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沉郁地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
什么时候,林柏舟到了她的嘴里变成了“他”,什么时候,她和林柏舟成了“我们”?
一时之间,他脸上仿佛覆上了层淡淡寒霜,紧绷着声线打断她:“别听他的。”
贺岩生硬的话语让闻雪瞬间安静了,他在隐忍着某种怒意。
她错愕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整个人都变得头重脚轻,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她甚至都想问他:我听你的,但你跟我说吗?
他什么都不和她说。
在美国受伤救治时瞒着她,回国住院后还是瞒着她,如果不是林柏舟看到,他在和周湛密切来往这件事,她也一无所知。
她担心,她不解。
为什么她生活中的事都要事无巨细告诉他,而他却什么都瞒着她。
说出那句话后,贺岩就后悔了,可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他没有办法在她不停提及林柏舟时还能冷静,尤其是想到昨天晚上她和林柏舟接触、聊天,她或许也像现在这般,露出无措茫然的神情,而对方沉静温和地安抚她——这个画面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脑子里,他忍受不了。
他主动上前一步,俯身要去接她的包。
她却后退半步。
就这半步,贺岩眼神晦暗不明,再抬眼看她时,已经恢复寻常,他语调沉缓,在很多句真话中,挑了几句和她说:“周湛是个不错的人,他知道我开的贸易公司在起步阶段,几次都想帮我,我拒绝了,现在和他算是朋友。”
闻雪不会轻易被他带偏,她定定地看着他,“所以,微微哥哥看到的都是真的?”
“是。”他顿了顿,没有反驳。
闻雪顿时呼吸一滞。
她颤声问:“去年你在美国遇到的事,是周湛的弟弟冲着他来的,是不是?”
贺岩陷入沉默。
上辈子这件事疑点不少,真正的知情者怕惹火上身,对此自然绝口不提,他查到的资料也很有限。
这辈子周湛没死,顺着蛛丝马迹查下去,的确有意外的发现。
几个月前,周湛曾经试图找父亲周云山要个说法,也被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一是偏心,希望做哥哥的原谅不懂事的弟弟,家和万事兴,二则是家丑不可外扬。
周湛即便早就有心理准备,还是彻底寒了心,正因为如此,才下定决心。
“……是。”
闻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时间声音都提高了:“你知道?你知道这样危险为什么还要……还要跟他来往呢?”
贺岩缺朋友吗?
当然不缺。
所以她实在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她知道他是好人,在美国时不会袖手旁观,可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呀,他救了别人的性命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参与那些跟他根本没有半点关系的事!
他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她不懂。
这个问题贺岩回答不上来,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连谎言都没想到,何况在面对她时,他可以隐瞒,却没办法欺骗,只能偏头看向落地窗外,不想让她看到他眼里的真实情绪。
“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见他不吭声,她实在心慌,声音急切,“那次在医院,你说过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你会好好的,你答应过我的啊……”
闻雪不忍看向他的左肩。
上一次是肩膀,下一次会不会……她视线僵硬地下移,定在胸口。
贺岩察觉到她的视线,勉强镇定心神,竟然有几分词穷,“我没忘,你别担心,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多久?”她立刻追问。
或许别人会以为贺岩是想赌一把,换取更为锦绣的前程。
但无论别人怎么想,她也认定他绝不是为了钱,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可不为利,他又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寂,两人对视,闻雪眼中的情绪没有软化,无声地对峙着,半晌,贺岩败下阵来,低声给了一个答案:“等他赢。”
“你凭什么认定他会赢?”混乱的状况下,闻雪无法忍受他的“冥顽不灵”,尖锐地问他。
输了怎么办?
“他一定得赢。”
贺岩克制着的种种情绪倾泻出一丝。
闻雪脑子里轰的一声,心口有针刺般的疼痛感传来,脸色苍白,她咬了咬唇,将不太好听的话都憋了回去,想要让自己镇定,她来华城不是为了他吵架。
她是来说服他的。
贺岩见她脸色不太好,屋子里的冷气太足,他回过身,准备将温度调高一些,医生说过,她现在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平日里还是尽量少受点凉。
风速渐缓。
温度还未上升。
倏忽,他的脊背贴上温热的身躯,腰腹间多了一双手,是她从背后抱住了他。
和上一次不同,这次是白天,她也是清醒的。
贺岩低头看着她环住他的那双手,在不知所措地收紧,她用力地抱住他,他愣住,呼吸低沉,心跳加快。
闻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传到他的心里:“他赢还是输,这和你没有关系,那是别人家的事,你管不了那么多的,况且你救了他的命,已经够了,真的。远离他,远离是非,没有什么比你的平安更重要,好不好?”
她抱着他,轻言细语地说着这些话。
即便是意志力还算坚定的贺岩,也有过短暂几秒的动摇。
他很想说好。
这个字都已经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
林柏舟的提前出现还不够他长记性吗?
贺岩喉头微微艰涩,他没有办法告诉她,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她平静幸福。
他必须要帮周湛。
不对,他帮的,救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就是她。
闻雪眷念地贴着他宽阔的肩背,即便没有面对面,即便看不到他的眼神,她仍然能够感觉到他汹涌的感情,她心口一松,就在她以为这是无声答应时,他开口了,哑声道:“再给我一段时间。”
她手一松,要垂下时,他宽大的手掌覆住了她。
他转过身来,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他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你相信我,我有分寸,有些事情我也需要周湛的帮忙。”
闻雪张了张嘴,却只能沉默,她逼回泪意,仿佛脱力般被他圈在怀里。
忘记了挣扎,也没有力气。
她不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当他真的拒绝她的恳求时,她仍然心灰意冷,手心冰凉。就好像冥冥之中,老天已经告诉了她,她横在心里很久很久的疑虑。
贺恒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都在想,如果那天晚上她在他的身边,她肯定会拦住他。
但,拦不住的。
他做了他认为对的决定,她怎么拦?
贺岩鼻间都是她的气息,迟疑着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轻吻了一下。
华灯初上。
周献像过去一样,陪着父母吃了顿晚饭,又去了趟书房听父亲隐晦的提醒警告,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句话,以后周家的一切都是他跟大哥的,偏心的老父亲自作聪明地补上一句:“你有的,会比你大哥更多。”
他笑嘻嘻地听了,追问父亲的私产有多少。
惹来一阵笑骂。
自成年后,周献在老宅留宿的次数很少,这次也不例外,坐上车从雕花铁门出去后,他眼中笑意全无,人老了果然就不中用了,他那手腕强硬的父亲竟然也学会自欺欺人这一套了。
谁愿意只得到二分之一?
要,就要全部。
周献在华城的房产不少,但他住得更多的还是一套平层,装修简单,人员也简单,除了都已经过了退休年纪的老管家,就只有一个阿姨。
老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情谊不一般。
“怎么这段时间总往西城跑?”李叔给他煮了杯安神茶,放在桌上。
“老爷子血压降不下来。”
周献口中的老爷子是他的外公。
李叔点头。去年十一月份在美国的那件事,周父帮着压了下去,但不代表周家人不清楚内情,周献的外公是大学教授,桃李满天下,性情古板严肃,有心人要是嘀咕几句,老人家怎么可能受得了。
“不过……”
周献话锋一转,脸上多了些玩味的笑意:“碰上了很有意思的事。”
李叔:“什么事?”
“遇到了一个人,我去西城五次,碰到她三次。”
李叔沉思:“男的女的?”
周献没正面回答,但了解他的李叔已经心领神会,委婉道:“这么巧,先生和太太有商量过,说是华城如果没有适合的对象,可以去西城或者港城看看。”
其实周献还很年轻,再晚个几年考虑感情也不迟,起初周父也是这样想的,他对大儿子周湛的私生活就从不过问,轮到小儿子,他一反常态,想要严格把关。
说白了,是异想天开,希望小儿子能够找个治得住他的人。
当爸爸的只当儿子年少轻狂,琢磨着成家立业后性子可能就会沉淀下来,变得成熟稳重。
周献嗤笑:“管得真多。”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听说我那个大嫂就这两个月要生了。”
李叔在心里叹气,面上却不显,将话题又拉回到周献口中的“有意思的事”上,笑眯眯问道:“碰到的那个人,长得好看吗?”
周献一顿。
他脑海里浮现她睡梦中的那滴泪。
李叔见他不回答,像是陷入沉思的模样,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论对周献的了解,他可能都要排在首位。
周献对人和事都分成两种,无趣的,有趣的,他既然能说是有意思的事,必然是开始上心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叮咚一声。
是手机的提示音,周献摁亮屏幕看了眼,办事效率还挺快,几个小时过去,他就拿到了——他略作停顿,点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名字。
她果然是西大的学生。
一个背景普通的学生,她的各种信息也简单,他逐字逐句地看过去,视线在“男友两年前因意外去世”这件事上定住。
男朋友死了?
倒是给他省了不少事。
闻雪吃饭时很专心。
贺岩虽然早就知道她的习惯,但一顿晚饭下来,她几乎都没怎么说话,还是让他心烦意乱。
这件事也怪不了林柏舟。
是他疏忽了,这次算是给他提了个醒,暗地里,他确实在帮助周湛,毕竟上辈子他调查过周家以及万博的种种,对于一些信息资料了解得更深,但明面上,他也不愿意被周献发现和周湛的往来。
因为这样一来,周献注意到他身边的闻雪,也是迟早的事。
这是他抗拒的局面。
“喝点汤。”
贺岩探出手,碰了碰汤盅,温度降了下来,便往她手边推,“崔烨说这里的花胶鸡汤味道不错。”
闻雪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拿起汤匙,喝了几口,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好似丧失了味觉,根本尝不出酸甜苦辣,只有一种疲倦的无力感。
下午时在房间,他语气和缓,但分寸不让,好像那是他认定的事。
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贺岩全程都在照顾她,自己反而没吃多少,华城比西城要繁华一些,他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略显笨拙地哄她开心,“附近有个大商场,吃完了我们去逛逛?”
闻雪听出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要是放在往常,她肯定就答应了,但今天的她很累。
昨晚提心吊胆没睡,今天也只是在飞机上眯了一会儿,身体跟精神都在强撑着。
在他的注视中,她摇了摇头:“不了,我今天想早点睡。”
贺岩微怔,看着她眼底下的青色,心里也不是滋味,“好。”
饭后,他买完单,和她走出餐厅。
晚风带着温度,对面的大厦放着灯光秀,闻雪遥望,他在脑子里搜寻一圈,想起今天打高尔夫时听人说有更热闹的演出,便低声道:“要不要去兜风?那边有喷泉,也有灯光秀。”
闻雪沉默了一会儿,说:“下次吧。”
贺岩复杂地看着她,没有勉强。
餐厅离酒店不算太远,他降下车窗,时不时拿余光看她,“别担心我,围在周湛身边的人有很多,我不算什么。”
闻雪却想,你对于周湛来说不算什么,可你对我很重要,你明明也知道。
她偏过头面向窗外,任由风吹走她眼里的雾气,“嗯。”
“你今天好好休息,”他握紧方向盘,语调是独属于贺岩的轻松,好像再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明天我带你在华城好好玩玩,后天早上送你去机场。”
她没吭声,专注地看向窗外的景色。
到了酒店,贺岩很想跟她再聊聊天,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送她到了门口,一人在门外,一人在门内,她垂着头,轻声道:“那,我先休息了。”
贺岩目光沉沉。
最后只能点了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房间号你也知道,离得不远。”
“好。”
咔哒一声,房门合上。
贺岩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在门口站着,头顶的灯光洒下,在地毯上落下一道阴影,时不时有住客经过,都会好奇地打量他几眼,不知道他僵在这儿是干什么。
几分钟后,他转身,穿过曲折的廊道,往电梯厅走去。
闻雪来得匆忙,带的行李很少,她放空自己站在花洒下,热水冲走了一天奔波的劳累。
她忍不住在想,如果今天吴越江也在,会不会他……
不,不会的。
他连吴越江都瞒着,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事他一定要做,她忽然记起上午吴越江送她到机场后一脸欲言又止,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闻雪从浴室出来,站在落地窗前。
她第一次来华城,却无心欣赏不远处那宛如一条银河闪烁着光芒的
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是贺岩。
她拢了拢浴袍,走过去开了门,他挺拔地站在门口,遮住了大半的光源,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笑意,递给她一个玻璃瓶,里面是温热的牛奶。
他的人生经历看似丰富,但在感情上很贫瘠。
送牛奶是关心她,也是主动道歉的一种方式。
闻雪接过,手掌传来温热的触感,鼻腔微酸,她其实没有立场指责他,命令他,他虽然什么都没跟她说,但一定有他的理由,她懂,她真的懂。
她没有怪他。
她只是很担心他。
贺岩顿感放松,从来不吹头发的人,却注意到了她的发尾湿润,“怎么没吹头发?”
“等下就吹。”
听着她的语气缓和,他眼中笑意更深,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行了,先喝牛奶,喝完去吹头发,好好睡一觉。”
贺岩回房冲了个冷水澡,毛巾随意搭在肩上,他坐在沙发前梳理着今天的种种,给周湛发了条消息过去,这段时间周家两兄弟依然明争暗斗,等待彼此亮底牌肯定是场拉锯战,谁也不想轻举妄动。
他皱了皱眉,也在想着该怎么让现在看似平稳的局面动一动。
至少逼得周献先动。
手机振动。
周湛回复:【放心】
贺岩将手机扔在一边,仰头靠着沙发,想着明天要带闻雪去哪里玩,华城都有哪些景点来着?他一把捞过手机,另外给崔烨发消息:【华城都有哪些不错的餐厅?好玩的景点?】
另一边,崔烨看着这条消息,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回味过来后,打趣他:【怎么?约会?】
贺岩盯着那两个字,破天荒没有否认,落地窗外,霓虹灯亮了一晚上都没有熄灭。
酒店的床比宿舍要舒服,隔音效果好,冷气也足够舒服,但闻雪还是难以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很沉很闷,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很少会做冲动的事。
为数不多的几件,似乎都跟贺岩有关。
黎明破晓,她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来到落地窗前,远处天边只见一点鱼肚白,整面窗户都成为了一面镜子,照着她神色黯淡的脸。
闻雪一把拉上窗帘,不想看今天的日出。
她回过身,换衣服,洗漱,将不多的行李都收拾好,拿上房卡出门,坐电梯去前台退了房,穿过酒店的旋转门时,天也只是蒙蒙亮,她最后回头看了眼酒店的喷泉池,去路边打了辆计程车:“师傅,去南站。”
凌晨翻来覆去时,她用手机买了张上午回西城的高铁票。
留在华城也没什么意思,她知道他忙,忙着公事,忙着应酬,不想打扰他……而且她心里装着事,很难轻松开心,她也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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