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千桐也不例外,双手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身板挺得笔直,对校长即将宣读的结果望眼欲穿。
“获得本次百年校庆采访记者一职的是——”
“阮荔。”
阮荔起身向在座的评委致谢。
院长拍了拍她的肩,“在你这个年龄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做新闻同世间百事一样都是需要长期积淀的,切不可浮躁,仍需日积月累、久久为功。”
“谢谢老师教诲。”阮荔郑重地点点头。
此刻会议室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阮荔收拾好包往外走,刚走出门,便听见转角楼梯处传来的嘲讽声音:“阮荔,你挺有手段啊,院长都被你收买了。”
尚千桐倚在墙上,双手抄在胸前,眼神轻蔑奚落。
阮荔本不欲与她争辩,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停下了脚步。
她清凌凌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的身上,声音清冷却很有威严:“尚千桐,你是法盲不要紧,我可以告诉你,诽谤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别得意得太早了。”尚千桐不甘地咬了咬下唇,拎着包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离开了。
阮荔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与尚千桐是同时期进入校报社的,之前关系倒还挺和谐,自她们升入大二,校报社的更多重任和机会落在她们身上,这也意味着两人之间存在更多的竞争,尚千桐对她的敌意初见端倪。
这番下来,两人之间的龃龉首次被抬到了明面上。
阮荔对她们撕破脸皮从来不怕,在校报社,她从来都是尽职尽责,将自己分内的工作完成到最好,这一点无可指摘。
百年校庆还会有一场隆重盛大的晚会,十余个表演项目也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此时,勾云野宿舍几人也正在讨论这件对A大学子来说的大型盛事。
勾云野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游戏,显然对这类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野哥,我看学校论坛说这次校庆主题曲由柳思思演唱哦。”肖子揶揄地说道。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哪壶不开提哪壶?”何星一巴掌拍在肖子头上。
勾云野眼风未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丝滑地操作着游戏。
“PentaKill。”游戏里传来机械女声的播报。
“跟我有关系?”勾云野语气无所谓得仿佛自己不是当事人。
“没关系,人往前面看,轻易不回头。”肖子连忙摆手。
游戏正至酣处,手机响起勾泉的来电,勾云野不由分说地直接挂断。
手机那头不休止地继续响起,勾云野眉头紧蹙,毫不耐烦地接起。
“你昨天晚上死哪里去了?昨天是你吴阿姨和寻寻第一次正式进咱们家门,你就这个态度?”勾泉在电话里暴跳如雷。
勾云野揉了揉耳朵,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毫不在意地冷嗤一声。
勾泉被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激怒,“老子问你话。”
勾云野轻慢地笑了:“第一次正式的进家门?我妈还在的时候,吴阿姨不正式地进门,哦不,不正式地上您床都不知道上了多少次了吧?”
“你小子别跟我讲些有的没的。”勾泉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岔开话题道:“过几天是A大百年校庆,到时结束后你同我去吃个饭,免得你小子在学校给我惹出一烂摊子事没人擦屁股。”
勾云野吊儿郎当地回道:“到时候再说,看我心情。”
没等勾泉说完话,勾云野径直挂断了电话。
百年校庆到来,学校里面四处洋溢着蓬勃欢乐的气氛。
勾云野一觉醒来,寝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拿上机车钥匙,边给肖子发微信:【今天出去溜一圈?】
【哥,我们在礼堂准备观看百年校庆晚会呢。来不来?给你留了个座儿。】
【你们看吧。】
勾云野穿着灰色的连帽卫衣和黑色运动裤,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与今天的A大十分格格不入。
因为是难得一遇的一百二十周年校庆,A大此次校庆举办的规模异于往常,向各行业的优秀校友都发出了邀请函。
今天来参加校庆的校友都穿着正式,或西装革履,或裙带蹁跹。
大礼堂的外面立了一幅巨大的红色背景墙,特邀校友们在拿着马克笔在上面签名。
勾云野手里晃着钥匙,兴致缺缺地看了两眼,收回目光时,余光突然扫到背景墙边上的人。
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衣,扎紧黑色西装裙里,束了一个清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整个人看着干净又清爽。
她微笑地举着采访话筒说道,“大家好,我是A大校报记者阮荔。时隔多年,重归A大,有什么想对母校说的呢?”
她的声音不大,音色却十分清灵明亮,似山涧流淌的清澈溪流。
她朋友嘴里喊的荔枝。
认真完成摄影作业的乖学生。
避他如猛兽,仓促离开的阮荔。
第9章 妄野
采访完来自各行业的知名校友,阮荔才得以休息,她把采访话筒放到旁边的小桌上,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说这么久嗓子肯定痛了吧,喝点水润润嗓子。”韦辰阳递去一瓶矿泉水。
“谢谢师兄,你今天也辛苦了。”因为刚刚一直说话,阮荔的嗓子有些干涩。
“我扛摄像机早都扛习惯了,这点工作量还真不算什么。你先进去坐着看会儿校庆表演,一会儿表演结束你还有得忙。”韦辰阳温声细语地说道。
“好,师兄麻烦你这边收尾了。”阮荔说道。
“客气。收拾这些器材当然是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的事情,美女记者就不用操心了。去吧。”韦辰阳挥挥手。
阮荔把东西装进包里,站起身,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树荫下面的勾云野。
他闲适地抱着臂,背靠在树干上,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阮荔可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他在看自己,想必他是站在这里等谁。
她进学校礼堂绕不开他站的那个位置,她白皙的手指捏紧了帆布包的带子,帆布粗糙的纹路第一次那么清晰。
越来越近,阮荔的心也越紧张怦然。
到底要不要打招呼?
万一打了招呼,他没有认出来多尴尬。
为了避免不被认出的尴尬,阮荔决意低着头走,假装没有看见他。
错身而过的瞬间,阮荔听见身侧传来一道轻笑揶揄的声音。
“才见过的就忘了?”
阮荔没想到会被他这样点穿,迟疑了两秒后,尴尬地转身。
“是你啊。”
略显敷衍的几个字彻底把勾云野逗笑了。
不知道这姑娘当真是脸盲,还是假装不认识他。
“认识一下,勾云野。”
怎么会不认识呢?这个名字从高中起就已经埋在她的心里,生了根。
荔抿了抿唇,刚刚采访说了太久的话,声音有些滞涩:“我叫阮……”
荔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来人打断了。
柳思思妆容精致,浓密的长卷发如海藻,她身高很高,穿着一条纯白雪纺纱质地的长裙,如天上的仙女般飘逸。
今天的晚会柳思思是有节目的。
“不好意思这位同学,我有点事情想跟他说,能不能麻烦你先回避一下?”柳思思斜睨了一眼阮荔,语气里却连半分打扰了两人说话的歉意也没有。
阮荔看着两人僵持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点点头正要离开。
“还有什么说的,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勾云野眉头紧蹙,面色不悦。
柳思思脸上有几分难堪,她咬了咬下唇,望向勾云野的眼神里有乞求。
阮荔淡淡地看了柳思思一眼,她觉得他们两人无论情况如何,她都不太适合呆在这里。
“我先进去了。”阮荔指了指礼堂的方向。
离开的时候,阮荔听见身后柳思思说话声音低微,内容她不大听得清。
她加快了脚步步入大礼堂。
此时的大礼堂已经人满为患,阮荔找了很久才在倒数第三排找到一个空位。
“请问这里有人吗?”阮荔询问旁边一个头发染得火红的男生。
阮荔认出了他们,这不正是时常和勾云野在一块的两个男生吗?她经常看见他们骑着机车风驰电掣地从校门口呼啸而过,狂风吹起衣摆,恣意洒脱。
男生看见她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愣住,而后热情地回道:“没人没人,请坐请坐。”
校庆表演结束之后会有一个简单的校友颁奖采访环节,她准备先看会儿晚会再去后台准备。
音乐学院的柳思思是倒数第三个出场的,她出场时穿着一袭红色的鱼尾礼服,摇曳生姿地走到舞台中央,脸上挂着自信从容的微笑。
校花的出现,毫无意外地众人沸腾,整个礼堂的欢呼鼓掌声快把房顶掀开。
柳思思演唱了一首《纪念》,声色干净清脆,赢得了满堂喝彩。
柳思思鞠躬谢幕退场的时候,阮荔听到身侧红毛和身旁男生的交谈。
“这么美,唱歌还这么好听的校花,野哥说放下就放下了?”红毛语气透着遗憾。
“放下?他放在心上过?你野哥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要是有天看到他为哪个女人真正上心了才是世间一大奇谈。”男生说道。
“哎哟……谁打老子?”肖子捂着后脑勺,没好气地转头,心道是哪个不长眼地敢打老子。
勾云野坐在他斜后方的位置上,双手抱臂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肖子欲爆出口的国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脸上堆满笑:“野哥,你怎么来了,刚刚电话里不是说不来吗?”
肖子心中狐疑,难不成真被说中了,野哥放不下柳思思,专程来看她的演出?
“刚又嘀嘀咕咕说老子什么呢?”勾云野斜睨他一眼。
“不敢不敢。”肖子连忙摆手。
熟悉的声线响起时,她身躯微颤,下意识地回头。
她回想起刚刚在礼堂外编了个不娴熟的谎话被抓包的尴尬,再装不认识也说不过去,于是她窘迫地微笑点头,打了一个仓促潦草的招呼。
“又见面了。”勾云野懒懒地靠着椅背,闲适地抱臂胸前,同她说话比起她来倒是游刃有余得多。
听刚才身侧男生的意思是勾云野原本没有打算来,现在却意外的出现在了礼堂。
而上一个演出正是柳思思的。
她不由得想到了先前在校报编辑室里尚千桐和柳思思打电话说的话:“你服个软认个错就是。”
阮荔垂下眼眸,心几不可察地微颤,酸涩的感觉接着蔓延开来。
她在心里暗嘲自己,她之前的笃定柳思思自以为是,可能在他那里也是有例外的。
一会儿她还有登台采访,不想自己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占据大脑,于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该到后台做准备了,她站起身,准备从后门离开。
为了更好的演出效果,观众席并没有开灯,只有每隔三级阶梯亮起一条脚线灯带。
阮荔就是在这样晦暗的光线下,目光撞进了那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里。
勾云野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她的时候微仰着头,眉眼舒展,凝视着她的眼底仿佛有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席卷而入。
阮荔试图抽离,她双眸疏离,冷淡地别开眼,从他身侧离开。
阮荔前脚刚走,勾云野身旁的人就按捺不住地问道:“野哥,你和阮荔认识?”
听闻这话,勾云野原本舒展的眉头微皱:“你们知道她名字?”
“知道啊。”何星理所当然地应道。
“在学校,她的名气可不亚于柳思思。新闻系的系花,仅以几票之差落选校花,可惜可惜。”肖子语气里颇有几分遗憾。
舞台上的演出还在继续着,勾云野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机,间或兴致缺缺地抬头看看台上。
最后一个大合唱节目谢幕后,校庆表演环节正式结束,进入最后的杰出校友颁奖致辞环节。
有些人或许是觉得这个部分无趣,已经借着上卫生间的由头离开了,勾云野神使鬼差地往前排走几步,坐到了前排的位置。
这一坐,好巧不巧颁奖环节竟看见了勾泉上台领奖。
勾泉年过半百,头发依旧浓密,穿着熨烫整齐的高定西装,身姿笔挺,器宇轩昂地站在舞台中央,拿着话筒说话的时候笑得一脸亲和。
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否则当初他妈怎么会被这个男人迷了眼呢。
勾云野嗤笑一声。
阮荔换了一身纯白的衬衣裙,身姿窈窕,脸上画着清丽的淡妆,气质淡雅如兰,笑意盈盈地握着话筒采访获奖的校友。
笑起来时弯弯的眉眼似江南水乡里荡漾的烟波,缓缓道来的声音如林间清灵的百灵鸟鸣。
“勾总,您刚刚还说又联系不上小野了,这不专程来这儿等您了吗?”说话的是勾泉的秘书陈科,年龄不过四十多,跟了勾泉却差不多快二十年了。
勾云野看着台上的采访,一时间没注意,勾泉和陈秘书已经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你小子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坐着,别瞎跑,一会儿跟你们学校领导吃饭,你跟我一起去。”勾泉抚着领带,皱着眉对勾云野说道。
勾泉最擅长于钻营和维系各种关系,最喜欢各种社交和饭局,他是决计不会错过这种好时机的。
“别,我可不是来等你的。你和谁吃饭跟我没关系。”勾云野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机,眼皮垂着,正眼都不肯给勾泉一个。
勾泉没应他的话,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压根没有放在心上,他转头和身边的某个公司的老板热切地寒暄起来。
“小野,你别跟你爸置气了,你爸也是为了你好。说到底,你爸的亲儿子只有你一个,他不为了你为了谁。”陈秘书“苦口婆心”地劝道。
“陈秘书。”勾云野唤他的名字,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你还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哄?当年的事情,你帮勾泉做了多少恶心事不需要我再提吧?”
陈秘书讪讪地转过身,不敢再开口。
颁奖没过多久便结束,礼堂里的人潮向外涌。
阮荔已经从舞台上下来了,和刚才负责摄影的男生一起看今天的采访片子。
耳侧的两缕碎发不听话地垂了下来,遮住她皎洁纯净的侧脸。她看得专注,并未发现身侧男生从摄像机前抬头望向她时不加掩饰的热烈目光。
勾云野对这种男女暧昧的戏码没什么兴趣,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抬步往门口走。
“哎小野,你去哪里?”陈秘书看着勾云野离开的身影,从位置上追过来。
“陈秘书,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报备?”勾云野语气不耐。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秘书抹了抹额角的汗,他拿这个软硬不吃的少爷一点办法没有,“但是刚刚勾总说的那个饭局……”
勾云野毫无兴趣地摆手拒绝:“他哪个儿子爱去便去。”
“小野,你这说的什么话,勾总只有你一个亲儿子啊……”
勾云野对他这些假模假样的话没什么耐性听下去,正准备转身离开,余光却瞥见汪校长冲阮荔招手。
“阮荔同学,今天辛苦了,一会儿一起去吃饭。”
阮荔有片刻的迟疑,心里还顾及着整理采访稿,但是校长开口了,她也不好拒绝,她只好点头答应。
妈的,这姑娘是不是傻?一群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的酒局邀一年轻姑娘去参加,这什么意思不知道?
“陈叔,你刚才说的在哪里吃饭?”勾云野冷不丁问道。
刚刚还愁完不成勾总交代的任务的陈秘书,顿时笑意明显,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似一朵秋菊,“就在明珠,一会儿我们一起坐车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勾云野手里转着车钥匙,转身离开。
明珠是一家预约制私人会所,大隐隐于市,处于最繁华的闹市区,但隐私性和保密性却绝佳。
今晚上参加这个饭局的都是各行业的名流,自然是定了最豪华的包厢。
阮荔和今晚主持的两名女主持被安排在汪校长这一桌,同桌的还有几位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商界人士,都是一些炙手可热的人物。
十人座的位置还有两个空缺,但在座的却一直没人催促。
阮荔听他们聊天,大概搞清楚了状况,身材矮胖的那位是风行智能的创始人刘伟,身型瘦高头发稀疏的是某外资银行中华区执行总裁郭为。
他们谈论着目前的金融市场和最新的行业风口。
“你们几个小姑娘听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讲这些肯定觉得无聊吧?”风行智能的刘总笑呵呵地说道。
“刘总您这是哪里的话,能够听几位前辈分析这些是我们几个的荣幸呢,平常哪有这样的机会啊。”说话的大三的学姐名叫杨笑薇,一番话把在座的几位捧得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