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道,好险好险。
要是再晚一两分钟,她绝对会被他抓包。
他如果知道微微瞒着家里人过来看她,一定眉头紧皱,他一句话都不会说,但会用他那张冷硬的脸骂人。
毕竟他还没有见过微微就已经很讨厌她了……
“怎么鬼鬼祟祟的。”
贺岩将保温桶放在病床上支起来的小桌板上,扫她一眼,“洗头了?”
闻雪:“……”
她今年二十,还是第一次有人把鬼鬼祟祟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她中午输液时,轻轻地、不经意地问了给她扎针的护士可不可以洗头发,琢磨着如果护士说可以,那她就洗头,如果护士说不可以,她也不会作死。
护士让她忍忍。
她立马乖乖点头。
但贺岩离开医院前再三叮嘱她,好像笃定她会偷偷洗头似的。
“我没有!”她为自己辩解,“不信你检查。”
贺岩不置可否,懒得拆穿她。
她似乎不知道,每次她做了什么虚心事,眼神乱飞佯装镇定,就是不敢跟他对视。
以为自己蒙混过关的闻雪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太不容易了。
贺岩带回来的保温桶里装着香喷喷的营养饭菜,比医院食堂的饭盒味道好多了,顶着他的注视,闻雪吃了饭,又喝了一小碗汤,他蹙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大多数病号都有陪床,但医院床位紧缺,陪护们买来折叠床放在床边,比病床还要窄小,洗漱之后,闻雪坐在床上,用眼睛测量折叠床的长度后,看向随意散漫站在一边回消息的贺岩。
他很高大,这张折叠床别说是躺着睡觉,他搭着长腿坐着都显得局促。
“要不……”她迟疑着开口。
“不。”他打断,“你老实躺着。”
闻雪只好躺下盖好被子,想了想,她将枕头抽出来放在折叠床上。
不换床可以,但枕头他不可以再拒绝。
贺岩收起手机,走过来时看到小床上的枕头,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晚上八点过后,医院病房逐渐安静下来,这间三人间的病房,中午时分有个人出院,不到两个小时,马上有人住了进来,随着大家陆陆续续洗完休息,房间的灯也关了。
事实上,闻雪并不习惯在陌生的环境中很快入睡。
她闭上眼睛,往边上挪,尽量不发出布料摩擦的声音,再悄悄地垂下眼,接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走廊灯光,观察窝在折叠床上的贺岩,他的确很局促,曲起一条腿躺着,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呼吸平稳。
这么快睡着了?
看来他确实很累。
生病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她其实提不起胃口,味觉变得迟钝,吃什么都没滋没味。
但她又很希望自己能够尽快痊愈,至少不要再耽误他的时间。
从昨晚到今天,他手机消息电话不断,她知道他有多忙,也不是没有提过让他回去,她一个人在医院也可以,可他不听,直接用一句“你别瞎操心”给怼了回来。
她只好悻悻闭嘴。
快点好起来吧,她为自己打气。
“还不睡,看什么?”
她怔了怔,意识到是他在说话时,惊道:“你怎么知道?”
贺岩没有放下手臂,声音低低沉沉,“快睡。”
“喔。”她缩回脑袋,重新躺好,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安静的病房冲进一些声音,没等她辨别声源,声音越来越大,是新住进的那个人在打呼噜,鼾声有向雷声发展的趋势,不容小觑。
闻雪愣了愣,痛苦地在心里轻叹一声,预感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耳畔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猛地睁开眼睛,头顶一道身影罩下,眼看着他起来似是要做些什么,浑身都散发着不耐的气息,她着急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你干嘛,你去哪!”
贺岩紧绷着的身躯顿住,在昏暗中,他与她对视,她一双清澈眼睛里满是惊恐,“……”
他能干嘛?
他能去哪?
目光从她的眼眸转到他那被挟制的手臂上,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抓住他,看不出来她力气还不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他顿时明了,白天那会儿她还说让他回去,到了晚上又害怕他离开。
他心下一软,安慰道:“太吵了——”
她就知道……
闻雪急了:“你不要这样……”
这是医院,那是病人,不能因为人家制造打鼾噪音而去跟他理论吧?
“吵得受不了,我去问问——”
“贺岩!”她更用力地抓紧了他,语气严肃。
贺岩停顿几秒,察觉到她不是害怕他离开,而是担心他找人算账,他气笑了,虽然他总说自己低素质,但她还真当真了?
他语气平平:“我去问问护士有没有耳塞。”
隔壁床的阿姨苦不堪言,隐约听到他们的交谈声来了精神,“有的话,帮我们也拿两副行不行?”
“行。”贺岩转头,定定地看着闻雪。
闻雪果断松手,不敢看他。
贺岩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就走出病房。
他回来的时候空着手,显然只有酒店会提供耳塞,医院没有。
隔壁阿姨和她女儿失望不已,倒头拉上被子就睡。
贺岩没带回耳塞,只能抽出几张纸巾揉成小团给她,“试试。”
闻雪接过,正要塞上,又听到他说:“以后就这样叫我。”
“什么?”
贺岩再次躺下,慢悠悠地道:“比喂好。”
她应该也喊得很顺嘴。不喊哥这件事他跟吴越江聊过几句,吴越江说,因为他的名字是两个字,很为难人,喊贺岩哥,古里古怪,喊岩哥,那不随大流了么?她又不是他手底下那些员工。
怪只怪他的名字不是三个字。
不喊哥就不喊吧,无所谓,也不是什么大事。
“真的可以吗?”黑暗中,她不确定地小声问。
他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得到肯定回答,闻雪仿佛听不到吵人的鼾声了,眼里泛开笑意,侧身躺着,脸枕在手背上,试探着以气息音喊:“贺岩。”
贺岩很无语,无语的时候会笑,“快睡。”
“好的。”她忍笑,“贺岩。”
贺岩开车回到筒子楼时,外面阴雨绵绵。
通常不是倾盆大雨,他都懒得撑伞,停好车熄火抽钥匙时,视线掠过送风口的香薰挂件,他无奈地笑了下,晚上的饭局上,打了好几年交道的合作商刘总突然话锋一转,揶揄他,“过两年是不是就能喝你的喜酒了?”
他不解,喜酒?这都什么跟什么。
刘总的笑容耐人寻味,“都喷香水了还装傻呢,我年轻时候也这样。”
如果贺岩是对生活质量有要求的男人,那他喷男士香水不稀奇,可认识几年下来,他贺岩是那种斯文人吗?
他连常用的打火机都是烧烤店送的,一辆灰扑扑的破吉普更是开几年也不换。
一个从不喷香水的男人,身上突然有了香味,要么是女友送的,要么是有心仪的对象,开始孔雀开屏捯饬自己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总归他是有情况了。
贺岩一头雾水,很快反应过来,哑然失笑:“没喷香水,沾了车上的香薰挂件的味道,刘总,别误会,没有的事。”
刘总抚掌,更诧异了,“行啊,车上还挂香薰了呢?”
简直越描越黑。
到后来,贺岩头疼不已,也不想解释了,纯属浪费口水。
不过想起这一出,他还是觉得莫名其妙,解开安全带下车,细雨如丝扑面而来,他随意抹了把脸,锁好车疾步走进楼道,上了二楼,通廊安静,还没走到尽头,便听到敞开房门的隔壁房间里传来吴越江的声音,“这事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放平常心对待,日子还长着呢,搞砸了也没关系……”
他顿感纳闷,这是在跟谁聊天。
下一秒。
“要不这样吧,妹妹,到时候见面了咱们再细聊,先不跟他说。”
贺岩猛地停下脚步,伫立在一边,静静地听着,等吴越江温柔地说“再见,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之后,他不再克制,抬起手砰砰砰地敲了几下窗户,吓得刚挂电话的吴越江一个哆嗦,差点没拿稳手机。
气冲冲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贺岩臂弯上还挂着衣服,吴越江顿了顿,“这么早就回了?”
刘总是出了名的爱喝酒。
但凡是刘总组局,他都是推出王炸——贺岩去应付。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没到晚上九点,居然就散了。
“没喝酒。”贺岩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目光似刀寸寸刮过,“刘总暂时戒酒,要备孕。”
“哦哦。”
吴越江连连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不确定他都听到了哪些内容。
“和闻雪在打电话?”贺岩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聊什么?”
听他这语气,吴越江断定他应该没有听到最重要的那部分,悄然舒了口气,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能聊什么,当然是聊你,妹妹总担心你生病不肯说实话呗。”
贺岩神情微顿。
几天前闻雪出院了仍然忧心忡忡,住院的那几天里,他除了出去买饭就没怎么离开过病房,戴口罩嫌闷,喷酒精嫌麻烦,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会预防,实际上能敷衍就敷衍。
而那一层,除了她,不少人都是得了流感住院输液。
毫不夸张地说,贺岩一呼一吸,空气中都是病毒。
闻雪怀疑他已经被传染了,只是在潜伏期,出院后每天都要发好几条消息问他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咳嗽,发烧。
知道的是她在关心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咒他。
“啰嗦。”
贺岩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说道。
吴越江不想拆穿他,分明对于妹妹的关心很受用。
显然贺岩也不是那么好糊弄,他抬眸看了过来,“你们见面细聊什么,还先不跟我说?”
“……”
吴越江是什么人,当初一意孤行要跟贺岩合伙打拼,又不想家里的老母亲老父亲着急上火,便胡编乱造自己入职上市公司这一出,工位照片是向大学室友要的,工作牌是自己p的,逢年过节的公司节礼是他向室友斥巨资买的然后快递寄回去,以此证明自己真的在上班,足足隐瞒了一年,等利润完全稳定下来后,才敢如实坦白。
他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妹妹说你生活不健康,抽烟又喝酒,想说找个机会劝你去医院做个体检。”
贺岩瞥他,有些不快,“你生活就很健康?”
吴越江满不在乎地耸肩,“我是不健康,但谁叫妹妹更关心你。”
“瞎操心。”贺岩不耐烦,停顿几秒,“你也是,少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行,我不说,你自己和她说。”
吴越江也担心露馅,说完这句话后,翻了个白眼将门关上,抬手拍拍胸口,挺好的一件事,怎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闻雪结束跟吴越江的通话后,拿过摆在书桌上的可爱日历,她早早地就在某个日子上画了圈圈,用彩色的笔写上【25th】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份,这个月对她而言不太好,因为清明节到了,她要回家给她的至亲们扫墓。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雨,是否是活着的人心里的雨呢?
今年她还要给贺恒扫墓。
原本她应该很抗拒四月份的到来,但这个月还是贺岩的生日,那么,总有一天是晴天。
眼看这一天越来越近,她不仅没有听到他要过生日的消息,他还询问过她的假期安排后,买了两张回去的机票,提都没提过生日这一茬。
她难免惊讶,困惑,便悄悄地问吴越江。
吴越江叹了声,告诉她,贺岩好多年没正儿八经过过生日了。
过生日是这样的,要么花钱,要么花心思花时间。
十几岁的时候寄人篱下,亲戚连自己孩子生日都不一定记得,哪会记他的,还给他过?
十八岁以后,他一头扎进社会忙着赚钱,长达几年的时光里,这一天都是靠贺恒给他打电话,他才记起是自己的生日。
亲兄弟跟异姓兄弟都不在身边,生日对他来说,可能就是多了两通电话。
这两年情况好了,又很不巧,前年和去年他都在出差中度过。
今年……
很特殊,特殊的不是他的生日,而是在他生日的第二天,他就要去为弟弟扫墓。
闻雪听了缘由后一阵黯然,既然他不想过,那就不过。
吴越江却鼓励她试试。
他还用很轻松的语气说,果然世间万物都是守恒的,在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记得贺岩生日的人,那个人是贺恒,但现在又多了一个知道贺岩生日的人,这个人是她。
她愣怔了许久,轻声答应。
是啊,她知道,她也记在了心上,为什么不亲口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呢?
无论第二天他们要去做什么,至少这一天要快乐。
每年的各个假期,哪哪都是车跟人。
闻雪紧紧地跟在贺岩身后,她难掩好奇地四处张望,眼睛亮晶晶的,这是她第一次来机场坐飞机。
以前从海城到西城,她和贺恒都是坐火车或者动车。
没办法,他们每次放假收假的日子都很“旺”,根本蹲不到便宜的机票,而且海城没有机场,如果坐飞机的话,目的地是离海城有两三个小时大巴车程的省会,实在太麻烦了。
贺岩被她这看什么都稀奇的模样逗笑。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回家,他会选择坐动车,更方便些,是细心的吴越江提醒他,妹妹还年轻,兴许想坐飞机呢。
想到老吴,他稍稍敛住笑意,偏头看她,“以后有事,你直接找我说,不用找别人。”
闻雪正仰头看着机场的建筑,冷不丁听到这话,一脸不解地望向他,“什么事?”
“所有的事。”
她没听懂,还是点了点头,“喔,好。”
贺岩面色缓了缓,领着她办理托运过安检,坐摆渡车上飞机,见她小心翼翼地将登机牌收起,他想起她喜欢收集票根的怪癖,索性
把自己那张也给了她。
闻雪坐在靠窗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看着机舱外的风景,都出了神。
大片大片的云朵。
还有往下看时宛若微型世界的地面。
好漂亮,也好渺小。
她双手握着杯子喝橙汁,不知不觉就喝完了,没好意思再叫空姐添上,干脆把空杯子放在桌板上,继续专注地欣赏在高空之上的景色,所有第一次的体验,她都想牢牢记住。
忽然一只手臂横了过来,存在感太强烈,强烈到她收回看云朵的目光,转了过来,是贺岩的手,他宽大的手拿着杯橙汁,对上她的视线,他说,“喜欢喝,就多喝点。”
她垂眸接了过来,轻啜几口。
“你继续看。”他扬扬下巴。
闻雪本来觉得橙汁很好喝很甜,但听了他这话,又抬眼见他眼里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他好像把她当成了土包子,虽然她的确是第一次坐飞机……
“怎么不看了?”
他语气寻常地问道。
“你在笑我。”她抿了抿唇,谁也不是一出生就坐过飞机,有人早,有人晚,她以后肯定会坐很多次的。
贺岩忍俊不禁,但跟她辩论不是明智之举。
二十岁确实比较幼稚。
他跟她之间的对话有时候跟鬼打墙似的。
比如上次她非说他误会她跟那个团支书以后会有关系,他认真地说,他没有。
她说,你有。
他说,我真没有。
她说,你有,因为你说了两次他人好。
他都能想象到,如果他现在说他没笑她,她会睁圆了眼睛一字一顿说,你在笑。
这让他怎么回答?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他没笑她?
于是他明智地转移话题,“我第一次坐飞机是二十一岁。”
闻雪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二十一岁,那比她还要晚一年呢。
“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她又捧起那杯橙汁喝。
贺岩往边上看了眼,压低声音,“我在想,它要是掉下去——”
闻雪震惊地看他,表情丰富,同样小声说:“书上说,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
“你不担心?”他问。
“还好。”
她目光澄澈坦然。
贺恒去世以后,她觉得生命非常脆弱,一汪湖水就足以令人永远失去心跳跟呼吸,她会珍惜生命,但她也有一种“随便吧,该活就活,该死就死”的心态。
贺岩笑笑:“厉害。”
比他厉害。
她也学着他环顾四周,含混不清地问,“掉下去然后呢?”
贺岩神情不变。
其实二十一岁对于他很遥远了,他只隐约记得,在飞机升起时,他想,如果坠落,他这条命能够让他的弟弟拿到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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