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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没(泡泡藻)


大世纪这个地段算是燕城新区。
几里汀,拾醉,九号里街音乐仓等等新开的连锁livehouse和酒吧都在这里,恰好燕城的高校和全球前500强企业多,这边全是年轻人。
但年轻人和年轻人也不一样,譬如几里汀,没有消费门槛,有座儿就能进,去的人最多。不像Allgoing有最低消费,一晚上花几万只算过了门槛,楼底跑车一辆赛一辆的靓,里头谁不比谁豪横,指不定某位亲戚就是一方神圣。
一条街光影缭乱,低音音响延边震,玻璃门贴着赛博朋克的金属条,光是漏出来一道影,便纸醉金迷得厉害。
乔蕤介绍朋友叫周诺诺,他们带孟秋去的就是Allgoing。
Allgoing在恒励投资大厦A座12楼,仪礼小姐比商K的还漂亮端庄。
前台好似和周诺诺相熟,她只是抬抬头冲他们说了句,“再加几瓶酒。”连包厢号都没报,对方已经恭敬点头。
周诺诺像对孟秋一见如故,挽着的手一直没放开,又有点像怕她跑,纯纯大小姐作风,潇洒霸道。
她悄悄和孟秋说:“包厢里面有雪碧,你要是酒量不好,一会儿咬死了喝的是茅台。”
孟秋对上周诺诺古灵精怪的笑眼,也回了个笑,对周诺诺生出几分好感,乖巧说,“好。”
周诺诺跟个吆五喝六的大爷似的捏捏她脸颊,“哟,这么乖,孟秋你吃什么长大的,真招人疼。”
孟秋对酒吧的印象仅存于电视剧,她没想到包厢里头也可以有小型舞池,舞池左边空着一个笼子,两米左右高,刚好能站进去两三个人,正中间有张圆凳。
乔蕤看孟秋好奇盯着瞧,清亮的眼珠子一分不错,单纯又好骗。
她附在孟秋耳边,调戏她,“看这么仔细,给你叫个人表演看看?”
孟秋忙挪开,“那是干嘛用的?”
乔蕤笑起来,“给人跳脱衣舞的。”
孟秋心脏火辣辣地被勾了一下,更不敢再看。
舞池右边有个旋转楼梯,二楼正厅摆着一张台球桌,旁边还有一间半开放的棋牌室,两者中间有个无主灯的酒柜,酒柜前的桌上上放着果盘。
孟秋视线往左带了带,顿住了。
赵曦亭侧靠着墙,他穿了身黑衬衫,高挑的身形在红灯紫雾中暧昧不清,几乎融化在夜里。
昏暗中,白玉一样的手清晰可见,他两指尖夹着猩红的光,好似才瞧见她,垂下眼,靡靡地抽烟。
他形单影只,又慵颓,孑然得如同世界的审判者,明明在荼蘼而喧嚣的夜场,却泾渭分明的冷寂出挑。
他此刻瞧她的眼神也十分陌生,清淡地放着,仿若不识。
他身后一位穿白色休闲服的男人递来一根台球杆,两人说了几句话,孟秋听不清。
随后男人搭上赵曦亭的肩,赵曦亭眼风半丝没匀给她,拧了烟便走了。
周诺诺脱了外面的黑色皮草,里面一层薄纱打底,套上黑色荷叶边紧身裙,偏欧美风。
这种穿搭放别人身上略显风尘。但富贵人家的女儿,大方明艳,表情自信而非讨好,那股墙头草一样的性感便成了陪衬,更加地惹眼。
孟秋莫名联想到章棕,她们有相似之处。她又想到林晔枕头旁边的粉色发箍,不知怎么意兴阑珊起来。
周诺诺拉了孟秋的手,热情地问:“会打台球吗?要不我带你上去玩玩?”
孟秋摇头。
周诺诺扎进夜场如鱼得水,她有千万种想玩的东西,便有些顾不上孟秋,她不是个任性的,非要强人所难。
她扭头叮嘱孟秋,“那你坐,有事儿喊我。”
“好。”
周诺诺往楼上跑,冲上面的人说:“先喝会儿,打什么球啊,哪有这样接风洗尘的。”
这边大多是乔蕤以前的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来来去去全球好点的学校就那么几所,就算是花家里钱才进名校的公子哥,他们的认知和眼界足以弥补知识的欠缺,阅历有趣,聊起来确实没什么代沟。
几个男生加了孟秋微信,带她进出话题,还说燕大也有朋友,有机会一起聚餐。
孟秋礼貌地客套,他们再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有。
他们笑笑说骗人吧,不然怎么不过来。
任凭孟秋怎么解释他们都不肯信,非说不过来就当没有。
孟秋无奈,说,异地真没办法。他们又玩笑调侃,那得分啊,异地和死了有什么差别。
她放眼看去,这批人都是游戏情场惯了的熟手,各个对女人心胸宽大,海纳百川,自己却从不做靠岸的舟。
他们老朋友聚在一起,难免说起年少时的糗事,孟秋便渐渐插不上话了。
过了会儿打台球的都下来了,有四位身边粘着女朋友,这些女孩子的神态和周诺诺这群大不相同,或嗔或嗲,葱葱长指搭在男人们的臂弯,一副乖巧娇俏的温顺模样。
原本在楼下聊天这群人纷纷抬头,连招呼都没怎么和她们打,仿佛她们是流水席上外表精致的菜肴,夹一筷子就过了。
而男人们大多不会顾忌女伴的姿势,自顾自双臂垂落,身体板正。
这些人年纪都不大,但不像高校里醉心学术的男孩子,不修边幅。
他们身上的潮牌一件接一件,短的套长的,长的外头还有饰品,很有层次感,有几个胸前吊着复古感的小银牌,随便摆个姿势加点滤镜,往商业街一站,妥妥上街拍。
与生俱来的自信。
赵曦亭跟在最后头,看似落单。
但这些人落座时,刻意留了最中间的位置给他,像是习以为常,这些举动说不出哪儿特别,全都心照不宣,带着几分不明显的奉承。
孟秋坐在最左边的沙发上,是从主座衍生出来的,没有靠背,一般放包和外套,最不起眼,体验感也不是最佳的。
赵曦亭将他们的外套往旁挪了挪,自然地挨着孟秋五六公分的距离坐下,乍一看,还以为是情侣。
周诺诺看到赵曦亭这番动静一愣,在他和孟秋之间虚虚定了几秒,见两人都没交谈才不显山不露水地挪开眼。
她指着中间嬉皮笑脸那几位,略显顾忌地扬声:“嘛呢,你俩过去点,曦亭哥没座儿了。”
孟秋并了并腿,下意识和赵曦亭拉开距离,他身高一米八五多,挺拔匀称,薄肌撑着衬衫,身形并不精瘦。
就算那天一同坐车,孟秋和他也隔着一两个人的空挡,她本身就瘦,第一次和他挨这样近,显得他更高大了,有种空间被侵占的压迫感。
被周诺诺点到的那几名很快挪了位置,热情招呼赵曦亭过去。
赵曦亭没应,往孟秋那边侧身,简单询问:“去么?”
他应该是出于礼貌才问她。
“我坐这就好。”孟秋答。
赵曦亭听完就没起来,长指启了瓶朗姆酒,往玻璃茶几对面推了推,说:“你们玩。”
他话音刚落,孟秋明显感觉到那些人的眼神在她身上一转,带着探究,和十来分钟前的侃侃而谈又不一样,谁也没多嘴。
特别周诺诺,杵孟秋对面敲手机,敲好一会儿,像什么也没发生,对孟秋也没刚开始那么热情了,嬉笑着拿酒给乔蕤聊了几句。
“你朋友?”赵曦亭看了眼乔蕤。
孟秋“嗯”了声,“室友。”
乔蕤正和他们玩“小姐牌”。
她喝了酒之后性子变得泼辣,加上这几天需要宣泄,她一脚踩在椅子上,泼猴似的将骰子摇的震天响,顶上忽闪忽闪的氛围灯一照,骰子错乱的影撞得杯里的酒水光陆流离。
有种游离现实世界的虚幻感。
包厢里面开地暖又开空调,香薰机不断蒸出潮气,孟秋外套没脱,脸烫得跟喝了酒似的,窝在一团羽绒服里,正经得格格不入。
赵曦亭将打火机扔在桌几上,往后一倒,靠向靠背,不经意看到跟前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
因为热,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的清透,小羊羔似的脸红得涂了胭脂,饱满粉嫩的唇微微启着呼气,倾轧上去能碾出汁来。
她头发又黑又直,几缕折在肩窝里,乖巧地含着,比绸缎还漂亮。
她一只手无聊地摆弄手机,细白的脖颈掩在高领羊绒衫里头,另一只手抓了抓领口边缘,试图透气。
她身体不知抹了什么,暖融融的馨香一阵接着一阵。
赵曦亭眼睫眨得轻慢,紧盯她后脑勺,喉咙生出渴意,生刺般往血管钻。
孟秋直觉有人在看她,抬起头,不期然撞进赵曦亭雾沉沉的黑眸里,被什么啄了一下。
被正主发现窥探,赵曦亭也没心虚的表情,继续直勾勾盯着人瞧。
他继续靠着后面,轻佻而松弛,勾了下她羽绒服的领子,唇齿慢条斯理,“这里面没一个像你穿这么多,不脱么?”
一定是里面的光线过于迷离,才让他的表情散漫得心惊肉跳,犹如舔舐镣铐甘愿自囚的兽。
孟秋好几秒被摄了魂,只因从未见过这样绝艳的人。
恰好此时,有人敲门进来,领了一队和孟秋这般大的女孩子。
有娃娃脸的,也有媚眼如丝的,她们两手交握安静地站在屏幕前,商品一样铺陈开来。
孟秋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但稍稍思考就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她担心接下去的节目少儿不宜,不自在地低了头,就着赵曦亭的话头脱外套,然而动作一急,拉链和衣服布料便卡住了,整个人困在衣服里,往上拽不动,往下卡得更深,她想像脱毛衣一样脱,偏偏外套没弹性,把她茧住了。
孟秋狼狈得呼吸急促。
赵曦亭捏着杯子在喝酒,唇边笑意不自觉浮上来,不帮忙也不吱声,置身事外地看她挣扎。
孟秋两只手都收在衣服里,像缠在丝绒里的蝴蝶。
无法,她只好低头对赵曦亭说:“能帮我下吗?”
赵曦亭“嗯?”了声,没听清。
孟秋以为他没空搭理她,心想,赵曦亭和场上其他子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年轻气盛、喜好声色犬马的公子哥。
那群姑娘一来,注意力就被吸引去。
这样的人没耐心,喜欢和好感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给得轻易,拿走也轻易,都不是良人。
“你说什么?”赵曦亭又问。
孟秋解释道:“我的拉链和内衬卡住了。”
赵曦亭顿了两秒,好似才反应过来,她在向他求助,失笑。
孟秋不知他笑什么。
赵曦亭敛了敛脑子里的废墟。
他这段时间成天和那帮纨绔厮混,刚才看到孟秋挣扎不得法,脸又红,身轻体柔地拧着,好似被一件衣服欺负了,还差点被欺负哭,他脑子里难免添了些不正经的玩意儿,走了个神。
他勾唇陈叙:“没什么,你挺可爱。”
语气随意得好像无论哪个姑娘在他面前扭一扭都能得这么一句。
孟秋把他当领导敬,没多的想法。
赵曦亭视线落在她拉链上,余光瞥见其他风景,眉眼一凝。
孟秋里面的羊毛衫有修身效果,显然她的身材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样清瘦,而是纤秾得中,脂香合度。
他有分寸地挪开眼,淡声问:“怎么帮你?”
孟秋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赵曦亭好似第一次帮人做这种事,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无奈,眼尾衔笑地瞧她:“你那拉链卡得很是位置,我总不能帮你脱。在这儿给你拉下来我可说不清了。”
“你自己往上再往下试试?”
他说的话都是实际的处境,孟秋却听得耳热,她低声说:“我试过了,不行。”
赵曦亭又笑了声:“使劲儿没?”像说她力气小。
孟秋费了半天时间,快把衣服扯破了,烦人的拉链才从内衬滑出来。
终于解脱。
她刚要喝水,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一跳。
“谁点的?”周诺诺炮仗似的站起来,盖住孟秋和赵曦亭的说话声,“凭什么只有女生没男模啊?”
有人哄笑,“谁拦你了,想要男模你点呐。”
周诺诺不知是不是喝多了,推开桌子要往外走,踉跄了下,说:“点就点。”
领班问:“这批姑娘都留下来吗?”
坐在右边举着酒瓶数数:“一号五号九号十号,就这四个。”
领班领着没挑中的姑娘们从门口出去。
刚关上门,五号就直冲赵曦亭来,除了孟秋,其他人好似见怪不怪。
孟秋生怕碍着什么事,可劲儿往后仰,跟着五号一起来扑过来还有一股甜腻的香水味。
不难闻,但轰脑门。
五号穿了件紧身吊带背心,布料少得可怜,露出来的腰没有一丝赘肉,她跪坐在地毯上,抱住酒瓶爬过去,漂亮纤弱的肩胛骨一张一缩,恍如折翅的乌雀。
她视线自上而下,以一种讨好的模样看向赵曦亭,娇娇地卖乖:“我伺候哥哥喝酒吧,哥哥想喝什么,我给哥哥倒。”
赵曦亭敛起刚才和孟秋说话时和善的面容,半分眼神也没施舍,低头玩起手机,冷漠得不像一个人。
不像另几个,另外几位不再装谦谦君子柳下惠,同女生打情骂俏起来。
五号有些下不来台,卑微极了,她不敢放了酒惹人不悦,也无法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干巴巴杵在赵曦亭腿边。
她像是跪酸了,挪了挪位置,裙子挨着孟秋的鞋,孟秋的不自在在此刻达到顶峰,悄悄往旁边挪,好给女生腾地儿。
孟秋才动了一下,赵曦亭就放下了手机,把果盘推到她跟前,淡声和她商量:“再吃几个水果,我们就走?”
他话音刚落,孟秋就感觉到女生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琢磨赵曦亭是不是有主,但她打量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好像思考她在眼前男人心里的地位,以及双凤饲龙的可能性。
孟秋只想从修罗场脱身。
但旁边的人铁了心拿她当演戏的道具,吃水果的刀叉布得齐全。
孟秋转念一想,确认起他话里的想法:“你……要和我一起走?”
“你忘了?我大衣在你那儿。”赵曦亭言简意赅。
此言一出,女生仿佛知道彻底没了希望,离他们小半米的位置站起来,干脆利落换了个人伺候,全程行云流水,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像怕误了钟的师傅。
孟秋眼珠子跟着她动作走,直接看呆。
这些人中,赵曦亭样貌最顶级,举手投足也最矜贵,孟秋看得分明,若不是五号离得近,扑上来的不止这一个,眼巴巴都往他身上瞥。
只见刚还在赵曦亭跟前讨乖的五号,走到包厢里和他们截然不同的嬉笑那面,扭入荒唐的光影,瑟缩的脸蛋消失得无影无踪,绽放明艳的笑容。
她们似乎很擅长面对不同的人换不同的面孔,觉得赵曦亭气势霸道眼神强势应该喜欢乖的,才那样讨巧。
她们锁骨下方两三寸左右的位置有一个二维码。
有个没带女伴的,喝得三四分醉,眉眼全是薄兴,解了女生肩上的带子,手不知道往哪儿伸。
女孩儿挺着身子大大方方地往他脸上凑,将将要碰到时,又将人推开,巧笑倩兮地指着二维码讨要什么。
孟秋看得心惊,世界上居然真有这样直白的关系。
赵曦亭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全程波澜不惊。
只不过他对风月场里的姑娘兴致索然,连认识的欲望也没有。
“走么?”他头没抬,声音却含笑,好似看穿了她对新世界的穷根究底和坐立难安。
孟秋醒过神,没想到他真要和自己走。
她通情达理地说:“那个女孩子应该不会回来了,你再玩会儿吧。”
她明白他把她当挡箭牌的。
不用真带她走。
赵曦亭缓缓瞥她,拖腔带调,“想什么呢?我要走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是真不在意。
要是孟秋不在,那姑娘跪一晚上他也懒搭理。
孟秋想了想,她在这无所事事,是想回去睡觉了,但搭赵曦亭的车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上次那样强势带她去吃饭事还历历在目,这次他想一出是一出又想去做点别的事怎么办。
她找了个理由,“校门口离宿舍太远了,外套拿出来有点麻烦,要不下次吧。”
赵曦亭喝过酒,眼尾醺着殷红的颜色,他半斜着身子懒洋洋靠着沙发背,神态有些混不吝。
他就着这点痞气,勾唇瞧她,眼底却半点笑都没有,像深冬的死荫,沉寂地压下来。
“躲我呢?”
孟秋不觉屏息,不得要领地摇摇头。
“真不想跟我走?”
孟秋像提线木偶,老实地点点头。
赵曦亭鼻尖喷出一声轻笑,孟秋心脏像被拍了一下。
“你和谁都这样,还是怕我怎么着你?”

◎这是哄小孩儿的。◎
孟秋被他看得眼皮一跳一跳,这人极擅长拿眼神制造漩涡,将人不加咀嚼地吞进去,连骨头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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