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的面色渐渐变紫,沈语凝提醒裴砚舟道:
“楚公子应该是将菱角卡在气管里了。若不赶紧将异物及时取出,你很快就没有小舅子了。”
“沈语凝,你——”
裴砚舟神色陡然一慌,看了看沈语凝,又看了看楚明昭,此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求人的意味。
但刚才明昭骂人骂得太难听,他觉得沈语凝心胸狭窄,定不会出手相救……
不过,沈语凝还没有做任何表态呢,那边楚明昭已经猛然拽住了裴砚舟的衣袖。
只见他倔强地摇摇头,意思很明显——不要求她,他死也不会接受沈语凝的恩惠!
他相信裴砚舟,相信他一定会帮他把菱角米取出来!
裴砚舟愣了片刻,最后才点点头,以示尊重!
他一会儿猛拍楚明昭的后背,一会儿又疯狂抚他的前胸,最后还将其调了个个儿……急得焦头烂额。
沈语凝乐得自在,转过身负手而立,在心里面默数:“一、二、三……”
果不其然,楚明昭很快人就不行了。
他双目翻白、瞳孔失焦,感觉下一息就要死了。
“让开!”
沉稳的声音响起,关键时刻,医者本性还是让她走到了楚明昭身边。
单手将楚明昭从地上提了起来,又把他的整个腹部按在椅背上。再伸出手掌,朝着他的背上重重一拍。
拍,再拍,继续拍。
“砰砰砰”,她下手极狠,毫不留情。
连裴砚舟都在旁边看得蹙起了眉头。
“噗——”
过了半晌,一颗浑圆的菱角米终于从楚明昭的嘴里吐了出来。
空气入肺,他的面色重新恢复正常,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谢,谢谢……”
裴砚舟面露尴尬,但出于礼貌,还是跟沈语凝道了一声谢。
“先别谢,你小舅子还没醒。”
沈语凝云淡风轻,手上动作没停,并不看他。
“怎么会这样?”
裴砚舟走近,发现楚明昭双目紧闭,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急道:“他会不会有事?”
“不知道,刚刚憋气时间太长,即便救回来了,估计人也要痴傻一阵子了。”
沈语凝拿出一排银针,迅速朝楚明昭身上扎去。
“沈语凝,你——”
裴砚舟声音陡然拔高,拽住她的手腕,“你是玄甲营的军医,本将命令你,一定要治好他!”
危险的目光射向她,透着威胁:“沈语凝,你应该不是公报私仇之人,对吧?”
“呵。”沈语凝勾唇一笑,桃花眼里染上讽刺:
“很可惜,要让裴大将军失望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沈语凝,你——”
裴砚舟双目圆睁,只见沈语凝忽然拿起一根极长的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扎入楚明昭的人中。
他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啊,疼——”
躺在地上的楚明昭,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后吐出一口黑血,又重新昏死了过去。
裴砚舟面色俱变,额上青筋暴起:
“沈语凝,你找死!”
他抬起手,想要给她一个掌风,却又始终没有落下来。
沈语凝半点不怕,反而是淡定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我本来就是睚眦必报、公私不分之人,现在…总算报仇了!”
裴砚舟简直愤怒到了极点,“沈语凝,别以为有婚约在,本将就不敢伤你!”
“来人,将沈语凝……”
“砚舟哥——”
他话未说完,就听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
只见楚明昭忽地一咳,竟又奇迹般睁开了眼睛。“砚舟哥,我怎么躺在地上了?我刚刚是睡过去了吗?”
“明昭,你醒了?”
裴砚舟大喜,连忙去扶他,“你刚刚晕过去了,还好现在没事了。”
“怎么样?身体好些没?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砚舟小心翼翼地将楚明昭扶到了椅子上,那关切的眼神确实有几分姐夫般的意味。
沈语凝眸光一沉,嘴角露出讥诮。
第4章 肤如凝脂
她正要转身,这时却听到楚明昭忽然说道:“砚舟哥,我没事了,就是口渴,很想喝水。”
口渴?要喝水?
沈语凝蹙了蹙眉,盯着楚明昭那张有气无力的脸,一个念头猛然闯入脑海。
果然,不消一刻,只见楚明昭忽地瞳孔一缩,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不对,砚舟哥,我的肚子好痛……”
“疼,好疼……啊,我快疼死了。”
沈语凝刚要上前查看,却听楚明昭大喊一声:“沈语凝,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要故意害我?”
他边骂边吐血,整个人再次喘了起来:
“砚舟哥,是她公报私仇,是她要害了我!”
“你快派人将她抓起来,快将她押入大牢。”
沈语凝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一道犀利的目光便投向了她:“沈语凝,你终究还是对明昭做了手脚?”
裴砚舟厉声道:“你是玄甲营的军医,他是玄甲营副卫,你如此做,就不怕被军法处置?”
挥手喊来亲卫,“快去宫里请太医,并将沈营医关起来!”
亲卫领命离去,很快,又有一批带刀的侍卫,迅速围住了沈语凝。
不过,她平日里与人为善,军中人人都喜欢她,因此这些侍卫并没有立刻行动。
与此同时,楚明昭咒骂声还没有停止:
“我早知道沈语凝心思歹毒,却没想她胆子这么大,在军营里就要对我动手。”
“砚舟哥,你一定要将今日之事禀明皇上,让圣上为你做主退婚。”
“沈语凝你这蛇蝎毒妇,活该没人疼、没人爱,要被男人抛弃……啊,沈语凝,你干嘛?”
楚明昭先是盯了自己的腹部一眼,然后又用惊恐的眼神望向沈语凝:“沈语凝,你在杀我吗?”
只见沈语凝此时已经半跪到他面前,还扯开了他的衣袍,又将一把又细又长的刀刺在了他的肚子上。
楚明昭登时血流如注,血水顺着那处伤口流了出来。
营帐中有一瞬间的安静,连同裴砚舟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她怎么敢?
当着裴将军的面行凶?
“沈……沈大夫?”士兵们显然不敢相信平日里温顺的军医,怎么会如此失态?
太不应该了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不过,楚副卫的嘴也确实太毒了,有哪个人能忍得住被这样的谩骂?
唉,造孽,谁叫他嚣张跋扈呢?
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裴砚舟,几乎是暴怒着赶了过去。
“沈语凝!你不要命了吗?”
他聚起掌风,思考着要不要落下。
“滚!别动!”
只听一声极有威慑力的怒呵,沈语凝眸光一凛,“裴砚舟,你敢动我一下,他立马得死!”
这时,大家才发现,楚明昭那处伤口流下来的全是乌血,甚至还有血块。
闻言,裴砚舟脚步一顿,怔怔地看着她。
她在凶他?
她居然敢凶他?
他是玄甲营的将军,是她的上级,更是她的未婚夫……这个女人,居然敢让他滚?
她,她不要命了吗?
沈语凝再也没有看裴砚舟一眼,只趁着这个空档,迅速将一排银针再次刺向了楚明昭的肺部位置。
“嘶——”
楚明昭大呼一声疼,脸上却露出了快意的表情。
“呼,喘上来了,我喘上来了,我喘过气了!”
“呼,快哉,我肚子里不疼了!”
楚明昭大口呼吸,不停喃喃。
话音刚落,又有一大滩乌血顺着楚明昭的那处伤口流了出来。
脏脏的,血块颜色很深。
“啊呀,果然是沈院判的后人
啊!”夏太医和刘太医背着药箱,前后脚踏入了营帐。
“沈营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你这套行云流水的手法…老夫实在佩服!”
他们看着沈语凝的治疗方式,忍不住啧啧称奇:
“楚小将,你今天肯定在营地跟人打架了吧?”
“你打得太狠了,面上没伤,里头却弄伤了脏器,淤血全堵在肚子里了……若不是有沈大夫在,楚小将今天肯定是没命了呢。”
他们看看楚明昭,又看看沈语凝,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她的银针上。
楚明昭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吞吞吐吐道:
“我上午是跟人在斗场上打了几架,起初只有一点点不适,没想到这么严重。”
“我其实……”
他低头看向正在帮自己用心处理淤血的沈语凝,脸上发烫。
自己刚刚骂她…确实骂得太难听了。
与此同时,营帐中同样面色涨红的人,还有裴砚舟。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沈语凝,只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违君子所为。
他清了清嗓子,“沈大夫,辛苦你了。”
裴砚舟语气转温,不停盯着沈语凝那张白皙的小脸看。
他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切都是误会』,『我又岂会怪你?』的大度表情。
但是并没有!
沈语凝一个表情都不肯给他,全身心只专注于处理病人的伤口。
裴砚舟尴尬地抿了抿唇,被她这样忽视,还是头一次。
同时,他心里还暗暗纳闷:奇怪,沈语凝竟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有良知。
方才那样的场景,楚明昭骂得那么难听……她完全可以不救人的,没想到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救了人。
他的丹凤眼微眯,探究的目光夹杂着好奇,再次投向了她。
此时,沈语凝正忙着。
汗水从她的额头慢慢沁出来,顺着她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慢慢往下滑。
她的素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那是她刚刚想勾引自己,随意解的——她竟忘了扣起来。
裴砚舟有些不开心。
这里的人很多呢。
领口,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大,那雪白的脖颈也越露越多。
沈语凝此时却仿佛察觉不到似的,始终专注着处理楚明昭腹部的伤口。
等淤血排尽了,她又拿出缝针,细细地缝起了伤口,甚至连汗都来不及擦。
洁白如羊脂玉般的肌肤渐渐浮现了出来——
忽然,一个用力。
沈语凝衣襟滑落,居然浅浅露出一点点莹白的肩头。
“呼——”
营帐内忽然传来几声粗重的呼吸,有个新兵甚至还差点打翻了茶盏。
那么多道炙热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看向了沈语凝。
她如此诱人的一面,这些人还是第一次瞧见。
亲卫们面颊渐渐发烫,脑海里已经天马行空起来。
怪了,平日里看到其他女子衣着大胆张扬,他们并不觉得异常。
怎么沈大夫的衣襟才浅露一点点,他们就变得心乱如麻了呢?
裴砚舟狠狠剜了士兵们一眼,不悦地蹙起了眉头。
这些莽夫、登徒子、糙汉子,丝毫不懂避嫌。
沈语凝是他的未婚妻,是他裴砚舟的女人,这些贼子也敢?
与此同时,几乎不用多想——
现在端坐在椅子上被疗着伤的楚明昭,他的眸光也开始意味深长起来。
他坐在椅子上,而她,几乎是半跪着在帮自己处理伤口……
这个角度,这样的位置——非常特别!
他的视线可以比别人看得更多、更远,甚至还可以看到……很多美好的景色。
“咕咚!”
楚明昭喉结一滚,毫无预兆地咽了咽口水。
他平日里只觉得沈语凝不苟言笑,打打杀杀跟个男人似的。人人夸她长得美,他却不以为然。
毕竟,还有谁能美过自己的如烟姐姐呢?
可是现在,就在此刻,他发现沈语凝是真的美——是那种惊心动魄、美而不自知的艳色。
勾魂似的……
楚如烟跟她,其实是云泥之别!
楚明昭的拳心慢慢攥紧,刚刚行过冠礼的少年郎,眼神渐渐变暗了。
越来越暗……
忽然,一道犀利的目光狠狠射向了他。
裴砚舟将一切尽收眼底,内心不耻:楚明昭…下流了!
鄙视完别人,他又转而望向那道美丽的风景——
她的脸生得极美,皮肤莹白,欺霜赛雪。
肩头圆润滑腻,玉一般的肌肤……
明明是一副极其旖旎的画面,但她却偏偏在做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事情。
乍一看,竟有种娇美人倒拔垂杨柳的反差感。
裴砚舟喉结一滚,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沈语凝的身上。
“小心……别着了凉。”
他们还未退亲,她还是他的未婚妻。这份美丽,现在只能是他自己独享!
“将军让一让,你挡光了。”沈语凝面露嫌弃,头都未抬。
裴砚舟心头一阵失落,他才要跟她退亲,她就不如之前温顺了!
丞相府,东苑。
繁星稀疏,月亮才探出半张银盘,楚明昭已经遣退所有仆从,独留自己在房中。
他拿出画笔,近乎癫狂地在纸上胡乱描摹着。
不一会儿,纸上就出现了一位国色天香的曼妙女子。
那女子穿着简单的医袍,素面朝天,却丝毫掩饰不了身上的耀眼光芒。
楚明昭眸光猩红,他饮了酒、衣襟微敞,露出蓬勃的肌肉线条。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直率少年的天真模样?
深邃的眸光暗下来,他从暗格里取出几本‘春闺图’,一页一页地认真翻阅。
久久,他又命人叫来府上最貌美的婢女。
“怜儿,过来。”
楚明昭勾了勾蘸着朱砂的笔尖,他依然露出明朗灿烂的笑容:“今日本公子教你…风雅之事。”
一袭白衣,一弯笑容,眸光清澈,翩翩少年。
“啊,公子!”
婢女欣喜若狂,乖巧地俯到了楚明昭的脚下。
“嗯,有几分她的样子了。”
楚明昭目光灼灼,剥开婢女的衣襟,露出半个肩头。
有力的笔锋游走在小姑娘光滑的肌肤上,脑海里却是白日里那抹坚定又可怜的身影。
小姑娘阵阵颤栗,她眉目含春,羞涩地看着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主子。
“公子,您现在想让奴婢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可怜的小姑娘,羞羞涩涩,只以为相府公子今晚要宠幸她了。
“还是不够美!”
楚明昭没有回应她,只是爽朗地笑起来:“来,我来为怜儿亲自上妆。”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盒胭脂,用掸刷轻轻扫在婢女的眼尾、双颊、以及锁骨上。
眼神看起来温柔极了。
不一会儿,本还是青涩害羞的小姑娘,已然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娇俏模样。
“公子,奴婢心悦您……久矣!”怜儿哭了,直接告白。
她此时指尖发麻、胸口闷热,只以为自己是情动了。
“嗯,真乖!”
楚明昭淡淡地回了一句,笑意盈盈地看着婢女倒在地上咽了气。
笑,依然是春风和煦的笑。
楚明昭温柔地擦掉血迹,“傻姐姐,胭脂上有毒呢。”
裴砚舟用过晚膳后,本想着去丞相府安慰楚如烟。
但是,脑海里总能出现那抹倔强又任性的身影,他在行至城东时,鬼使神差地调了头。
转身去了沈府。
沈语凝今天以下犯上,冒犯了自己。他作为上级,有权利敲打一番。
京城繁华,夜景尤甚。
裴砚舟浩浩荡荡一行人,走走街上,威风凛凛。
他本就长相俊逸、身材高挺,现被侍卫们众星捧月般地衬着,更显得高不可攀。
一路上不停有小姑娘红着脸给他递香囊、扔手帕,都被冷凛的侍卫不解风情地拦了下来。
姑娘们尖叫声不断,裴砚舟却习以为常,未曾侧目。
本将心里只有烟儿一人,又岂是汝类刁民能够肖想的?
裴砚舟如是想着,脚步却朝着沈家的方向越走越快。
沈府,湖心亭。
两位喜嬷嬷此刻正拿着几本春闺图,在一板一眼给沈语凝教规矩。
世家儿女,婚期将近,姑爷又是武安侯世子、玄甲
营将军,方嬷嬷和桂嬷嬷岂能不上心呢?
“姑娘,用点心,姑爷行军打仗,必定欢喜这些事情。”
“来,我们来学习今天的第一个动作,姑娘可得看仔细了。”
“哟,姑娘别害羞呀。男人除了仕途,不就是嗜好那档子事儿么?”
她们红光满面,经验丰富。
一会儿把技巧用唱词唱出,一会儿又用动作演绎,咿咿呀呀的,好不热闹!
沈语凝以前只觉得害羞或者好玩,而今天来看,却是浓浓的讽刺。
裴砚舟马上都要跟自己退亲了,她还学这些闺房之礼作甚?
“嬷嬷们,我可以不学了吗?”清丽的嗓音响起,沈语凝蹙了蹙眉头。
裴砚舟的事,她还没有和家里说。事发突然,她仍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学怎么行?”
嬷子们笑嘻嘻地劝道:“姑娘放心,您尽管听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