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人,一定不会仍由忠臣蒙冤。
苏绾缡将油纸伞紧紧抱在了怀里。
程伯侯府。
苏绾缡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成竟然这么急着就将自己嫁出去。
选中的人,还是程伯侯府那三方庶子。
苏绾缡浑身像被冷水泼过一遍,程伯侯府那三方庶子,京中谁人不知,大腹便便,容貌丑陋便就算了,可是为人还品行不端,最爱狎妓,府中姬妾更是无数。
听说他那原配,就是被他喝酒给打死的。
这样的人家,谁敢把女儿嫁给他。
偏生她的父亲,为了不落人口舌,竟然这样心急,就要将她给推出去。
看着对面的两个妇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再注意到那庶子落在自己身上粘腻的眼神时,苏绾缡只差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当然也就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回程的路上,林氏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苏绾缡板着的一张脸,更是火大。
“苏绾缡,这么好的亲事你就这样糟蹋你父亲的心意,你今日就准备睡祠堂吧!”
林氏狠狠揪了她一把,才算是解了一口气。
“既然这么好,母亲怎么不去?”
苏绾缡抬眼,无波无澜望向了林氏。
许是没有想到一向乖巧不予争辩的苏绾缡敢反驳她,林氏不由愣了一番。
待反应过来时,不由怒火中烧。
那三方庶子绕是一个纨绔又如何,苏绾缡不过一个贱人,莫说叫她做填房,就是做妾都是抬举她了。
她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林氏越想越气,干脆狠推了一把苏绾缡。
苏绾缡借着这股力道,假意抓扯着什么,将油纸伞给带了出来,就这样直直从马车上滚了出去。
马车还在朱雀大街上行驶,苏绾缡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昨日下了雨,后半夜又下起了大雪,好在积雪够厚,苏绾缡不至于受太严重的伤。
她故意激怒林氏,就是为了逃开她的视线。
按照她的性格,定然不会下车来寻她,只会叫她自己走路回去。
她趁着这个时间,可以去见一见萧执聿。
苏绾缡撑着双手起身,她的衣衫已经被雪水洇湿,脚踝也疼得厉害。
但她不敢停留,她抱着油纸伞,像是抱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往首辅府邸直奔而去。
如今,她全数的希望,唯一的退路,都全系萧执聿一人身上了。
“劳烦通传一声,我有事求见萧首辅!”
萧府门外,苏绾缡抱着油纸伞,脸被冻的通红。
冰天雪地里,衣衫被水洇湿后,又在风吹下开始结冰。
苏绾缡觉得四肢都像是没有了知觉一般。
“姑娘是?”看门的小厮问道。
“我……”
苏绾缡从小厮眼中看到自己的窘态,她微微移开了眼神,“昨夜与萧首辅在一处,今日特来拜见。”
苏绾缡将伞递给小厮,劳他通传。
见了伞以后,轻尘得到示意,便吩咐下面的人带苏绾缡进来。
棋阁内,一推开房门,一股暖气就扑面而来,叫苏绾缡几乎冻僵了的身体有了些触感。
听见声音,萧执聿头也没抬,他落坐在棋盘边,独自对弈。
“听下人说,你昨夜与我在一处?”
萧执聿单手支颌,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棋应该放在哪里。
苏绾缡脸上闪过一丝耻意,“请大人见谅,臣女只是害怕下面的人不予通传。”
她如今实在过于狼狈,若不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恐怕会被以为是闲杂人等,将伞收走以后就打发她走。
萧执聿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你倒是有能耐。”
他放下一子,这才转头看苏绾缡。
只见她发丝有些紊乱,衣衫肉眼可见已经有几处结冰,脸颊冻的通红,唇色却发白。
他瞳仁轻颤了一番,语气有些冷了下来,“不过一日未见,苏小姐,竟然叫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是谁干的?
他想问,却强自压了下去。
“大人见笑,臣女来是想求大人一件事。”
苏绾缡敛眼,压下心间的羞耻。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叫旁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萧执聿看着她,等着她说出来,只要她说,他就帮她报仇。
“臣女希望大人能够彻查贺乘舟贪污受贿一事,还他清白!”
苏绾缡跪在了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萧执聿眼神迅速暗了下去,他转过头,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声音比方才还要冷上几分。
“贺乘舟一事自有大理寺处置,苏小姐是不相信大理寺吗?”
“大人负责齐王旧案,就应该明白,贺乘舟与齐王绝无干系,还请大人秉公处理。”
苏绾缡将话挑明了。
“你倒是清楚。”
萧执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赞赏还是讽刺。
“你既然明白,就应该知道,这是圣上的意思。胤朝国基不稳,宁可错杀百个,也绝不会放过一个。”
萧执聿侧头看苏绾缡。
“臣女保证,贺乘舟绝不会与齐王勾结。”
苏绾缡直直迎上萧执聿的眼睛,眼里满是对贺乘舟的信任。
她有些急了,最后一丝信念似乎马上就要崩塌。
看着她急不可耐得为贺乘舟担保,萧执聿心里的火气就更甚。
“你保证,就凭你一人,你能如何保证?若他真是齐王逆党,留在朝廷之中,就是一颗毒瘤。若是他日兵变,尸横千里,苏小姐觉得,你如何为胤朝千千万万的百姓保证?”
“所以大人,宁愿看到忠臣蒙冤,也不愿意赌贺乘舟心间一丝报国真心。”
苏绾缡蹙眉。
“我对旁人的真心不敢兴趣。”
萧执聿无无所谓地抬眼。
“何况这场赌注最后的代价实在太大,若是本官输了怎么办?”
“大人绝不会输。”苏绾缡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脱口道。
萧执聿微微侧头,余光看着苏绾缡跪着双膝上前的一步,轻勾了勾嘴角,“苏小姐怕是不了解赌徒的心理,只有头彩足够有吸引力时,赌徒才会下注。”
话落,他执了一枚白棋落下,棋局瞬间发生转变,因着这一字落下,其他所有白棋都被盘活了过来。
直到此刻再看,才发现,原来,白棋早就布好了局,只待黑棋一步步落网。
苏绾缡眨了眨眼,似乎听明白了萧执聿的意有所指。
她吞咽了咽,望向萧执聿,“大人要什么?”
萧执聿轻勾了勾嘴角,终于说了一句他爱听的话。
他落眼这场已见分晓的棋局,转头看她,漫不经心得将手中所有的棋子尽数扔进了棋罐。
哗啦啦的棋子碰撞的声响在棋阁内响起,远处的炭火燃烧发出“呲”的声响。
窗外所有的风雪声似乎都已停止,只余这室内的动静。
苏绾缡就在那一声声棋子碰撞的声响中听见萧执聿的声音。
“你。”
“大人!”
苏绾缡惊呼了一声,迅速从地上站起了身子。
“你逾礼了。”
她面颊通红,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冻得。
相比苏绾缡的慌乱,萧执聿却显得格外镇定。
他轻抬起双眸,望着苏绾缡的眼神无波无澜,像是方才说出那样出格的话不是他一般。
“苏小姐若是不能接受,可以离开。”
话落,苏绾缡没有一丝犹豫得转身。
待苏绾缡离开以后,轻尘才进了棋阁,“大人,苏小姐去贺宅了。”
“嗯。”
萧执聿低头,拾捡着棋盘上的棋子。
“大人觉得,她会回来吗?”
“她没得选。”
低沉的声音响起,似阁内寥寥升起的檀香。
萧执聿盯着棋盘中被围困的黑子,漆黑的瞳仁诡谲难辨。
苏绾缡出了萧府,就赶去了贺宅去见贺夫人。
贺乘舟入狱,除开她,贺夫人便是最难过的一个人了。
只是她没用,直到现在才知道贺乘舟入狱的消息,却也没有办法能够救他出来。
贺乘舟刚入仕途,且官职不算大,因而还未搬迁,只是在青花巷有一座三进小院。
苏绾缡刚一下车,便听见了小院内传出的哄闹声。
她心里一紧,立马推开房门,只见一伙书生在小院里敲敲打打,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全部碎了一地。
而一旁的贺母被推到在地,积雪化开洇湿了她单薄的衣物。
苏绾缡立马冲到贺母的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她怒火中烧,厉声叱喝,“你们在做什么?”
“做什么?看不出来吗?”
书生们见着突然冲进来的苏绾缡也不见一点儿惊慌,互相看了一眼,嬉笑道,“贺司封贪污受贿,我们自然是来为民除害的。看看他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胡说,我儿不可能干这种事。”
贺母大声反驳道,空气进入喉咙,竟然呛得咳嗦了起来。
“都已经入了大理寺,还狡辩呢?”
“判决文书未下,便不能定罪。你如此言辞凿凿,想必定然知道其中隐情,合该去大理寺狱协助调查!”
苏绾缡轻拍贺母的后背,帮她顺气。
她斜睨一眼,已是气势十足。
众人被她唬住,一想到可能要进大理寺立马噤声。
“等着吧,等判决文书一下,贺承舟掉了脑袋,有的你们哭的时候,我看到时候,你们还如何狡辩!”
书生撂下狠话,大声喝道,“我们走!”
一行人耀武扬威得离开,走得时候,还不忘踢一脚院中被砸碎的桌椅花瓶。
苏绾缡心里团着一口气,还想要上前叫他们理论,却被贺母拉住了手臂。
她眼睛已经红肿,一脸苍白病态。
苏绾缡一时眼眶也不由发酸。
“贺夫人……”
“苏小姐,我们乘舟绝无可能做那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之事啊!你一定要救救他!”
贺夫人说着,推着苏绾缡的双手,就要跪下去,双颊上落满了混浊的眼泪。
苏绾缡忙拉着她,阻止她要下跪的举动,无奈贺夫人下跪的决心太甚,苏绾缡只能顺着贺夫人的力道一起落到了地上。
她何尝不想救贺乘舟呢?
若她有法子,她自然愿意。
可如今,是陛下不愿意放过贺乘舟,父亲还要将她许给程伯侯府的三方庶子。
陛下登基以前,与齐王是斗个你死我活。
齐王一案,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贺乘舟与他牵连上关系,这条命算是要交代了。
可是……
苏绾缡闭了闭眼,一行清泪流下,眼眶酸得厉害。
他努力了十几年,不应该官途止步于此。
“贺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救贺郎的。”
苏绾缡睁开了眼,紧紧握住了贺夫人的手,眼里显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萧执聿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双眸微闭。
听见了声响,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淡淡开口,“来了。”
苏绾缡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了一步,“大人,真的有法子能救贺郎?”
萧执聿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眸叫人一眼沉溺,却望不到底,看得人不自觉心里发怵。
“过来。”萧执聿开口。
苏绾缡紧紧掐了掐掌心,才缓缓走向萧执聿。
风吹动,月门处重重纱帘轻拂,叫视线都朦胧了几分。
阁内寂静无声,苏绾缡只觉得心跳的异常。
她停在了离萧执聿不远处的地方。
脚下还未站定,下一瞬,一个宽大的手掌覆下,拉扯着苏绾缡猛地向前一扑。
冷冽的雪松香袭来,苏绾缡几乎是扑倒在萧执聿的身上。
后腰处的掌心滚烫,苏绾缡心滞了一拍,连忙就要起身,挣扎间,撞上了萧执聿的下巴。
“别动。”
头顶处传来萧执聿的声音。
轻颤,又带着些许哑意。
苏绾缡不敢再动了,乖乖地躺在萧执聿的身上。
她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举止,此刻,连带着耳根子都在发烫。
萧执聿环住她的腰身,掌心炙热。
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缓缓蹭了蹭,连带着呼吸都沉了几分。
他闭上了眼睛,抱着苏绾缡的手臂紧了紧,眉眼间显出几分踏实餍足。
“先睡一会儿。”
他声音轻柔柔的,似是诱哄。
苏绾缡跑了两天,风霜雪地里,冻的几乎四肢僵硬。
此刻,屋内暖气横生,苏绾缡开始回温,眼皮也不禁有些重,竟然真的就入了梦。
听着怀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萧执聿微微低了低头,瞧见苏绾缡纤长的羽睫。
他抬手拨弄,指拇下滑,落到她白净已显红润的面庞,缓缓摩挲。
漆黑的瞳仁似深渊巨蟒,裹挟着万里黑云,他轻勾了勾嘴角。
绾绾,我们来日方长。
苏绾缡醒来时,已经是戌时。
她被安置在了画堂春。
“醒了。”
听见萧执聿的声音,苏绾缡迅速回神。
她坐起身来,瞧见萧执聿就落坐在不远处的罗汉榻上,他单手支颌,好整以暇得望着她。
“大人准备什么时候救贺郎?”
苏绾缡避开他浓烈的眼神,起身下床,来到了他身前。
“这要看,苏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履行承诺。”
萧执聿抬头看她。
闻言,苏绾缡心颤了一番,长睫扑闪。
她望着萧执聿,紧紧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兀自镇定了下来。
苏绾缡抬手,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绦带,外衫顺势而落。
她接着就要解开第二层,却突然被萧执聿按住了手背。
苏绾缡不解抬眼。
“苏小姐,恐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萧执聿眼神无波无澜。
“我要,你和我成亲。”
成亲一词在苏绾缡耳边炸响,惊得苏绾缡迅速后退,她低头,“臣女不敢高攀。”
“是不敢高攀,还是不愿高攀?”
萧执聿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倒是会做买卖,只一夜就要了断他们二人的关系。
为救贺乘舟,她竟然可以牺牲到这种地步。
她凭什么认为,她失了身,贺乘舟还会要她!
他们就如此相爱!
萧执聿转了转大拇指的玉扳指,眼神下藏着惊涛骇浪。
苏绾缡屏了屏息,喉头有些发酸,“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喜欢绾绾。”
萧执聿站起身来,抬手抹了抹苏绾缡的眼泪,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神却冷寂得可怕。
苏绾缡当然不会相信萧执聿的话。
什么喜欢,不过是对待玩物罢了。
苏绾缡是在第二天回到苏府的。
失踪了一整夜,苏成没有想到,苏绾缡如今竟然如此大逆不道,竟然连家都不回了。
前厅之上,苏成冷眼盯着堂下这个女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巴掌扇了上去。
“孽女!”苏成气得胡子一撇。
“这程伯侯府三房,你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吃里扒外?”苏绾缡冷笑了一声,她抬起头来,眼里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不过也是承袭父亲的风采。毕竟没有母亲,父亲谈何今日的成就?”
苏绾缡缓缓从地上站起,嘴角高高肿起,流下来一行血丝。
“过河拆桥,父亲也是练得炉火纯青。”
她讽笑道。
眼神不带一丝感情,寒凉得可怕。
瞧着苏绾缡这副模样,苏成第一次愣了神,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一般……
严冬腊月,鹅毛般的大雪纷飞。
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呼出的寒气在空中打着璇儿飘忽,似乎下一秒就能变成冰棱。
苏绾缡跪在雪地里,双手已经冻成了紫色,她的小腿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脑袋胀疼得厉害,只能麻木得用手撑在雪地里,才不至于晕了过去。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因为顶撞苏成被罚跪在院子里。
大雪纷飞,几乎不能视物,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呼啸着剐蹭她裸露在外的双颊。
天地间一片雪白,只有苏绾缡身上斗篷的一点粉红。
大雪压弯了她的睫毛,朦胧视线中,她似乎瞧见了一道人影信步走来。
苏绾缡眯起了双眼,额头的高烧叫她有些神智昏沉,直到头顶的飘雪骤然停下,她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
萧执聿执一素伞,低头看着她,身披的白色狐裘似将他与天地融为一色,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潋滟漆眸在一片雪海之中自带悲悯神性。
苏绾缡禁不住想,是神来救她了吧。
“想好了?”萧执聿开口。
声音温润,在寒天雪地里给人如沐春风之意。
苏绾缡眨了眨眼,瞬间清醒过来。
喔,不是神。
她低眸,敛住眼底的自嘲。
苏绾缡一直知道,自己的人生没有选择,能够嫁给贺乘舟是她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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