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叹了口气,靠进沙发里:“一个原本只是纸上谈兵的大小姐,现在多了一个神通广大的男朋友,黑锅都扣到港口黑手党头上了……”
她审视着江愿那副幸福得冒泡的样子,忍不住泼了盆冷水,“等等,你不是在追求他吗?到现在为止,光你自己这么开心有什么用?我可得提醒你啊,你到现在连咱爹的小手都没能拉上呢。”
“那个嘛,”江愿神秘地眨了眨眼,“我自有对策。”
她低下头,不再理会花音的追问,继续翻阅一本封面花哨的乙女向同人实体书。剧情恰好翻到“太宰治”为了博女主角一笑,为她承包了一整片鱼塘。于是,女主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太宰先生'简直是个天才,这么刁钻的主意都被他想到了。” 她想,并毫不客气地剽窃了这个创意。
是啊,一只“鱼”又能有多贵呢?真有诚意的话,当然要送随便什么季节,只要心血来潮想试试全球各地的蟹种,都能在24小时端上餐桌的供应链,一个“鱼塘”。
顶级肉质的螃蟹,对栖息地和捕捞产地往往都有着极为严苛的限制。虽然横滨临海,但多数蟹种是季节性供应,部分品类甚至实行配额拍卖制。
雾岛财团掌控着本国最庞杂的运输网络,这张隐秘的物流脉络支撑着其在酒店、医疗、科技、能源、食品等多元业务线背后的商业版图。业内最顶尖的私人生鲜定制团队,早在三个月前,便开始筹备螃蟹品类的全球化捕捞与本地养殖的整体方案。
他们甚至在离横滨不远的滨海旧村,发现了一片世代以养蟹为生的水域——那片广阔而宁静的海湾,如今被悄然收购,将承载未来无数只肥美蟹种的孕育,也是江愿为太宰治二十二岁生日准备的礼物。
时间很快来到了六月中旬的某个黄昏,夕阳将天幕熔炼成金红交织的色泽,城市在这层余温的烘烤中徐徐入梦。
19:07分。从樱木町摩天轮巨大的电子屏,到元町商业街所有的巨幅广告牌;从港未来21区每一栋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到中华街上每一家店铺门口小小的液晶显示屏……这座城市里所有能发光的屏幕,在同一时刻,由花花绿绿的商业广告,变为了一张张雪白信纸。没有署名,一句又一句,在温柔的暮色里,安静地亮起。
“工作顺利。”
“好好吃饭。”
“每天开心。”
不明所以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叹,纷纷驻足,举起手机对着这奇景拍照。这无疑是这座城市有史以来,最盛大也最神秘的情书,甜蜜的议论声在街头巷尾发酵。
武装侦探社楼下,江愿抱着一大捧明亮的、仿佛浓缩阳光的黄玫瑰,目光一瞬不移,胶着在四楼那排透出温暖光晕的窗户上。
说来奇怪,自从那夜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骤然变少了。太宰治从不主动联络,收到的简讯也总是看十条回一条,江愿为了不让他察觉生日惊喜,刻意减少了联系频率。
随着赴约的时间越来越近,心底那点隐约的不安,也被快速膨胀的雀跃,轻易掩盖了下去。
江愿想,她应该为那个夜晚的纵容说声谢谢,然后趁着另一片夜色清朗,带他去看五十公里外的螃蟹海湾。那些在五月初种下的蟹苗,正在夏夜的期待里,悄悄孕育成能让人感到幸福的、秋日里最肥美的膏黄。
19:37分。侦探社的社员们陆续下楼了。国木田老师皱着眉步履匆匆地走了;谷崎兄妹笑着结伴离开;与谢野医生和乱步先生走下楼……
江愿将自己往小巷的阴影里缩了缩,像一只屏息等待着扑倒猎物的猫科动物。她要在太宰治东张西望的时候,再恰到好处地出现。
20:07分。最后一位社员走出侦探社。
“啪”地一声,四楼窗户沉入一片黑暗。
21:37分。穿着细高跟的脚已经痛到发麻,怀里的玫瑰花越来越沉,抱不住了,层叠如火的花瓣卷起了边。
起初,她是躲着人的,可后来,却不敢走远,就坐在路沿最醒目的位置,怕对方真的来了却找不到她。
22:27分。坏处是太醒目了,路过的行人络绎不绝,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假装停下整理东西,猜测着她落难的原因。
江愿迟疑片刻,解开了编进发髻里的丝巾。绸缎般柔顺的发丝随即失了束缚,不规则地卷曲着散落在颈侧。等了整四小时,她始终平静,可拆头发的时候,忽然没忍住。
她把丝巾轻轻搭在头顶,半遮住脸庞,隔开行人窥探的视线,只露出一双泛红却倔强的眼睛。
午夜0点0分。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全城的屏幕同步切换、巨大的“生日快乐”字样,以千万种字体、千万种姿态,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轰然亮起。一瞬间,全横滨的光都聚拢而来,像海浪一样淹没城市,将她笼罩在一片虚幻而璀璨的光晕里。
那个该出现在这场祝福里的人,没有来。
第三天。
发给太宰治的消息悄无声息地,由“已发送”变为“已读”。没有回复,没有电话,没有任何解释。
这比彻底的杳无音信,更像是一种漫长的凌迟。
芥川龙之介好心地和江愿分享了他被太宰治拉黑、和宿敌对决时被对方挂断电话的惨痛经历。他显然没有任何安慰人的经验,三言两语,用一个同病相怜的故事,把江愿生生聊破防了。
两人正尴尬地面面相觑。
这时,芥川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收到了一封港口黑手党下发新任务的简讯。那必定是尤其棘手的活计,否则是轮不到他出面的,况且他正在难得的假期中。
江愿瞥了眼芥川越发阴沉的脸色,催他:“你快去吧。”
即将奔赴S级危险任务的芥川,却仿佛被赦免了死刑,悄然舒了口气,低声道:“在下告辞。”
他离开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可以说是逃走。他可以为太宰先生赴汤蹈火,披荆斩棘,但是善后老师的情感纠纷,就不在此列。
当天,江愿身边的护卫再次轮替,一切回到原点。
生活是一架永不停歇的仪器,即便有一个齿轮脱了轨,其余部分依旧会按部就班地运转。
抛开恋爱不谈,江愿的行程每一分钟都很忙碌,学期末的期终测验、社团演出、还有无法推脱的社交活动。
今晚,在横滨地标塔的顶层,正在举行一场以公益教育为主题的慈善拍卖晚宴。全部拍卖所得将用于设立专项“奖学金”,招揽那些贫寒但潜力无限的异能者,为他们提供在知名大学深造的机会。
雾岛财团与全球异能集团的联系千丝万缕,尤其重视此类基金项目。每年天价的预算投入对“特殊人才” 的挖掘和培养。
至于作为主角的拍卖品,大多是学生们以异能为媒介完成的独立作品,胜在意头新颖,价值却不高。
司仪呈上最后一件拍卖品——一对耳坠,其上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色泽浓郁饱满,泛着细微的紫调,仿佛阳光下刚凝成的一滴血。
这质地,美妙得完全不似廉价的合成宝石,惹起人群交头接耳地低声赞叹。
前外务大臣的遗孀和异能安保集团的女董事跃跃欲试,她们不仅喜欢这件宝石,也喜欢制作宝石的异国小白脸。
作者是一位俄罗斯留学生,正在台上阐述他的设计理念,探讨宗教学与人类灵魂救赎的关联。年轻英俊的青年身着一袭略显宽大的黑色西装,身形削瘦,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多年未曾曝露在阳光下。一头垂坠的深色发丝衬得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更加冷冽,深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湖。
江愿莫名觉得,这个人的气质,和太宰治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之处。但是,这名青年分明是东斯拉夫的样貌,他有着比亚洲人更冷白的皮肤和锐利的轮廓,太宰治就……应该是本地的。
江愿的思绪回笼时,这项拍品的价格已焦灼地炒至6700万日元。低声议论此起彼伏,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价格并非购买这颗人造宝石,而是在竞拍这位身无所依的青年。
江愿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青年神情平静,没有丝毫羞辱或抗拒的表情。可下一秒,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眼神朝她轻轻偏来,紫红色的瞳仁静静地看住她,极其突然地,竟染上一丝求救意味。
“他显然不想被那位体重两百斤的夫人带回家。”江愿瞥着青年脆弱的锁骨线条,想起了自己至今音讯全无的男朋友。
她举起了牌。
最终,这件人造宝石拍卖出8000万的价格。
拍卖落槌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响,灯光随即柔和下来,司仪用得体而礼貌的语气宣布:“感谢各位今晚的慷慨与支持,本次拍卖共筹得善款四亿九千万,所得将全部用于横滨特殊人才教育资助计划。”
掌声响起,音乐声再次流淌进厅堂。餐点被重新端上,香槟与甜点轮换上桌,灯光调低,空气中逐渐弥漫出一种温柔而松弛的气氛。
后台与侧厅里,工作人员正有条不紊地处理拍品交接与竞得者信息登记。雾岛家的秘书尚未归位,记录表上“竞得者”一栏仍空着,那位俄罗斯留学生却已悄然穿过人群,手中握着那枚作为拍品编号017的宝石。
这不合规矩,但他已经像一道无声的幽影,停在江愿面前。
“雾岛小姐,”年轻的俄罗斯男人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声音却像他的眼神一样,带着一种沁入骨髓的凉意,“感谢您的慷慨,我可以为您戴上吗?”
江愿微微一愣,正想拒绝,高大的身影却已然俯下,轻易逾越了社交距离。
青年冰凉的指腹来到耳边,贴着她的耳垂一寸寸滑过,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颈边徘徊不去。那感觉就像野兽正在辨认猎物的脉搏,江愿汗毛瞬间炸立,止不住地瑟缩后退,又被捏着后颈极轻地按住。
等反应过来时,原本佩戴的珍珠耳饰被悄然取下,安静地躺在托盘中。鸽血红的耳坠在他指间轻轻一晃,落入她耳垂的瞬间,细微的重量仿佛钉上了某种沉默而隐秘的象征。
江愿抬起眼,困惑地看向这位唐突的外国人。
但他神色懵懂又纯善,甚至还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让人信服或许这只是文化差异造成的误会,难以苛责于他。
她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误会了她的好意,她绝无轻薄他的意思,于是脱口而出:“我不会带你回家的。”
“……”
俄罗斯人的嘴角仿佛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他神情分明未变,并极为自然地继续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目前在横滨大学,主修宗教学与音乐。”
江愿微微点头,联想到他演讲时偶尔略显生涩的措辞,用俄语体贴地回应:“我会一些俄语。如果你对日语还不太熟,我们也可以用俄语交流。”
“Спасибо, барышня(谢谢你,小姐)。”费奥多尔顿了顿,愉悦的眼神在她脸上掠过,换上流利的俄语,“也许突然这样说有些冒昧,但您对喀秋莎展现出的善意深深触动了我。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亲自见您一面。”
“你……” 江愿睁大了眼。
“小姐不必惊慌,我无意告密。”他平静地解释,“您之前在网络上咨询,关于长期圈养的鲸鲨是否适合放归自然,是我为您提供的解答和相关数据。后来,我就看到了那条新闻。”
“你是……D君吗?”
费奥多尔似笑非笑地点头。
将面前这位气质阴郁的青年,和熟悉的网络ID关联后,亲切感油然而生。
江愿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追问对方是如何认出她的,并滔滔不绝地汇报起后续:“感谢你的建议,我都照做了。放生地的水温、盐度、海流、pH值提前调查过,而且现在是非□□期,不会打扰到本地生态。还有,我去海里跟了她一会儿,她对活饵有反应,是可以自主觅食的。”
“你做的很好,小姐。”
江愿联想到这人和喀秋莎都是俄罗斯产地的,不由得多说了几句:“她可能找不到原来的族群了……但她仍然可以生活得很好。其实,她今年才35岁,对鲸鲨来说还算年轻。她还可以游得很远,看到很多地方,也许……”
“您不开心吗?”
费奥多尔突然打断她。
江愿的话语戛然而止,热情被骤然浇灭。她迎上费奥多尔探究的视线,下意识摇头:“没有。”
对方却像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继续以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说:“和您的男朋友有关。”
她不愿与初次见面的人探讨私人话题,语气生硬地再次否认:“……没有。”
“实不相瞒,在下的异能力,是可以看穿当前人们最苦恼的事情。”费奥多尔沉吟片刻,用一种难掩怜悯的语调继续说道,“那恐怕是位性格相当恶劣的男士,与他尽早分开是明智之举呢。”
“男士?”江愿微微一怔,嗓音里滑过这个带有性别含义的俄语词根,语调困惑,“怎么会?”
费奥多尔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罕见地空白了半秒。
江愿笑起来:“看来你的异能只能看个大概,至少看不到性别,费奥多尔君。”
费奥多尔很快意识到这是对方在刻意回避,立即扬起歉意的微笑,微微颔首:“我真是失礼了,无论如何,该祝您得偿所愿才是。”
他非常绅士不再深入这个话题,江愿也投桃报李地捧场:“谢谢。这个异能力已经很厉害了,你方便告诉我,苦恼是什么样的吗?”
“嗯……事实上,苦恼的形状,常常如出一辙。无论男女,人的痛苦多半是由爱与罪交织而生。” 费奥多尔阐述着东正教的思想。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短暂地停留在她耳畔那颗折射出冷光的血红宝石上,嘴唇微不可察地翘起,他说,“红色——”
“人的痛苦是红色的。您可以认为,Correspondances des voyelles中提出的元音通感映射是正确的。红色往往与疼痛与欲望相连。当人承受痛苦时,脸颊会泛红,伤口会流血;甚至羞耻、愤怒、嫉妒,乃至渴望,本质上也都是红色情感的变体……”
江愿正听得入神,一位夫人走近,与费奥多尔轻声攀谈。
他极其自然地接过女士递来的香槟,三言两语便逗得对方笑意盈盈。不多时,两人在她面前约定,稍后去那位夫人位于中区的高层公寓看猫翻跟头。
费奥多尔转过来,像是才想起她的存在。微微一笑,用俄语与她道别:“你是个温柔的人,上帝会保佑你的。”
转身离去时,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眸——
以一种凝视着无机物般、不动声色的愉悦目光,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那次宴会后的很多天,江愿开始陷入无止境的噩梦。
梦冗长、混沌,所有画面被反复撕裂又粗暴拼接。
她梦见一个人被无望的海水吞没,浮冰像白色的墓碑环伺。有时,是一个蜷缩在暗影中的脊背,比哭泣和嘶吼更绝望,或是,从港口黑手党那栋漆黑如剑、刺破天际的高塔之上,一个身影纵身跃下。
红色的围巾在空中翻飞,如同一道撕裂夜幕的血痕。最终,那人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鸟,无声地坠入无边的黑暗。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在他坠落的瞬间,感受到噬心蚀骨的痛楚瞬间撕裂了她的意识,无数蛆虫密密麻麻地碾碎血肉,爬上她的心脏。她感到自己在窒息,呼吸绝望地拉扯着喉咙,耳边满是尖锐的寂静。
那一刻她终于迟钝地、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在痛苦中挣扎、无法挽救的人,是她所深爱的。
第四次从噩梦中惊醒,眼角是潮湿的,指尖发凉,胸腔仿佛还有残余的剧痛未曾散去。天花板漆黑如墨,一动不动地压着她,像噩梦仍未结束。
江愿睁着眼,怔怔地躺了一会儿。
她终于接受那个被回避许久的事实:“如果太宰先生遇到了麻烦,怎么办?”
不论是被抛弃的怨怼,或是约会被爽约的失落,所有这些日子里,被她反复咀嚼又视若天大的委屈,在这个念头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尖锐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
第二天清晨,江愿拜访了武装侦探社。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红砖建筑上,侦探社内一如既往地喧闹而平和。
国木田独步看到她时,正在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成堆的文件。
作为曾经朝夕相处的老师,他轻易看穿了江愿故作镇定的伪装,抬起手,笨拙却不失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镜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无奈的安抚:“太宰那个混蛋以前也经常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几天是常事,不必太担心。说不定又在哪条河里漂着,或者被哪个好心的店家收留抵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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