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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刃 (击云腰)


此番话说的极为巧妙,将殿内闹出的不愉快,归罪于天气,言下之意,天气闷热,这才使人冲动易怒,这才说出不理智的话和行为。
闻言,鲁国几位上卿也客客气气地附和道:兹事体大,须得再议,烦请赵使先吃好喝好云云。
赵国使臣景睦,得此台阶,也就没有继续僵持下去,毕竟他是来交和,而非交战的,遂收敛怒容,拂袖朝鲁王拜了一拜,“外臣先行告退,两日后再来拜会鲁王。”
景睦退下后,鲁国众卿伫立在殿内屏息凝神。
鲁王盯着他们,王冠上垂下的九旒珠串遮掩他的面容,令人看不出他的神情喜怒,只听他问:“景睦留了两天时间给寡人考虑,众卿以为该当如何?”
众臣的回复分为两派,一派是谋士,从长计议,同意此事,言:自古公主公女的职责便是如此,通过联姻稳定邦交友好,实乃为国谋福祉。一派乃氏族宗亲,自是否决,坚守气节,道:此等姻亲过于无耻,赵非正统,却敢肖想姬姓王室,实令鲁国蒙羞。
两方各自据理力争,从夕阳西下辩到夜幕,仍是吵得不可开交,渐至殿内青铜宫灯燃起。
太子宫。
人俑灯下,姬禾捧着兄长的《孙子》凝神细读,直至腹中擂鼓,才惊觉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见她终于从竹简中抬头,姬荣这才拍手唤侍女传膳。
兄妹二人食不言,静静用完了膳,后又共同探讨了许久书中所载的策略谋划。
至亥时,天色不早,姬禾才捧着书回自己的宫室。
翌日,寅时不到,天色蒙昧,姬禾手执宫灯,早早侯在太子宫外的玄门处。
待见到宫道上缓缓有一星灯火由远及近,姬禾动了一动,过了一会,才在浓浓晦色中,见到一道伟岸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近,正是峨冠博带的范奚,他手提着一盏灯,缓步而来。
她轻轻喊了声,“范先生。”
范奚听得这声呼唤,认出姬禾的衣裳,见她娇小的身影独自伫立在暗色中,倏尔一惊,脚下蓦然一顿,总觉得她是否听到了昨日朝堂之上的赵使求亲之事,心中徒生愧疚,旋即快步上前,朝她见礼:“臣见过公女。”
天色未明,姬禾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方才那一顿身自然被她留意到了,她没多想,只当是这目不能视的夜昼交替时刻,他被自己吓到了。
范奚吐出的短短几个字,姬禾便从中听出些嘶哑,她不由关怀了一句:“听先生声音,可是有何不适?先生既要操劳国事,又要为太子讲学,要当心身子才是。”
这句关怀,今日听来,范奚只觉如针尖刺进他的心脏,令他堵得慌。
她尚且年幼,却有一股不输成人的早慧。
当年皆因她的慧眼赏识,才将他从市井山野提/拔/出/来,平步青云,一展抱负。
他今日所有,皆得恩于她。
她是他的伯乐。
可是,他这匹千里马,却要为了国之大义背弃她这个伯乐。
范奚深吸一口气,苦笑了一下,“多谢公女体恤,臣无碍。”
若是她知晓他的声音之所以如此,是因昨日在朝堂之上,与老氏族一派的辩驳的结果。
只怕,她会对他大失所望。
“如此便好,”她不知他所想,颔首笑笑:“吾只是路过,恰好见到先生便打声招呼,您自去忙罢。”
“诺。”范奚又一拜,直起身子微微顿了顿,而后从她身侧跨过玄门,衣袍翩飞,迈步进了太子宫。
姬禾知他是去给兄长授课,故而未带侍女,只身一人过来。
她昨夜回去后,看至深夜,有几处不甚明白,便想趁此时机,在门外窃听一二,偷师自学。
毕竟另外几本兵书,她都是这般学来的。
等范奚进去之后好一会儿,她才随后进去,熟门熟路地躬身猫在殿外的窗户下,吹熄了手中灯盏,竖着耳朵细细听他讲课。
不过今日范奚的声音有些嘶哑,略比平日小了些,让她在外听得不太清楚。
姬禾微微直起来背脊,抬高了脑袋,姿势近乎趴在窗台之上。
窗外一个脑袋晃来晃去,姬荣想不注意都难,他微微侧头朝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姬禾那双湿润灵动的眼眸,里面透露着求知若渴四个字。
姬禾被兄长抓了个正着,立即伸指贴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撒娇似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姬荣岂会不知她在外的目的,遂收回视线,只当没看见她。
今日讲课只在卯时不到就结束了,比往常短了一个时辰。
姬荣问及原由。
范奚言:要与国君商议要事。
他要去说服鲁王。
外头天色已明,姬禾听到,又抬起脑袋,趁着范奚低头整理书简的功夫,使劲朝姬荣做动作。
双生子的默契使然,姬荣注意到她,看懂了她的示意,遂问范奚:“可是昨日赵使来鲁之事?”
“正是。”
姬禾张了张嘴,做口型,让姬禾继续问。
姬荣会意,忧虑道:“师傅往常会将朝堂之事讲与吾听,今日却不曾听师傅讲,可见此事之重,非同一般。”
年轻的太傅卷好竹简,抬头,脸上满是肃然,他凝眉不展,言简意赅提了两句昨日之事,沉声问道:“此乃国事,太子现下虽未从政,但总有一日会面临此等境遇,届时,太子该当如何抉择?”
姬荣被这道事情砸的一懵,他不太愿意相信,喃喃道:“这不是真的,师傅定是在出题考吾。”
范奚摇头,“臣不敢拿公女冒犯。”
言下之意,此事的真实性,确凿无疑。
“师傅觉得该如何?”
“臣是谋臣,只做长远计,”范奚降竹简放入竹筒,声音异常冷静,“凡有利于鲁国者,臣都支持。”
臣都支持。
这四个字,落入窗外的姬禾耳中,有如千钧之重,铿锵有力,一字一字将她砸倒在地。
纵然她心性再如何成熟,此刻听到要送她去赵国和亲的消息,也是委实难以接受。
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姬禾站了起来,绊倒被她搁在一旁的灯盏也浑然不知,跌跌撞撞就跑出了太子宫。
殿内二人听到声响,姬荣才想起妹妹在屋外。
这些言论,她也听到了!
当即姬荣脸色一变,口道不好,连忙起身就追了出去。
范奚从未见过太子如此失态的样子,也随之出了殿外,望着姬荣匆匆忙忙疾步的身影,问驻守在外的侍女,太子去追何人。
侍女回道,是公女。
范奚脸色一白,余光注意到窗台之下的角落里,搁着一盏熄灭了的,被踢倒的铜灯。
一个半时辰前,这盏灯的主人还温言关怀过自己。
而方才,她却从一墙之隔,听到他亲口说支持送她入赵和亲的言论。
何其讽刺。
他自嘲一笑,弯下身子,伸手拾起灯杆,摆放好灯盏,也朝他们的方向,大步追了过去。

追至玄门外,姬荣就没再看到姬禾的身影,惟见长长的宫道上零星列着几个洒扫的宫人。
他踯躅片刻,深觉以她的气性,得此讯息,第一时间是会去找君父当面确认的,遂当即抬脚前往。
范奚随后出来,不假思索地欲往与姬荣相同的方向而去。
那是通向国君议政的宫殿。
就在他跨出门槛时,余光瞥见另一个方向的墙垣下的青铜水缸之后,露出一截绯色衣角,软绵绵地飘垂在地上。
他顿了顿,折身行至水缸处,果然见到一个身着绯衣宫装的身影,双臂抱膝蹲坐在地,背靠水缸,埋首在双膝之上,纤瘦娇姿,有些落寞,有些萧瑟。
一时间,眼前景象与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蓦然重叠。
隐去她身为鲁国公女的尊贵身份,她仅是一个有些聪明的稚龄女儿家而已。
今年不过才豆蔻年华。
此等深受委屈的脆弱模样,无端惹起范奚的怜惜,他喟叹一声,朗声唤她:“公女。”
回应他的只有空中的风,无声拂动地上的人儿的发丝和衣袂。
见姬禾无动于衷,范奚上前一步,拱手单膝跪地,与她平齐,开口声音异常温柔,近乎哄劝,他道:“还请公女起身,您有什么怨言尽管冲着臣来,切莫伤及己身,是臣对不起公女……”
“范先生到底也是会关心我的。”姬禾轻轻笑叹一声,慢慢从双臂中抬起头。
晨光照在她的面容,鼻尖眼角印有一圈淡淡绯红,脸上虽未见泪痕,眸中却浸满湿润。
雪腮朱唇,琼鼻星眸,眉眼含倔强,容色隐仓惶。
这样一张渐生绝色的少女脸,目光深深,泪光点点,直直望进范奚心头,令他未说完的话,悉数哽在喉间。
做为辩臣谋士,范奚自有舌战群儒的能力,鲜少像现在面对着她,竟有些难言的失语。
迎着她的目光,他站起身,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地上凉,公女起身罢。”
这句话,令姬禾眼眶莫名一热,她别过脸,微微仰首,揉了揉眼睛,“你很关心我?”
姬禾连问两句“你关心我”,范奚不得不正面回话,他垂下眼眸,平稳道:“公女尊贵之身,关系着社稷之重,臣自然是关心的。”
如此官方的回应,毫无私情,不显私心,与他身为上大夫的身份万分贴合,合情合理,不失分寸。
姬禾哦了声,望着他古井无波的面容,颓然道:“原来是这样。”
随之她嘴角努力牵起一弯笑,不痛不痒地同他论今日天气不错,“起得早,本想守在此观日出,未曾想竟然犯困,因而不小心在这睡着了,范先生莫要取笑我。”
说罢,她抬起一只手,朝他伸去,“烦请先生搭把手,扶我起来。”
范奚以为,她至少要生些脾气,质问他为何,再拿出自己的公女身份威压,命他改变立场;或是去鲁王面前,撒撒娇,痛痛快快大闹大哭一场。
而不是像眼前这般,佯装不知,举止冷静,诸多情绪都压在心间,一个人受着。
他思量间,眼前骤然伸出一只纤手,指尖如葱,在阳光下白的晃眼。范奚微垂目光,不敢再看,隔着衣袖将手搭在姬禾手指的下方,供她借力,撑扶起身。
“臣送公女回去。”范奚见她未带随身宫侍,不甚放心,隔着数尺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姬禾没有言语,默许了他的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徐徐走在宫道之上,姬禾遥看上方的天,碧色如洗,可惜被宫垣框住,也成了四四方方的形状。
偶有流云飘过,短暂的陷在这四角囹圄之内;待风一起,顺势就逃离此地,看不见踪迹。
不像她,生于此,长于此,困顿于此。
她忽而扬声道,“我不想回去。”
姬禾停下脚步,转身问:“先生可愿陪我出宫走走。”
她是内宫王姬,他是前朝王臣,两人身份有别,这样的要求于礼不合,范奚自然未应。
见他如此,姬禾讪笑了一下,打开天窗说亮话:“国之要事,君父从来都会采纳先生之谏,今先生有让我入赵之意,想来不日君父便会同意,既然如此,姬禾想在离鲁前,好好看一眼母国的山水,连这等小事,先生都不愿遂我吗?”
面对这番话,愧疚之感又涌上范奚的心头,他问:“公女欲去何处?”
“华宴山。”
范奚身型微微一顿,拱手道:“臣依公女之令。”
姬禾回到宫室,与先前来寻她而不见的姬荣,堪堪错开一面。
她换下曲裾裙衫,拆了钗环发髻,以一根素布带束起长发,做男儿打扮穿戴,依旧未带一人,去了宫门处与等候她的范奚会晤。
她原意不想大张旗鼓惊动君父,不带任何士卒护卫,只与范奚二人,轻车简装前往。
见他也换了一身灰衣便装,腰挂青铜剑,风度翩翩立在一辆马车前。
马车前并无驾车的仆人,可见是由他亲自执缰绳驾车马护送。
姬禾心下稍觉满意,搭上他藏在袖中的手,踩上登车梯,微一低头,进了车内。
范奚惯常思虑深重,行事有度,自然不会真的如她所言行事。
她毕竟是王姬,安危不可轻率。故而,他事先禀明了鲁王,但也不能明面上拂了她的意,于是布了暗卫一路随行在马车之后。
华宴山巍峨秀丽,位于国都曲阜境外,东行十里,是鲁国王公贵女都爱去游玩行猎的地方。
半天路程,便可到达。
路途算不得遥远,但姬禾坐于车内,只觉颠沛不已,加上她晨起未食,有些头晕乏力。于是朝外喊了声先生,“我饿了。”
听到这声细弱如蚊的呼唤,范奚微微勒住缰绳,放缓了马车前行的速度,一手拿起坐旁的布包袱,反手从苇帘空隙递入车内,“里面有陋食和水,请公女将就一二。”
姬禾顺着包袱看见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近在咫尺,一时有些愣神,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前些天下了场暴雨,道路被冲刷的崎岖不平,冒出好些大大小小的石块,范奚单手驭缰绳,丝毫不敢分神。
他若马车驾的不好,她坐在里面也便不会舒坦。
见车中人久不接手中物,于是他将包袱搁下,抽回手专心驾马车。
姬禾猛然被颠簸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正要去接,就看见那人将过包裹放在车厢地上,手抽了回去。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探手拿过包袱,打开见到两个青竹筒,一块用荷叶包裹的炙牛肉,并一包炒豆。
姬禾从袖中抽出短匕,用汗巾擦了擦,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小块牛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头晕目眩才得以化解。
她一向不耽于吃,故而长得纤瘦;此次在马车内,环境使然,更加无心敞开吃,略饱腹之后,就停了口。
她将剩余的大块炙牛肉包好,拿了一只装水的竹筒,浅浅喝了一口后,摆回原样。
隔着芦苇帘子,她定定望着他的背影,只觉这一帘之隔,似乎很近,可她很清楚,他们隔着的是千山万水。

可她清楚的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千山万水。
从前的千重山是他那一面,现在的万重水又要再加上赵国的求亲。
千山万水,难上加难。
但姬禾从来不是听天由命的人,她想要什么,不要想要什么,都容不得他人替她说了算。
纵然范奚屡次据她于千里之外,纵然他铁了心要送她入赵和亲,她也要亲手将隔着他们二人的这层隔阂,撕下来,打破。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同他剖明心迹;如若仍是不可回转,那就,最后一次同他划清界限。
如此也算是给她四年间单方面的少女情愫,一个有始有终的交代了。
于是她倾前身子,一把拂开眼前透着光的帘子。
没了一帘遮掩,驾车之人清晰地显于眼前,笔挺背脊,宽阔肩头,乌黑发丝用一根木簪束的一丝不苟。
他只是模样像个文弱书生,然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会。更难得的,他是个能定国安邦、可搅弄风云的年轻纵横家。
他是她见过的,最为有魅力的人。
不同于公卿士族天生的尊贵表象,不仅是他那仪表堂堂的身型容貌,那是一种胸藏韬略,心怀四海的特殊气魄。
即便是当年落魄为低等守山吏的时候,他也不怨天尤人,不堕青云志。
一身布衣,也难掩风华。
君子如竹,当作如是观。
此时,他距她不足一尺,伸手可触。
此刻已经出城,辚辚车马奔驰于原野之上,风灌入范奚的衣袖,往后飘飞。
姬禾伸出手,在虚空中触摸风的形状,于风中捉住他的一角衣袖,而后微微用力晃了晃。
范奚略感受阻,抬手微微扯了扯,欲将衣袖卷起。
他腾出另一只手动了动,没能拉动。一侧头,范奚便看见袖角落在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掌中,被她紧紧拽着。
范奚眉头一动,不知她又想做什么,无奈问道:“公女何故拉臣的衣袖?”
姬禾认真注视他的侧脸,想从上面看出点什么,可惜他惯常一派平淡。
她松了手,开口大方邀他:“先生也未用早膳罢,何不暂且停下,与我一同进食?”
衣袖被松开,恢复了自由,在风中如帜舞动,猎猎翻飞。
范奚敛眉微拢袖袍,“谢过公女赐食,臣不饿。”说完,便别过脸去,直视前方路远。
姬禾讨了个没趣,但并未泄气。至少他这回没有疏离冷漠的回她“于理不合”,“不可如此”云云。
接着是一路的沉默。
她不说话,范奚则更加不会主动开口。他躲她都来不及。
她闭目跪坐于车内,寂静无言。
他直视前方驭车马,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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