就是全部。”
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屋内响起。
滚筒洗衣机运作的声音跟着一下一下的。
费鲁乔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瞳孔略微放大。
他的嘴唇轻轻张着,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下子全哽住了。
他看到她微微歪过头,示意他回应她。
但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不应该这样的,费鲁乔。
他一遍遍地劝告自己冷静下来。他拥有极快的应对能力,他不该像这样傻站在这里,更不应该被她吸走所有的注意力。
他的喉结滑动了,吞咽了一下。
他垂下睫毛掩盖住眼中的神色:“……对不起。”
她朝他微笑了一下:“没关系。”
费鲁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洗衣房的了。
他回到房间时心脏还在狂跳着,他的头脑混乱,刚才的场景一旦回忆起来,依然像用指甲刮过黑板一样让他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关上房间门,脊背靠在门后,慢慢蹲下来,双臂抱住膝盖,头埋进臂弯里。
他的皮肤温度像发烧了一样有点烫,灼烧着。
无论是探究欲也好,或是胜负欲,他感觉到他的情绪正在被掌控,像是被吸入无底的漩涡一样,不由自主地陷下去。
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了。
舒识微把事情说明白,便把这个家伙扔到脑后,畅畅快快地开始吃零食。
这款薯片有点太咸了,她吃一片要喝三口水。她盯着薯片包装袋,把它的长相牢牢记在心里,免得以后再踩雷买到这种薯片刺客。
至于小孩哥推荐的那款布丁,对她来说确实有点甜了,小孩哥知道以后便惶恐地紧急召回了布丁。
她的日子算是吃吃喝喝没心没肺。
洗漱完毕,她又检查了一遍屋子里确认没有蜘蛛爬虫,关灯睡觉。
次日,舒识微打开信箱检查重要邮件时,发现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物。
附带的便签纸上有一行字:
【嗨舍友们,给你们带来麻烦了,这是我的赔罪礼物(爱心)——费鲁乔】
舒识微有些纳闷。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费鲁乔不好意思向她道歉,所以给所有人都道了歉。
她把礼物放在一边,没有动它。
在外独自生活还是要远离奇怪的人。
费鲁乔感觉自己快要被折腾疯了。
他按照往常的路数对待她,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他没有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一毫对他的好感,一瞬都没有。
反而是他自己越来越好奇她,这让他感到挫败。从这个时刻起,他默默和她杠上了。
他发现她区别对待他和克劳斯,便幼稚地决定区别对待她和别人。
但她的反应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她竟然直接找上门来,对他说了那些话。
他从来没有这么一败涂地过。
他尝试迈出和好的第一步:他给同宿舍的所有人都送了道歉礼物。
从预计她会打开信箱看到那个礼物开始,至少已经过去四十八小时了,她连正眼都没瞧过他。
费鲁乔开始着急。
他甚至找上了弟弟妹妹。
【费鲁乔】:我该怎么办?(认真的,请不要开我玩笑)
【弟弟】:你完蛋了哈哈哈哈。
【妹妹】:多行不义必自毙。
【费鲁乔】:我错了,请给我出主意。
【弟弟】:哈哈哈哈哈哈哈。
【妹妹】:没门,她绝对不会再和你说话了。
【费鲁乔】:(求求)
【弟弟】:你在这里求我们有啥意思?
【妹妹】:不要管他了,已经没救了,拉出去吧。
费鲁乔看出妹妹完全没有要帮他的意思,便单独向弟弟求教。
【费鲁乔】:提齐,我答应给你买东西,请你帮我。
【弟弟】:你的目标?
【费鲁乔】:我需要和她成为朋友。(鲜花)
【弟弟】:别在我面前装单纯,我知道你是个多么肮脏变态的人。如果只是想成为朋友的话,你的反应就不会这么剧烈了。
【弟弟】:我还是小学生呢,不需要思考这种问题,所以关于这件事,你自己烦恼去吧哟呼!
费鲁乔:“……”
他就知道这两个都不靠谱。
在费鲁乔焦头烂额的时候,舒识微也正心力交瘁。
她站在车站站台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等来了城市快铁。
延误原因:有人跳轨。
她还记得上次延误是因为树木卧轨。
延误理由五花八门,警察出动,信号出问题,总之准点是不可能的。
至于“因为前方列车延误我们将短暂延误”这种理由,几乎听到烂掉。
舒识微背着包,满身怨气地上车。
坐了一会儿,列车在铁轨半途停了下来。
乘客都知道列车组要来幺蛾子了,纷纷开始窃窃私语。果然,下一秒广播组中传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刚刚收到通知,嗯……我们在错误的轨道上运行。”
快铁开错方向了。
但舒识微一点火气都没。
她早就知道在公共交通领域搞出意外这方面,某地还真的挺有创造力的。
“很抱歉为您带来不便,由于后方有列车,我们目前无法往回开,只能继续往错误的方向前行,偏离正常行程……请等待进一步通知。”
本次列车只能往错误的方向一路高歌猛进。
这种程度的错误,当局已经被骂习惯了,成老油条见怪不怪了。
舒识微也和其他乘客一样,懒得生气了。
十五分钟后,开错轨道的车在某个陌生的车站停下。
舒识微下了车,找其他公共交通解决方案。
如果是在国内她也犯不着这样来回折腾,但这里出租车贵得离谱,她宁可走回家。
站在站台上的温成原看到了她。
和她对视的瞬间,温成原有些难堪地别开了脸。
舒识微也认出他来了:“好巧。”
温成原闷声道:“嗯,好巧。”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在此刻见到她。
他在列车上丢了手机。
由于打工、学习和精神压力,温成原这几天精神恍恍惚惚的。他坐错了车,不仅如此,他没有及时发现自己坐错车,上车后疲惫地打了个盹,醒来后便听到了陌生车站的报站,仿佛来到世界尽头。
他急急忙忙下车,一摸口袋,却没找到手机。他怀疑是他在车上打盹的时候手机掉在了地上,或者干脆是被偷了。
本就在崩溃边缘的温成原几乎无法思考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站台上,像是从整个社会系统中被剥离出来。
他已经在这里大约有十多分钟了,期间他试图询问路人,但倒霉的是,几位被他问到的路人都没给他答案,可能是拿他当火车站流窜的骗子了。
因为从来没有过这种丢手机经验,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抬头又看到了舒识微。
如果这种糗事再一次被同一个人撞见的话,他真的会觉得这是上天在故意捉弄他。
温成原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嘴角几次抿住又松开。
在她即将礼貌和他告别离开的时候,他最终还是小声开了口:
“同学,我在火车上丢了手机,你知道该怎么找回来吗?”
舒识微本来因为列车开错轨道而有些郁闷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毕竟她发现有人比她更倒霉,她竟然还算幸运的。
因为这一点她莫名还怪愧疚的,于是她耐心地道:“可以去失物招领处找的。”
“失物招领处?”
她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以前从没接触过这个:“算了我领你去,要先去这个车站的information服务台登记,联系起点站终点站的失物招领处。”
温成原推却:“不用了,真的很麻烦你。”
舒识微不在意地道:“没事,我坐的那辆车开错方向了,我们是被赶下来的,我反正回家也不急。”
温成原有些诧异,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
他和她回家的路线是同一条,但不在同一个车站下车,本不应该偶然碰到。
但他坐错了车,而她坐的车开错了轨道,这就是两人在这里相遇的原因。
他的头脑有些乱,看着她却莫名平静了下来。
温成原接受了她的提议:“谢谢你。”
舒识微把他带到服务台,登记了资料后,工作人员说可能需要几天,如果有找到会联系他的邮箱。
事情看起来是解决了。
但其实事情还是没解决。
“还需要几天”,这种效率当然不能和国内比。
没了手机的现代人寸步难行。
温成原沉默了一下:“谢谢你,我自己会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我钱包里还有一点现金,应该可以回家。”
舒识微虽然看着他不太放心,但还是尊重他:“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有需要帮忙的告诉我。”
温成原看着她走开,望着她的背影。
她转过身后,他冷静的神色便重新回归颓丧落寞。
两辆交错行驶的列车从站台边呼啸而过。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对不起,同学。”他说。
舒识微转过身:“导航?”
温成原赧然地点头:“这个站我从没来过,不知道怎么回家。”
舒识微给他搜了地图。
温成原记录下路线。
“天有点黑了,我们顺路的话可以一起走。”他犹豫了一下,专注地观察她的反应。
她纳闷地抬头确认明亮的天空:“没有,不黑,这个季节要晚上八点多才会天黑呢,放心。”
他嘴角想抿起笑,但没笑出来,勉强点点头,视线下移,避开她。
“好,那改天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不用了,谢谢。”
温成原抬眼和她对视了几秒,很快低下眼帘,睫毛往下覆盖,将眼中懊恼的神色掩盖得七七八八。
第一次被连续拒绝得这么毫不留情,他觉得他再待下去就得钻到地缝里去了。
无论是一个月前还是一个月后他都没想到,此刻他居然会变成这样一个羞愧又难堪的笨蛋,这几乎只是在面对眼前这个女生时才会出现的“限定版温成原”。
实际上他只是想谢谢她的帮助而已。
按照他原来的性格习惯,他一定会直说,我应该怎么谢谢你。但可能是因为在她面前出丑的次数太多了,他一看到她就变得羞怯犹疑。
“抱歉。”最后他只憋出来了这一句。
舒识微见他没事要说,便向他告别:“没事,再见,走了。”
温成原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往前跨了一步,手轻轻扣住了她的小臂。
见她诧异地抬眼看他,他缩回手,做贼心虚地移开目光。
死嘴,快说点什么啊。
温成原松了一口气。
舒识微答应了,她把这个邀请解读为“担心自己路痴所以带上导航但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犹豫再三求生欲还是胜过了自尊心”。
两人刚好也顺路。
温成原如释重负,他的身体姿态也放松下来,步伐均匀稳当地走在她身边。
她没有和他聊天,他也没有。
傍晚的天空明亮而不刺眼,站台上的风来来去去的。
两人在站台等了一会儿,成功坐上列车。
中途转了个车,终于坐上两人平常在坐的那条线路。
两人隔了一肘的距离站着。
到了温成原要下车的那个站,他却没有下车,就像没注意到一样。
下一站就是舒识微下车的车站,她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提醒道:“同学,你刚才是不是忘记下车了?”
温成原没有犹豫地答道:“不是。”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看她,视线落在车窗外的景色上:“……我想送你到站。”
舒识微这才明白他并不是“因为路痴所以带上导航”。大概是因为她刚才拒绝了他的请客吃饭邀请,所以他选择用这种方法表达感谢。
她回应了一声:“哦,好。”
到站,车门打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车。
“我送你到出口那里。”温成原说。
出口那里就是上次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就是他从她那里购买二手物品的时候。
就在两人走到出口处时,一个中年女人一路小跑迎面过来,从两人身边错身而过。
“那我走了,再见。”舒识微向温成原告别。
温成原正要回话,刚才跑过去的那个中年女人突然刹住脚步,倒退回到两人面前,打断了对话。
“哎——”那个白人中年女性脸上满是惊喜,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噢天啊,真是太好了,这是你的手机吧?”
温成原有些发懵:“我确实丢了手机。”
中年女人说话的时候有些气喘吁吁的,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欣喜地描述道:“刚才我坐在你旁边那个位置,我下车的时候有点赶,看到座位上有一台手机,就像是我的手机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以便能比对。
“你看,是不是连手机壳都一样?这真的太巧了。我回家后解锁手机才发现这不是我的,我的手机就在包里呢。”
“我原本打算过来送到失物招领处的,刚才看到你了我觉得有点眼熟,一问还真是你。我真觉得是个奇迹,老天啊!”
温成原脑子里嗡的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边的舒识微。她看到便冲他笑了笑。
他说着“谢谢你”从那个中年女性手中接过手机,头脑还是空白的。
直到那个中年女性走开后,他解锁了手机看到熟悉的屏保,才反应过来。
“好巧,太好了。”舒识微也没想过手机居然会是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温成原手中的。
太好了。
温成原看着她,唇角轻轻往上扬。
微妙的雀跃和压抑之下偶尔的舒畅让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一点晕眩感。
如果他没有送她过来的话,就得等失物招领处给他发邮件他才能拿回手机。
就像做梦一样。
是他灰暗而失意的人生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
然而,两个人一起见证的梦境,就是现实。
真的很巧。
关于温成原的手机失而复得这件事,舒识微也大开眼界。温成原算是幸运的,如果他的手机被留在列车里的homeless捡走就比较倒霉了。
当然,她也更加确定自己应该遵守的原则:1.不要在列车上睡觉,2.捏紧手机,放进包里的时候记得拉上拉链,3.离开座位时回头再确认一遍有没有东西落下。
舒识微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费鲁乔正在门口的小花坛边,把盆栽挪放到位置更好的地方。
那应该是他自己买的花,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艳丽的植物。
他也看到她了,抬起眼朝她笑了一下,但笑容似乎有点僵硬尴尬。
她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
她走开后,费鲁乔没心思摆弄盆栽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天竺葵的叶子,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躁。
刚才他的笑一定很丑。
可是他没做准备,她猝不及防地就出现在他面前了,等他反应过来再调度嘴角肌肉,就变成那种僵硬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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