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年轻了,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轰然倒塌的生活很正常。
“之前小恒应该跟你说过我的事。”贺岩见她一直吃青菜,实在看不过去,拿了双干净筷子,在锅里捞了肉夹她碗里,“我跟朋友合伙开了个运输小公司,有个文员回家生孩子,得过完年才能回岗位,事情不多,也不难,现在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做,年边上我也不想再招人,你要是愿意就跟我过去,包吃包住,开学我再送你回学校,到时候我给你交学费生活费。”
他是昨天重生的,一整天都在想,他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如果没重生,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即便散尽家财也要把她从那个人手中带走,重生了该怎么办?他只能提前防范不让人再欺负她,让她跟她其他同学一样,过普通却安宁的生活,以前他怎么养贺恒,今后就怎么养她。
闻雪惊讶地看着他。
她试着听懂他话语里表达的意思,越听却越茫然,前面的她懂,他是想给她找兼职,可给她交学费生活费是什么意思呢?据她所知,大学生找兼职时薪很低的,他给的太多了。
“为什么?”她问,意识到他是在接济她,她连忙说,“学费我有的,生活费也有,我奶奶走之前给了我存折,可以撑到我念完大学,等我毕业了我可以去找份工作。”
重生前的贺岩也是这样想的。
那时他问过她有没有钱,她说有,爷爷奶奶将工厂当时统一赔的钱都给她留着,十几年过去,那笔钱贬值了,但只要她好好分配,四年生活不成问题。
“闻雪。”
贺岩很少会叫她的名字,他放下筷子,眼里带着他都不知道的复杂的怜悯情绪,“你过去跟着小恒喊我哥,他不在了,你也可以继续把我当哥,就当是为了让他安心吧,你帮我,还是我帮你,都可以,这事不着急,回宿舍了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我再接你去我那儿。”
闻雪看了他好一会儿,继续低头吃菜,这次速度慢了很多,她在思考,垂眸时,不经意瞥见被她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围巾手套,毛绒绒的,很暖和。
她很早就对贺岩这个名字非常熟悉。
贺恒总是会向她提起他的大哥,有时候会说大哥太严肃,有时候又会心疼大哥赚钱艰难,那时她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形象,吃苦耐劳,沉默寡言,真正见到贺岩后,她又拿橡皮擦将这个形象擦掉。
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形容。
如果说贺恒像郁郁葱葱的树,那么贺岩则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
贺岩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
她还记得在贺恒火化的前一天晚上,殡仪馆里冷清沉寂,月光铺洒,好似一层冰霜,她被香熏得眼睛涨疼,麻木地拖着腿从里出来,隔着不远的距离,看到他靠着柱子,像是被人打弯了脊梁,正无声流泪。
然而到了人前,他还是会打起精神,招待一个又一个前来吊唁的人。
跟别桌热闹的气氛不同,他们说完这话后,都不再开口,专心吃火锅,闻雪这半年来吃得少又不规律,吃了些菜跟肉后就饱了,目无焦距地发呆。
贺岩今年二十五岁,饭量本来就大,午饭胡乱吃了些,早已经饥肠辘辘。
闻雪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拿起服务员放在一边的餐单准备去前台结账,忽地,一只手背上带着道浅疤的手强势地摁住那张餐单,她抬眼看他,他说,“我来。”
十分钟后,贺岩买完单,看看钱包里的现金,没剩几张。
他出来得急,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取款机,就算她不愿意跟他走,他也得留下联系方式,再给她取点钱过年。
闻雪跟在他身后走出店里,迟疑着开口问道:“你那里真的缺人吗?”
学费生活费她也不想要,但他那里如果缺人,她可以过去帮忙。
贺岩闻声回头,“确实缺人。”
这话是真的,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上辈子这时候他是找了朋友的嫂子过来顶了几天班。
闻雪眼睫低垂,怀里还抱着他给买的围巾手套,夜色中,她轻轻地点了下头,“好,我去。”
对她的回答,贺岩很意外,但短暂几秒后,他又明白过来她答应的原因,她只是单纯想要帮他,就像在那场慈善晚宴上,她自顾不暇,却还是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他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要说他不后悔,那是假的。
上辈子他给她留过一张名片,也曾叮嘱过,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可以打电话或者照这个地址来找他,但那八年里,他一次都没接到过她的电话,他以为她过得很好。
现在想想,她只是不愿意麻烦他。
“好,什么时候放假?”他勉强压下不太好的情绪,问道。
闻雪重新戴好围巾,“今天上午刚考完,明天就可以走了。”
她忘了买车票,也不着急,现在还没到春运的高峰期,回海城的票随时都能买到。
在海城,她还有一些亲人,有时候去姑姑那里过年,有时候去小姨家里。
人们似乎对年夜饭有执念。
但自从奶奶去世,她觉得她跟其乐融融的气氛格格不入,可不回海城,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现在贺岩需要人手,她能过去帮忙,挺好的。
“行。”
贺岩颔首,“那我明天中午来接你。”
闻雪嗯了声,围巾几乎将她半张脸都包住,两人像来时那般保持着距离,往学校走去。这是贺岩要求的,现在在他眼里,闻雪很脆弱,不亲自把她送到楼下、看她进去,他不放心。
“你们宿舍楼白天能让家长进去吗?”
贺岩又问。
闻雪愣了愣,一开口呵出白气,“家长进去?”
“行李箱应该挺重的吧?”
养贺恒,贺岩很有经验,但毕竟是弟弟,他也不需要多操心,给够生活费就行,至于贺恒怎么坐车到学校报到,又怎么搬行李到宿舍,行李重不重,那他管不着。
但闻雪不同,她看起来没多大力气,宿舍楼又没电梯。
他怀疑以她现在的状态拎着箱子能从楼梯上滚下来。
闻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笑了起来:“还好,我行李不多,可以分批拿。”
“家长能进吗?”他又回到那个问题。
“应该不能。”闻雪晃神,“之前他想帮我收拾行李,阿姨不让进,只有父母能吧?”
贺岩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贺恒。
他点了下头:“行,我在楼下等你,十二点?”
“好。”
说来也奇怪,之前每次见面,他们话都不多,对彼此也不熟,这次关系仿佛被拉近了些,聊天也还算自在,起码不尴尬。贺岩想,上辈子他其实应该跟她当普通亲戚那样处,可能结果也会不一样。
穿过几条人行道,闻雪对学校熟,带他抄了近路。
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她会走人多的大路,有贺岩在,路黑一点好像都不是什么问题。
眼看着快到女生宿舍楼,贺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你手机拿了吗?”
闻雪没接名片,“之前给我的我放宿舍了。”
贺岩有种对她的无可奈何,既然没丢他的名片,后来遇到那些难关怎么就不能找他呢?
“手机号多少。”
闻雪报了串号码,几秒后,放在羽绒服口袋的手机振动,嗡嗡嗡的,隔着布料带来震感,她拿出手机,确定是他打来的电话后,保存,在编辑备注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存为“哥”。
“走吧。”
“嗯。”
两人继续往宿舍楼方向走,这个点不算晚,八点不到,人却少了很多。贺岩还没来得及再叮嘱她一些事,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愣头青,声音急切:“闻雪!”
贺岩看他面生,收回视线,落在闻雪的脸上。
她表情平静,甚至有些漠然。
对方欢欢喜喜地过来,又刹住脚步,脸上的笑意凝固,狐疑又防
备地看向贺岩,脱口而出:“闻雪,他是谁?”
贺岩立刻就懂了。
这是追闻雪的小男生。
闻雪对这些人的追求称不上厌恶,但她的确筋疲力尽,没心力跟他们说那些翻来覆去的废话,只能无视,仍然有一小部分人越挫越勇,她嘴上没说,心里却明白,他们不见得有多喜欢她,只是所谓的征服欲跟救赎欲罢了。
好像能够追到她,能够让她放下贺恒,是一件很能满足虚荣心的事。
“我到了。”闻雪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了贺岩。
贺岩了然,“我看你进去再走。”
闻雪点点头,挥了挥手,快步迈上宿舍楼台阶,男生着急地想追上去,一股力道扯住他,他差点趔趄,一回头,“你——”
“别再烦她。”贺岩面无表情,“听到没?”
闻雪头都没回,进了宿舍楼,这顿火锅吃得手脚都很暖,爬楼梯很累,却不像中午那会儿喘得难受。
三个室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寒假该怎么过。
随着闻雪推门进来,话题突兀中断,她们都不约而同收敛了脸上灿烂的笑意,仿佛成为了一种默契。
“咦?”
叶曼妮发现了新鲜事物,指了指闻雪的围巾手套,“新买的吗?好好看!”
另外两个室友也看了过来,非常捧场,“看着就很暖和,闻雪皮肤白,戴白色也不显黑,好看!”
闻雪将围巾手套取下来,莞尔。
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至少刚过二十岁生日的她还没学会这门功课,她知道室友们都很小心又温柔地照顾她,她也很想像大一时那样积极融入到那些有趣的话题里,她试过的,可每次她都会分神,心思不知道飘哪儿去。
等她们再叫她时,她才发现自己在发呆。
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室友,朋友,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试过去吃药集中注意力,也试过在别人说话时掐自己,到后来,她好累,她们也累。
慢慢地,她有了很卑劣的想法。
她希望他们能够放弃她,不要再管她了。
她的心门被巨大的石头堵住了,她在里面推不开,别人搬得太辛苦,她不想麻烦他们。
“那个人来找你做什么?”
阳台上,叶曼妮在闻雪洗漱时,悄声问道。
闻雪正在擦脸,“他给我介绍了一份兼职。”
“啊?”叶曼妮惊讶,又关切问,“你是缺钱吗?怎么都不跟我们讲?”
“不是。”闻雪将毛巾挂好,浅浅一笑,“是他那里缺人,正好我也没事。”
“哦哦。”叶曼妮想了想,“那寒假我们还是保持联系哦。有事打电话!”
“好。”
闻雪身上沾了火锅味,她洗了个热水澡,回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深绿色的本子,质感很好很厚,搭配着的是一支钢笔,是她十八岁收到的礼物。
贺岩给的名片就被她夹在里面。
她之前没太仔细看,薄薄的名片上印着他的名字,公司名,职位,电话号码以及地址。
西城这座城市太大,她去过的地方不多,只依稀知道,这地方属于老城区的一角,应该有点偏,靠近码头,她打开电脑,尝试搜了下公司名,看到注册资本时睁圆了眼睛。
要花这么多钱吗?
她不太懂这些,心想,他好厉害。
不过……
压力应该也很大吧?
她以前就听贺恒说过,贺岩过得很苦,父母的赔偿款由亲戚做主分了,毕竟谁家里多养两个孩子都是负担,他们的亲戚不算很坏,至少保下了他们家的房子,又出了点钱装修,才不至于让他们兄弟俩过年回家都没地方。
贺岩从十来岁的时候就想办法赚钱,从一两块到几十,再到几百,他没让贺恒在学校里窘迫过。
闻雪的心思又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将名片再次放好。
与此同时。
贺岩重新开车准备回住处,离得不算近,开车得一两个小时,这辆车还是前两年他从别人手里淘的手动挡,他已经不太习惯自己开车了,车辆缓缓开出停车位,汇入车道。
冬天晚上的气温很低,他仍然降下车窗,任由冷风灌入。
从重生到现在,他脑子就没有歇下来过,算是做成了一件事,他感到放松,折腾一会儿,开了车上的收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广播。
晚上十点,这辆车停在了一栋筒子楼前,这儿都是小产权房,一层楼住着十来户,面积小,但离他现在那公司近,走路五分钟到,生活也算便利,他干脆就将空了的几间租下来作为宿舍。
他拿着钥匙上楼,在三楼停下,走过两间房,在透着灯光的刷着绿漆的门前顿住,抬手叩门。
很快门开了。
有男有女,凑成一桌麻将。
“岩哥,咋了?”说话的是个瘦高个,屋里几人听到将麻将一倒,一脸无辜地望着。
有的是从几年前就跟着他打拼的,有的尽管没来多久,却也了解他的性子。贺岩不爱打牌,甚至没什么兴趣爱好,他要是心情好,就当没看到,要是心情糟糕,那完了,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都给我悠着点。”贺岩扫过他们,“别通宵。”
“打完这圈我们就散!”短发女人笑嘻嘻地说。
贺岩不置可否,示意瘦高个出来。
两人站在阳台上,贺岩指了指最靠边的房间,交待道:“辛苦你明天找个保洁阿姨把那间收拾出来,弄干净整洁些。”
这房子本来是那个怀孕的员工住的。
几个月前两口子商量合计,咬牙在附近付了套小二居的首付,立刻搬出宿舍。
汪远吃惊:“谁住啊?”
“你先别管谁住,收拾好就行。”
贺岩交待之后就想回房休息,他也累了,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补充:“再买取暖器热水袋什么的放进去。”
汪远:“?”
哥你一个下雪都不穿秋裤的硬汉,还知道取暖器呢?
清晨五点多,闻雪就从一片白茫茫的梦境中醒过来,然后再也睡不着。
她这半年来睡得不好,常常刚睡着一会儿便感觉身体在下坠,猛然惊醒,只能屏气凝神地,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一整晚就这样度过,有时候还能勉强再睡两个多小时。
冬天这个时间天还没完全亮,只有那一丝丝光从窗户照进来。
在床上像一株植物躺到快八点钟,直到室友打着哈欠起床的动静传来,闻雪才拖着僵硬的身躯坐起来,慢慢地,其他室友也起床,排队洗漱。
“我是不想去食堂啦。”
叶曼妮心念一动,提议道:“反正今天放假,大胆一回,把电锅拿出来,煮泡面吃!”
宿舍基本上禁用功率大的电器,就怕一不小心跳闸招来宿管,吹头发都小心翼翼的,像这种小电锅,每次偷用都提心吊胆。越冒险越刺激,另外两个室友也被说动,转身拉开抽屉找零食。
火腿肠,卤蛋,鸡爪什么的。
闻雪从洗手间出来,一进屋子见这阵仗愣了下。
叶曼妮冲她招手,唤她吃早餐,她想拒绝已经来不及,被室友拖着按在行李箱上坐着,还没缓过来,手里多了双一次性筷子还有碗。
“闻雪,真不和我们一起泡温泉吗?”
“不了。”闻雪吃了口面,“我没时间,你们好好玩。”
“那行吧……”
她们三个也不全是西城本地人,见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便也不着急往家赶,四人将一锅面吃得干干净净,闻雪习惯性地收拾碗筷,拿抹布跟洗洁精将锅洗刷干净,偶尔抬头看一眼天空,太阳升起,阳光刺眼。
闻雪昨天回宿舍洗漱之后都快九点,她担心收拾行李吵到别人,只好作罢。
忙完手上的事后,她不再耽误时间,将床单被套都拆下,看着行李不太多,却也收拾了一个小时,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很沉,她试着掂了掂,不期然地想起贺岩昨天说的话,眼里浮现很淡的笑意。
整栋宿舍楼都很热闹,楼梯间拎着行李的学生上上下下,闻雪分批,跟蚂蚁搬家似的,艰难地将自己的东西都搬到了一楼,面庞沁出了
汗,乌发略显凌乱地贴着额头。
她靠着墙平复急促的呼吸,上下几趟,感觉五脏六腑都扯着疼。
她现在的身体比过去要糟糕了。
贺岩是个守时守信的人,他说十二点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准时出现在女生宿舍门口,眼看着闻雪要去拖箱子,他出声制止:“你就站那,别动。”
说着他探头看向宿管,掏了个橙子放桌上,“您看我妹这细胳膊细腿的,我也不上楼,行吗?”
宿管忍俊不禁,点点头:“赶紧的!”
相似小说推荐
-
禅院小姐无下限(洛城雪) [BG同人] 《(综漫同人)禅院小姐无下限》作者:洛城雪【完结】江VIP2024-06-10完结总书评数:449 当前被收藏数:3006 ...
-
向导,再来一次(丰盛幻觉) [穿越重生] 《向导,再来一次》作者:丰盛幻觉【完结】晋江VIP2025-09-08完结总书评数:1437 当前被收藏数:5814 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