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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风雪(蓬莱客)


她在深深的疲倦里,唇角衔着污浊的泪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远处忽然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似的呼唤——
“公主——!”
那声音凄厉如刀,刺破包围她的浓稠的黑暗。
她的睫毛轻轻一颤,却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这回她听清楚了。
只是又是梦吧。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这个时辰,他应当还远在千里之外。
她任由意识再次沉入混沌。
然而——
“公主!”
“阿娇!”
“李霓裳!”
“你在哪里——!”
那声音再一次传来,更加清晰,更加狂乱,如一头野兽苦痛的哀嚎。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剧烈放大。
——真的是他!
这个世上,除了他,没有人会如此呼她。
泪水瞬间决堤,混着脸上的污泥滚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震碎肋骨。
耳边,他的呼唤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张嘴,想回应他的呼唤,却发现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她焦切地用颤抖的手指在周围胡乱的抓,终于,叫她摸到了拿一块石子。她扣动沟壁。却绝望地察觉沟壁只是泥。
每一声,都用尽全力,发出的叩击声却沉闷不已。除非有人就在近前。
那呼唤声又渐渐远了,像是被黑夜吞噬。
绝望彻底笼罩她。她瑟瑟发抖起来。
她不要死,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坚持到他找到自己。
只要他已经来了,没看见她的尸体,他是不会走的。她就是有这样盲目的自信。
奇异地,她平静下来,闭目了片刻,抬手,在腰间慢慢地摸索,叫她终于摸出了一只哨子。
她用控制不住微微发抖的手,将哨子含在嘴里,用尽最后的力气——
"咻——!"
尖锐的哨音刺破废墟,惊起附近一只停在熏黑的阙门顶的乌鸦。
裴世瑜的脚步猛然刹住,靴底在碎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哨音?
那声尖锐的余韵仿佛还刺在耳膜上。
他缓缓转头,目光扫过周围的大片废墟,试图找到方才听到的声音方向。但是太远了。
晨风卷着焦灰,扑在他的脸上,远处只有残火噼啪的轻微响动。
怎么可能?
片刻后,他觉得应是幻听。那应是他送给阿皎的哨子,怎么会在这里响起。
"少主!西墙根有发现,那位李郎君说,好像是公主的披风——"
一个士兵朝他高声呼唤。
裴世瑜不及多想,猛地冲了出去,当看见倒塌的一堵墙下真的露出一片茜色披风的凌乱衣角,双腿突然失了力气,仿佛听到自己牙齿大战的声音,钉在原地,竟不敢过去。
他看着李长寿的那个孙子喊来周围的人,合力,一下将断墙抬起。
“不在这里!是掉在了这里!”
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裴世瑜腿一软。耳边风突然变得很精,静得仿佛听到了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
“公主——公主——你在哪里——”那少年带着哭腔的喊叫声又冲进了他的耳朵。
“少主!怎么办?起火到现在,已经快两天两夜了!找不到公主——”透过被汗浸泡得发疼的一双眼,他看见一个军官朝着自己跑来。
"继续挖!太原府的卫营不够,就去把阳曲大营,晋源水师,全部的人都给我调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切齿道。
“得令!”那军官正要匆匆转身离去,突然,停了下来。
"咻——!”
“少主!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又一声!这次更清晰,如细针直接扎进太阳穴。
裴世瑜浑身血液都冻住,身体比思绪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朝着哨音的来处狂奔而去。
“公主在这里!都快来——”
在身后纷至沓来的靴履奔跑声中,裴世瑜扑到了那一片层叠压着焦木和断墙的废墟,用他皴裂染血的十个手指,扒开了第一道断梁。
"起——!"
十来个军汉齐喊一声,同时发力,将最为沉重的一堵厚重断墙也掀开了。
最后,当那道斜插的残墙被小心翼翼地掀起后,拂晓的天光,倾泻而下。
裴世瑜的眼帘里映入了李霓裳的影。她蜷缩躺在水沟的淤泥角落里。浑身沾满淤泥,头发黏在脸上,从头到脚,除了一双眼眸还黑白分明地亮着,其余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
两人对望着。她的睫毛颤抖了下,挣扎着,朝他伸来沾满淤泥的两只脏手,像要怯怯索抱。
裴世瑜未接她手,跳了下去,将她整个人一把抱起,上来,飞奔着,冲向预先备好的一辆马车。

一匹乌骓马如一道黑色闪电, 劈开乡野宁静。
马背上年轻男人双目赤红,俊朗面容扭曲如修罗,沿着田埂道疾驰, 惊得正在田间播种冬麦的农人纷纷直腰, 拄着锄头不安观望。
铁蹄过处,炸开道旁的枯草荒苇,草泥乱飞,一人一骑,直闯到了裴氏老宅的乌头门前。
男子一手攥剑, 从马背跳下, 几个大步,登跨完全部台阶。
"轰——!"
大门被靴履足底踹得枢轴迸裂,一侧门板摇摇欲坠,发出的巨响, 惊飞了附近冬树上的寒鸦。
他绕过影壁,大步入内,对面, 堂中一个老仆闻声出来,看见, 急匆匆地迎来:"郎君!老家主刚服药, 睡下了……"
话未说完,便被男子一把掀翻在地,大步直往裴隗居处门前, 踢开槅门, 一脚踏入。
冬天的斜晖透过西窗,映出老者清癯身影。他坐在案后,正用素绢擦拭一顶斑驳的旧兜鍪, 铜鎏金兽面纹,早被岁月侵蚀得模糊失光,额心处那枚早年被箭矢洞穿的裂痕却狰狞依旧。兜鍪内衬皮革也早已干裂,却仍能辨出几处深褐色的污渍。
老者枯瘦的指正抚在兜鍪边缘一道深刻的刀痕上,久久不动,闻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浑浊的眼中露出一缕激赏的温笑:“虎瞳!你回来得早啊!叔祖听说了你的赫赫功绩,已在祖宗们面前为你请功——”
话音未落,裴世瑜一个大步停在他的案前,盯着他,切齿,一字一字道:“为什么?”
“她哪里得罪你了?”
裴隗和他对望片刻,目中笑意渐渐消失,道:“你都知道了?”
倘若说,原本在她他心中还残存一点侥幸之念的话,那么此刻,一切都已得明证了。
裴世瑜紧咬的牙关发出"咯咯"声响,下颚线条绷得死紧,唇边慢慢溢出一丝猩红——竟是生生将口壁啮出了血来。
“叔祖!你今日若是不说出一个能叫我认的理由来……”
他停了下来,面部肌肉因极度愤怒而不受控制地痉挛,嘴唇惨白颤抖,整张脸,笼罩着骇人的杀意来。
裴隗凝视他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虎瞳,她当真对你如此重要?比咱们裴家——”
"铮——!"一声。
裴世瑜一剑把兜鍪扫落在地。
裴隗手指还保持着抚摸的姿势,悬在半空。
他缓缓抬眼,浑浊的瞳孔映出近在咫尺的剑锋——那寒刃抵在了他的胸膛前。
“老匹夫!”裴世瑜切齿:“她不过来你这一趟,究竟做了什么,你要下如此毒手?你不给我说清楚,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叔祖!”
“你说不说?”
裴隗看着他眼,慢慢闭睛。
裴世瑜太阳穴"突突"跳动,眼中蓦地射出暴怒的光,一个翻腕,剑尖刺破衣襟,一点猩红迅速洇开。
“虎瞳!”
这时一道身影倏然闯入。白姝君一把攥住裴世瑜握剑的臂。
剑锋已刺入裴隗胸膛半寸,鲜血顺着衣襟,蜿蜒而下。
"住手——!"
裴世瑜阴鸷赤红的双眸依旧死死盯着裴隗,剑尖插胸,纹丝不动。
她立刻对身后两名亲卫厉喝:"拦住二郎君!"
亲卫扑上,一左一后,死死抱住他的腰身。
剑刃在裴隗胸前慢慢颤抖起来,血珠不断滚落。
“虎瞳,今日事,你若是信得过阿嫂,阿嫂必会帮你要一个交代!"
"但现在,把剑放下,你先出去,容阿嫂与叔祖先说一会儿话!"
裴世瑜立了片刻,收剑,转身走了出去。
他立在庭院的青砖甬道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片刻后,门打开,白姝君走了出来,说道:“他说待族长归来,他会有交代的。”
数日之后,裴家族长裴世瑛快马赶回。他是在凯旋的半道收到消息,连夜轻骑疾归。同行的还有一同凯旋的裴忠恕和闻讯赶到的韩枯松。
室门紧闭,老仆叩开门,送入一碗方煎好的药,很快出来,朝着裴世瑛躬身:“老家主请君侯入内说话。”
裴世瑛示意众人在外等候 ,走了进去。
他到的时候,斜阳尚在檐角,待得那扇门扉再度开启,天已黑透。
裴忠恕和韩枯松等在外,半刻也没离去,正等得焦心,见他出来,急忙上去,待开口,却见他面色沉重,一言不发,独自慢慢来到了裴家祖坟的墓仪门前,一个人立在那里。
许久,他仿佛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似的,对着跟着后面的二人说道:“去吧虎瞳唤来!”
裴世瑜大步来到祖祠,入内,看见裴世瑛,眼睛便爆红了。
“阿兄!”他走到兄长身前,跪了下去。
“那日我确实过激了。只是那老匹夫为何要如此行事?万幸——”
那夜在展开她转来的信,读过她亲笔书写的那片言只语之后,理智告诉他,他还在负气,预备狠心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然而,双脚却不受控制,掉头,星夜疾驰,早早赶到,在得知她已离去后,又马不停蹄,追到她入住的驿舍。
万幸,他终究还是敌不过她的召唤。
此前所有的冷漠和对她的坏,只不过是因为她不要他。
只要她肯要他,只需招招手,他便必会来到她的身边。
他到的时候,古行宫的大火已经冲天了。
可恨驿丞,竟助纣为虐。
可恨跟她的那些蠢钝之徒,竟都以为她在屋中安寝。
最为可恨,便是那恶首。
他顿了一下,再次切齿。
“这几日,我再三地想,却无论如何也是想不通,他究竟为何如此恨她?阿兄你告诉我!”
“他不是恨她。他想要维护一样东西,怕公主会破坏他守护一生,引以为荣的东西。”裴世瑛说道。
裴世瑜定望,见兄长说完,走去,向着众莲位焚香祝祷过后,坐到一张铺在莲位前的地簟上。
裴世瑜跟着,慢慢坐了下去。
“虎瞳,你最恨宇文纵什么?”
“这有关吗?”
“有关。并且,有极大的干系。”
“阿兄你知道的!”他连提及都觉羞耻。
裴世瑛道:“可是我若告诉你,当年北迁途中,我们被宇文纵拦截,你母亲那夜去见他,后来有了你,其实是她心甘情愿,而非你以为的强迫,你当如何做想?”
裴世瑜定望着兄长,突然腾地起身:“阿兄你胡言些什么?”
裴世瑛示意他坐回去。
“不是胡言,是真的。”
他眉头微凝,似在斟酌如何开口,在片刻后,缓缓将方才所听全部讲了出来。
如众皆知,一切的起源,起始于崇正十六年的一个普通夏天。
时年十七岁的蜀王世子宇文纵在父亲的葬礼上毁冠裂裳,折箭为誓,起身叛乱。朝廷初剿不利,因宇文器焰嚣张,且能征善战,皇帝唯恐久乱引发更大混乱,将当时还在北境的他们父亲裴朔火速秘密召回长安,叫他前去游说,允诺只要宇文归降,皇帝既往不咎。
之所以派裴朔,除去裴朔的威望为满朝之冠外,自然也是因为宇文倾慕裴家女的事,人尽皆知。
裴家与皇家数代通婚,世代忠良,又深受皇恩,这自然也是裴朔所愿,义不容辞,遂赶去会见,将皇帝的条件说明,以自己担保,歃血为誓,并且额外允诺,只要他效忠朝廷,裴家便将妹妹嫁他为妻。
这或许才是真正打动那个十七岁少年的条件。
就这样,思虑一番过后,他应下了。
原本倘若如此结局,也就皆大欢喜。谁知风云骤变。
还没多久,皇帝却又听信谗言,疑心再起,尤其是得知两家后,更担忧日后祸患,改变主意,突然下令,杀死入京的宇文纵全家。
而他们原本到来的目的,是为皇帝册封和议婚之事。
这场杀戮之中,只有宇文纵一个人侥幸逃出。回到蜀地,他再发檄文,对天血誓,必将复仇,不死不休。
从劝降到受,到再叛,中间不过短短三两月而已。
皇帝性情,好大喜功,又冕旒伪圣,在大臣前,一贯以尧舜为鞭策,标榜仁义道德。
皇帝原本的计划,是将宇文纵也一并杀死的,如此,便无后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到时候,忠奸全是皇帝的一句话。
坏就坏在逃走了人。
皇帝起初担忧宇文纵会在檄文里揭发自己出尔反尔之事,遭大臣背后非议,更严重的,鼎耳有缺,引发信任危机,断绝往后其余人类似的投效之心。没想到他只字不提,便好似从未有过裴朔劝降之事一样,自然求之不得,因此前招降也是秘密进行,只有三方知晓,连当时的宰相胡德永也不十分清楚,便令裴朔也对此事守口如瓶。
“随后你也知道的,朝廷镇压不下,又派父亲前去平叛。父亲虽心内含愧,然而皇命难违,职责所在,最后终于击败了他。”
裴世瑛说到这里,神色阴郁,低道:“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这场大乱才平定,父亲便遭人陷害,锒铛入狱。他在北境多年,本就身有旧伤,从前招降一事,又常郁郁在心,难以纾解,入狱后便一病不起。”
“他自知灯尽油枯,思想生平,觉唯一有所欠之人,便是那宇文纵,遂在姑母托请胡德永,得以入监探望之时,将当年事说了出来。”
“父亲对姑母说,那宇文纵非庸碌之辈,前次打败他,也属侥幸,他虽非忠臣孝子,但以父亲和他多年交道来看,觉他倒也非真正大奸大恶之徒,犹叫父亲意外的,是他当年分明是被负的一方,却对委屈只字不提。父亲以为,他应是出于对姑母的维护,这才愿意吞咽委屈,承担世人全部骂名。”
“父亲对姑母还说,他知道姑母实际也是心系对方,倘若心意未改,允姑母自行婚配,可随他去,改姓易名便可。”
大将军临死发如此话,除去成全,或也有几分弥补之心。随后不久,便身死狱中。
“再后来,便是咱们举家西迁,宇文纵领兵挡道,姑母便去见他。那夜他二人到底是如何说的,是否有过争执,除去他二人自己,旁人谁也不知。不过,姑母临终前,曾特意告知叔祖,她是心甘情愿,并非有人迫她……”
裴世瑛微微叹息:“姑母心中应是爱他的。只是情郎与家族之间,她选择了裴家。”
裴世瑜定若木鸡。
裴世瑛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到河西后不久,你来到人世,因当时我还小,族中掌事人,乃你叔祖,她便将当年父亲的狱中之言转述给他。”
“虎瞳,你还记得那柄匕首吧。当时她是嘱我保管,原本是对我说,若是有一天,两家放下仇隙,再叫我将他交给你。原本我是有些不解的。势同水火,无解之局,如何可能化解仇怨。”
“直到今夜,我方知晓。今夜,你叔祖说,你姑母的意思,是希望你长大懂事后,请他择机主持,若是合适,便将当年事全部告诉你,好叫父子血脉延续,重联昭穆。”
裴世瑜双目发直,终于,切齿道:“他……为何始终不说?”
“你的姑母,一生都在保护我们裴家,天王应是最懂她的人,所以,只要裴家人自己不说,他便也不对人提及,哪怕是在你的面前,也不曾为自己自辩过。”
“你的叔祖,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对天王而言,世人眼里,他是否叛臣贼子十恶不赦之人,应当并不重要。但弃璧焚约
言而无信,对裴家而言,却会是一个污点。”
“裴氏世胄,簪缨累叶。自开国以来,七代执圭,五世珥貂,太庙配享之勋,凌烟图形之将,代有其人。男儿皆血染征袍,女子多不让须眉。更不用说,每值烽燧惊传,老将解甲而复起,孀妇鬻钗以助边,垂髫童子,亦知执木剑守阙。朱雀大街之宅,门列戟二十四,非功不授;祠堂阶前,碑林如阵,尽都是忠烈、武毅之谥,世人言及裴家,无不是当世表范,有庙堂策勋之荣,史册记功之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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