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丧尽天良的玩意儿。”
七岁那年,她发着高烧蜷缩在灶台边,浑身滚烫得像要融化。
而孙秋梅正搂着年幼的弟弟喂鸡蛋羹,嘴里还念叨着:“女娃子病了扛扛就过去,鸡蛋得给弟弟补身子。”
穆大山则坐在八仙桌前,就着花生米喝着劣质白酒,对她的惨状视而不见。
穆大山和孙秋梅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可两人对于穆浅浅,也没有这么刻薄过。
穆晴萱一度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两人的亲生孩子。
如果不是爷爷和奶奶见她可怜,把她抱在身边养。
恐怕穆晴萱根本活不到现在,早就被两人饿死了。
前世,穆晴萱混出了名堂,中医圣手的名号响彻了全国,也没见两人主动找上门来。
可这次,她籍籍无名,穆大山和孙秋梅突然气势汹汹地来到首都。
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怂恿,穆晴萱是不会相信的。
她眉眼一冷,狠狠扫向穆浅浅。
穆浅浅触及到她的眼神,身体下意识地一抖,又往孙秋梅的怀里缩了缩。
孙秋梅见穆浅浅怕穆晴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顿时不乐意了。
“你怎么当的姐姐,把你妹妹欺负成这样,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孙秋梅狠狠瞪了她一眼。
穆晴萱看着在警察面前撒泼耍赖的穆大山和孙秋梅,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才稳住颤抖的声音。
“你们来城里做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父亲中山装上新添的补丁,母亲耳环上凝结的油渍,这些熟悉的细节让胃部泛起阵阵酸意。
穆大山吐了口浓痰,三角眼在女儿身上转了两圈:“怎么,嫁了人就不认爹娘?老子想你们两个出嫁的闺女了!”
话音未落,被孙秋梅护住的穆浅浅突然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眼里却闪着算计的光。
“爸,妈,霍家可是军区大院数一数二的宅子,光是客厅的吊灯就比咱们老家的八仙桌还大!”
她故意拉长语调,“爸妈大老远来一趟,姐姐你不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穆晴萱沉默着,没有立刻答应。
孙秋梅立刻来了精神,塑料耳环晃得叮当作响:“就是!养你这么大,我们连你婆家的门都不能进了?”
“连陈红霞都能进你婆家,被好吃好喝地招待,怎么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反而还不能进了。”
“真是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应该饿死你,省的你现在来气我。”
穆晴萱一句话没说,孙秋梅的嘴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突突突指责个不停。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仇家。
她肥厚的手掌突然搭上穆晴萱的肩膀,指甲缝里的黑泥蹭在她干净的衣领上。
穆晴萱浑身僵硬,下意识地甩开了孙秋梅的手。
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围观人群,她最终攥紧拳头挤出一句:“走吧。”
转身时,她听见穆浅浅得逞的轻笑,混着孙秋梅压低声音的叮嘱:“一会儿见着好东西,可别客气……”
抵达霍家门前时,雕花铁门缓缓打开。
穆大山的解放鞋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他伸长脖子盯着门廊下悬挂的红灯笼:“乖乖,这门槛比我腰都高!”
孙秋梅则直接推开上前迎接的王妈,肥厚的手掌按在金丝绒沙发上,指尖深深陷进柔软的布料:“这沙发摸着跟棉花糖似的!”
王妈握着围裙的手微微收紧,目光扫过穆大山随手扔在波斯地毯上的烟头,孙秋梅用袖口擦拭水晶吊灯留下的油渍,笑容僵在脸上。
“这是……”
她看向穆晴萱。
穆晴萱正盯着父亲把痰吐进古董花瓶,喉咙发紧:“王妈,这是我亲生父母。”
王妈愣住了。
穆浅浅早已熟稔地拉开雕花橱柜,抓起一盒进口巧克力塞进母亲手里:“尝尝这个,国外带回来的!”
孙秋梅咬得巧克力碎屑四溅,油渍顺着嘴角往下淌:“比供销社的水果糖强多了!”
穆大山则把皮鞋蹬在红木茶几上,眯着眼打量墙上的西洋油画:“这画里的洋妞,还没咱村翠花水灵!”
王妈端茶的手指发白,看着穆晴萱挺直脊背站在一旁,满心疑惑。
穆晴萱刚来到霍家时,举手投足间相当得体,人也很有礼貌。
可眼前这对夫妻,一个粗俗贪婪,一个尖酸市侩。
实在让人难以将他们与穆晴萱联系到一起。
如果不是穆晴萱亲口承认,王妈绝对不会想到,这种多看一眼都嫌脏的人,竟然会是穆晴萱的亲生父母,。
可看在穆晴萱的面子上,王妈还是精心招待了二人,为两人准备了最时兴的水果和茶叶。
霍老太太抱着雪白的波斯猫,慢悠悠地晃回家。
秋日的阳光为她身上的织锦旗袍镀上一层金边,银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透着优雅从容的气质。
刚跨进雕花木门,一阵刺耳的大笑声混着瓜子壳落地的“簌簌”声传来,惊得她怀中的猫耳朵微微一动。
循声望去,孙秋梅正歪坐在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上,塑料耳环晃得叮当响,没嗑完的瓜子壳随意地扔在地毯上。
她身边,王妈一脸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边。
王妈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又按捺了下去。
孙秋梅听到动静,循声看过来。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霍老太太腕间的翡翠镯子,嘴里嚷嚷着。
“这镯子真漂亮,是真翡翠吗?”
话音未落,那只沾着瓜子碎屑的手便朝着镯子抓去。
霍老太太怀中的波斯猫“嗷呜”一声弓起脊背,利爪瞬间弹出。
霍老太太猛地后退半步,气得花白头发都跟着微微颤抖。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怒容和惊愕,平日里和蔼的眼神此刻变得凌厉如刀,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人。
“放肆!”
霍老太太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王妈,这两个野人是从哪儿来的,还不把他们赶走!”
穆晴萱攥着衣角的手指发白,硬着头皮站出来,声音带着几分尴尬。
“奶奶,他们......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
这话一出,客厅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霍老太太原本高高扬起的下巴僵在半空,手指指着穆大山夫妇的手都在发抖。
她狠狠剜了穆晴萱一眼,胸腔里的怒火像是被生生憋了回去,发出一声冷哼。
“好,好得很!”
说罢,抱着猫转身就走,鞋跟重重砸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等到雕花门“砰”地摔上,震得墙上的西洋油画都跟着晃动,穆晴萱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看着还在对着吊灯流口水的穆大山和翻弄茶几抽屉的孙秋梅,语气冰冷。
“这里不是农村,没有随地吐痰的痰盂,也没有随便乱坐的土炕。”
“你们最好给我安分点。”
穆浅浅扭着腰凑过来,脸上挂着假惺惺的委屈。
“可是姐姐,爸妈好不容易来一趟,难道要让他们受委屈不成?”
“你是霍家的儿媳妇儿,他们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吧。”
穆晴萱抬眼看向她,目光像是淬了冰。
“浅浅,难道你忘记了,你之前屡屡陷害我,让我在霍奶奶面前颜面尽失的事情?”
孙秋梅一听到这话,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她狐疑的视线扫过姐妹俩,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穆晴萱抢先开口:“之前浅浅一直作妖,又丢人又没面子,霍奶奶也因此生了我好久的气。”
“我只是霍家的儿媳妇儿,地位低得很。”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穆大山和孙秋梅两人:“爸,妈,如果你们继续这么胡闹下去,惹了霍家人不高兴,把我连带着一起赶出去了,怎么办?”
“到时候,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恐怕都做不了了。”
穆大山正准备往真皮沙发上躺,听到这话,动作僵在原地。
孙秋梅手里刚摸到的进口打火机“啪嗒”掉在地上,两人对视一眼,讪讪地收回了手脚。
穆浅浅咬着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却也不敢再开口。
躲在厨房门口的王妈差点笑出声,她偷偷瞥了眼穆晴萱挺直的脊背。
整个霍家现在就属穆晴萱的地位最高!
崔丽蓉更是把穆晴萱当做自己亲女儿疼爱。
可看着穆晴萱一本正经吓唬人的模样,王妈不得不佩服。
原来平时一本正经的穆晴萱,演起戏来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好。
不多时,崔丽蓉等人也下班了。
经过穆晴萱提醒的穆大山和孙秋梅不敢再作妖,规规矩矩地和霍建业、崔丽蓉打了声招呼,就安分守己地坐在沙发上。
穆晴萱拉着霍长风回了房间。
“那是我爸妈,这次特意来首都,肯定是有事儿要办。”
霍长风挑了挑眉:“他们是你的父母,要是真有事儿求上门,那……”
“不行。”
霍长风的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穆晴萱打断。
“以我对他俩的了解,大概率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来的。”
穆晴萱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穆大山和孙秋梅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生下了个儿子。
穆冬杰被他俩宠着长大,从小就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跟个混世魔王似的。
穆晴萱犹记得,穆东杰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会钻女孩的裙底了。
当时被女孩的父母抓住,差点没把他活活打残废。
还是她爷爷拉下一张老脸,去求情。
那人看在穆晴萱爷爷的份上,才把穆东杰放走。
况且,每次穆东杰闯了祸,都会把黑锅推到穆晴萱的头上,导致穆晴萱被穆大山一顿胖揍。
如果说穆晴萱的心里,还残存着对穆大山和孙秋梅的一丁
点养育之恩。
那么她对穆东杰,就全然只剩下厌恶了。
“不管他们来求什么,你都别答应。”
穆晴萱像只小猫般蹭到霍长风身边。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肩头,发丝扫过他的下巴。
“老公,如果可以,待会儿在饭桌上,你最好也表现地对我恶劣一点”
穆晴萱直直地看向霍长风的眼睛:“最好让他们都知道,我在霍家的日子很难过,这样他们说不定也会收敛一点。”
霍长风将她搂进怀里,讶然:“这……”
他苦笑了一声:“这恐怕有点难办吧,。”
穆晴萱抬起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霍长风衬衫的纽扣:“不这样做的话,他们肯定会得寸进尺的。”
霍长风皱起眉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行。”
他收紧手臂,将穆晴萱牢牢圈在怀里:“看着你委屈,我做不到。”
霍长风的鼻尖蹭过她的发顶,呼吸间满是从穆晴萱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草药香。
“有什么事,我来解决就好。”
“可是......”
穆晴萱仰起脸,红唇微张,呼出的热气拂过霍长风的脖颈。
“就这一次,好不好?”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霍长风的胸膛,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我保证,就只是装装样子。”
“如果妈怪你,我肯定会帮你说话的。”
这个妈,指的当然是崔丽蓉。
穆晴萱说着,把脸颊贴上他的胸口,声音软糯:“我家霍主任这么聪明,肯定能演得很像。”
霍长风低头看着怀中撒娇的人,只觉得心口发烫。
他的拇指摩挲着穆晴萱泛红的耳垂,深深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知道,我向来拒绝不了你。”
他俯身,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耳畔:“但下不为例。”
穆晴萱眉眼弯弯,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吻。
“就知道你最好了!”
她从霍长风怀里挣脱出来,却被一把拽住手腕。
霍长风用力一拉,将她重新带回怀中,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唇。
穆晴萱脸颊绯红,捶了捶他的胸口。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那说定了,一会儿可别心软。”
霍长风看着她娇俏的模样,眼底笑意蔓延,“知道了,都听你的。”
餐桌上,吊灯洒下柔和的光晕,银质餐具泛着浅浅的光泽。
穆晴萱握着汤匙的手指微微收紧,舀起一勺海参羹送入口中。
她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穆大山和孙秋梅。
长腿在桌角下轻轻碰了碰霍长风的。
霍长风动作一顿,放下了手中的餐巾。
“今天的海参羹,火候差了些。”
霍长风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整个餐桌瞬间安静下来。
他用汤匙轻轻搅动碗中的羹汤,“入口不够软糯,鲜味也不足。”
王妈一愣,还以为霍长风在指责自己:“对不……”
可道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穆晴萱睫毛轻颤,垂眸低声道。
“是我疏忽了,下次会注意。”
“注意?”
霍长风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又落在对面紧张观望的穆大山夫妇身上。
“霍家的儿媳妇,连一顿羹汤都做不好,说出去倒像是我们霍家苛待了你。”
“要是做不好,就换个人来做。”
他放下汤匙,手肘撑在餐桌边缘,姿态随意却带着压迫感。
穆晴萱咬了咬唇,起身要去厨房。
又听霍长风淡淡道:“坐下。”
她僵在原地,片刻后缓缓坐回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
穆浅浅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孙秋梅张了张嘴,却被穆大山用手肘轻轻碰了碰。
霍长风端起茶水轻抿一口,目光落在穆晴萱身上:“既然做不好,就别做了,省得白费功夫。”
穆晴萱攥着汤匙的手指关节泛白,微微颤抖着,似乎想再说些什么解释,却又不敢开口。
她的喉咙动了动,最终只发出一声带着哽咽的“嗯”,声音细若蚊蝇,充满了不安与惶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眶早已泛起一层晶莹的水雾,盈盈欲滴,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泪珠滚落。
眼神中满是无措与委屈,像是被主人训斥的小狗,怯生生地看着霍长风,又时不时偷瞄一眼对面的穆大山和孙秋梅。
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轻轻擦了擦眼角,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我以后一定改……”
说着,又低下头去,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她微微耸动的肩膀,似在无声地抽泣。
话音刚落,霍长风径直起身离开。
像是根本没耐心听她要说什么。
王妈看着这一幕,彻底懵了。
崔丽蓉也傻眼了。
她竖眉一挑,猛地一拍桌子,想出口指责霍长风。
穆晴萱像是被吓了一跳,兔子般直直地跳了起来:“对不起,妈,是我惹得你们不开心了,我立刻去收拾。”
她微微低着头,捂着脸快步跑开。
穆大山和孙秋梅面面相觑,连忙追了上去。
崔丽蓉看着霎时间空荡荡的餐桌,迷茫地看向王妈:“这闹的到底是哪一出?”
王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摇了摇头。
“不管了,长风这臭小子还真是要反了天了,居然敢这么对晴萱说话。”崔丽蓉冷哼了一声,不满地撸起袖子,“看我待会儿怎么教训他!”
院子外。
穆晴萱背对着霍家大门,抽抽噎噎地抹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她耳朵一动,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随后,肩膀耸动的幅度更大了。
孙秋梅扯了扯发皱的碎花衣角,塑料耳环晃出刺耳声响:“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嫁进豪门还受这腌臜气?”
她探着脖子往厨房的方向张望,肥厚的手指敲着手背。
“你倒是说句话啊!”
穆晴萱睫毛上还沾着细碎水光,声音像被揉皱的宣纸般发涩:“在霍家,我就是个外人。”
她攥着湿抹布的手指关节发白,故意让袖口滑落半寸,露出用眉笔点染的“淤青”。
“平时端茶倒水都做不好,长风他……”
尾音消散在颤抖的呼吸里。
穆大山的烟袋锅子重重磕在墙角,呼吸重了不少。
孙秋梅突然揪住穆晴萱的手腕,劣质香水味混着汗酸扑面而来:“废物!连个男人都拴不住,白养你这么大!”
穆晴萱猛地抬头,眼中水光盈盈。
“要说本事,浅浅可比我强多了。”
“浅浅和石飞华琴瑟和鸣,听说石飞华最近还想给浅浅买一台进口的小轿车呢。”
孙秋梅愣住:“居然有这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