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劫(洛九一)

“那么久？这罗盘你用过吗？”身后的扶云舟敏锐地察觉到禹清池话里的问题，脱口问道。
禹清池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道：“用…好几天了嘛。到底是虚渺元尊的东西，果然好用。”
扶云舟并未多想，只是说：“等太极宗已故大师兄醒过来，便早早把罗盘还回宗门吧，咱们这种普通弟子，哪配用虚渺元尊的法器。”
司珏闻言回过头，冲着禹清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而后转过头去不发一言。
在罗盘的佐助引导下，司珏和禹清池虽又走错几次，但好在他们足够有耐心，在腿走断之前来到了一处与众不同的墓室。这座墓室墙壁围成了六边形状，除却中间有一处倒锥形状的供台，便没其他的东西，而在供台之上正悬着一颗珠子。
禹清池看着那颗泛着幽白光芒的珠子，突然抱着身体跪坐下来，牙关不由打颤。从刚刚开始她便觉得自己身上的暖罩已然挡不住清寒珠的寒气侵蚀，怕耽误进度便没说什么，但一看到清寒珠本物，一股巨大的寒意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她呼出阵阵冷气，睫毛都结了冰霜，却见用灵力取暖的扶云舟除却有些发冷外便没什么症状，她想大抵自己只有一魂又是托生，来了这极阴之地自然受不住。
“你怎么了！”扶云舟蹲下来，见禹清池冻得嘴唇发紫，连忙捻决要用离火为禹清池取暖。
司珏打断扶云舟的施法：“清寒珠不能见明火，否则便会化成汤水。”
扶云舟急道：“那钟寄灵怎么办！我们能眼睁睁看着她冻死吗？你那个暖罩终究太温和，不用明火她怎么暖和得起来。”
禹清池捏住扶云舟施法的手腕，“对，不能用明火。黎川泽的尸身不能坏。”
“都什么时候了。”扶云舟急切说道。他只是普通弟子，见识不多，只知道凡人和像钟寄灵这样灵力低微的人，在这种寒冷下，不等出去就会没命。用明火取暖是最快也是最有效让她缓过来的办法。
禹清池还要再拒绝，突然头顶一片黑霾铺下来缓缓搭在她的肩膀上，她顿时暖和许多，比明火更甚的暖意四面八方袭来，融化了她睫毛上的冰霜。
她一瞧，这衣服在墓穴中清寒珠的光芒照射下洁白胜雪，通体发光，赫然就是司珏那流光溢彩的华贵外衫，她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去。
司珏立在她身侧，并无过多神色：“这衣服被我煨暖了，可给你解寒。”

兄，为了我的生辰你花费……
禹清池缩在小小的一方地界,整个身体被司珏的外衫掩住，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她想着司珏将来一定会把这件衣服扔掉，未免浪费还是让它物尽其用的好。于是禹清池便裹紧衣领处,同时将手伸进袖子之中，把衣服穿了起来。
“师兄，这衣服……”
“你穿就好。”
禹清池站起身来,外衫自然拖了地,袖子堆了好几层才堪堪露出手腕，在清寒珠的照射下,她整个人拢在了一片白光之中，犹如一个行走的光晕。
扶云舟关怀问道：“怎么样？钟妹妹,你好点了吗？还冷不冷呀？”
“好多了，我师兄这衣服甚是保暖。”禹清池知道一件薄如绸缎的外衫绝无保暖的作用，唯一的可能就是司珏方才在衣服上附加了灵力,使得这衣服成为比暖罩更有力的取暖工具。
禹清池感激地看向司珏,见司珏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什么都没说，继续去干事。
三注目光聚在清寒珠上。一般这种重要法器,只要被外人触碰便会自毁,还好他们懂得这个道理。
三人就地盘腿而坐,司珏两指竖于唇间发动咒决，而后手中迅速结印,将结印推摊到整个密室之中,形成一张巨大的法阵。在法阵的作用下,以清寒珠为中心，蔓延出三条银白色的脉络，这三条脉络分别通往密室的三堵墙壁,其中两条被墙壁拦截，只有少量白光穿过墙壁缝隙。而东北向的一条银白光线畅通无阻的穿透墙壁而出。
司珏站起身，看向东北向的墙壁：“这堵墙并不存在，是障眼法，随我来。”
说罢，便抬脚朝着那堵墙壁而去，他并未在墙跟处逗留，直直地穿过了那堵墙壁。
扶云舟紧随其后，先用手试探了一下墙壁，这墙壁敲击起来是硬邦邦的手感，他有些迟疑，这么走过去确定不会撞的头破血流吗？
却见一旁的禹清池毫无顾虑，神色不变地穿透墙壁走了进去。
于是扶云舟两眼一闭，用撞的方式从墙壁穿身而出，因此还踉跄了一下。再睁开眼，发现他们三人来到了一处昏暗的狭道。
扶云舟正要继续走，但被禹清池拦了下来。
禹清池从挎包掏出几张符咒挥洒出去，只见原本空荡的狭道突然从两侧墙壁射出几支羽箭，这羽箭威力强劲，射出后牢牢钉死在另一面墙上。
扶云舟吓出一身冷汗：“还有完没完了…”
对这种状况，禹清池已经设想到了。黎川泽的尸身存放之地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让人进来？
“走吧。”禹清池率先朝着前方走去。此时司珏追到禹清池的前头，化出沧霄剑，挡在禹清池身前，沉声道：“想必这样的机关还不少，我走前面。”
“那你要多加小心。”禹清池将如床单罩在身上的外衫拢了拢，十分习惯地缩在司珏身后。
扶云舟咽咽口水，站在禹清池的身后，道：“钟妹妹，我殿后。”
三人顺着清寒珠散发的光线小心翼翼地走着，接着又过了一道火刑关，一道幻境，幸好他们早有准备，应对起来还算得心应手。况且这种机关对于司珏实在算不得什么高深伎俩，虽费了一些功夫，却照样到了清寒珠的尽头，也看到了一个琉璃门。
清寒珠的白光将整个琉璃门映得熠熠生辉，同时穿透琉璃门照亮了里面的天地。
禹清池抬起沉重的步伐，慢慢靠近琉璃门，直到整个身体贴近了琉璃门。透过这道门，她看见了墓室中心的冰床，在冰床上静静躺着一个身着太极袍的男人。
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孔，但脑中却为男人换上了大师兄黎川泽的脸。
“师妹，我在南海为你寻来的灵木，制了一柄桃木剑给你做十六岁的生辰礼物。此剑有灵，可斩鬼除魔，你喜欢吗？”
禹清池一时茫然，恍惚中大师兄正站在她面前，脸庞渐渐清晰，白光将他的身形轮廓勾勒出来，整个人如立在雾色。她轻轻叫了一声：“大师兄。”
黎川泽浅浅笑起，抬起手将禹清池鬓边头发整理整齐。禹清池突然感觉肩膀有了重量，侧目看去，黎川泽的右手搭在她的左肩，依旧厚重有力。
禹清池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是钟寄灵，而是本来的模样。她看着黎川泽，卸掉了所有负担，满是轻松肆意的感觉，绽开笑颜：“大师兄，为了我的生辰你花费不少心思吧。”
“为你花费心思不是应该的吗？”黎川泽生性本就如风如竹，说话也是温柔细语。禹清池从来都觉得他能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说句话便是最好的，仿佛她的小烦闷、不开心都被温水化开，荡然无存。
“不知师傅和二师兄准备了什么。他们这几日总是藏着掩着，想必也是很大的惊喜。”
“那是自然。师傅和二师弟最宠你，给你的生辰礼物必是寻天觅地也找不来的。”黎川泽将她身上的太极袍拢得齐整：“清池以后是个大人了，要为宗门女弟子做表率，要好好修炼学道术。”
“知道了，大师兄。你还不放心我吗？”禹清池耸耸肩膀，望向天边张灯结彩的灵兰殿，“大师兄，我的生辰用不着那么铺张吧。”
黎川泽挽起禹清池的手，带她走向灵兰殿：“今既是你的生辰，也是太极宗位列于六大仙门的日子，此后我们便可与其他五大仙门并肩作战，守护天下苍生。到时后加入我们太极宗的弟子也会更多了。”
“太好了。”禹清池看着挽着自己的那只手，眼眶有些湿润：“大师兄，我们师徒四人永远不分开。”
“当然了，清池是师父和师兄最亲的人，我们永远不会离你而去。”
“谢谢。”禹清池看着黎川泽宽大细腻的手掌，忍不住坠下眼泪，她记得很清楚，黎川泽曾经为救她，左手手背被恶鬼撕咬一口，留下一条一寸长的疤痕。
“原来我重活一世，最开心的时候是在这处幻境……”
“我现在是钟寄灵，不是禹清池。大师兄已经死了，我不能再骗自己了。”禹清池唤醒自己，眼睁睁的看着黎川泽的脸扭曲变形，直到化为一团雾气。
雾气散后，禹清池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幽深狭长的地道，还有不断在她眼前摆手的扶云舟。
原来，她根本没有到琉璃门前，也根本没有走出幻境。
“你掉进幻境了，我叫你半天你都听不到。”扶云舟凑到禹清池跟前，看见她眼角处的泪珠：“你哭了，你刚刚看见什么了？幻境为了让人沉沦，不应该都是展现人记忆中最开心的东西吗？”
禹清池擦擦眼泪，“没什么。”接着便转移话题：“这里的机关是幻境，你们都没掉进去吗？”
“你师兄他能耐比较高，压根没中招。我嘛……”扶云舟嘿嘿一笑：“做了个梦，在梦里有老婆有儿子，八卦岭还把我认了回去，于是我白天降妖除魔，晚上老婆孩子热炕头，挺开心的过了一阵。可是我这人较真啊！我一想那妖魔鬼怪基本都是晚上出来的，白天捉什么鬼，越想越不对劲，正好你师兄用清心咒给我念了几句，我就醒了。”
禹清池看向司珏：“师兄…你…你怎么不给我念！就看着我在幻境里挣扎啊。”
司珏本靠在墙边，这时抱着手走过来，缓声道：“这里的幻境并不难对付，你早该有察觉。若非你自己想沉浸梦中，怎会醒不过来。”
司珏轻拍了禹清池的肩膀，这种感觉让禹清池想起梦中黎川泽将手搭在她肩上的场景，随后司珏擦身过禹清池，朝着前方继续走去：“你活的也不容易，等你做一个美梦又如何。”
禹清池在原地怔了怔，司珏一席话让她觉得他仿佛能看穿自己一般。她回忆着梦中的场景，是啊，她早有察觉，只是执意能在梦中多待些时间。
她叫上扶云舟，紧随司珏而去。接着又来到了琉璃门前，扶云舟将头凑上去观察琉璃门里的东西，惊讶道：“到了，到了。我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应该就是黎川泽的尸身了。”
禹清池看向琉璃门，“刚才在幻境中
我已经来到这里。”
“幻境里出现一些未来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司珏说罢，便四下打量着开启琉璃门的机关。
这时，专心致志透过琉璃门观察里面的扶云舟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同时声音响亮地大叫起来：“啊啊啊！里面，里面有鬼！有一个长发女鬼！”
“存放尸身的地方怎么会有鬼，是不是你方才过幻境时致幻药吸多了，看错了。”禹清池向前跨了两步，睁大双眼看向琉璃门里处，突然一个白色身影闪到禹清池眼前，与她隔着琉璃门四目相对。
这“女鬼”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发灰。禹清池认出了她，不是什么女鬼，是她一个故人。

那“女鬼”看到来人,眼神阴冷，禹清池略微吃惊，忍不住一句：“小师.....”最后一个妹字还未说完,那“女鬼”直接飞身上前，双掌蕴灵，朝禹清池几人劈来,口中道：“何人擅闯凛寒窟禁地！”
禹清池站的位置靠前,当即反应过来，一把掏出桃木剑来挡。那“女鬼”近了些,三人感受到她的气息，并不是什么鬼祟,而是活生生一个人，只是因在凛寒窟待久了，寒气浸体,便带着阴冷之感,与普通人并不一样。
“女鬼”的掌劈在禹清池的桃木剑上，被弹开，她站定后略微惊讶,眼神凌厉,语气冰冷：“你为何会有我大师姐的法器？”
司珏与扶云舟听到“女鬼”这样说,当即反应过来，这女鬼就是太极宗的人。
禹清池还未来得及解释,“女鬼”再度飞身上前,展开架势朝禹清池攻来。司珏本想直接将那女鬼打开,却不想禹清池脚点空地，拿着桃木剑迎了上去。
禹清池这些日子一直找各种空闲时间潜心修炼，虽说进程很慢,但好歹比刚开始寄生在这个身体里时好了许多，与“女鬼”过几招还是没有问题的。
禹清池抬剑飞身，流星斩月，再一招半挂飞旋双脚蕴力对上女鬼劈上来的掌，女鬼被她击退半步，转头看向她，停止了攻势。
“你是谁？不仅有我大师姐的法器，还会我太极宗的招式？来此又是何目的？”
接连一串的问题抛出，禹清池脑子飞速旋转，只有先稳住付倾棠才是权宜之计，“师姐，你先冷静下。”
“师姐？谁是你师姐？”
禹清池看她不再攻击，想着司珏与扶云舟在一旁，不得不继续谎言，于是缓声道：“师姐，我是太极宗新入门的弟子也是虚渺元尊的妹妹，姐姐的法器是我刚去福宁县取到的。我们来此是有要事，绝无其他恶意，一切都是为了太极宗。”
付倾棠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一身柔纱白衣轻飘飘的挂在她略微单薄的身上，因为长期在凛寒窟待着，皮肤下的血管都有些泛青。听着禹清池说的这一套，她冷笑一声。
“你是哪里冒出的，一派胡言，我从未听过大师姐有什么妹妹，你想打着大师姐的旗号做什么不轨之事？”
禹清池愣住片刻，的确她以往在太极宗并未提及过自己家人或者其他，她编的那一套自己有妹妹的托词若是骗骗外人还行，可是要骗太极宗的人，是有些困难。
“师姐，是我姐姐未曾向你们提过，那时候我还小。”
虽然如此，禹清池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她现在可不能穿帮，司珏可还一旁看着呢。
但是此时付倾棠已经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从袖中幻出长剑，飞身就向禹清池刺来，禹清池极速往后退。
“以我大师姐名义行事，我今日便替大师姐除了你这个骗子！”
司珏明显感觉对方这次是起了杀意，于是长袖一挥，沧宵剑“叮”的一声撞上付倾棠的长剑，司珏甩剑是蕴了灵力，沧宵剑又是绝品法器，自带力量，这两剑相撞，付倾棠自是承受不住，被逼退两步，胸口一阵发闷，若不是灵力压制，怕是这一口血就要涌出口。
付倾棠后退几步后站稳，抬眼看向司珏，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刚才那一击，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若是再强行上前打下去，唯恐性命难保。
“你是谁！”
司珏站在禹清池身前，微微侧身将禹清池挡住，居高临下的看着付倾棠，淡声道：“世人称本座为镜玄圣尊。”
只这一句，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整个墓穴中一片寂静。
禹清池没想到司珏竟然这时候自曝身份，而一旁的扶云舟双眼瞪大，只觉得有一道惊雷在他脑中响起。
“你...你....你，钟....钟妹妹，你师兄怎么胡言乱语，还还....还有，你说你是虚渺元尊的妹妹？！你们.....！！！！”
禹清池现在没功夫与扶云舟解释，只是拉了拉司珏的袖子，眼中似乎在说：“你为啥要说出你身份。”
司珏并未理会禹清池，他之所以现在报出身份，一是不想眼前这个女子再过纠缠。二是免得眼前这个女子一直不扰不休，把禹清池“谎言”戳破了，她脸上挂不住，于是便将身份甩出，希望能够快些取到黎川泽的头发。
“真是好笑，你们一个说是我师姐的妹妹，一个说是圣尊，哼，果然物以类聚，你们快些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付倾棠尽管知道眼前这个人深不可测，自己也打不过他，但她仍旧不愿相信他口中所说的话。
禹清池没想到会有人为大师兄守墓，而这个人还是曾经太极宗的小师妹。
她殉道时，付倾棠刚入太极宗的时间不久，算是当年师父收的关门弟子，而那时候禹清池早已成名，不常回师门，多数时间都在外斩妖除魔，所以她与这个小师妹偶尔见过有数的那么几次，感情也并不深厚。
她寄生后，再回太极宗时甚至都忘了有小师妹这样一个人，今日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她。
往日禹清池就听二师兄八卦过，新来的小师妹是钟情大师兄的，却不想她情深至此，大师兄死后这么多年了，她居然宁愿在这极寒的凛寒窟，独自守着大师兄的尸体，成为他的守墓人。
司珏轻瞄一眼陷入深思的禹清池，也懒得跟付倾棠争辩什么，看她那样维护黎川泽的尸体，司珏便知道这个付倾棠所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