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心里数着,一个月,十五天, 七天,三天……一天。
当时三个月的契书到期, 她硬是要他再续三月,他答应了。
而如今, 这三个月也要过去了。
夜色昏暗沉闷, 窗边传来幽幽虫鸣。
室内未曾点灯, 床帏半遮半掩, 少女泛着薄红的手从中探出, 不多时便被另一只大手扣住, 十指交叠,微微晃动。
过了会,两只手都没入床帏里, 透过缝隙, 可以看到少女潮红的脸, 趴在床褥上,目光迷离。
华灯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不该想到要分开, 一时心软, 答应了他今晚随他来。这下好了,她简直恨不得晕过去,偏偏又被他吊着,晕都晕不了。
其实这一个月他们不常做这样的事。
华灯总是撒个娇,亲他一口就把这事糊弄过去。他明明做起来是那么疯狂的人,这种时候也会甘愿退步, 仿佛对他而言,一句“喜欢”一个吻,和答应他做这种事的效果是相同的。
今晚是个例外。
华灯甚至在他身上又见到了些没见过的手段,逼得她不停地喊“喜欢沈昼”、“沈昼哥哥”才让他的疯狂消退少许。
大约是见她被折腾得狠了,最后一次沈昼没持续太长时间,草草结束,抱着她休息。
华灯靠在他怀里,她觉得自己多半是某根筋搭错了,居然张口说:“你快要走了。”
沈昼摸了摸她的脸,说:“不走。”
顿了顿,他抬起她的下巴:“还是说你希望我走?”
华灯看着他的眼:“我希望你自由。”
沈昼平静地松开手,那两只手改为抓起她的腿,他倾身下来,一下子到了最深处。
华灯抖着身子惊叫出来。
沈昼愈发用力,似笑非笑地说:“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谈自由?”
华灯:“……”
她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但是说都说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说完,省得他还来第二次。
她哑着嗓子,边承受他的力量,边断断续续地问:“你、你应该转世过很多次……对吧?”
沈昼说:“是,这是第十三世。”
他回答完,似乎不满她的分心,扣着她的腰,让她好一阵说不出完整的话。
华灯哼哼唧唧地说:“那你第二世是什么样?”
“那次?”沈昼将她抱到身上,说,“那次我当了皇帝。”
“等等……”华灯边喘边撑住他胸膛,“你……?修仙界哪来的皇帝?”
沈昼云淡风轻:“一开始是凡间的皇帝,后来我把群仙盟打了一遍,就成了修仙界的皇帝。”
他攥着她的腰,一遍遍往下。
华灯眼尾沁出泪花,羞耻得浑身都在颤抖。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继续问:“然后……哈啊……然后呢?”
沈昼说:“然后他们每天都在死谏,劝我不要当个暴君,我很烦,就自己去死了。”
华灯:“……”
从来只听说大臣一头撞死在殿上,没见过皇帝去死的!
“那,第三世呢?还有第四世,第五世?”
沈昼便为她一一讲述。
他生来厄运缠身,又因神魂记忆冲击过强的原因,思绪处于一片混沌中,很晚才能记事和说话,所以世世都被父母抛弃。
到第五世,他变得比以往更强了,没多久就当上群仙盟的盟主。
华灯笑道:“原来你那时候就不比现在差了。”
沈昼“嗯”了声,说:“那一世没遇到什么麻烦。”
他没说的是,第五世的结局并不算好。
似乎是某一天,他发了疯,卸去盟主之位,孤身游历九州,浑浑噩噩许多年。
二十多岁,他身体开始出现崩溃的征兆,三十岁时便完全撑不住了。
他应该让今家的后人,或是他自己,用那柄世上唯一可以伤到他的剑了结性命。
可是他没有。
他突破了渡劫,制止身体的崩溃,却没有立即赴死。
他仍在世间游荡。
后来,有点记不清了。他的修为一日日下跌,终于有一天,他清醒了,他用烈天自戕而亡,进入新的轮回。
那一世损失的修为,他费了两世的时间才重新找回,后来一切正常,他没再莫名发疯过。
第六世、第七世……他讲述着有关自己的一切,轻描淡写,掠过那些有可能令她难过的细节。
床帏里的动静渐渐停歇。
华灯躺在他怀里,大口喘息,好半天才勉强回神。
她气得拍了他一巴掌,他今晚真的太过分了!
沈昼笑了笑,让她打够了,才转头碰了碰她的鼻尖,低声说:“华灯,我可以留下。”
华灯安静地没有说话。
他说的是“留下”,而不是“为你留下”。因为他心里也清楚,她会在意这个问题。
她的确介意得要命。
这个曾无比渴望死亡,渴望得到解脱的人,偏偏活得比谁都久。
他曾告诉陈曦,人的降生就是为了感受那些不同的瞬间,可后来他重复着上万年的光阴,那些瞬间还存在吗?
他所求的道,找到了吗?他的人生里是否有哪一次,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华灯轻蹭他的脸颊,问他:“你留下来,会怎么样?”
沈昼说:“不会怎么样,等我陪你度过这一生,还是会杀了天道。”
华灯说:“骗人,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去做,然后再来陪我?”
沈昼说:“因为还差一点,还需要两世,我才能……”
他对着华灯的眼睛,罕见一怔。
为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还有两世。
从他出生起,脑子里就一直有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告诉他,他需要等待。
等他再大一些,能分清记忆和现实的时候,他就能更清晰地抓住这个念头。
自那时起他时刻记得,如今的他若想活着,便要再等两世,等到第十五世,方能避免与天道同归于尽的结局,破开这方天地。
为何偏偏是十五世?为何他从未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
是谁,为他种下了这样的念头?
天道做不到,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唯有他自己。
他在不知道第几世的时候,对自己使用过傀儡术。
华灯还在等他的回答,就见他静默少顷,摸着她的头道:“等渡劫之后,找回所有记忆,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睡吧。”
华灯静了静,没再多问,实在累极了,她靠着他睡去。
沈昼并没有睡。
他的声音传入华灯脑海里,未曾惊扰她,却让另一个存在胆寒不已:“出来。”
休眠状态的系统被迫唤醒,战战兢兢与他对话。
“我已经屏蔽了总部的信号,接下来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
系统一惊。
明明前几次,他还没找到屏蔽信号的方法,现在居然已经学会了?!
沈昼问它:“第一,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傀儡术作用下,系统不得不说出真话:“万界浩劫后,主神力量受损,我们找到了这里,唯有借此处天道之能量,方能令主神得到恢复。而这些任务者,就是我们与本界沟通的渠道。”
“他们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如果可以,它也想带华灯离开,她是个好宿主,而它很没用。
沈昼无波无澜,系统看不出他所思所想。他又问:“第二,若我杀了天道,她将如何?”
“你杀不了的。”系统说,“如果只是天道,或许你能做到,但我们已将主神与此界天道连接,没人能够冒犯主神之力。”
沈昼漠然不语。
就在这时,系统想起了一件事。
他现在只有合体期的修为,剩下的力量,一半封印于神魂中,一半封印于烈天剑中。
而烈天里的力量,它从未见他用过。
沈昼突然说:“你认为我有杀死天道的力量,对吗?”
系统斟酌地回:“就我分析的结果,是这样的。”
沈昼淡淡地嗯了一声。
连系统这个小鬼都看出他有消灭天道的力量,他却不知道。
过去的某一天,他欺骗了自己,一直欺骗到现在。
“第三个问题,她必须完成你们给的任务,是吗?”
“不是。”
这倒有点出乎意料。
“为什么?”
“因为她有选择的权利。”系统说,“只要她离开就好了。”
“离开?”
“是的,她有额外一次投胎转世之权,可以随时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她想要的地方。”
沈昼的目光缓缓落到华灯脸上,眼里似恍然。
彼时他中断渡劫归来,给了她杀死他的机会,以帮她逃脱系统约束。她却拒绝了,还说她自己就有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个。
良久,他说:“继续休眠,忘记刚才的事。”
系统消失不见。
而沈昼始终注视少女的睡颜,一语未发。
夜静谧无声,偶有虫鸣依稀。
沈昼闭上双眼。他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当初为何答应她再留三个月。
那个时候,华灯小心翼翼递来契书,眼里全是她自己都未必发觉的希冀和忐忑。
所以轻易地,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想起他无数次追逐母亲和妹妹的背影,想起他抱着挚友的剑鞘却什么都没能挽回。
他知道分别的滋味有多难熬,自然地,就不忍心让她经历这些。
哪怕多拖延一些时间也好,等她适应他的离去,他便能消失在她眼前,消失在这个世界,不留任何痕迹。
而现在,她已经接受了他的离开,是他自己想要留下。
是他失去得太多,所以生出妄念,要将她据为己有,剥夺她的一切。
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本就是如此不择手段的混蛋。
假如她真的走了,那么不论轮回几世,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他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他绝不会放手。
不论用多么卑劣的手段,都必须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最后得到的是她的恨与厌恶。
他做得出来。
“……”
她会幸福吗?
第82章 华灯万千
自签订契约至今, 六个月过去,华灯在沈昼亲自教导及双修的作用下,成功突破至元婴。
正常而言少说十几年的光阴, 她居然全都略过,可见这合欢圣体多么可怖, 也可见沈昼的修为何其高深。
最后一天,华灯坐在梳妆台前, 沈昼照常为她绾发。
结束后, 华灯端详一番, 表示满意。
沈昼站于她身后, 从镜子中望着她, 忽然道:“你的契书呢?”
“……”华灯说:“烧掉了。”
她对上他的眼睛, 不偏不倚。
沈昼笑了下,那笑容几乎一瞬间就消失,他注视她的目光, 冰冷沉郁, 深不见底。
他的身子压了下来, 让她面朝他,右手手掌按在她胸口处,华灯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道:“我说过, 如果你胆敢骗我, 我就挖出你的心脏,打断你的腿,把你永远带在身边。”
“华灯,我做得出来。”
她的心颤了一下,却并非出自恐惧。
她当然记得,她的确答应过, 答应过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来到他身边。
然而她竟要食言。
可他散尽修为,伤痕累累的一幕时常在脑海里盘桓,一想到那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她就心口如堵喘不过气,惟愿他早日解脱。
而且她自己,早晚也是要走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她想要说对不起,但竟连这句话也说不出口。
在他的过去,那些人总是向他说完对不起,就肆无忌惮地抛下他。以至于后来他提起这些人,鲜少展露出缅怀之意,更多的是一种漠然。
所以她没有再说这三个字,只是牵起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轻声说:“没关系的,沈昼。”
沈昼直勾勾盯着她,眼底如有黑潮涌动。
没关系。
他的手快要挖出她的心脏,她却说没关系。
很快,他的手抽出来,替她戴好今日的发簪,那些阴冷深沉散去了,神情语气皆与平常无异:“今天想吃什么?”
华灯想了想,说:“我们回药清宗吧,我想吃月牙和月满做的饭了。”
沈昼说:“好。”
他带着她回了药清宗,回到海棠苑。
药清宗的天气一向很好。晌午的时候,沈昼坐在窗边,轻轻一抬眼,就能望见华灯的身影。
月牙和月满准备了许多茶点,她就坐在树荫底下,悠哉悠哉享用。细碎的光洒在她身上,宁静而祥和。
风吹来,飘落几片海棠花瓣。这里的花一年四季盛开,半年前他初到这里,也是和她一起,走进一片海棠花雨里。
传讯碟立在桌子上,她双手托脸,正和苏意轻聊天。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歪过身子,咯咯直笑。
沈昼隐约听见,她们约着下次一同去妖域,华灯想吃朱罗果,苏意轻要完成新的任务。
她很喜欢苏意轻,沈昼一直知道这点,起初以为是她们志趣相投,后来想想,多半还有她们经历过相同世界的原因。
那个时候,他找不回华灯,差点就对苏意轻下手,但终究没有。
他也问过苏意轻:“你知道她的任务是什么?”
苏意轻说:“大概……知道一点。”
“完不成任务,你们会怎样?”
“不会怎样啊,我经常有任务没完成,就是积分少一点,能兑换的东西少一点,其他好像没什么。”
他问过裴见明,裴见明也是同样的回答。
所以他不能打着保护华灯的幌子留下,她没那么需要他的保护。
他承认了。是因为他自私,所以要将她束缚住。
树下的华灯和苏意轻聊得正欢。
她们玩起游戏,是她叫做“飞行棋”的东西。他很少陪她玩,因为他的运气实在很差,经常摇到一,华灯无奈地让他远离这种游戏。
过了会,响起华灯的哀嚎:“怎么又是我输了!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每次都玩不过你!”
对面传来苏意轻的笑声。
华灯不甘失败,重整旗鼓再战,继续摇骰子。
沈昼垂下眼帘,慢慢抬手,将一杯茶递至嘴边。
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骨珠。
这是他的指骨。
他一根根折下手指,折了很多次,挑出最好看的几颗,给华灯做成骨链,又给自己做了一条。
他一点点打磨,一遍遍欣赏,串联骨珠的红线是他的鲜血,这些全都出自他本身。
骨珠微微震动,几不可察,红线顺着手腕开始蔓延,悄无声息,没入血肉之中。
他如此,华灯亦然,只是她尚不知道,尚未察觉。
他抬眼,华灯吃着手边的糕点,面朝传讯碟聚精会神,嘴里不停念着什么。
而红线潜于血肉,一路向上,占据她的胸膛,缠绕住她的心脏。
这项法术,名为神魂结契。
他要和华灯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即便她决意离开这个世界,他也能追寻她至天地尽头。
感受着红线同样刺入他的心脏,沈昼淡淡一笑,指尖从骨珠上拂过,神情平静。
不远处传来华灯的欢呼:“耶,这次是我赢了!我就知道我运气没那么差!”
旋即她扭过身,朝他招了招手,分享这份喜悦:“沈昼,我从苏意轻那赢了五枚灵石!”
他含笑颔首,表扬她:“真厉害。”
神魂结契只差最后一步即可完成。
他喝完最后一口茶,面无波澜,指尖用力,随时能捏碎骨珠。
就这样吧,他想。
昔日他所追求的,无非是三样东西。
其一家人与朋友安好。
其二拥有如殷则京一般的天赋,助力他快速强大。
其三,他想要选择的权利。
而现在,这三样正是华灯所拥有的。
也是他即将要毁灭的。
那只手停留片刻,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手腕上的骨珠,看着那缕红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他一时没有动作。
这时,窗户被人敲了两下。
他自然而然地松开手,袖子瞬间垂落,遮盖住手腕上的痕迹。他的手放得很低,华灯没有看清,她捧来一个罐子,惊喜地说:“你看,我妹妹送的!”
沈昼看过去,说:“这是什么?”
华灯打开盖子,香甜的气息四溢而出:“铛铛,樱桃煎,你没吃过吧?”
沈昼说:“没吃过。”
华灯把罐子放下,左手一抖,展开一封信纸。
“还有一封信呢。”
她从头到尾阅览一遍,笑道:“哦,她说最近都很乖,爹娘没有揍她,要我下次回去多给她带点好吃的。她还提到你了,说谢谢你的臂钏,这份樱桃煎是给你的回礼。啧,我还以为是给我的呢。”
沈昼轻笑说:“她知道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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