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萱也想跟着走。
 可在这时,庄平春忽然喊住了她的名字。
 “晴萱,你留一下。”
 原本热闹的氛围微微一滞。
 有人若有所思地挑眉。
 也有人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穆晴萱。
 待脚步声渐远,庄平春亲手关上办公室的雕花木门,淡淡的中草药香顿时弥漫了整个空间。
 她指了指对面的红木椅,示意穆晴萱坐下。
 庄平春自己则斜倚在办公桌边缘,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叩击桌面:“这次教授职称评选......”
 穆晴萱猛地抬头,有些疑惑。
 “你医术很好,教书的方式也很不错,学生的反馈都很棒。但是却没评上教授,心里难不难过?”
 穆晴萱讶然,没想到庄平春把她留下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儿。
 庄平春从抽屉里取出个青瓷茶盏,沸水注入时,陈皮与普洱的香气漫开。
 她将茶盏推过去,杯壁的热气模糊了穆晴萱的表情。
 穆晴萱起身接过,茶汤在杯中晃出细碎涟漪:“庄院长您言重了,我才刚入职没多久,不指望能这么快升职教授。”
 她垂眸盯着茶汤里沉浮的陈皮,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庄平春静静地打量了穆晴萱一会儿,确认她说的是真心话后
,才开怀地笑出声。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她起身拉开书柜,玻璃柜门后陈列的获奖证书泛着冷光。
 “过两天有一场中西医融合的研讨会,到时候行业的圣手、国医大师们都会到场,每一个出席的嘉宾都可以带一个助理。我也应邀出席。”
 庄平春顿了顿:“我想邀请你一起去,你愿不愿意?”
 她从书柜中抽出烫金的邀请函,余光瞥见穆晴萱猛然睁大的眼睛。
 “你虽然年轻,但我看得出来,所有老师中,你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么好的机会,我想带你见识见识,也不算埋没了你的才华。”
 穆晴萱望着邀请函上烫金的会标,心跳如擂鼓般震响在耳畔。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攥着邀请函的力度大得仿佛要将浮雕花纹刻进掌心。
 “我......我当然愿意!”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庄老师,这、这真的是给我的机会吗?”
 庄平春看着穆晴萱雀跃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欣慰。
 她轻轻点了点桌面,声音带着几分调侃:“瞧你这模样,倒像是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
 说着,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穆晴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若有所思地顿了顿。
 “不过,我可得提醒你,现在的教学任务压力大不大?”
 穆晴萱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庄平春的担忧。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肚子,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庄老师放心,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她挺直脊背,眼神坚定而自信,“我自己就是医生,知道该怎么科学地保养身体,怀孕并不会耽误工作分毫。”
 庄平春松了口气,却也没有完全放松,继续叮嘱道:“孕妇的身体金贵,你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提。”
 “毕竟……”
 穆晴萱疑惑地看着她。
 庄平春这才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开口:“毕竟你家霍主任才给我送了一副百年名画,他托我多关照关照你,我拿人手短,肯定会多照顾你的。”
 穆晴萱一愣。
 等反应过来时,脸颊泛起了微红。
 庄平春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说的照顾,仅限于课程安排。像这次的邀请,可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晴萱你自己的实力打动了我。”
 穆晴萱点点头:“多谢庄老师。”
 这已经足够了。
 没想到,霍长风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直设法给她提供更加优越的环境。,
 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很快,到了研讨会召开的日子。
 研讨会在首都的临市永豫举办,原定计划是庄平春带着穆晴萱一起坐车去。
 可临走前一天,庄平春说出了点状况,她需要提前赶过去处理。
 穆晴萱原本打算一起走,可庄平春表示路途比较急,穆晴萱一个孕妇跟着赶路不太合适。
 于是让穆晴萱按照原定计划,再出发。
 因为要在中午十二点前赶到永豫,穆晴萱倒也不急,早上八点左右才抵达首都大学。
 崔丽蓉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永豫那么远的地方,原本想叫上霍长风一起。
 可研究所最近的任务很重,霍长风又接连在研究所加班通宵了许久,一直没回家,压根不知道穆晴萱要出差去永豫参加研讨会的事儿。
 在穆晴萱再三表示,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情况下,崔丽蓉只好勉强答应。
 霍建业直接给了一张字条。
 纸上写了一串陌生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如果穆晴萱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就去联系这个人。
 临走前,崔丽蓉还往穆晴萱的背包里塞了进口的饼干和新鲜牛奶,让她在路上垫垫肚子。
 穆晴萱享受着她们的照顾,心里一暖。
 她心想着,等研讨会结束了,她一定要在永豫多留一天,买一些永豫的特产回来。
 给家里人吃。
 等穆晴萱抵达首都大学门口,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瘦削身影跑了过来。
 “小穆老师,我来送你去永豫。”
 是隔壁教研组的卢泽涛卢老师。
 穆晴萱和他没怎么接触过,有些意外:“庄教授不是说安排了专门的人送我去吗?”
 卢泽涛挠了挠头:“那个人就是我呀。我老家就是永豫的,正好最近休假回家,所以庄教授就让我顺道捎你一起。”
 “你吃过早饭了吗?”卢泽涛打开车门,从后座拎出来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热腾腾的包子和白粥。
 穆晴萱摇了摇头:“谢谢,但我已经吃过了。”
 她连忙拒绝,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小轿车:“这是你自己的车吧,让你带我会不会太麻烦了,要不我现在去火车站买张火车票吧。”
 卢泽涛被拒绝后,失落地低下头,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两个包子。
 他含糊不清地说:“是我的车,小穆老师,你放心吧,我有驾照,车技很好的。”
 “而且你一个女同志,自己一个人去坐火车太不安全了。这是庄教授特意嘱咐我的任务,如果我没完成,她肯定会批评我的。”
 穆晴萱抿了抿唇,看他神色真诚,表情微微松动了些。
 卢泽涛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道:“时间不早了,那小穆老师,我们就出发吧。”
 穆晴萱只好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礼貌地开口:“那就麻烦您了。”
 卢泽涛也上了驾驶座。
 听到穆晴萱清脆的声音,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一想到两人要在这么密闭的空间内独处好几个小时,卢泽涛就激动地车钥匙都拿不稳了。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想让穆晴萱坐到副驾驶座来。
 可抬眼的瞬间,他怔住了。
 穆晴萱半阖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随着轻颤的眼睑忽闪。
 她的月白衬衫被阳光浸成半透明,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露出颈间若隐若现的锁骨,细腻而温润。
 马尾辫松垮地垂在肩头,几缕发丝被风撩起,拂过她泛红的脸颊。
 卢泽涛看呆了。
 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回过神,脸皮红得像是被煮熟的虾仁。
 他手忙脚乱地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启动车子。
 晨光浸透玻璃窗,霍家大门前。
 霍长风扯松藏青色领带跨进门槛,黑色皮鞋边缘还沾着研究所外未干的泥点。
 白大褂下摆胡乱塞在西裤里,胸前口袋露出半截钢笔帽。
 他刚完成一项重要科研项目,归心似箭地赶了大半天的路,此刻眼中布满血丝,连衬衫第二颗纽扣都系错了位置。
 “少夫人呢?”
 他的声音沙哑,满是疲惫。
 玄关处的座钟滴答作响,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王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刚要开口,就见霍长风已经大步流星往楼梯走去,。
 二楼卧室的门虚掩着。
 霍长风推开门,熟悉的玫瑰香混着中药味扑面而来。
 床头台灯还亮着,穆晴萱的真丝睡袍随意搭在藤椅上,梳妆台上摆着半瓶未盖盖子的润肤霜。
 他指尖抚过冰凉的床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今天是周末,萱萱去哪儿了?”
 霍长风疑惑地走出卧室,攥着楼梯扶手的指节发白,眼神里满是焦躁。
 王妈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看着霍长风紧绷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消息。
 “哎哟,少夫人去永豫参加研讨会了,说是要和各地专家交流学术,得明天下午才能回来呢。”
 她指着餐桌上扣着的食盒。
 “少爷快吃点东西吧,这是少夫人临走前特意交代......”
 话没说完,霍长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又问:“是和庄平春教授一起去吗?”
 王妈摇头:“好像不是。我听少奶奶说,庄教授昨天半夜提前赶去了,少奶奶应该是由学校专门派人送。”
 霍长风闻言,长眉迅速蹙起。
 永豫才下过一场暴雨。
 从首都到永豫的必经之路,道路靠山,才下过暴雨的地面肯定特别泥泞难走。
 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根本没办法安全经过。
 况且永豫不比首都是大城市,小地方治安乱的很,犯罪率特别高。
 霍长风前两天才听所里的同事唠嗑,似乎是有一个在逃的杀人犯跑去了永豫。
 一想到这里,霍长风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一时间,他完全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和空荡荡的肚子,抓起车钥匙,大步流星地走出门。
 身姿凛冽。
 他熟稔地插上钥匙,迅速点火,朝着永豫的方向一路疾驰。
 天色昏暗,路上没有多少行人。
 霍长风绷着俊脸,直接把油门踩到底,带起一阵灰尘。
 霍长风顾不上吃一口饭,也没喝一口水,只是不停地往前开。
 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车速快得让车底盘在不平整的路面上颠簸得厉害,震得他的手发麻,。
 可他全然不顾。
 终于,他抵达了永豫的地界。
 霍长风松了一口气,却又在想到穆晴萱仍下落不明时,心再次揪紧。
 他加大油门,朝着研讨会所在的永豫宾馆疾驰而去。
 永豫宾馆门口,霓虹灯闪烁,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霍长风把车随便往路边一停,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他的外套扣子只系了两颗,领带歪斜,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样子风尘仆仆,很是狼狈。
 他大步流星地闯进宾馆大厅,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视。
 终于,他看到了穿着藏蓝色呢子外套的庄平春,正和几个人站在一旁交谈。
 霍长风提步上前:“庄教授,萱萱到了吗?”
 他冰冷如寒潭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庄平春,薄唇微启。
 “霍主任?”
 正和老朋友交流针灸心得的庄平春,看到一脸倦色着急的霍长风时,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惊讶之色。
 “萱萱在哪里?”
 他再次发问,声音裹挟着寒风,惊得庄平春手中的会议资料散落一地。
 庄平春,望着眼前气场凛冽的男人,后颈情不自禁地渗出细密的冷汗。
 “霍主任?您怎么突然......我一直没见到晴萱,她是不是还在路上?”
 霍长风抬手看表,指向了7的表针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首都到永豫车程两小时。”
 他喉结滚动,指节捏得泛白:“她早上八点出发,可现在已经晚上7点了.....”
 庄平春脸色骤变,精心描画的眉毛拧成死结:“不可能!送她的是院里的卢老师,开车稳当得很......”
 “老师?”
 霍长风突然逼近,雪松气息裹着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心中燃着薄怒。
 送穆晴萱过来的,甚至只是个普通的老师,而不是专业的司机!
 庄平春下意识后退半步,瞳孔微微收缩。
 钢笔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突然,她一拍脑门,声音都变了调:“我、我立刻联系卢老师!他是这次行程的负责人!”
 霍长风喉结滚动,指节捏得泛白,骨节处的皮肤因用力而紧绷。
 “萱萱是我的媳妇儿。”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镜片后的目光死死盯着庄平春。
 “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同志,还怀着孕,却失踪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每说一个字,他的胸口都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
 庄平春的嘴唇颤抖着,刚要开口辩解,却被霍长风充满压迫感的眼神堵了回去。
 她急得原地打转,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慌乱的声响。
 “霍主任,您别太着急,现在是和平社会,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霍长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将人冻结。
 他转身时,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将桌上剩余的资料也掀翻在地。
 走廊里只留下庄平春呆立在原地,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后颈的冷汗湿透了衣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浸透柏油马路,霍长风的212吉普车在蜿蜒的省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混着他急促的呼吸。
 仪表盘的绿光映得他脸色发青,指节死死攥着方向盘,骨节泛白如霜。
 路过每个弯道时,他都下意识往路边张望,目光扫过每辆擦肩而过的车,直到眼角酸涩发胀。
 终于,在距离永豫县城三十公里的盘山道上,一抹灰扑扑的轿车轮廓撞进眼帘。
 车身歪歪斜斜地斜倚在路基旁,车身上溅满泥浆,像是刚从泥潭里挣扎出来。
 霍长风的心脏猛地悬到嗓子眼,一脚踩下刹车。
 吉普车在碎石路上划出长长的胎痕,横亘在轿车前方,扬起的尘土遮蔽了视线。
 他推开车门时,金属把手还带着灼人的温度。
 双腿几乎是机械地朝轿车走去,白大褂下摆被山风掀起,露出里面汗湿的衬衫。
 喉咙干得发紧,所有话语都卡在喉间,只剩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正要抬手敲车窗,轿车的后座车门突然被推开,熟悉的玫瑰香混着中药味扑面而来。
 穆晴萱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发梢扫过他发烫的脖颈。
 霍长风的手臂条件反射地收紧,将人死死箍在胸前,鼻尖埋进她带着湿气的发丝。
 “你怎么来了?”
 穆晴萱仰起脸时,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雨珠,在暮色里闪着微光。
 霍长风的手掌颤抖着抚过她的后背、腰线,最后捧住她的脸。
 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泛红的脸颊,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境。
 “我今天回家,看到你不在,听王妈说你一个人来永豫出差,有些担心……”
 霍长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省去了自己来回奔波,找寻穆晴萱的过程,言简意赅地解释着。
 霍长风的额头抵上穆晴萱的,鼻尖相触间呼吸交缠。
 “幸好你没事儿。”
 剩下的话被吞咽回喉间,他低头狠狠吻住那颤抖的唇。
 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安抚他狂跳不止的心脏。
 穆晴萱的手指揪着他皱巴巴的衣领,指尖触到他后颈未干的冷汗。
 心下了然。
 霍长风肯定是受了很多苦才找过来。
 想到这里,穆晴萱的心里就软了一片。
 她大胆地回应着霍长风的动作。
 可忽然,一阵凉风袭来。
 穆晴萱的身体不由地抖了抖,下意识地又往霍长风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
 察觉到她的战栗,霍长风终于松开些,却仍不肯拉开距离。
 两人鼻尖相抵,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湿润的唇瓣:“冷了?”
 说罢,又轻轻咬住她的下唇。
 穆晴萱点了点头,嘟囔:“有一点。”
 她钻进霍长风的怀里,小脸紧紧贴着霍长风坚硬的胸膛和肌肉,使劲蹭了蹭。
 霍长风也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宝贝般,将她狠狠抱在怀里。
 两人姿态亲昵,仿佛自带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可忽然,一声异响陡然打破了寂静。
 暮色里,霍长风将穆晴萱圈在臂弯间,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后颈的碎发。
 怀中的人还带着淡淡药香,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喉结处,让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有了松懈的迹象。
 就在这时,一声刻意的咳嗽从身后传来,。
 像根刺,瞬间戳破了暧昧的氛围。
 驾驶座的车门“吱呀”推开,卢泽涛弓着背钻出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