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植自从回来后,没有一刻得清闲。
嬅京发生了两件大事,皆因他而起。
林羽植在朝可谓是杀疯了眼,举着瘆人的火把,执箭抄进一位太守的家,从密道进去打开一扇暗门,里面整整藏了两扇门的金砖,全是派给百姓的赈灾金所制。
贪官第二日被满门斩杀,游行的囚车全是百姓投的烂白菜叶和鸡蛋,更有甚者将自家几天几夜的牛粪鸡粪,专往贪官嘴边扔,闹市间一时弥漫着腥臭。
与此案涉及的知县、地方书吏、乡亭长都被斩杀了。
林羽植此举风行雷厉,处置得大快人心,足足给国库添置了万两的金银,谁也拦不住他。
林羽植箭射得百发百中,在军中享有“神射手”的称号,又得太后娘娘举荐,前面的路都摆到面前了,小皇帝不得不封他为总督。
一时间这位林总督的名号在朝堂上响当当。
顾宴书为此头疼了好一阵,在军中睡了好几个晚上,让裴家人谨言慎行,不许招惹冯家的人。
林羽植风头正盛,难免会抓住错处大做文章,一点点地除掉他身边可以用的将士。
顾宴书短时间内只能用防和躲的方式,等他这股春风得意的气势散去了,再做周密的打算。
这第二件事由此而发。
回来没几天后,陈窈与顾宴书各自收到了喜帖,一同去国师府吃酒席。
顾宴书提醒过李牧,卓资身上的命案还没彻底消除,身份敏感,不宜操之过急。
李牧对心爱之人却是一刻都等不及了,了如指掌地说:“我要娶的不是卓资,而是云大人之女云乔。”
这是李牧为卓资找的新身份。
顾宴书劝不住,任由他去了。
然而,意外还是来了。
酒意正浓之时,官兵们威风凛凛地斜挎刀枪,如潮水般涌入,霎时间喜气的四方庭院如昼夜侵袭。
林羽植手举长弓,鹤立地站在刺眼的光下,眉宇间不容置喙的威严四射,“本督奉太后娘娘之名,捉拿凶手归案!”
热闹的氛围被搅扰,人群四处逃窜,国师府顿时陷入一片恐慌。
顾宴书从男眷酒席大步走来,一把将陈窈护在怀中,用宽大的袖口盖住她的双眼。
陈窈她透过男人衣袖,看到了林羽植一双沾满冷冽的双眸,眼梢上挑,颚角锋利如刀雕。
男人盛气凌人的气势腾起,使陈窈徒然间陌生起来,仿若第一次认识他。
顾宴书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别怕。
陈窈不怕,她只是担心卓资的安危。
李牧一身喜服,早无先前的洋溢之色,他想趁乱在他们进后院前,将卓资从密道送走,但还是没躲过林羽植训练有素的手下。
他们像是早料到如此,先一步控制住李牧,几人将未出鞘的刀架在李牧的胸口,将他拦住。
李牧被掀起的剑气阻挡,怒目质问:“你这是意欲何为?”
“国师大人,本督担心您识人不善,误将杀人凶手娶回了府。”林羽植一字一顿,风轻云淡地道:“您可要退后!刀剑无眼可别伤了您!”
李牧死死地盯着林羽植,像是要将他看出一个窟窿一般,“无凭无据,休得血口喷人!”
林羽植白到发冷的肌肤如被抽干了血一般,他漾起一抹冷笑,“本督带回去审问一番便知晓了,她不说实话,铁钳与木枷会让她开口!”
听到他要对卓资动刑,李牧慌了神色,他不顾礼仪,眼底一瞬燃起愤然,“总督大人抓错了人,又当如何自处?”
林羽植正过身看他,萦绕着凛然正气,别有深意地说:“她若没将人推进河边,本督自愿卸任!”
李牧沉寂不语,额边的青筋暴起。
卓资被人抓走了,关押在牢狱不见天日,夜里还有吱吱叫的老鼠作伴。
她细皮嫩肉,如何能受得了此等苦楚。
李牧思量周全后,当晚只身一人劫了狱,带着卓资远走嬅京,两人成了全城被通缉的对象。
而那些一众对盛明朗的追寻者,一时间对林羽植称赞不已,李牧温润良善的国师形象很快被林羽植取代。
林羽植看似惩奸除恶,为民心之所向,实则是要让顾宴书孤立无援,逼走他身边的可用之人,否则凭李牧一人之力是无法撼动守卫森严的大狱。
林总督的做法赢得民心,冯氏一族在军中视野逐渐扩大,大有将兵权吞入囊之意。
中秋过后,天黑得愈来愈晚。
陈窈一抬眼,头顶一片青灰色,远处乌云滚滚,似要变了天。
她站在风口处,身裹大红梅花纹襦裙,束一条白玉如意绦,领口镶嵌一圈白狐狸毛,给她的娇媚平添几分淡淡的清冷。
风掠过女人耳畔的青丝,她瞭望过眼云烟,心里不禁泛起了层层涟漪。
金瑶楼重建后,陈窈交由晓依全权打理了,也没再回曲家。
这样清闲的日子,她忽而很享受,还颇为悠闲地在王府找了片地,撒上一把种子。
而顾宴书除每日教习小皇帝外,都雷打不动地留在府上,两人都默契地陪伴彼此,也对嫁娶之事缄口不言。
顾宴书给她盖了层披风,环过她娇瘦的身躯,“外头冷,别受了寒!”
“不冷。”陈窈轻靠在他怀中,温声道:“炭火多往玉兰他们屋里添些吧,别冻着她。”
“有凌雲和凌霄在,你就别操心了。”顾宴书轻笑她。
兄弟二人看在玉兰肚子里的孩子,表面上和好了,但心中对彼此还有一股怨气,一个怨对方不吭不声地抢了自己的女人,另一个嘲笑他连女人都保护不住。
总之,谁也不服谁。
凌雲和凌霄赶回复命时,脸上都挂着彩,一眼一个瘀青,下起手了没轻没重,尤其是凌霄的鼻骨都快打歪了。
陈窈想凌霄挨得那几下应该是没想躲开,后面两人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
顾宴书默不作声,只说了句让他俩各自去领罚,对玉兰的处置并未开口。
陈窈递给了一个让凌霄安心的眼神,让他好好照顾玉兰。
她深知其中的内情,顾宴书不是不罚,是没理由惩治。
先皇在位之时,四大家族拥护皇室,分别为冯家、裴家、曲家和莫家,边疆稳定,百姓安居,一派盛世之景。
而后皇位更迭,嫡子顾远璋上位,冯家想独树一帜,朝堂一时风云变幻。
莫家自诩清廉正派,不屑与冯氏一族为伍,写诗抨击其狼子野心,于是便成为第一个被开刀的家族。
一纸谋反的折子参上,血腥霎时席卷整个家族,带头的将军见到活人就挥刀,鲜血喷射,连幼婴都不肯放过。
当喊叫与啼哭褪去,莫府陷入一片火海。
唯有莫家嫡出的一双儿女侥幸活了下来,莫大人已算到有躲不过灭顶之灾,半个月前便把女儿送到了乡间,制造了一场假死,侥幸活了下来。
嫡子正要连夜送走,却已是来不及,屠了满门后,年幼的嫡子从尸山火海中颠颠撞撞地站起了身。
他衣衫破旧,浑身是血,寒冬腊月在雪天赤行千里,最后倒在一家医馆前。
命侥幸捡回一条后,他与好心人道谢,改名换姓,以布衣身份参加科举,连中三元,博得头筹。
一朝成为受万人追捧的国师大人,温润的外表下披着复仇雪恨的心。
李牧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利
用职位之便,找到送到乡下的姐姐,他以为会很好找,可那户人家收了莫家的钱却不干人事。
瞧见莫家一族落败了,便将生得有几分美貌的莫见心发卖了。
李牧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却一无所获。
直到他大婚的前几天,卓资邀陈窈来府小聚,他看到了陈窈身边的玉兰,眉眼间逸出的丝丝清婉,与他嫡姐一模一样。
莫见心当年并未被真正发卖,莫家的那点心思早被冯太后洞察,将其用她弟弟的性命做威胁,让她前往望月楼当细作,探取顾宴书的情报为自己卖命。
姐弟相见两行泪,泪水打湿衣衫,一切在不言中。
只不过,刚见面又要分别。
担心完玉兰,陈窈又言:“小云儿也睡了吗?”
带着孩子一路东躲西藏多有不便,卓资将小云儿锁在了箱子里,陈窈有感应一般将孩子带回了府中。
“用过晚膳,玩了会儿就睡了。”
顾宴书怕照顾不好,特意请了嬷嬷照看,这嬷嬷有个小孙子,不到五岁的年龄与小云儿相仿。
陈窈明白顾宴书的良苦用心,卓资不在女儿身边,府上除了陈窈外小云儿谁都不熟,他便给她找了玩伴相陪。
顾宴书在府悠闲过了一个月的日子,太后还未有举动,却因匈奴屡次侵犯边境,掠夺粮食,摧毁田地而止。
小皇帝请顾宴书去上朝,一同想法子应对。
此事迫在眉睫,一众百姓簇拥林羽植领兵,小小匈奴胆敢犯上,林总督自然第一个打头阵,出战北伐匈奴。
本无可非议的事,林羽植却在执行军事时,摔伤了腿,他伤残着一条腿,别说是上战场,连每日走路都需坐木制轮椅而行。
太后主张和平,不希望看到生灵涂炭,提议赠送丝帛与酒食,并以和亲来破解。
顾宴书神色骤然一变,有资格派去和亲的便只有长乐公主——顾璇儿。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众大臣纷纷跪地附和,短短几个月便向冯家势力而倾倒,顾宴书不禁心如寒冰一般。
小皇帝与顾璇儿乃一母同胞,他自是舍不得皇姐嫁去蛮荒之地,可和亲却是不费一兵一卒的法子,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既想不出来,小皇帝也乏了,“择日再议,退朝!”
很快,前朝派公主和亲的消息便传到了广灵殿,顾璇儿四肢如陷入死水一般,全身木头般地怔住。
顾璇儿不懂,牺牲她一人就能平息匈奴的挑衅吗?
她心口乱跳,慌乱地问:“咱们不是有兵吗?带兵去歼灭他们啊!”
春明皱眉,安慰着她,“皇帝还没有同意,公主您别急,还有余地。”
“本宫要去找太后娘娘!”
顾璇儿正要出殿,却被太后娘娘身边的老太监挡着去路,尖嗓婉转道:“奴才给公主请安!”
“你来做甚!”顾璇儿警惕地看着他,她最讨厌这个阉人了,煞白的脸沾着乌烟瘴气,一开口就令人作呕。
老太监身后得太后的撑腰,此时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奴才看,他肆意的目光往顾璇儿的身段瞅,春明一手将公主护在身后。
“老奴奉太后娘娘之命提醒公主,您身为一国公主,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背后的一切全是大齐的子民为您所供。”
“您富丽的宫殿是百姓一砖一瓦敲上去的,您身上所织不菲的锦缎是女工一针一线缝制而成,您所享的佳肴是师傅费二十几道工序烹饪。”
“子民为您鞠躬尽瘁,如今大齐有难就是黎民百姓受苦,您身为公主有不可推卸的职责!”
顾璇儿身子一震,粉嫩的唇发着颤。
“不过嘛,也不是完全不可避免。”老太监流露出狡诈的笑,哼笑道:“您求错了人,此时若有战无不胜的大将,代替林总督出战击退匈奴,您就不必去和亲了!”
顾璇儿眼眸流转,她听明白了。
夜色沉沉,弯月如钩。
顾璇儿深夜前来,府中未见顾宴书的身影,他还在大殿与小皇帝商讨政事,王府中只有陈窈一人。
陈窈素色长裙,披着长发,为公主倒了一盏茶水。
顾璇儿不是第一次来顾宴书的王府,但她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有生机的景象,庭院中小桥流水,假花一尘不染,即便是黑夜也能看出满园馥香,生机盎然。
想必全是出自陈窈之手打理。
顾璇儿无心品茶,裙子随着她起伏的动作摇晃,她面沉如水,双膝跪了下来。
陈窈见状,连忙搀扶她,与她一同跪在了地上,“公主!快快轻起,此等大礼受不得!”
顾璇儿憋在心里的眼泪一触即溃,嘶哑着嗓道:“本宫前来求皇兄出征!”
陈窈也听说了此事,她捏着绣帕,帮顾璇儿拭去泪水,“你皇兄会想办法!快起来!”
“皇嫂!你在本宫心中早就是一家人,你不能看着本宫陷入魔窟啊,匈奴蛮横骄纵,去了便是终身囚徒啊!”顾璇儿的泪如流水般涌出,她已不顾公主的形象,拽着陈窈的衣袖大哭,“真让本宫嫁去,还不如让本宫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死了算了!”
“公主,万万不可轻贱自己的性命啊!”陈窈没料到她如此抗拒,急忙劝慰道。
“皇嫂!求你为本宫求求皇兄可好,你的话他一定听!只有他才能救本宫!”
顾璇儿深知陈窈的一句话顶得她上万句,她把自己的性命全抵在了陈窈的身上。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陈窈的手腕被她捏得死死,压根抽不开身,“春明,快拉起公主,跪在地上成何体统!”
顾璇儿指尖嵌入她的袖口,拉扯间不小心将她的皮肤划出了个小口,“你答应本宫,本宫就起!”
陈窈无奈,只得同意,“我且一试!”
顾璇儿满脸泪水,摇摇欲坠地被宫人架着出了王府。
私心所为,陈窈不想让顾宴书出征,抵御匈奴不知何时才能见归期,再见时又不知能否活着。
顾璇儿此求,她三日前便已知晓了。
冯太后召见了陈窈,所述便是给她选择。
慈宁宫一片空寂,殿内只有一个老太监侍候,陈窈跪下行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冯太后满头珠翠,鬓间滋出几缕银发,却一点都不影响她周身散发的威仪。
陈窈跪在地上,微抬起了下巴。
女人脸如瓷般白皙,双颊似水蜜桃红润,一支白玉金钗斜插,洋红色袄裙紧裹她窈窕的身段,是个为数不多的明艳美人。
冯太后从前不喜欢陈窈,现在对她更是厌恶,一个长得狐媚的女人,手段也是了得,勾得王室的男人都对她死心塌地。
顾宴书对她痴迷至死,就连她的儿子顾远璋都非她不娶。
也罢也罢,等她真嫁入宫门,她要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赐座!”冯太后脸上毫无笑容,开门见山地将匈奴发来的书信与她摊开来说。
陈窈瞳孔收缩,一瞬愣住。
“顾宴书出征有很大的优势,他曾带兵征战沙场,论有谋,他比敌军聪明,论武力,他的威猛不输敌军!”
陈窈已明白冯太后的意图了,她想让顾宴书去战场,打仗九死一生,太后自是舍不得自己儿子送命。
冯太后细如丝的弯眉挑起,笑她还是太嫩了。
她接着道:“但哀家想告诉你的是,他战匈奴能赢,但在凯旋而归的路上,他与将士们挺着疲惫的身子,是否还能再应对一场战争呢?”
陈窈美目倏尔瞠大,扶在金丝楠木椅上的指尖微微泛白。
冯太后一双看破世间的厉眸盛满算计,她言语慷锵有力地道:“从前顾宴书能从虎口脱险,是因他命好,与你委身于花颐村,但如今故地
重游,哀家不会让第二个花颐村再现!”
陈窈对太后知晓此事早已料到,她想故技重施,再次让顾宴书有命去,却无命回。
“他是嬅京英雄啊!”陈窈心头一震,眉头紧蹙,“若他有个好歹,谁来保护嬅京的子民?”
“哼!”冯太后笑她单纯,凝目道:“你以为我大齐无人征战吗?英勇的战士比比皆是,但……送死的名额却只有一位!”
陈窈心凉了一截,冯太后布了一整盘棋就是要顾宴书置之死地,他躲得过战场上的刀尖,却躲不过一群养精蓄锐、精力充沛的冯家军,一旦他们在暗中埋伏,等待顾宴书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一瞬想到了莫家灭满门的火海,不禁脊背发冷汗,言辞间也激烈了起来,“太后娘娘日日礼佛,不怕被自己的歹念反噬,遭来报应吗?!”
太后高台危坐,满是漠然的眼神冷冷地睨着她。
陈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还没等太后发话,老太监已快步上前,挥起了袖口,落了一记清脆的巴掌!
“啊!”
陈窈头上的珠钗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打落,几缕发丝随之散落,脸颊瞬间红了。
火辣辣的疼痛使她眼泪翻涌,陈窈不敢有一言半语的埋怨,旋即恭敬地跪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殿后传来一声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小猫将笔架打翻了一般。
冯太后悠悠地向后瞧了一眼,使了个眼色给老太监,“让香兰干活当心点!”
老太监领命,弓着身子去了殿后。
“你这小脸还真是娇嫩,才一巴掌就红了?”太后站起了身,拖着牡丹金边的华服走到了她身边。
相似小说推荐
-
千山风雪(蓬莱客) [古装迷情] 《千山风雪》作者:蓬莱客【完结】晋江VIP2025.06.22完结总书评数:40089当前被收藏数:51845营养液数...
-
人云亦云(盐炒橙) [BG同人] 《(HP同人)[HP]人云亦云》作者:盐炒橙【完结+番外】晋江2025-03-12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5673 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