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钧却嫌弃地看着桌子上热腾腾的油旋儿——大概是当主食之一给他品尝的,叱责下人:“这么粗鄙的吃食不要端给本王。”
他吃不来这种廉价的东西。
服侍他的婢女赶紧将盘子撤走:“是,殿下。”
孔及恰好在此时进来:“殿下,是臣的错,臣明日就给殿下另选新的厨子送来。”
萧承钧摆摆手屏退婢女。
“五年前给本王打造甲胄的铁匠龚老二,”而后他翘起二郎腿,幽幽地问:“是不是后来跑到了李虎那里?”
五年前,他曾让孔及给他打造过一副甲胄,此物后来被他利用前大理寺卿贺俊之的手,扳倒了二皇子萧承稷,让一个嫡出的皇子至今没被封王。
孔及吓得连忙俯跪于地:“臣一时不察,没看好让他跑了。”他结结巴巴地问:“李虎军中有甲胄吗?”
“这次在寿州与他们交手,”萧承钧说道:“本王亲眼看见了,李虎的手下穿的甲胄与当年那件一模一样的。”
孔及的脸几乎贴到了地上:“……臣疏忽。”
“如今沈持执意要招安李虎一伙人,无论本王如何劝说都不肯坑杀那些贼寇,”萧承钧戾声问:“要是查出来,孔大人该怎么办?”
李虎招安,兵器一应等东西必然被沈持等人接手,而姓沈的是个极细致又记性好的人,要是有人认出里头的甲胄,提一嘴它与当年他诬陷二皇子萧承稷的一样,刨根问底下来,查清楚当年的事,他就完了。
“臣……该如何办事,”孔及急道:“请殿下差遣。”
萧承钧眯了眯眼,声音变得阴鸷起来:“在你的地盘上,别让他活着。”等沈持死了,招安李虎的事也跟着就黄了。
孔及听完吓得猝然大汗淋漓:“殿下……臣手中只有衙役,不,他们一块儿上也不是沈夫人的对手啊。”
萧承钧:“本王同他说了要坑杀李虎等众之后,你猜他会怎样?”
孔及摇头如拨浪鼓:“臣愚钝,臣不知,求殿下明示。”
“以他的行事,”萧承钧冷笑道:“他会亲自前往寿张招安李虎,然后,尽快遣走他们。”
“等姓沈的离开齐州,进了寿张城内,是最好的动手机会,他死了,”庄王拖着长音:“就是——是贼寇杀的。”
孔及疑惑地道:“……可是叫谁动手呢。”
萧承钧脸上露出不耐:“济南的府兵难道不听你的吗?孔大人。”
“尤将军……”孔及说道:“他……听臣的。”
萧承钧:“这不就好办了。”
“是,”孔及说道:“臣这就告退,去见见尤将军。”
翌日,沈持带着随行的六部同僚,济南府兵将领尤凤,还有百余名兵士前往寿州。
一行人马不停蹄,大半日就到了。
送信进城后,李虎率手下众人来到寿张城外,他们袒着上身,将手中的兵器掷在一旁,跪拜在地:“小人李虎见过沈大人。”
沈持下马后宣读朝廷的招安圣旨,他的声音清越洪亮,官话字正腔圆,中气十足隐有震慑力,读完后犹在回荡。
“罪民遵旨谢恩。”李虎等众齐声道。
“李将军请起,”沈持说道:“快快更衣吧。”
意思是让李虎等人穿好衣裳。
尤凤暂时接管了招安的军队,不知为何,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讷讷的,半晌才说道:“你们既要招安,日后当好好耕种,不要有其他想法了。”
虽然远离故土是一种愁绪,但昆明府无战事,去耕种何尝不能活下去,李虎一众人想通了之后欣然答应:“是,只要有田种,俺们就知足了。”
还有人听说铜仁挖矿赚银子,来求沈持:“俺们能不能去挖矿,还没娶媳妇儿呢……”
沈持微侧目问工部的人:“黔州府那边人力够吗?”
工部主事房末说道:“人力时常短缺。”
沈持听了说道:“那么本官就奏请朝廷,让你们去铜仁的矿上劳作。”
他又加了句:“本官祝你们早日成家。”
那些人哭泣拜谢:“……谢沈大人。”
他对李虎说道:“你身上背着十多条人命,虽朝廷下旨赦免,但本官不能不给死去县令家人一个交代,本官罚你到昆明府做苦役,你服不服气?”
李虎垂下头:“小人服气。”
“但是王有仁手无缚鸡之力,”他又为王有仁求情:“还请沈大人不要责怪他,让他继续考取功名吧。”
沈持:“至于王有仁,本官另有安排。”昆明府那边缺读书人,让他跟着去,到那边当个先生教民众识文断字吧。
“罪民谢沈大人恩德。”王有仁没想到还能捞个这样轻巧的差事,涕泪俱下。
李虎:“罪民本该率众到齐州接旨的,想不到沈大人亲自来了,真是惭愧。”
沈持直接说道:“庄王殿下要坑杀你等,因而本官不得不以身试险,故而到寿张城来。”
李虎和王有仁大惊,而后跪拜在地:“沈大人恩德,罪民永记在心。”
“请沈大人、尤将军、诸位大人,入城。”
沈持复又上马,一行人徐徐进入寿张城内。
李虎说下的主簿任老七捧着账册出来:“罪民的一切库藏等东西全在这里。”
户部主事张昀接过来,当众清点账册。
七万两银子,三十万石粮食,还有镰刀、斧头、兵器,之外,还有几十副甲胄。这是李虎他们全部的家当了。
沈持连同各部官吏一道清点,到了甲胄时,兵部主事赵石眯缝着眼说道:“这民间还真有能人,比朝廷军器监打造的还要轻盈柔软些。”
六部官员都围过来看,赵石又摸了摸说道:“咦,这个甲胄看起来眼熟。”
旁人打趣他道:“你去哪里见过甲胄,可不看见都是一个样儿,眼熟……呵呵呵。”
“你们是不是忘了,五年前,”赵石说道:“大理寺办过一桩案子,从二皇子殿下的府里收出一副甲胄,圣上命严查,后来查了半天都没有下文,只好不了了之成了一桩悬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留意到济南府兵将领尤凤的脸色煞白,一直往沈持那边瞟去,好似有事儿让这人很不自在。
那边,沈持听了这话立即凑过来:“赵大人,你瞧清楚了,和二殿下府里搜出来的一模一样?”
赵石:“那件甲胄,是下官亲自从大理寺手里接过来,存放进军器监的,绝不会有错。”
沈持:“快去请李虎来。”
好家伙,竟然还牵扯到了大理寺的一桩官司。
等把人叫来一问,李虎也很惊讶:“沈大人,这批甲胄是龚老二打造的,他先前是个铁匠,或许给谁打过甲胄吧?”连他都不清楚。
又叫人去把龚老二喊来,那是个敦实的汉子,跟后世画册上李逵有些神似:“这是你打造的?”
“是,”龚老二说道:“小的以前是个铁匠,以打铁为生,但祖上是给朝廷做甲胄的,小的见过,所以试着打了几副出来。”
沈持点点头:“你除了做过这批甲胄,五年前可有做过?”
龚老二听他这么问,一下子跪倒在地:“大人,罪民曾……曾打造过一件。”
沈持:“五年前你为何要打造甲胄?”
“当时为了娶媳妇儿,”他说道:“眼皮子浅,有人给银子,罪民就接了活儿。”
“是谁来找你打造的?”
“……是个管家模样的人,罪民不认得他,”龚老二回忆着说道:“不过,他操着齐州口音,因而罪民推测,他应当是齐州府衙的人。”
沈持:“五年前,贞丰二十一年,济南府知府是孔大人吗?”
众同僚回忆了一番说道:“孔大人是在年底才从同知升为知府的。”
沈持若有所思:那这件事听起来好似和孔及无关。但也不好把话说死了。
“这个人,”沈持问龚老二:“你若见了能认出来吗?”
龚老二:“能,一定能。”
沈持点点头:“李虎,命众人即可离开寿张,前往昆明府,到了找怀武将军苏瀚领取身份文书。”
“对了,龚老二留下跟着本官。”说这话的时候,他似觉得身后有一道如刀的视线向他劈来,寒意逼人。
“那这一路?”李虎听说没有人押解他们过去,心里有点不踏实。
“本官会知会各地州、县,”沈持说道:“你等这一路,吃住皆去驿站,这笔开销,户部会尽数拨付给各地。”不让他们带银子,不带身份文书,就这样上路,没了这两样,他们想要活下去,最容易的就是安分守己地一路住驿站,直到抵达昆明府,这样,全程都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
“如有逃跑或者寻衅滋事者,”他又厉声道:“各地府衙一旦遇上,格杀勿论。”
李虎心服口服地说道:“罪民一定约束兄弟们,不敢再度生事。”
沈持命他们即刻出城,走得越快越好。
李虎率众拜谢后退下。
沈持这时候才抽出心思来打量周遭——这是一处厅堂, 梁上悬挂着刻有“忠义”二字的匾额,他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尤凤,笑道:“听闻将军轻功了得, 不知能否将此匾摘下?”
尤凤一愣,那一瞬明显有些慌神, 旋即笑道:“这个容易。”
说完他将随身的佩刀解下来放在一旁,刀极重, 得有四十来斤。古人的一斤相当于后世的半斤,书中记载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八十二斤, 那就是四十一斤。
随后提气一跃, 跳到房梁之上, 将那块匾额取了下来。石匾也不轻巧,搬起来比他的刀还重。
“沈大人请过目。”
沈持说道:“嗯, ”他看了眼户部主事张昀:“这个要查抄运回京吗?”张昀走到他身边:“请沈大人定夺。”
沈持:“还是一道运回京吧。”他看着尤凤:“麻烦尤将军的人将此石匾搬到车上。”
“是, 沈大人,”尤凤拨了四个人:“你们去把它抬到马车里。”
张昀用疑惑地眼光看着沈持, 只见他看着尤凤从地上拖起佩刀, 拉家常那般说道:“尤将军的刀得有七八十斤重吧?”
尤凤又是微愣, 他黝黑的脸膛泛着红:“沈大人眼力真好,有六十八斤。”
沈持大步流星往外走,这时张昀跟了上来,不经意靠近他轻声说道:“沈大人, 尤将军看起来十分拘谨, 不知是不是下官的错觉。”
沈持恍若没有听见, 他走到门口看见两个石柱,他又道:“尤将军,这两个也要运走。”
尤凤迟疑了下, 只要又拨了二十来人去抬石柱子。接着,沈持把李虎的院子逛了个遍,“看上”好几处重物,都要搬走,尤凤的人几乎全被他支开。
这时候,随行的六部官员似乎回过神来,纷纷面色紧绷,大气不敢喘一下。
沈持又转回厅堂,他四平八稳地坐在李虎的太师椅上,看了眼尤凤,正要开口,好巧不巧,外头有人来了。
是王有仁。
临行之前,他再一次来拜别沈持,寒暄之后说道:“罪民虽已无缘仕途功名,然心中不甘,想问问沈大人,为何你能少年登科,而罪民曾苦读二十年诗书却无法考中举人?”
即便到了今时今日,他仍旧对屡次落第耿耿于怀。
沈持正色道:“本官幼读书时绝大多数的书只看一遍足矣,唯有一篇吕蒙正的《时运赋》,曾反复诵读数次,‘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①’,王秀才,本官从前顺利登科或许只是比旁人多了那么一两分‘运’罢了,至于学问,本官未必及你,或许你有别的运在后头呢。”
这一席话说得王有仁眼中噙了泪花:“罪民受教,多谢沈大人吉言,罪民感激不……”
平和的声音冷不丁被打断了,诡异的一瞬息静默后,旋即响起一阵刺耳的惊呼:“沈……”
一柄刀如突然出现并发疯的猛兽,露出獠牙扑,刀刃卷着风扑向沈持。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似被定住了身形,一个个傻愣愣立在原地,不动,亦不吭声……
等着血溅一脸。
那刀用这个力道掷来,只要碰着人,就能把人的骨头撞碎。
电光火石间,一人迎上去撞向那刀,“咔嚓——”在场的人随后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想拔腿逃命却又腿软挪不动步子,只有本能地尖叫起来:“啊……”
沈持被人扑倒在地,摔得眼前一黑,他头脑尚且清明,知道那刀是尤凤朝他砍来的,高声喝斥:“尤凤,你要做什么!”
他这一喊,惊动了即将离开的李虎,说时迟那时快,几十人蜂拥进来,有人惊叫:“军师,军师……”
沈持这才发现是王有仁扑上去替他挡了一刀,此刻正瘫在地上,嘴里大口吐着血,目光都涣散了。
他顾不上王有仁:“李虎,快抓住尤凤。”
双方手中都没有兵器,李虎仗着人多,把尤凤团团围住,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后……尤凤被擒住,拎到沈持面前。
他手底下府兵听到动静丢下笨重的石匾、石柱、石凳……等东西跑回来,与李虎的人在厅堂对峙。
沈持却冷声问:“有大夫吗?”
李虎走到王有仁跟前,弯下腰试了试他的鼻息:“要不行了。”那刀恰好狠狠砸在他的五脏处,碎了。
沈持走过去,跪在地上颤声道:“王秀才,你傻啊……”那刀是冲着他来的。
王有仁大口喷着血,嘴唇张张合合:“我知道……沈……沈大人要是在寿张遭遇不测……我的兄弟们就……洗不清了……”
他又说了句含混的话:“还有……你……你的……志向……我……当年也……有……”
说到这里,他的七窍喷出血柱,眼睛渐渐闭上,咽气了。
李虎跌坐在地上,跟木偶似的一动不动,好半天他才跳起来,捞起地上的刀要去劈尤凤:“窝囊废,俺让你给军师偿命。”
从前尤凤和他交手从未胜过,他们一直喊他“窝囊废”。
沈持站起来挡在他面前:“让他死在这儿,便宜他了。”
兵部主事赵石也来劝阻:“是啊,这件事沈大人要奏明朝廷,你放心,杀人偿命,他逃不了的。”
李虎猛地把刀掷到地上,抹着眼泪:“唉……军师啊……”
尤凤忽然仰起脖子大笑,声音毛骨悚然:“李虎,你竟然信这些文官的,哈哈哈,他们没有好东西……想我官封信武将军,掌济南两万府兵,威武吧?”他收住笑声,颓然道:“可我的妻儿……我的爹娘,全在姓孔的那个狗官手里,我不杀沈持,他就要杀我全家……”
“他们文官做的越大,越要借刀杀人,李虎,你就不怕姓沈的跟你玩阴的……”
众人听得大惊失色:“孔大人……怎么可能?”
沈持走到他面前,肃然道:“尤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尤凤冷笑:“沈大人得罪过谁,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尤将军还是平心静气与本官好好说话,”沈持睇了他一眼:“要不然,非但你保不住性命,你的一家老小也活不成。”
这话叫尤凤一下子低垂了头:“我今日杀你不成,他们也没有活路。”
沈持:“你的罪,祸不及妻小。”他望向外面:“那些人,知道这件事吗?”
尤凤:“知道。”
本来他是想让他们动手的,事后可以推到李虎的人身上,没想到沈持把他们都支走了,眼看着李虎的人就要离开寿张,快来不及栽赃了,不得已他才临时掷出一刀。
沈持:“尤将军想让本官怎么处置这些人?”
“他们的家眷,”尤凤苦涩地道:“也在姓孔的手里。”
他们除了杀死沈持,没有别的退路。
沈持微怔:姓孔的做事还挺绝的啊。
他出去看了这些人一眼,扭头对工部主事赵石使了个眼色:赵大人,看来得先给李虎的人发放一些兵器了。
赵石跟他眉来眼去:李虎可信吗?万一他端完尤凤的人把咱们一块儿端了怎么办。
沈持:不信他难道赵大人有更好的法子吗?
赵石凝了凝眉头,将地上的刀拖起来给李虎:“机灵点儿。”
院子里尤凤的手下手执兵器随时要跟他们打起来,李虎用悲怆的声调愤然道:“外头的兄弟们,取了兵器来给老子捆人。”
顷刻,李虎军又从户部清点好的马车上操起兵器,进来连打带揣——这是他们跟尤凤的兵作战常用的法子,熟得不能再熟……就是打得有点乱。
尤凤的百来号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被人捆住手脚扔在地上。李虎对沈持说道:“沈大人还有何吩咐?”
“多谢了,”沈持对着他作揖施礼:“请李大哥再帮个忙,去往昆明府途中带上这些人,两三天后路过豫州府时,将这些人交给知府卫季杰卫大人,本官回京后,定为你们奏明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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