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霓裳怎肯就此作罢,又追问几声,见他目光又瞟河边,若有所悟,道:“莫非是与先帝有关?若是,尽管说来!”
 胡德永依旧含糊打岔,显是懊悔自己方才多言。
 李霓裳翻脸,冷声道:“胡德永!我命你说,你敢不从?”
 胡德永慌忙下跪,无奈,只得说道:“老朽听闻,似乎是先帝又改了心意,或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担心裴将军和宇文纵勾结,便下令杀死进京的宇文纵全家,剩他一人逃脱,这才致令他彻底叛出朝廷,后来又与裴大将军打了几年,越走越远,再无回头可能了。”
 李霓裳惊呆。
 她此前全部听来,都是因宇文纵造反失败,全家被杀,他一个人逃走,因此他迁怒裴家。
 怎的听胡德永的意思,竟是叛乱后不久全家就被杀了,当中还牵扯到裴大将军。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醒神过来,立刻追问。
 毕竟事关她的父皇,胡德永已经后悔不已了,忙道:“此事全是先帝秘密所为,当时以我的官位,也是丝毫不知,直到几年后,大将军入狱,我从中奔走,这才略微知晓了些,至于全貌如何,个中曲折,我一外人,更是不敢肯定。公主若想知更多,裴家叔祖裴隗。他是裴家人,辈分又最高,或知道些当年我不知之事,公主可以去问他。”
 “不早了,船家在等,老朽先去了,公主保证!”
 胡德永说完,匆匆上船,立在船头,拜别而去。
 木舟已去,李霓裳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
 她立在祭拜的河边,盯着残留的香火,久久凝怔之际,身后传来马蹄之声,转头,见一亲卫匆匆赶来,说刚收到一封信,称万分火急,便送来此地,请她过目。
 李霓裳接过,看完,心顿时砰砰急跳起来。
 信中说,如今河东的北线的大战进入最关键的时期,正在进行一场决定性的大决战,战事极为吃紧,君侯夫人白氏忙于筹措军马,好给前线补给,不料,行踪被叛徒泄露,遭遇马贼围攻,那些马贼疑是兵丁假扮,不但人数众多,且战力极强。君侯夫人就近退到定阳郡附近的一个小城中,正在坚守。
 如今河东两面受敌,且路程距离那地各都颇远,会有她这里,发兵过去,最为便捷,故大胆给她发信,恳请出手救援。
 信至此为止,并无署名。
 李霓裳问是谁送来的,亲卫说对方也没说,送到就走了。
 李霓裳当即赶回城中,召来李长寿,也无商议,径直便将事情告诉他,让他把守此地,她立刻出发,追刚走不久的李忠节,先去解白氏之围。
 李长寿欲言又止,李霓裳道: “我知晓你的所想。你是担心万一有诈。你放心,我会警惕。不管是真是假,此行我定要去一趟!”
 李长寿只得应下,亲自为她挑选一队忠勇的卫队。
 救兵如救火,李霓裳当日出发上路,次日,追到了才出去没多远的李忠节,汇合后,当即掉头,大队先赶往定阳郡。
 大军雾甲星途,以全速急行军,五日后的黄昏,便赶到了小城。
 那一伙儿马贼人数约五六百众,怎敌这边五千强兵,也不用什么计策,到达后,李忠节当先冲突,不过一盏茶功夫,对方应也知断无取胜可能,迅速撤退,戴围城得解,天也才刚擦黑。
 只是于白姝君而言,她这一行百人,已在此被困多日,突然见到李霓裳领着军队开到,瞬时解围,欢喜感激,自不必多言。
 原来只她自己也就罢了,此行因拗不过爱女的缠磨,怜她前次所受之苦,想着这回不算辛苦,路程也都是熟路,便带上同行,没想到竟会遭此意外。
 当夜二人同宿一床,阿皎躺在中间,叙旧话新,谈天说地,夹杂着阿皎的笑声,纵然太下依旧乱战,世上兵荒马乱,但这个时刻,这一张小小的床榻,便也足以承载片刻的欢欣和热闹了。
 李霓裳将自己收到无名信的事告诉他。起身下榻,取信给她看。白姝君看完信,沉吟了下,说:“我若所料没错,信或是夏家儿子夏惟钰所写。此前两家节贺往来,我见过他的笔迹,与这很像。”
 “是他?”李霓裳终于想了起来。
 “他若知道,为何不公开具名,况且,他是如何得知阿嫂你被困在此的消息的?”
 白姝君似若有所思,却没立刻说话。李霓裳问完,很快,自己便也醒悟了过来。
 “难道内奸便是便是出自他家?”她吃惊道。
 白姝君道:“若是如我所猜,主谋怕应是顾家。他家此前因为婚事不成,应是怀恨在心,或有所动作,里应外合,他两家孟不离焦,应是不得已跟从,他家儿子才会匿名发信给报讯。”
 “上次阿皎出事,我便疑心应有内奸协同。只是不敢肯定,如今看来,极大可能,我会尽快发信给韩枯松,让他留意!”
 二人已是多年未见,此番相见,起初仿佛都有默契地避免主动先提及裴世瑜和天王新近的噩耗,片刻后,白姝君望了她一眼,终于还是说道:“天王之事……消息传来之时,夫君已经在北境,我写信,已经告诉他了。他意外之余,也唏嘘许久。”白姝君说道。
 李霓裳眼前浮出天王最后时刻和她说话的样子,虽然过去已有数月,想起来,心中却依然难过。
 “他……知道了吗?”她终于还是抑不住,轻声问道。
 白姝君摇头:“他阿兄思虑过后,决定等战罢,再将消息告诉他。”
 李霓裳静默了片刻,将那日自己的亲历说了。
 白姝君显也是受到些震动,缓缓摇头,叹息:“他虽性情有异于常人,却也是真正性情中人。以如此方式离去,配得上他天王之号。”
 又安慰道:“你也不必过多自责。彼此敌对,此事便是有武节参与,也天经地义。天王他自己从前不也常征伐别家?入浊世如涉大江,登舟之初,已当怀覆舟之心。与你无关。何况,我看他应当也是个通透潇洒之人,听你讲述,他去之前,心中应该是痛快的,既如此,你又何必执着难过?”
 阿皎已甜甜睡去。
 她安慰完,将李霓裳搂入怀中。李霓裳长发婉转,伏在她的身前,情绪终于慢慢好了些。
 “我毒发后,是他救了我。他怎会在那里的?”片刻后,李霓裳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闷声问道。
 “他啊,在河西听闻阿皎出事后,知阿皎不可能会去他那里,总算是肯出来了,火速前来,那日见到你派人送回阿皎,听到你为救出阿皎废了颇多周折,中间还夹杂那崔重晏,他没说什么,但当夜人便不见了。这一去就是许久。后来北边又打了起来,他径直去了。”
 白姝君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李霓裳沉默。
 “毋多担心。”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公主你知道吗,我少时,十三岁那年,认识君侯的第一天,他身上便挂着血。这些年,打仗更是家常便饭。你知道每回他在外厮杀,我都是如何对说的吗?”
 李霓裳睁眸,从她怀里慢慢坐了起来:“如何说?”
 “他若注定属于刀剑,妾便把自己修炼成鞘。他若有一日会为国死,妾便替他把国活成家!”
 李霓裳怔了。
 “如此,我便不会过于担忧。公主你还年轻,这些经历也不多,日后公主若是也遇到如我这般的男子,自然就会领悟了。”
 白姝君看着她,微笑说道。
 李霓裳慢慢再次依偎进她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次日清早, 李霓裳的军队护着白姝君的马队,继续往河东赶去。
 上路的第二天,白姝君便收到南线来自绛州的急报, 韩枯松和潞州刺史与何尚义大战正酣的时候, 那梁胄或是与何尚义达成某种协议,纠集三万人马,竟也加了进来。
 此前谁会料到天王如此意外身死,以致于此前受他统御的多股势力分崩离析,因此, 在预先的计划中, 这一场大战,南线并非重点,重点是在北方。
 更何况梁胄从多年前投效天王起,就十分稳定, 从未有过任何越界之举。那时谁会想到他会如此发兵而来。
 何尚义能在天下手下坐到前几的位置,人品如何不论,勇猛善战是必定的。原本就只打成攻防相当的态势。
 现在又加上这三万大军。这绝不是个小数字。
 李霓裳和白姝君焦急不已。虽然这边只有五千, 远不及对方三万,但也是一个助力。便加紧行军, 在十来天后, 终于赶到。两方加在一起,虽然数量仍相差不少,但总算可以打一打。
 李忠节英勇善战, 频频立功。
 就在众人可以略略送一口气的时候, 这一日,又来个极大的坏消息。
 崔重晏竟然也率领大军五万之众,浩浩荡荡, 抵达河东,加入攻阵。
 原本就已处于劣势,此刻对方又添五万,更不用说,是他的军队。
 北境的大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决战。
 这是一场准备多年的,或能给北境换来几十年和平的战争。
 军民同仇敌忾,加倍备战,准备迎接一场或最大考验的恶战。
 李霓裳和白姝君前些天已到太原府。
 获悉这个消息,两个人的第一个反应都是立刻回到潞州。
 军民都已动员,这些天,每天都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到来,或送粮送衣,或自愿加入城防。
 她身为主母,更不可退。
 至于李霓裳,理由也很简单。
 她领来的五千武节军在那里,他们认她为主,她自然也要和他们同在。
 或是看出她的坚决,白姝君也未开口劝阻,二人一并转回到南线前方。
 城头的青砖已染赭色,三丈高的城墙下,远处,三座连营呈犄角之势,扎在旷野间,鹿砦木桩,如獠牙般罗列,点点旗帜随风招展,隐约,身子可见铁骑穿梭于营道之间,士兵操练的吆喝声,随晚风断续飘来。
 暮色渐浓,对面,野地里次第亮起无数的火把,远远望去,如点点浮沉的鬼火,漫山遍野,一望无际。
 据刺探,白天远远看到崔重晏、何尚义和梁胄三人碰头,分开时,三人看起来似乎颇为和气,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议。
 看起来,对面三方,不像寻常的松散联盟,作战时容易各自保留相互掣肘。
 倘若对面已经商议完毕,新的大战,随即便会开始。
 这三方能谈拢,道理也很明了。
 天王不存,裴家愈发显得刺眼。莫说另外两位,即便对于崔重晏来说,眼下应该也是他能攻破河东的最好机会。至于攻破之后,所得如何分配,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再根据实力圈地。
 这,就是如今这乱世的法则。
 他们的推断,在第二天的就迅速得到了应验。
 五更鼓残,天光未破。
 城池骤然沸腾,战马嘶鸣,铁甲碰撞,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黎明前的寂静。
 城外敌营火光骤亮,如熔岩倾泻而出,照得旷野一片红云。云梯高耸,石车列阵,黑压压的军阵,如潮水般从远处向城墙压来。后方,战鼓隆隆,震得人心头发颤。
 李霓裳方和城中的一群妇人一道,送来今早的餐食。没想到如此早,对面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发动攻城。士兵们来不及吃完口里的食物,便纷纷立刻各归其位,紧张而不杂乱。
 李霓裳扶住垛口,透过箭孔望去。
 三方军队服色不同,很容易一眼便区分出来。
 崔重晏在前,另外二人在后,三股军队,呈正三角犄角之势。
 锋矢之位,便是崔重晏。
 这令李霓裳稍觉意外。这个位置,毫无疑问,意味着精锐先锋,需具备极强的突破力和士气。同样,高风险,亦是高威慑,锋矢位承受最大的伤亡压力,故需死战不退之师。
 这和他留给李霓裳的印象完全不同。
 在她的所想里,以他的审慎,像这种可以预见的必定是恶斗的血战里,他不至于会处于如此一个位置。
 她很快便发现了他。在阵前的最前方,一匹站马昂首而立,马上之人玄甲黑袍,正是崔重晏。
 此时晨雾依旧缭绕,他的轮廓却格外清晰,眉目阴鸷,眼底涌着戾气。
 这时,远处号角骤起,战阵开始向前缓缓推进,他勒马而立,目光如刀,直刺城头。
 “公主,快下去吧!万一有流箭袭来!”李忠节紧张地在她身后喊道。
 李霓裳不欲令他分心,立刻收目,正待下去,忽然,身边又响起一道惊呼声。
 “后方还有大军来!又是谁!”
 那军士的声音扯得极高,显然有些紧张。
 此刻正在城头另一侧备战的韩枯松也看见,命守望兵登高查看。
 那人在盾牌的保护下,飞快登上高处,用他胜于常人的双眼查看前方。
 “看见了吗?”韩枯松等了片刻,见还没回应,焦躁地吼,见还没反应,顿了下脚,正待主机也上去,这时,那人喊道:“好像……好像是天王?”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异。
 韩枯松一愣,反应过来,这时,许多人都已看见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卷来了一阵巨大的黄尘烟,那烟团裹着一支骑兵的队伍,正朝此方向快速移来。马蹄声如闷雷般碾过原野,赤色的巨旌,在腥风中翻卷着血一般的滚浪。
 "报——!"
 此刻在阵列的后方,一名士兵也正在瞭望,铁盔下的眼睛瞪得滚圆:"是天王旗!"
 方才还在涌动的队伍忽然寂静了下来。
 刘良才正在亲自擦刀,听到“天王”二字,颤了一下,险些脱手。
 梁胄更是喉结飞快滚动,不安地睁大眼睛,一把推开身前的人,也上去察看。
 那一面金线织就的巨旗渐渐清晰,旗角在空中忽明忽暗。
 刘良才一个士兵突然跪地,喊道:“真是天王回来了!天王没有死!”声音充满兴奋和激动,引起一阵骚动,许多军士纷纷开始前挤,翘首争要张望。
 刘良才的心腹上去,一脚将方才喊话的人踹翻,拔刀待要砍,忽然,有人又高声喊:“是信王!谢信王!这回是真的!真的是他来了!”
 信王在一众骑兵的簇拥下抵达,他看起来比从前消瘦许多,颧骨如刀削般突出,显得双目愈发锐利逼人。他的身后,是孟贺利所领的军队,无不精神抖擞。
 一段短暂的寂静后,又一阵骚动,越来越大。
 刘良才没有想到,此刻会在这里看到谢隐山。他看见梁胄朝着自己骑马冲来,到了近前,下马,低声问:“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不是说他也死了吗?”
 刘良才压下心中的惊疑,示意自己的一个副将上去。
 那人领悟,骑马上去,朝着谢隐山高喊:“你来做什么?天王已亡,你擅用天王旗帜,真当自己是什么——”
 他话音落下,对面一箭射来,直插他的咽喉,人当场气绝,倒下马来。
 孟贺利放下弓箭,厉声道:“信王有言!凡天王旧部者,全部听着!”
 全场慢慢安静了下来。
 谢隐山双目环视对面之人,道:"当日天王,横槊立马,纵横天下,未及弱冠,便将长安踏在脚下,对手无不恐惧,天下无不俯首!论英雄,天王若自居第二,当世谁人胆敢自称第一?如今天王才去,你们竟鼠目寸光,至此地步!你们以为跟着何尚义梁胄之流,就能享受荣华富贵?”他声音洪亮,话音铿锵,如狮子吼一般,开口自有一股摄魂的压迫之力。
 “谢隐山!从前天王还在,看在天王面上,我敬你三分而已,你以为当真怕了你不成?”何尚义忍不住,高声反骂回去。
 “住口!”谢隐山双目如电,猛地射向他,“姓何的,你可有一分廉耻在?天王在世时,待你等如手足,赐你荣华富贵,授你无上权柄,天王生前,你内斗不休,天王宽宏,不计你罪,如今天王刚去,你无半分哀思也就罢了,竟敢公然叛出兴兵,与崔重晏这等小人为伍,叫天下人耻笑,我问你,你如何向天王交待!"
 他这一番斥责,疾言厉色,何尚义想开口反驳,却又无话可说,脸暗自发热。
 “还有你!”谢隐山冷冷看向已半隐在副将身后的梁胄。
 “你半路投效,天王可有半点亏待你?如今天王才去,你跟在崔重晏那小儿之后,莫非是想腆着脸,再认他为新主?”
 何尚义的队伍里起了一阵轻微的嗤笑声。
 梁胄再自觉理亏,如何能忍这样的羞辱,待要拔刀示威,却听他又道:“儿郎们,看看他,遇事便躲在下人之后,如此之人,给天王提鞋都是不配,配得做你们头领?”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梁胄顿时僵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老脸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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