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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海盐年糕)


他的话语里透着对同伴的了解与纵容。
在侦探社同事们充满善意、七嘴八舌的安慰声中,江愿默默将目光投向那张属于太宰治的、铺着米色毯子的沙发,此刻空空如也。
“喂,”国木田皱眉,“你不会自己去找他吧?”
江愿:“当然不会。”
没有人会和班主任说实话。
从侦探社出来,江愿就熟练地甩掉了身后的保镖。
新派来的护卫是位漂亮又尽职的黑手党小姐,可惜被芥川的私人社媒账号轻易忽悠。芥川有个严肃的工作号,还有个见不得光的太宰治毒唯号。这位樋口小姐一边为他奔赴危险任务而焦虑得掉发,一边无比冷静地Stalk他的全部社交记录,如同一位绝望的寡妇。
江愿钻进人群里,她想:“人和猫之间不能只有见色起意和电气白兰,也应当是有道义的。”
哪怕再是一只不蹭人腿的猫,所有人都笃信,凭借他的狡黠与聪慧,总能找到回家的路,哪怕世界上如果存在连猫都束手无策的困境,人也必然难以解决——也正因如此,才必须有人,至少要有一个人,任何人都可以,去张贴寻猫启事。
这或许是自保机制的一种,是人为了自己能安眠,必须去做的事情,和其他人及猫都不相关。
于是,很犟的人走过河边,走过Lupin酒吧,走过墓地、集装箱、美术馆、三溪园……人坐遍了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公共交通,她给Suica卡里充了200万,还剩199万。
当真正独自一人踏出保护圈后,江愿发现,城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既没有成群的坏人等着绑架她,也没有谁会在意她的行踪。横滨离开谁都照样如此运转不息。
人唯一需要脱敏的,只有自身的懦弱和恐惧。
她在樱木町旁的市民广场坐了一会儿,脱了鞋,赤脚踩着微凉的石板地。不远处的工人们叮叮当当地修复着三个月前被恐怖袭击破坏的地面。
面前的巨型荧幕上,正播放着她兄长在欧洲接受财经采访的实况画面。
她静静看了一会,一瘸一拐地跳上回家的电车。
她的家是一整座山,房子建在山顶,私人庄园没有任何公共交通能够抵达。她花了一小时,沿着蜿蜒的山路徒步爬上去。
在兄长书房里那本厚重的高尔夫俱乐部会员名录里,她翻到了异能特务科一位高层的私人号码,熟练地假扮作秘书,颇费周折,换来一纸进入最低保密级资料馆的临时许可。
普通人与异能力者的世界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壁垒。但财富最大的便利,从来不是金钱本身,而是可以随时取用盘根错节的人脉资源。
资料馆里弥漫着陈旧纸张的味道,灯光惨白。她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关于“人间失格”的记录,希望能从那些冰冷的卷宗里,找到一丝关于太宰治的蛛丝马迹。
那些文字冷静而客观地描述着他异能力的恐怖。她看着那些案例,那些他曾经处理过的、被一笔带过的危险任务,心脏一寸寸收紧。
“他在和什么事物战斗?”
“为什么身上总是带着伤?”
“为什么自杀?”
仔细深究的话,这些并不是她唯一无知的、关于太宰治的事情。在过去看似热烈的追求里,她更多取悦了自己,从未试图去了解对方。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不知道他真正的朋友是谁,不知道他会在怎样的角落消磨漫长的白日。她甚至连他赖以生存的异能力,都是此刻才从故纸堆里窥见一二。
这个人就好像天上的孤月,她能看到的,永远只有他光辉皎洁的一面,而那晦暗不明的背面,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陨石坑与风暴,她一概不知。
深夜,江愿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资料馆里出来。
横滨的夜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味,吹得她有些清醒。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港口。远处的码头静谧无声,数艘巨型货轮如沉睡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黑暗中。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一艘停泊在码头最远端的白色游艇,甲板上忽然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那光亮很奇特,不像是常规的照明灯,更像是什么东西瞬间反射了月光,一闪而过,却精准地捕捉了她的视线。
鬼使神差地,她向着那艘游艇走去。绕过堆积如山的集装箱,那艘游艇全貌终于完整地展现在眼前。
它通体洁白,线条流畅优美,与周围粗犷的货轮格格不入。船舷处,烫金字体在月光下隐隐泛着光——“Persephone”(玻尔塞福涅),神话中那位被冥王强行掳走,从此穿梭于人间与冥府的春天女神。
这是她的游艇。
江愿的心剧烈跳动着,她看到通往甲板的舷梯并没有收起,而甲板上,刚刚闪过亮光的地方,站着一道瘦削的黑色背影。
他看起来很累,散发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透明,仿佛随时会消融在深沉的夜色里。
江愿没注意这么多,她提着裙摆走上摇晃的甲板,鞋跟敲击木板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终于,她停在他身后,积攒十天的恐慌、愤怒与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冲上了喉咙。
“你,你去哪里了!”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知不知道我在找你!你为什么总是不回消息?”
太宰治缓缓回头。月光勾勒出他苍白的轮廓,码头昏黄的灯火则在他另一侧脸上投下斑驳的暖光。
江愿这才看清他的表情,闻到他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酒气,以及,混杂在其中的一丝极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所有汹涌的情绪在一瞬间被冻结,质问哽咽在喉。
在一片漫长的寂静中,她与太宰治对视。
冷暖光影下,那双总是温柔弯起的眼睛,静如深潭,又仿佛透着难以言喻的厌倦与寡淡,或许是因为瞳孔颜色更深,面积更大,且幽幽地滞留着一片奇异的光。
“不太对劲。”
太宰治仅仅只是没有笑而已,但江愿几乎瞬间就察觉出,她此刻出现得不合时宜。生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尖锐地提醒着此地不宜久留,但双脚却被同样强烈的情感驱使,钉死在原地。
许久,太宰治终于开口,声音极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我,” 先前的气势在瞬间瓦解,她翕动嘴唇,只剩下最本能的一句,“我就想知道,你是安全的。”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说,“谢谢你。”
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 江愿莫名很难过,望着他不辨悲喜的面容,艰难地继续道,“是我想要谢谢你,电气白兰,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太宰先生,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对待我,你是那样好的人……”
所有复杂的感激和担忧都汇成了一句极轻的祈求:“……我希望你,可以开心一点。”
“哦,那个啊。”
他似乎花了半秒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随即微微歪了歪头,扯出一个极淡的笑,“不必在意。因为正好在那里,也很无聊,一个小忙罢了。”
“……”
“找了我很久,是为了说这个事吗?” 太宰治问。
见她不答,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生日惊喜我也看到了。太用心了,我很喜欢。”
所有的回答都礼貌周全,但这氛围实在太微妙了。
江愿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身体跟随本能,防御性地后退了一小步,声音也弱了下去,她生出退意:“那就好,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
“你现在的表情,好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太宰忽然说。他偏着头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她,语气在她准备转身时,奇迹般地变得柔和,“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吗?”
他顿了顿,像是在反省,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不该用这种态度对一个为我费尽心思的女孩子。”
“不生气了,我哄哄你好吗?”
说着,他缓缓朝她走来。
挺拔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夜露寒气,一步步靠近。步伐比想象中更快,江愿来不及退缩,他已慢慢伏下身,柔软的深褐色发丝划过耳侧,将她笼罩进一个空荡荡的、不带丝毫体温的怀抱里。
“我想你,也爱你。”
他贴着她的耳边,用一种能让任何心脏都为之颤栗的、低沉缱绻的声音说:“从你闯进我生命的那一刻开始,我人生的每一秒,都刻着你的名字。”
“我对你的深情,在你不在的岁月里,比在你身边时更浓烈、更久远。而这份无法触及的爱,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痛苦。”
烈烈的海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喑哑了,世界只剩下他蛊惑的低语。江愿的大脑一片空白。
太宰治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随后松开了她,退后一步。他望着少女失魂落魄的表情,低低地笑:“你看,很有效,这是我在一本诗集看来的,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听这个。”
江愿仍怔怔地看着他。
他神情恹恹,垂下眼,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腕,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但如果真有那样的感情存在,热烈得足以被人窥见、写进纸里,大概是最残忍的诅咒吧。真正值得追求的事物,总是会在各种各样的时刻失去存在的资格。”
他重新看向她,话锋一转:“可你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书,但是遗憾的是,很多事情和你想象的都是不同的。你应该有意识到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前面的话江愿被他吓到了,没完全听懂,但最后一句她隐约听懂了。心脏像被放在岩浆上炙烤,然后沉入一捧雪里,皱巴巴地蜷缩成一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她想假装没有理解,想若无其事地开口,可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如、如果你是不喜欢过生日,以后可以……”
是啊,哪里出了错呢?是因为给他过了生日吗?
她本想说,以后可以不过生日了。
但话未出口,一颗憋了许久的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烫得她脸颊一颤。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哽咽了一下,艰涩地确认:“……你是想要……和我分手吗?”
太宰治没有立刻肯定或否定。夜晚的海风卷起他的发丝,他眼底漂着一层薄雾,像是隔着漫长的距离在看她。
许久,他将这个词在唇齿间玩味地咀嚼了一遍,说道:“我们吃饭、看烟花、在深夜的街头散步。我为你弹过琴,你为我策划过生日。这些是构成'恋爱关系'的必要事件,对吗?但是,吃饭是为了摄取能量,散步是为了消磨时间,为你弹琴,是因为那架钢琴恰好在那里,而我对音律略知一二。”
“……”
“江愿小姐,你觉得活着有什么价值吗?其实,吃饭、呼吸、睡觉、恋爱……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恋爱是由神经递质操控的短暂兴奋,是进化程序诱导出的合作机制,是认知偏差制造出的情绪幻觉。激素可以模拟,情绪可以训练……连心跳,都能被控制。就像人会在悬崖边被一个陌生人的手拉住时突然心动,也会把潜意识的渴望投射在无知的个体身上。连此刻,你因为我的话而加速的心跳,都只是身体在面对压力时最诚实的应激反应。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特定情境下,由多巴胺、内啡肽和荷尔蒙共同导演的一场高效的生物反应。”
他望向漆黑的海面,遗憾地叹息:“人类为了自我感动,而捏造幻觉。真相是,只要想离开,谁都能走得毫不犹豫。这么脆弱的事物如果太耀眼了,不幸才刚刚开始呢。”
一颗颗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江愿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的情绪像被罩进了一只模糊不清的磨砂玻璃罐中——所有的声音都变得迟钝,呼吸也像隔着什么一样不顺畅。
层层叠叠的语言陷阱逼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个总能把虚无说得铿锵有力的人。
他逻辑缜密、诡辩连篇、话术缠人、还自以为是,他说的都是对的,但她只是想不明白。
她遵循内心,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你又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呢?”
短暂地静了一瞬。
“奇怪,我也不知道……” 太宰治的声音十分坦诚,带着罕见的淡淡困惑,“大概,是港口的烟花很美,有时候是七点开始,有时候是午夜,人就是这样吧,总会对不确定的事物抱有期待,又总想着如果总会陨落,要是能像烟花一样美好,那就太好了……”
江愿安静地抽噎了一会,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可不可以,不分手?”江愿问他。
她吸了吸鼻子,又重复了一遍,像在说服他,也在说服自己:“我不想分手。”
太宰沉默地垂下眼,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怎样都好,你继续装作喜欢我也好。如果像你说的,对你来说应该就没有任何区别,那和我继续'恋爱'或者分开,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垂下眼帘,声线颤抖得厉害,如果此刻有第三者在场,想必谁都会感叹,这是个如此粗糙又卑劣的诡辩啊。
太宰治静静地听着,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缓又遥远的迷茫,或许在什么地方,很久以前,他听过相似的话。那表情很轻,却又很重,仿佛被撕开了一道早已结痂的旧伤。
“……你没有必须和我分开的理由,不是吗?”江愿絮絮地低语,逻辑混乱地为自己寻找着借口,“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才三个月,我不想再被别人议论了。所以算我拜托你,等、等我哪天……追到别人了,就主动甩掉你,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也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你觉得,可以吗?”
这是一个荒谬的请求,没有人应该为她廉价的自尊买单,没有人应该被这样索取。
但太宰治定定地看了她很久,从湿润的眼角到因羞耻而通红的耳垂,他眼中的情绪复杂变幻。
最终,他闭上眼,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像叹息,也像无奈的妥协。
“……嗯。”
江愿愣愣地抬起头,她的心脏骤然一松,小心翼翼地追问:“在那之前……你会继续和我约会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江愿小姐,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你说,会的,江愿小姐。”
他再次沉默了一会,终于再次妥协,叹息着,低声重复她的话:
“……会的,江愿小姐。”
这份得来不易的承诺,并不为江愿带来半分欢喜。她被迟来的道德感压碎,又不识好歹地想:“为什么要答应呢?我说的都是谎话,我这是在欺负你,我会得寸进尺。”
握着权柄的人如此宽容,总是尊重他人的愿望,反而激发了她隐秘的恶意和绮念。江愿的视线停在他脸上的某一处,忽然踮起脚尖,在太宰微怔的目光中,咬住他的嘴唇。
最初的触碰带着海风的咸涩与唇上残留的酒味。太宰治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
江愿自虐般想着“他不愿意才好”,但一厢情愿的感觉像吞了一块冰,诱得齿根发酸。
她难过地松开牙齿,脸颊却忽然被一只手包裹住。
微凉的指节和掌心摩挲着她的侧脸,拇指在她紧绷的下颌线和耳下缓缓地抚摸,力道很轻,却奇异地透着难以言喻的蛊惑。
或许是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更深一步的动作,一个具侵略性的、真正的吻回落了下来。
浓烈苦涩的威士忌气息,瞬间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江愿的思绪被彻底撞碎,她恍惚间错觉自己是一只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才会被主人近乎惩罚般地不断舔舐。腰被寸寸下压,她只能本能地伸出双臂,死死攀住了他的脖颈。
这个吻太久了。轻微的窒息感让太宰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满足的叹息,那叹息消散在彼此的唇齿间。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臂顺势揽住她的腰,一个巧劲,便将她整个人轻松地抱了起来,肩上松松搭着的披风滑落在地。
江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天旋地转间,被他放在了冰凉坚硬的船舷栏杆上。身后是深不见底的、翻涌着黑色波涛的大海,身前是他那双在暗夜中亮得惊人的鸢色眼眸。
太宰稍稍退开分毫,从她因惊惶和缺氧而泛红的眼角,看到被吻得湿润微肿的嘴唇,眼底那片深沉得化不开的雾霭,似乎终于出现一丝波动。
他矜贵地仰着头,把嘴唇凑在她可以亲到的地方,江愿被那疏离的、鼓励的、冷眼旁观的眼神蛊惑,只等她试探地、犹豫地、再次主动贴上来,他便更加深入地接管了第二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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