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萧敏摆摆手,他并未立即走进后宫,而是在御花园中轻轻漫着步,抬头看着群星璀璨的夜空,一轮上弦月锋利似刀,卧如弯弓,静静地悬挂在头顶的天上,显得冷峻,似乎还有些不太平的意味。
他踱来踱去,一直到了三更天,回廊转角走来了一个刻漏房的宫女,她左手提着八角宫灯,右手抱着时辰牌,恭敬道:“陛下,该歇息了。”
皇帝怔了怔,问道:“什么时辰了?”
那宫女躬身说道:“已经三更子时中了。”
皇帝萧敏点头对丁吉说道:“去临华殿看看德妃睡了没有。”
正走着呢,外头有人低声说道:“陛下,兵部尚书魏大人求见。”
“快宣”哪怕他躺下睡了,一旦听说兵部有事,也得起来接见。
皇帝又快步折回上书房,烛光下,他眼下一片乌青。李虎聚众造反后,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陛下,”魏淳进来后跪拜在地:“臣扰圣安罪该万死,不过此事紧急,臣不敢耽搁。”
皇帝:“出什么事了?”
魏淳说道:“沈大人从济南府送来密信,说李虎面上答应朝廷招安,背地里却想派兵去攻打寿州。”
皇帝萧敏看着羊皮地图,惊出一身冷汗:“寿州不可有半分散失。”
“是,陛下,”魏淳颤颤巍巍地说道:“臣方才已八百里加急给寿春守将韩将军送了密信,让他防范李虎。”
这时候沈持给皇帝的一封密信也到了,丁吉先打开看了一眼,道了声“乖乖”:“万岁爷,沈大人说他又遣人从江苏府借了五十万石粮食,没走水路,直接绕道豫州府,很快要进入齐州了。”
济南府内朝廷治下的地方无忧矣。
皇帝萧敏听了直皱眉:“沈归玉这个干的好,哼,这个济南知府孔及算是做到头了。”
这么长时间,连粮食的事都办不好。非要等到朝廷派人去了济南府才办实事,真叫他失望。
都像他这样,朝廷岂不是焦头烂额乱成一锅粥。
“孔大人是榜眼出身,”丁吉说道:“熬了这么多年,万岁爷纵然要怪罪,也给他些体面吧。”
丁吉帮着孔及说了句话。
皇帝萧敏说道:“若不严惩他,只怕日后哪里出现灾荒,当地官吏什么都不做,只等朝廷去收拾烂摊子。”
丁吉:“是,万岁爷,老奴失言。”
皇帝不再理会孔及的事,又对兵部尚书魏淳说道:“朕打算抽调三千御林军,前往增援寿州剿灭贼寇,魏尚书以为如何?”
魏淳说道:“陛下,那么以谁为将呢?”
这是送军功的,不知道落到谁头上。
皇帝萧敏皱眉道:“选个不太惹眼, 又会带兵的,速去速回。”
把魏尚书给说得一脸迷茫:“……”
这样的将领只有边疆才有,倘若临时选将召回京城, 再快也得十天半月,黄花菜都凉了。
“陛下容臣想想。”
“夜深了, ”皇帝摆手道:“回去想吧。”
“是,陛下。”魏淳施礼告退。
次日早朝, 他在朝堂上提出这个问题,群臣为此争吵不休, 到散朝后也没有吵出个所以然来。
魏淳发愁地从皇宫出来, 走到皇宫门口时, 恰好碰上史玉皎进宫来给两位皇子授武艺,迎面碰上, 相互执礼寒暄几句, 各忙各的去了。
回到兵部,魏淳跟同僚说道:“圣上要找个会领兵, 又不大起眼的将军去增援寿州, 剿杀贼寇, 你们觉得能举荐谁?”
同僚:“除了御林军将领顾周,在朝中会领兵的还有谁?”顾周多煊赫威风啊,可算不上不起眼,更何况他担任着京城的防御, 也走不开啊。
其余能用的将领都在边关。
魏淳脑中灵光一闪, 想起方才遇到了史玉皎:“你们说史将军怎样?”从西南解甲回京后, 她一直领正三品武官的俸禄,还是正儿八经的武将,没有比史玉皎更合适的人选了。
同僚:“按说是够格的, 只是当年史将军出征那是迫不得已,而眼下,朝中文武济济,要是再用一女将,只怕让天下人笑话……”
魏淳:“……”说的也是,当年只有史家军擅长在西南边疆作战,将领非从史家人中出不可。
他想了一夜,苦思无果,次日上朝时被皇帝问起,只好道:“臣以为史将军可担此任。”
群臣一齐挑眉又皱眉:“这……”当年就反对史玉皎执帅印领兵的那拨人,此次依旧反对。
而且声音很大:“陛下,不可啊,我昭朝岂能一而再再而三让一女子领兵……”
甚至有大臣连“牝鸡司晨”之类的话都嚷出来了。当初那次他们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女子,而这次,确实怕史玉皎立了大功,
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听着听着,脸色的怒色越来越重,然而群臣不肯让步,君臣双方僵持住了。
这时候庄王萧承钧说道:“父皇,儿子曾在西北监军,知晓一二军中事务,不如儿子挂帅,让史将军为先锋,我二人必能合力除去李虎这一伙贼寇。”
这是难得捞军功的机会,他早望眼欲穿。
音落,群臣眼睛一亮:“陛下,庄王殿下挂帅,更能震慑贼寇啊。”
皇帝迟疑了片刻:“此事朕要再想想。”毕竟要抽调京城的御林军,对他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但是皇帝没有一口回绝他,这让萧承钧有所期待:“是,父皇。”等下了朝之后,皇帝将一干重臣叫去上书房,问他们:“庄王想挂帅剿匪,你们怎么看?”
右丞相曹慈说道:“陛下,正如在早朝上所说,殿下要是挂帅出征贼寇,从气势上定能震慑他们,且御林军本就是皇家卫队,让史将军领兵多有不妥,不如殿下名正言顺,臣以为,没有比庄王殿下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庄王不懂领兵作战……”皇帝犹豫道:“朕怕他轻敌。”
兵部尚书魏淳:“陛下,殿下只是挂帅,怎么作战还要史将军定夺。”
皇帝萧敏想了一想说道:“传庄王来见朕。”
“另外,把史将军也宣过来吧。”
庄王萧承钧下了朝后没离开皇宫,他赌皇帝定会同意他挂帅出征,果然,近晌午时分,大太监丁吉来宣他去上书房了,心中大喜:有戏。
果然,他到了上书房之后,皇帝说道:“朕加封你为匡稷元帅,让你去寿州平叛,不过,朕有句话,你记好了,凡是作战的一应事宜,悉听史将军的。”
庄王:“是,父皇,儿子谨记。”
史玉皎随后来到上书房,她在路上从太监丁逢嘴里套出话儿来,得知要她去寿州打仗,很是意外,又见庄王萧承钧一脸得意又带几分亲切地看着她,霎那明白了个大概,她对着皇帝施礼:“陛下。”
皇帝看了一眼庄王,才对她说道:“朕打算调三千御林军增援寿州,念及史爱卿镇守西南十多年从无散失,这次,朕打算遣你去,你意下如何?”
“臣愿往讨贼,铁马萧萧,誓杀贼寇,”史玉皎微偏头看了庄王一眼:“只是……臣打仗一向不按常理出兵……”
她就是想当着皇帝面说清楚,到了战场上,怎么调兵遣将,听谁的。
皇帝:“朕方才已对庄王说过,史爱卿乃沙场宿将,如何布阵如何攻守,全由史爱卿定夺。”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臣领旨,谢陛下。”
“拿朕的虎符来,”皇帝铿锵一声,带着几分豪气说道:“调精兵三千。”
说完,命史玉皎接过兵符,用以调兵。
众臣俯首叩拜:“是,陛下。”
翌日,萧承钧之外,以平西将军史玉皎为先锋大将,由他二人率侍御林军三千,十二位将领,即日起出兵寿州。
他们出兵后,董寻与朱尧二人向皇帝上奏,再次提议设常平仓。
然而朝堂上的反对声还是一浪高过一浪,董寻在朝廷上同反对者辩论险些体力不支晕厥过去,被朱尧搀扶着出了皇宫,这事儿轰动的可以写进董家的家谱了。
京城的董寻和朱尧二人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常平仓的事情上,
但他不屈不挠,日日早朝都要上奏,群臣们撸起袖子挥起拳头都准备要揍他了,这时候京兆尹温至来了句灵魂的话:“陛下,不得不未雨绸缪啊,要是再有下次,天下人会说是陛下不允许设,每个朝代都绕不过去,陛下……”
皇帝萧敏怒道:“牵扯于朕,打三板子。”
一下子把注意力给转移了。
温至在京为官三十多年,为人圆滑厚道,朝臣与他交恶的少,纷纷求情道:“陛下,温大人年纪大了……”
“罚俸半年,”皇帝看温至颤巍巍的确实不年少了,不耐烦地说道:“退下吧。”
半年的俸禄也就二十来两银子,是极轻微的惩戒了。
董寻又上奏:“陛下,请设常平仓。”
皇帝“咣”的一声拍了下龙椅的扶手,群臣扑通一声跪下,胆子快要吓破的时候忽然听见他问:“平安县的旧仓不能用了吧?”
“那地方荒废这怪可惜的。”
这是同意设常平仓了!
董寻一激动又险些晕过去,他与京兆尹温至、京兆少尹林瑄一起奏道:“是,臣等决不让它再荒废下去。”
常平仓的事算是有了眉目。
“赶快写信告诉沈大人一声,”董寻对朱尧说道:“让他跟着高兴高兴。”
朱尧:“倒不如留着回来给他个惊喜。”
“都行。”董寻笑得叫人着迷:“反正,事儿办成了。”
要不是他身体不好,今儿一定大摆酒宴,喝个天昏地暗。
史玉皎、庄王萧承钧帅三千御林军从京城出发,临行之前,皇帝再三交代:“绝不可贪功。”
“是,父皇,”他说道:“儿子此去只管保寿州安危。”
他们轻车简从,行军八日后到了寿州城下。
李虎的部下被济南府兵拖住,还没抵达。
入城前,庄王萧承钧一身铠甲,骑在马上人模人样的,他对史玉皎说道:“本王观寿州城池坚固,李虎一帮锄头军攻不破的,不如咱们出其不意兵临寿张,去和李虎碰个面如何?”
他盘算着利用李虎想要被朝廷招安的心理,可以想个办法,诱捕李虎等人,然后把他聚而歼之。等李虎一死,这些人还不是树倒猢狲散。
庄王是有私心的:他要是一举擒住李虎,这功劳大,就没沈持他们什么事了。
史玉皎:“殿下,沈大人在给陛下的奏折中说,李虎此番攻打寿州,是想日后作为他的安身之处图江南的,必是遣尽麾下精兵强将,下官以为,咱们不可随意去寿张而不顾寿州。”
庄王:“……”
他在心中骂了句粗话:被个娘们儿掣肘真窝囊。
史玉皎也不理会他,不经意露出虎符在他眼前一晃,提醒萧承钧,这次出征得听她的。
庄王无奈,只得拿出帖子,命人送给寿州守将白泰。
片刻后,白泰亲自出城相迎,将史玉皎等众迎入城内。
李虎挑了两万精兵从寿张出发,他们本打算急速向寿州行军,但是事与愿违,仅仅两日后,济南府兵在尤凤的率领下从斜刺里截了过来,他们一路打打杀杀,七月十三,行到离寿州城外五十里地时候已是人困马乏,鼓馁旗靡。
而此时,史玉皎在寿州城内已经蓄盈待竭两日,得到斥候的报信后,她立刻召集众将,下令今夜偷袭李虎的两万大军。
寿州守将白泰早就仰慕史玉皎大名,今日见她调兵遣将这般果决,由衷地说道:“倘若他们攻城,末将将寿州的兵交给史将军指挥。”
史玉皎谦逊地回绝了他:“白将军在此地多年,岂能临阵换将,我等是来辅助白将军御敌的。”
她这么一说,叫白泰更敬重她:“史将军这般看重末将,末将定竭力坚守城门,杀这帮贼寇个片甲不留。”
当夜,史玉皎命三千御林军包了马蹄,在三更末四更初时出城,前去偷袭李虎军的兵营。
他们犹如天降,一时火光冲天,喊杀声惊天动地。
到了黎明时分,济南府兵得知后赶来,寿州驻军出城从前方夹击,与御林军一道三方夹击李虎军,打得对方几无还手之力。
不到两日,李虎的两万人逃的逃,战死的战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寿州城下。
当消息传回寿张时,李虎傻眼了。他几乎是哭着跟王有仁说的:“官兵,官兵……怎么会突然发动袭击呢……”
难道有人背叛了他,把意图告诉朝廷了吗。
可是没有,他派出去的先锋将军个个都是好汉,是与他歃血为盟的弟兄,怎么可能叛逃,与朝廷合伙呢。
他痛哭流涕:“两万的弟兄啊……”他一把抓住王有仁:“军师,是你提的要占据寿州,你说,是不是你投靠了朝廷,联手害的弟兄们……”
王有仁:“大王,我没有。”
李虎松开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挑去了全部的精锐,尽折于寿州城外。他还拿什么与朝廷对抗。
王有仁:“姓沈的诡计多端,他或许看出了咱们的意图。”
李虎又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这么保密的事情,他怎么能看出来。”
第212章
王有仁满脸泥污, 他才从寿州那边逃回来,还没来得及更衣,披头散发, 状若被打蔫了的丧家犬:“大哥,想来姓沈的早看出来咱们假意招安, 他便将计就计,上奏给朝廷, 不然……这次在寿州,怎么会突然出现朝廷的精兵。”
那是何等强悍善战的兵将, 突然就出现在眼前, 领头的女将骑在马上, 身被一根长矛,手执诸葛连弩, 箭无虚发, 战马一跃如入无人之境,他们的兵见了她, 未交手腿先软, 怯了。
因而, 沈持一定早窥得他们藏了心眼,又得知他们要攻打寿州,故而让朝廷派精锐兵马来增援。
李虎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他是如何得知我非真心招安,好, ”他指着王有仁:“就算他猜到了, 可他又是怎么知晓咱们要攻打寿州的?”
王有仁忽然想到了什么, 也对着站在门外的兵士喊了声:“前阵子,有人向你们打听过军中买粮买盐的事情吗?”
一个叫岳大的说道:“军师问的这件事,俺也觉得奇怪呢, 上个月底,就是大哥说招安的那会儿,有人来向伙夫打听咱们军中是怎么买盐的,一次买多少盐……”
“问得很清楚……”
王有仁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他狠狠一拍大腿:“是姓沈的派来的。”
“他问这个做什么?”李虎还傻愣愣地没转过弯儿来。
“大王请想,”王有仁颤声说道:“军队一个月用多少食盐是不是固定的,人越多吃的盐就越多,三万与五万,怎么可能相同。”
“咱们在请求招安的信中对他说手下有三万兵马,”王有仁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这是没信啊……”
“真不愧是大儒王渊的学生,皇帝钦点的状元郎啊……”
李虎:“那么寿州之事该如何解释?”
王有仁“咚”地给他磕了个响头:“大哥,是那个道士,一定是他,他是姓沈的派来的细作……”
那日他带沈知秋去酒楼,听见即将赶赴寿州的将士们在大声谈论,被听去了。
“快去拿住那道士。”李虎一拳砸在四方桌上:“等抓到人,先宰了他再说。”
他手下的人立即前往捉拿沈知秋,然而翻遍了全城也没找到人,只得回来禀道:“那道士早跑了。”
李虎怔住了:“……咱们算是栽了。”原来有这么多弯弯绕呢。妈的,姓沈的真鸡贼,真不好糊弄。
明知道他并非诚心要招安,却面上不动声色,让他误以为朝廷上当了。
他们还在嘲笑沈持滞留齐州府那么久却毫无建树,人家谈笑间令他折损了全部的精兵。
“大哥,”王有仁说道:“事到如今,就当没有寿州那回事,按照先前说好的,招安吧。”
不然余下的兄弟们也是个死。
李虎掩面痛哭:“两万个弟兄,全死了……你叫我当没这回事?军师,你……怎能如此冷心冷肺……”
王有仁跪在他面前:“死者已已,大哥,你得放下他们,为还活着的弟兄觅一条生路啊。”
李虎拿袖子抹干眼泪:“你说的对,活着的弟兄还等着活路呢……”他说道:“军师,你给姓的写信,就说我要率全部的弟兄去齐州城接受朝廷招安,问他见不见我。”
事到如今,手下能打的兵将被一窝端了,余下的都是些散兵游勇,加上济南府内已不缺粮食,百姓无人再来投奔他,他的军队不会再壮大了,想活命,唯有这一条路可行。
他又幽幽地道:“写完信,你就走,离开这里,隐姓埋名,到别处过日子吧。”王有仁是从寿州逃命回来的,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还活着,李虎担忧此去凶多吉少,所以想要提前打发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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